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義演變的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研究

徐福坤

基于語義演變的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研究

徐福坤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以“上”的語義演變?yōu)槔?，對多義語素的形成和發(fā)展過程進行考察。“上”的本義為“位置在高處的”，反映的是靜態(tài)的空間關系，“上”的不同義項都和事物在空間中的存在方式有關。古代漢語單音詞意義的引申、分化和虛化是造成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的重要動因，隱喻、轉(zhuǎn)喻、語法化是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形成和發(fā)展的主要機制。

多義語素；語義演變；形成機制

一、引言

現(xiàn)代漢語詞匯從各個不同的時代積淀而來，與歷代漢語特別是先秦文獻語言的詞匯具有一定的聯(lián)系。離開了歷時研究，就無法深入認識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意義內(nèi)涵[1]。多義語素是語言的音義矛盾和古漢語單音詞的語義演變雙重作用的結果。一種語言的語音形式是有限的，而客觀的事物和現(xiàn)象則是無限的。用有限的形式表達無限的內(nèi)容所產(chǎn)生的矛盾，促使一個語音形式需要承擔多個不同的意義。這些意義以共時狀態(tài)存在于各類辭書和現(xiàn)代語言生活中，不過，它們的形成和演變過程往往具有歷時性?；谡Z義演變進行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研究，能夠從語言的歷時演變解釋語言共時平面上的變異，有利于進一步深化和豐富現(xiàn)代漢語詞匯研究。

語素“上”的構詞能力很強，大眾化和普及化程度較高。據(jù)統(tǒng)計，在《漢語國際教育用音節(jié)漢字詞匯等級劃分》[2]（以下簡稱《等級劃分》）中的構詞總數(shù)為96個，構詞能力在3322個語素中居于第8位。據(jù)《現(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3]，“上”的構詞總數(shù)為140個，構詞能力居于第28位。不過，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研究“上”的語素化及語義演變的專門成果。下文以“上”為例，考察多義語素歷時衍化過程中的語義演變及其形成機制。

二、語素“上”的形成與發(fā)展

（一）位置在高處的

（1）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詩·陳風·宛丘》）②

例（1）所現(xiàn)的空間圖景中，焦點為“子”，背景是“宛丘”，由于圖景中只有一個參照物，所以屬于“基于背景”的參照框架?！皶r間是一個抽象概念，我們不能直接經(jīng)歷時間本身，而是經(jīng)歷空間中的事件或通過感知物體運動過程經(jīng)歷時間。因此，空間隱喻成為時間概念化的一種主要途徑?！盵9]在人們的認知體驗中，時間的運動軌跡可以被看作具體、有形的實體，能夠切分、量化和排序。通過隱喻映射，時間的歷時順序可被概念化為物體的排列順序。比如：

（2）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周易》）

“上古”和“后世”都是指距《周易》成書較遠的古代時間。其中，“上古”指時間在前的古代，“后世”指時間在后的古代。

“位置在高處的”反映的是具體事物的空間關系，即“一個事物和另一個事物相比，位置是在高處的”。當這種認知圖式被投射到質(zhì)量、程度、地位、行為、作風等抽象領域時，“上”便產(chǎn)生了新的含義，即“一個人或事物和其他人或事物相比，等級、地位或品質(zhì)是高的”。比如：

（3）上農(nóng)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下食五人。（《孟子·萬章下》）

（4）牡丹以色丹者為上。（《本草綱目·草三·牡丹》）

（5）民之制于上，猶草木之制于四時也。（《管子·君臣下》）

例（3）“上”指“地位高的”，例（4）“上”指“品質(zhì)或等級高的”。舊時君主或皇帝的地位在人間至高無上，“上”可轉(zhuǎn)喻為“君主、皇帝”，如例（5）。

