小薇老師的茶室

薛谷香

這天上午，我應(yīng)邀去小薇老師茶室品茶。

從微信朋友圈知道這是她從湖北、湖南、福建的尋茶旅行回來不久，首次邀請朋友茶聚，我這是有口福了。

每次去小薇老師的茶室，我都會提前一站下公交車，延著梅林南路一段，我喜歡那里蓊蓊郁郁的山巒和茶園，也喜歡鑲嵌在茶園里的各式農(nóng)舍，穿過一大片種植著中茶108、龍井43號的茶園，延著山谷旁的小溪走，盡頭便是梵村花苑，一個名字頗有禪意，潔凈美麗的小村莊，小薇老師的茶室就在這里。我行走這一段路，心境已經(jīng)從自己的一攤勞心勞力的事務(wù)抽離出來，準備靜享一段清雅的品茶時光。

小薇老師的茶室全稱叫“山谷里的茶花舍”，是向梵村花苑村民租的房子，我對這里因熟悉而親切。竹籬笆圍欄，竹籬笆小門，幾步臺階到門前，露臺的石頭水槽里養(yǎng)了一些銅錢草，還有一些多肉植物和攀藤植物。進門便是茶室，若隱若現(xiàn)的沉香在茶室彌漫，里屋也是1個更大的茶室，中間的茶桌是用一塊原色舊門板做的，邊上還有一個破損的缺口，鋪上桌旗，上面還放了一個鐵藝的蠟臺，看起來很別致，四周的陳列架上有各色茶器。2樓是榻榻米的茶室，除了可以用來上課的幾張小茶桌，還有1把古琴和1架古箏。4年前，我就是在這里開始了我的茶藝學習，從初階班到中階班；我也對這里有種刷新自己審美水平的期盼，因為每次到這里都能欣賞到小薇老師精心布置的茶室，從到茶席設(shè)計到空間插花，甚至從熏香到背景音樂的選擇。小薇老師的茶席設(shè)計，每次都給我一種教科書般的示范，圍繞喝什么茶為主題，選用什么桌旗，點綴什么樣的茶席插花，搭配什么樣的蓋碗，小壺，品茗杯，茶杯墊，茶巾，蓋置，壺承和建水，一切渾然天成。同樣，每次也都能欣賞到小薇老師布置在玄關(guān)處的空間插花，據(jù)悉她早已獲得日本小原流花道師范級證書了，在她的空間插花風格里，可以看見小原流的功底，也融匯了日式其他花道和中式插花的意境，重造型，更重意境。所用花材除了主花是包季度網(wǎng)購的，其他都來自村邊的山谷。

這天在玄關(guān)迎面看見的是一個不規(guī)則的大花瓶，插了兩大支茂盛的南天竹，葉子有翠綠，有紅色，還有綠葉紅鑲邊，可以和傳統(tǒng)烏龍茶媲美。茶室里已經(jīng)有兩位茶友，一位熟悉一位陌生，但都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告訴我小薇老師在里頭備茶，讓我先坐。陌生的茶友先自我介紹，她是疫情以后小薇老師線上培訓班的學員，理論部分在線上學，操作部分才到這里學，覺得自己所學甚少，所以積極要求老師有茶聚或茶會雅集時多多叫上她，她要向我們學習。我連忙說：“哪里哪里，對茶我只略知皮毛，我們相互學習。”熟悉的那位是男士，別人都管他叫“姜大哥”，對我而言，他只能是“小姜”，我的茶友基本上都比我年輕一輪以上，我有幸無代溝融入其中，值得竊喜。小姜還彈得一手好古琴，每次茶聚或茶會雅集只要有他參加，我們的耳朵就有福了。