（二）由低處到高處，安裝

事物在空間中的存在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靜止，二是運動。當我們描述外部世界動作行為時，往往涉及相關存在物的運動變化和空間關系的改變[10]。運動事件既包括位移事件，也包括表示“處所”和“存在”的靜態(tài)事件[11]?？臻g關系是人對客觀事物在空間中的方位、存現(xiàn)或運動狀態(tài)的認知結果[12]。在這些認知體驗的基礎上，漢語中的方位詞往往可以引申為表示動作行為的詞。比如：

（6）云上于天。（《易·需》）

（7）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王之渙《登鸛雀樓》）

例（6）“上”表示“上升”，例（7）“上”意為“登上”?！吧仙?、登上”體現(xiàn)了主體“由低處到高處”的運動過程，其結果是運動主體的位置高于參照物。動語素“上”和名語素“上”一樣，都具有共同的語義要素“位置在高處的”。

“由低處到高處”可引申為“安裝、安上”。比如：

（8）你等傳諭三宮六院各處關門，內(nèi)外禁門諸方上鎖。（《再生緣》）

（9）即傳令各兵皆上刺刀，向前沖鋒。（《歷代興衰演義》）

例（8）“上”表示“鎖上”，例（9）“上”意為“安上”?！版i上”是指“把一件東西的兩部分安裝在一起”，“安上”是指“把一件東西安裝在另一件東西上”。作為運動事件，二者凸顯的是主體到達位移終點后空間上發(fā)生的變化。和名語素“上”一樣，它們都具有“接觸”或“附著”的語義要素。

“安裝”的運動主體和參照物或者是一件物品（比如“鎖”）的兩個組成部分，或者是兩件物品（比如“槍”和“刺刀”）通常安裝在一起才能發(fā)揮最大作用。在語言的使用過程中，運動主體的范圍會有所擴大，相應地，“上”的語義也會有所發(fā)展。比如：

（10）黃麗端從便民箱里取出藥物，主動為其上藥、包扎、止血，讓乘客非常感動。（《廈門日報·文明公交：一路駛來不停頓》2005-07-31）

（11）工人們反復地練習開井、關井，練習拆裝閥門、上螺絲的動作，一直練到閉上眼睛跟睜著眼睛做得一樣地快和準。（《廈門日報·在崗位上》1964-05-06）

（12）現(xiàn)在還很難說，單靠勞動不行，還要多上肥。（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13）我們這一代的演藝人員也好，文藝工作者也好，自己干出名了，不會帶著夫人、兒子一塊兒上電視。（《廈門晚報·趙忠祥：不帶家人上電視》1997-08-24）

例（10）“上藥”指“把藥物涂搽到傷口上”，“藥”是治療“傷口”的必備物品，“上”意為“涂”或“搽”。例（11）“上螺絲”是指把螺栓和螺母安裝在一起，安裝時需要用手轉(zhuǎn)動，從而使螺母跟螺栓的螺紋相嚙合，因此，“上”可釋為“擰緊”。例（12）“上肥”意為給土地添加肥料，“上”意為“增加、添加”。例（13）“上”意為“（影像）出現(xiàn)（在電視上）”，“影像”是體現(xiàn)“電視”功能的必備要素?！巴?、搽、擰緊、添加”和“出現(xiàn)（在電視上）”可理解為“安裝”義在不同語境中的特化或具體化。

《現(xiàn)漢》第5版把名語素“上”標做“上1”，把動語素“上”標做“上2”。名語素和動語素分立條目，表示兩者“在意義上需要分別處理”（凡例1.2），實際上凸顯了兩者之間的語義差別?！冬F(xiàn)漢》第6版“以意義為主要標準，對同形同音條目的分合做了調(diào)整”（《現(xiàn)漢》第6版說明），將名語素和動語素的相關義項合并，字頭標做“上1”。這次調(diào)整凸顯了兩者之間的意義聯(lián)系，也更符合漢語詞匯在上古時期的使用情況。在先秦，很多靜詞與動詞最早是不分的，名詞在句中廣泛地起著謂語作用。實際上，在很多語言中動詞和名詞的區(qū)別都很小或者根本沒有區(qū)別[13]。

“由低處到高處”屬于位移事件。一個完整的位移事件包括移動體、參照物、運動、路徑、背景、方式、使因等要素[11]27。不過，在具體的語言使用中，描述一個物體的運動并不需要凸顯所有的要素。比如：

（14）甘茂攻宜陽，三鼓之而卒不上。（《戰(zhàn)國策·秦策二》）

（15）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傷寒論集注》）

（16）去年騎鶴上揚州，意氣平吞萬戶侯。（辛棄疾《丙寅歲山間競傳諸將有下棘寺者》）

（17）敬亭喪失其資略盡，貧困如故時，始復上街頭理其故業(yè)。（黃宗羲《柳敬亭傳》）

例（14）“上”意為“向前進”，凸顯的語義要素是“運動”和“方向”。例（15）“上”意為“向上面”，凸顯的語義要素是“方向”和“路徑”。例（16）“上”意為“到達”。例（17）“上”意為“去”或“到”?！叭ァ蓖癸@的語義要素是“趨向”，“到”凸顯的語義要素是“到達”，二者的參照物都是“目的地”。

“去，到”義繼續(xù)引申，可以發(fā)展為“按規(guī)定的時間活動”。比如：

（18）鐘聲欲絕東方動，便是尋常上學時。（元稹《哭子》詩之三）

（19）這人住在神田，每早到本校來上課。（《留東外史》）

例（18）“上學”可釋為“去學堂”，“上”意為“去、到（某個地方）”。例（19）“上”應釋為“到規(guī)定時間開始學習或工作”。此時，“上”由表示空間位移隱喻為表示時間或狀態(tài)變化?！叭ィ健绷x還可以引申為“到達”，在人們的認知體驗中，空間域的“到達”通?？梢赞D(zhuǎn)喻為動作域的“實現(xiàn)”。比如：

（20）三眾前來，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西游記》第二十回）

（21）資產(chǎn)重組，資本國際化，引進技術，產(chǎn)品質(zhì)量上檔次。（《廈門日報·春風美酒攀登志》1999-07-09）

例（20）“上”意為“達到一定的數(shù)量”，例（21）“上”意為“達到一定的程度”。“達到”由“到”引申而來，“到”的對象通常是具體的地點，而“到達”的對象通常是抽象的數(shù)量和程度。

隨著社會和認知體驗的發(fā)展，“由低處到高處”的語義進一步泛化，運動主體可以擴展到“演員、飯菜、賬目、聲調(diào)”等不同的事物，這些事物共同的特點是都具有一定的運動軌跡。比如：

（22）小周和一個手拿鋼叉的群眾押二閻王上。（陳其通《萬水千山》第三幕）

（23）酒席齊備，十幾個闊衣高帽的管家，在船頭上更番斟酒、上菜。（《儒林外史（上）》）

（24）老俠一伸手，拿出紋銀二百兩，孫亮拿到賬房給上賬。（《雍正劍俠圖（下）》）

（25）梁主衍不以為奇，且問參政周捨道：“何謂四聲？”捨舉“天子圣哲”四字，表明平上去入的四聲。（《南北史演義》）

例（22）“上”可釋為“出場”，體現(xiàn)的是演員由幕后到前臺的位移過程。例（23）“上菜”意為“把飯菜等端上桌子”，體現(xiàn)的是“飯菜”由廚房到餐桌的位移過程。例（24）“上”可釋為“登載、記載”，體現(xiàn)的是相關內(nèi)容在賬本上從無到有的抽象位移過程。例（25）“上”是漢語的一種聲調(diào)，體現(xiàn)的是“音高”先降后升的抽象位移過程。