在梵村花苑租房幾年過去了，想必房東的房租漲了又漲。顯然，而小薇老師的收入還不足以支持她在杭州買下這么大的房子做茶室。因而我常常琢磨小薇老師的人生“修齊治平”模式。因為通常看來，事業(yè)是事業(yè)，日子是日子。事業(yè)關(guān)乎自己的夢想，日子關(guān)乎養(yǎng)家糊口，柴米油鹽，房屋按揭，子女教育。換言之，情懷是情懷，商業(yè)是商業(yè)。杭州固然山清水秀，杭州人也悄然秉承著南宋文化習俗，愛茶蔚然成風，但畢竟商業(yè)法則是按著無情的市場規(guī)律來的。何以在小薇老師這里就是以茶為核心而圓融一體，相得益彰的呢？又或者，不存在圓融，不存在相得益彰，是有所舍，有所取。是向內(nèi)精進重于向外擴展。

比如小薇老師說：“山谷里的茶花舍只是一個茶室，是招待朋友一起喝茶的處所。同時也不定期開茶藝培訓班?！笨催@個排序，與朋友在一起喝茶在先，辦茶藝培訓班在后。她這里也有零售的茶葉和茶器，但是從不刻意營銷。我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喜歡的茶葉和茶器，也會買一點，但也絕不會刻意買，覺得那樣有些褻瀆了。

去年疫情沖擊之下，所有的線下培訓都做不了了，小薇老師的茶室也只能閉門，但房租還是要繳的。

別看她是我們的茶藝老師，其實年紀很輕，才是1989年出生。幾乎比我們所有學員都小，因此都管我們叫“姐”叫“哥”。但我內(nèi)心很敬重小薇老師。

她自幼生長于福建武夷茶鄉(xiāng)，“幼時喝茶只知茶能解渴，長大后，愛上了茶的安靜、簡單、淳樸”。 2014年來到杭州，她似乎和杭州這座秉承了南宋遺風，且茶文化濃郁的城市很投緣，便在杭州立足了。春去秋來，幾年過去，小薇老師的茶藝培訓班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名學員，還有學員從紹興，寧波趕來參加茶藝學習。寒暑假期間，小薇老師還舉辦“少兒茶藝班”。她早期的學員，已經(jīng)當老師了，并且在培訓考級方面成績斐然；她還應(yīng)邀與其他19位杭州資深茶藝師共同為杭州G20峰會設(shè)計“G20茶席展”，得到中外友人的盛贊。

小薇老師也在杭州有個溫馨的小家，她先生就在梵村花苑對面中國農(nóng)科院茶葉研究所工作，前年喜添千金。小薇老師也根本沒有因為孩子的到來而停止茶事業(yè)的精進腳步，她還自費出境向韓國同行學習，自費去浙大茶學系深造……

小薇老師穿了一件孔雀藍的棉布旗袍出來了，用托盤拿了一組恩施綠茶和幾個小玻璃杯。她長得濃眉大眼，很有化妝成令人驚艷的資本，但是她沒有。她聲音也是柔柔的，語調(diào)也是慢慢的。在這種氣場下，我們說話似乎也都溫柔了許多。小薇老師告訴我們，這些小玻璃杯也是她從恩施那邊帶回來的。她讓我們品鑒的第一杯茶，正是恩施玉露，是接待她的恩施玉露傳承人徐凌師傅和他的制茶團隊親自用手工炒制的。央視紀錄片《茶，一片樹葉的故事》里有，我還印象清晰，因為徐凌師傅是聾啞人?？雌瑫r我就想，可能他會比別人有更好的嗅覺和觸覺，使他在做茶方面勝人一籌。

小薇老師也順手從窗臺上拿了厚厚兩部介紹恩施綠茶的書籍，如數(shù)家珍般向我們介紹。

恩施玉露屬于蒸青綠茶，是當下少數(shù)保留了唐代蒸青工藝的綠茶，徐凌師傅制作的恩施玉露加上小薇老師從恩施茶藝師那里新學的沖泡技藝，所呈現(xiàn)給我們的絕對是一杯最佳的恩施玉露茶湯，清香鮮爽，回甘生津，毫無收縮感，這和我去年響應(yīng)助農(nóng)號召買的恩施硒茶仿佛是兩個世界的茶。自然，來老師茶室就是為了品鑒好茶，買助農(nóng)商品是出于公益心。目標不同，結(jié)果自然不同。