“向上級呈遞”也是一個位移事件，凸顯的語義要素是“由低處到高處”。不過，語義中的“低處”和“高處”并非具體的空間方位，而是抽象的社會地位和等級差別。比如：

（26）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于廷，臣乃敢上璧。（《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例（26）“上”可釋為“獻上”，在認知結構中表現(xiàn)的是運動主體“和氏璧”由下（使臣藺相如）向上（秦王）的位移過程。

（三）用在名詞后，作為方位詞

1. 表示在物體的表面

（27）夫子之在此也，猶燕之巢于幕上。（《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28）若乃居安而不思危，寇至不知懼，此謂燕巢于幕，魚游于鼎，亡不俟夕矣?。ㄖT葛亮《將苑·戒備》）

（29）惟是燕幕之慘，志士寒心。（李大釗《警告全國父老書》）

例（27）“幕上”指“帳幕的表面”。不過，就上下文語境來看，句子的語義重心不在“上”而在于“幕”，“燕之巢于幕上”意為“燕子在帳幕上筑巢”，比喻處境非常危險。在后世文獻的用典中，常省略方位詞“上”，有時甚至可以縮略為“燕幕”。如，例（28）（29）。

上述分析表明：首先，用在名詞之后，“上”可以表示具體的空間方位關系。與“上”的本義相比，二者具有共同的語義要素“接觸”或“附著”。其次，在“N+上”結構中，語義核心主要由“N”來承擔，“上”的語義發(fā)生磨損，聲調(diào)由四聲變?yōu)檩p聲。這是因為，在空間圖景中主體、運動、路徑等要素弱化，而參照物開始成為注意的焦點。

2. 表示在某種事物的范圍以內(nèi)

（30）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孟子·梁惠王上》）

（31）記者們會整日追逐您，您的照片會出現(xiàn)在最有影響的報紙上。（劉德桂《宣統(tǒng)皇帝》）

（32）在4日的媒體見面會上，范甘迪的臉部表情異常豐富。（《廈門商報·范甘迪表情“72變”》2005-10-05）

例（30）“堂”屬于具體的物體，但“堂上”不表示“物體的表面”，而是“一定的處所”，“上”指的是一定的空間范圍。例（31）“報紙上”也不表示“物體的表面”，而是“信息存在的空間場所”。在空間圖景中，運動主體“信息”相對抽象，所以“報紙上”不表示“具體的”空間場所，而是“人們心理上認為的”信息存在的空間場所，屬于物理域向認知域的隱喻映射。例（32）“見面會上”既表示“一定的空間場所”，也表示“一定的時間范圍”，“上”體現(xiàn)的是一種抽象的認知圖景。

上述分析表明：首先，“表示在某種事物的范圍以內(nèi)”應當是從“表示物體的表面”引申而來，不同之處在于，前者運動主體和參照物的范圍都有所擴大，語義的虛化程度更高。其次，在空間圖景中，主體和參照物的關系繼續(xù)弱化，可以是“接觸”或“附著”（如“風行水上”），也可以是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如“堂上”）或認知空間范圍（如“報紙上、發(fā)布會上”）。相應地，參照物作為認知背景更為凸顯。

3. 表示某一方面

在人們的認知體驗中，可以從不同的方面評價意見事物的價值，例如：

（33）這幅畫在考古上的價值是不待說了，就是單單從藝術的觀點看來，也很令人贊美。（秦牧《一幅古畫的風味》）

（34）農(nóng)村中等教育要……在指導思想上克服片面追求大學升學率的傾向。（孫尚清《論經(jīng)濟結構對策》）

例（33）“考古”只是這幅畫價值的一個方面。建設農(nóng)村中等教育的著力點有很多，例（34）“指導思想”是最重要的一個方面。“考古、指導思想”屬于抽象名詞，“考古上、指導思想上”都是心理空間圖景中參照物的某一側(cè)面。在具體的語料中，“上”通常和介詞（“在、從”等）一起使用。