每年的茶季，對于小薇老師就像朝圣，可以不遠萬里到茶農(nóng)家通宵跟不認識的茶農(nóng)學做茶，與茶農(nóng)同吃同住，從采摘到制作，觀察一片茶葉的蛻變，體會一杯茶的不易。她也會利用一年中的其他時段去各類茶器產(chǎn)地，體驗茶器的制作過程，享受諸如“入窖一色，出窖萬彩”的欣喜。

當小薇老師萬水千山走遍的時候，我還依舊坐在自己舒適的家里，品著茶，在微信朋友圈里追隨老師的足跡?？此ヌK州市東山采摘碧螺春，去黃山市猴坑村和茶農(nóng)一起制作手工猴魁，去云南攸樂、倚邦、革登、蠻磚、曼撒、易武、南糯、刮風寨……山路崎嶇，茶行水深，特別是普洱茶產(chǎn)區(qū)，民風彪悍，魚龍混珠。而小薇老師也并不是當?shù)毓┴浬棠酥敛柁r(nóng)青睞的大客戶，她往往是為了教學需要，每類每種都買一點，有時候難免遭到茶農(nóng)和茶商的不屑：“你就買這么一點啊？真是耽誤我的生意?！?/p>

看得我一邊贊嘆，一邊替小薇老師的安全捏一把汗，幸好最艱難的尋茶之旅是由小薇老師的爸爸媽媽陪著她去的，但也看見在暴雨中他們的車胎陷在泥路上，她和爸爸媽媽連同當?shù)卮迕褚黄鹜栖嚽靶械挠涗洝?/p>

孩子稍稍會走路，便是爸爸、媽媽和小薇老師帶著孩子一起去轉(zhuǎn)山，孩子走累了，由大人輪流背。每年尋茶之旅，最后都會去福建，福建是茶葉大省，是而值得一去再去，桐木關(guān)，“三坑兩澗”、安溪、福鼎、政和……何況尋茶之旅的終點是小薇老師自己的家鄉(xiāng)，是去看爺爺奶奶，是和奶奶一起去荒野采茶，竹林里，小溪邊，坑凹下，許多連山路都沒有的地方，卻有野生茶樹，有些還是樹齡幾十年的老樹，小薇老師跟著勤勞而健朗的奶奶一起，從采茶到做茶，前幾年做了黃茶，今年做了不少紅茶。

品恩施玉露之后，又來了一位女茶友，是我中階班時的同學，一位年輕的全職太太，她是我們那一期泡茶最優(yōu)雅的同學，后來我們也有機會在一起品茶。一起參加小薇老師的無我茶會。

我們又喝了君山銀針，還是小薇老師為大家用玻璃杯沖泡，手法也是她這次去岳陽和當?shù)氐牟栌褜W的。大玻璃杯，第一次注水近三分之一，第二次注水為鳳凰三點頭，須臾，杯中茶葉色澤金黃帶白毫，確實像銀針一樣根根豎立，一會下沉，一會浮起。起起落落，最后上下分層。比恩施玉露甘醇許多，比我家里的霍山黃芽更鮮爽許多，品一口就著迷。我當即決定買一盒帶走，下次和來我家的朋友分享。君山銀針之后，小薇老師撤下了玻璃杯，換上了瓷器的品茗杯，我們還一并喝了同系列的黃小茶和黃大茶，分別由另外我中階班同學和古琴高手小姜泡，我有幸用紫砂小壺為大家泡了小薇老師和奶奶一起做的紅茶。真是好茶，十泡余香。茶，確實就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凡聞茶香者，終生念其味。

就這樣，我們從上午喝到下午，其間還品嘗了小薇老師為大家準備的茶點、水果，有她奶奶包的粽子，也有她沿途帶回來的土特產(chǎn)。

喝到盡興，我們移步2樓，聽小姜彈古琴，《問茶》《酒狂》《陽關(guān)三疊》，對了，古箏是小薇老師的童子功，她接著也乘興為我們彈了《漁舟唱晚》《彝族舞曲》。

初夏下午的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照進了2樓茶室，我們在榻榻米上席地而坐。琴聲如此悠揚，茶室如此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