（四）用在動詞后，作為趨向動詞

1. 表示由低處向高處

在“飛上藍天、爬上山頂、跨上戰(zhàn)馬”等短語中，“上”作為趨向動詞，表示“由低處向高處”。這種用法由動作動詞“上”引申而來，二者具有共同的語義要素“由低處向高處”，都可以體現(xiàn)運動事件的路徑、方向和結果。不同之處在于，動作動詞“上”可同時體現(xiàn)運動事件的位移要素，而“V+上”結構的位移要素主要由“V”來承擔。

2. 表示有了結果或達到目的，符合某種標準或稱號

在“鎖上門、考上了大學”等短語中，“上”表示“有了結果或達到目的”；在“稱不上優(yōu)等、夠得上一流專家”等短語中，“上”表示“符合某種標準或稱號”?！版i上門”表示“用鎖把門的開合處關住或拴住”，作為趨向動詞，“上”的語義來源于“把一件東西的兩部分安裝在一起或把一件東西安裝在另一件東西上”。二者具有共同的語義要素“一物接觸另一物或一物附著在另一物之上”，在“V+上”結構中，“V”表示位移產(chǎn)生的原因?！翱忌狭舜髮W、稱不上優(yōu)等、夠得上一流專家”等屬于虛擬的運動事件，運動的主體可以是動作的施動者，也可以是動作的對象或目標，作為趨向動詞，“上”的語義來源于“達到；夠（一定的數(shù)量或程度）”。

3. 表示開始并繼續(xù)

在“愛上了農(nóng)村、迷上了足球、燉上了排骨、張羅上了、聊上了”等短語中，“上”表示“開始并繼續(xù)”，其語義來源于“由低處到高處”。在這些短語中，“V”通常是可持續(xù)性動詞，運動主體到達目的地之后還可以沿著位移的方向繼續(xù)運動。因此，“上”表示主體位移到一種新的狀態(tài)，并繼續(xù)這種新的狀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上”的趨向動詞屬性弱化，已接近于表示時間起始的時態(tài)助詞。

三、結語

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的產(chǎn)生過程伴隨著語素意義的發(fā)展演變。古代漢語單音詞意義的引申、分化和虛化是造成此類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而人的心理因素和認知能力在這個過程中發(fā)揮了較大作用。作為人類重要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隱喻、轉(zhuǎn)喻、語法化是現(xiàn)代漢語多義語素形成和發(fā)展的主要機制。

隱喻是一種基本的認知模式，即從源域向目標域的映射過程。這種映射所以能夠?qū)崿F(xiàn)，是因為源域和目的域所代表的不同事物之間具有相似性?！吧稀弊鳛榉轿徽Z素，表示“位置在高處的”，也可以表示“次序或時間在前的”。由“位置在高處的”發(fā)展為“次序或時間在前的”就可以看作從空間域到時間域的投射。這是因為在人們的認知體驗中，時間的運動軌跡可以被看作具體、有形的實體，能夠切分、量化和排序。通過隱喻映射，時間的歷時順序就能夠被概念化為物體的排列順序?！吧稀边€可以隱喻為“等級、地位或品質(zhì)是高的”?！拔恢迷诟咛幍摹狈从车氖蔷唧w事物的空間關系，即“一個事物和另一個事物相比，位置是在高處的”。當這種認知圖式被投射到質(zhì)量、程度、地位、行為、作風等抽象領域時，“上”便產(chǎn)生了新的含義，即“一個人或事物和其他人或事物相比，等級、地位或品質(zhì)是高的”?！拔恢迷诟咛幍摹卑l(fā)展為“等級、地位是高的”屬于典型的方位隱喻，源域和目標域之間不存在物理意義上的相似，而是心理感受上的相似。在人的心理感受中，等級、地位與空間的上下結構相匹配，等級、地位高為上，等級、地位低為下。

轉(zhuǎn)喻也是人們認識事物的一種重要方式。與隱喻的不同之處在于，轉(zhuǎn)喻是在同一個認知框架內(nèi)，用最突出、最容易理解和記憶的事物來替代或者激活另一個與之相關的事物，轉(zhuǎn)喻所涉及的是一種相關和突顯的關系。Talmy[11]25提出，一個運動事件通常由移動體（figure）、參照物（ground）、運動（motion）和路徑（path）四個基本概念要素組成。作為一個整體事件，“運動（motion）”要素實際上隱含著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即事件的起始、運行、到達（離開）等三個分事件，分事件和整體事件之間可以產(chǎn)生相互替代的關系。作為動語素，“上”可以表示“由低處到高處”，“由低處到高處”還可以引申出“向上面、到、去”等語義。這是因為，“由低處到高處”屬于典型的運動事件?！坝傻吞幍礁咛帯卑l(fā)展為“向上面”，突顯的概念要素是“路徑”中的“方向”，“由低處到高處”發(fā)展為“去”，突顯的概念要素是“運動”和“方向”，“向上面”和“去”突顯的分事件都是“起始”和“運行”；“由低處到高處”發(fā)展為“到”，分事件“到達”的突顯程度更高?！跋蛏厦?、到”和“去”概念化的參照點都是運動事件的目的地。在部分指代整體的轉(zhuǎn)喻映射中，分事件和整體事件處于同一個認知框架內(nèi)。不過，由于概念化的參照點有所不同，分事件的認知顯著度明顯高于整體事件，因而能夠在語義理解中被優(yōu)先處理。

“語法化”通常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zhuǎn)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xiàn)象，中國傳統(tǒng)的語言學稱之為“實詞虛化”[14]。根據(jù)《現(xiàn)漢》[4]，“上”作為方位詞：?用在名詞后，表示在物體的表面，如“臉上、墻上、桌子上”等；?用在名詞后，表示在某種事物的范圍以內(nèi)，如“會上、書上、課堂上”等；?表示某一方面，如“組織上、事實上、思想上”等。不過，這些詞語中“上”的語義磨損都較為嚴重，特別是在“會上、組織上”等詞語中，“上”表示的不是具體的空間方位，而是一定的認知空間范圍或心理空間圖景中參照物的某一側(cè)面。在“組織上、思想上”等詞語中，如果詞語的前面沒有介詞時，“上”往往可有可無。比如：（1）他思想（上）早已通了；②組織（上）正在研究解決[15]。可見，在“N+上”結構中，“上”的位置非常固定，總是出現(xiàn)在詞根的后面；“上”的意義較為虛化，結構的核心語義主要由“N”來承擔，方位詞“上”在這些詞語中的作用基本上相當于一個詞綴。

①“上”在《現(xiàn)漢》中被視作同音語素。其中，“上1”表示“位置在高處的、由低處到高處”等語義，“上2”表示“我國民族音樂音階上的一級，樂譜上用作記音符號，相當于簡譜的‘1’?！辈贿^，在《等級劃分》中并沒有出現(xiàn)“上2”構成的詞語，所以我們把“上”視作多義語素而不是同音語素。

②本文語料除特殊說明的以外，均來自北京語言大學的“BCC漢語語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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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ysemous Morpheme in Modern Chinese Based on Semantic Change

XU Fu-k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 China)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polysemous morphemes are studied by taking the semantic change of the morpheme “上” as an example.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上” is “being located in a high position”, which reflects the static spatial relationship, and the different semantic items of “上” are related to the way things exist in space. The extension, differentiation and grammarticalization of monosyllabic words in ancient Chinese are the important reasons for the polysemous morphemes in modern Chinese. Metaphor, metonymy, grammaticalization are the main mechanisms of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polysemous morphemes in modern Chinese.

polysemous morpheme; semantic change; formative mechanism

H195

A

2095-9249（2021）02-0068-05

2021-03-30

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AHSKQ2016D115）

徐福坤（1980—），男，山東單縣人，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漢語詞匯學。

〔責任編校：吳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