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傳佛教倫理世俗化的典型——《卡其帕魯》的漢譯及其倫理思想

高 穎

[提要]《卡其帕魯》是在西藏流傳甚廣的一部九言格律體詩歌，是藏傳佛教倫理世俗化的典型代表。全文以11章篇幅從做人、治國、持家三個方面說明處世之道，其出發(fā)點是藏傳佛教的無常觀和業(yè)力因果觀，其實踐路徑則是在不同的角色中克制自我的私欲，清醒地覺察和遵循因果發(fā)展的規(guī)律，善巧地完成不同社會角色的責(zé)任。藏傳佛教的輪回觀、因果觀、業(yè)力觀、善惡觀、身心觀、修行觀等在《卡其帕魯》中有不同的變形和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了藏傳佛教思想由簡樸到精致、由世俗到勝義、由文化到踐行的層級。

《卡其帕魯》也受到藏學(xué)學(xué)者的重視。至今為止筆者見到的漢文譯介和研究有五種②，其中全文漢譯有兩種，英譯本有一種③。藏文研究成果應(yīng)該也有很多，但因為視野所限，僅知有兩篇碩士論文。僅就其漢文翻譯來說，目前兩種完整的譯文都以九言律詩成文，問永寧、桑杰頓珠的合譯偏重意譯，符合漢語讀者的朗讀習(xí)慣，但犧牲了一些風(fēng)俗文化的特色。邊巴(筆名為拉薩河畔的密咒士)的翻譯偏重直譯，更真實地體現(xiàn)了西藏的文化特點和思維方式，但某些語句難以理解。筆者感到，漢語的九言表達(dá)雖與藏文原文相符，但卻略顯繁瑣，故在多位西藏朋友和專家的指點下嘗試以七言格律體翻譯，提供一種譯本以供批評。

一、譯文

卡其帕魯教言

翁蘇地！以前，古印度圣地的佛陀長到十歲大的時候，在全世界尤其是在極樂國土的周圍遍布著許多瑞兆以及神通賢圣的圣跡，如果要描述的話需要多生多世的時間才能講完。簡而言之，世尊十歲的時候，已經(jīng)形成了以正直之寶藏、戒律之源泉、慚愧之大海、布施之王者這五者為主干，以世間法、業(yè)力因果、慚與愧、慈與悲、戒與律等為枝葉的繁茂教法。這些教法如同大海之水化作無數(shù)水滴，又講述成珍珠串般的教言，由卡其帕魯久寫成涌泉般的智慧訓(xùn)誡如下：

教言第一

佛法之源金剛座，

背依法巖不可摧，

前有慈悲智海光。

(在此世界的中心)

無冬無夏無日夜，

冬無寒冷夏無暑。

冬夏長短寒暑地，

日中太陽當(dāng)空時，

房舍陰影全無蹤，

此是中心之標(biāo)志。

從此更向中心行，

頂禮中心之中心。

藏話稱之為佛寶，

我言恭稱作考達(dá)。

若去天竺之圣地，

先將自心無明除。

惡欲拋到深海底，

嗔恨投入火焰燒。

一心一意念修行，

一念不雜兩種意。

愛子準(zhǔn)備修法行，

邊修邊看長見識。

所作所為皆順利，

所想所需皆滿足，

所言所需皆中的。

要至如此之妙地，

三種條件為訣竅。

一者心念清凈如明鏡，

二要誓言純凈如激流，

三要自重自強如獅子，

此三齊備即可至。

及至圣地之勇士，

如未領(lǐng)悟自所是，

世間輪回終不免，

荒廢時日唯余悔，

日日拖延死神至，

那時只能生悔愧。

圣地巖上生棗樹，

莖葉枝花瞬時茂，

片片花萼顯妙印，

智者智慧無衰損。

誠言奉獻(xiàn)中心前，

公函簽印無錯謬，

要言如同頂上寶。

我及罪業(yè)輪回眾，

對此佛法之起點，

及以今后希冀地，

連同心智依怙地，

不斷感恩遙相望。

慧眼看罷放心底，

心懷慈悲示路徑，

啟明星處見本尊，

百五二小星言至。

筆所說話筆已知，

字黑語善紙上示，

卡其帕魯奉誠言。

教言第二

佛法世間各不同，

身體心靈兩相異。

心靈奮斗欲進(jìn)取，

身圖享樂貪懶惰。

身體享樂過三日，

心靈受苦無終時。

心樂需用身苦換，

身見過多心苦生，

請聽我說身心異。

以金換銅是瘋子，

玉璁不分是傻子，

今生來世利不明，

空談輪回度人生。

一年兩年至百年，

最終葬身土石中。

國王端坐金座上，

乞丐藏身破氈下，

無常到來都一樣。

香甜美食喉舌間，

輪回苦樂亦如此。

乞丐苦也度一生，

國王樂也終要死。

已故亡靈數(shù)不清，

誰知還能活幾天。

有人活來有人亡，

來人皆要變故人。

輪回之實無常在，

無常之中無真實。

此生無常無真相，

如同太陽坐西山，

唯有落下不停留，

莫像童心亂紛紜。

智者治心于標(biāo)的，

通達(dá)事理人中雄。

輪回之事無意義，

輪回不是久留地。

客留三日終須行，

最好細(xì)細(xì)來思量，

若不提前備行囊，

豈能背負(fù)客棧行，

拽上主人亦不可。

自作主時自用心，

鑰匙托人成悔因。

亡故父母無數(shù)計，

遺世兒女無數(shù)計。

母親亡故子不隨，

母親亡故女不跟。

各人時日各人過，

各人心智各人握。

孤身上路之行囊，

預(yù)先交到浪子手。

教會寶馬行路法，

即可隨時上路行。

若要來世享富貴，

先觀此生乞士苦。

若要地上吃桃子，

就要地下種桃樹，

平時種好安樂因。

佛法根本在控心，

佛法精義利眾生。

若要滿足自所欲，

只需清酒和白酒。

我執(zhí)我慢如馬雞，

金銀美名都?xì)w我，

香甜柔細(xì)都?xì)w我，

好的美的都?xì)w我。

朝圣只覺腳踝疼，

住山只為得好名。

看見氣脈也無用，

咒石取食自受苦。

中規(guī)中矩之老夫，

勝過多欲佛教徒。

貪婪之人無廉恥，

無恥之人如畜生。

華服美飾飾女身，

仍不配作洛桑妃。

修行佛法不情愿，

如垢中鏡明不現(xiàn)，

黃牛拉磨布罩眼，

整日原地忙轉(zhuǎn)圈。

欲望之索若不解，

空說修法也枉然。

翅膀若用絲線縛，

雄鷹無法飛長空。

立誓勤奮需用心，

所對之事皆由心，

此路乃心根本路，

清掃心地不停息。

能否如愿看仔細(xì)，

有無美譽看仔細(xì)，

有無善行看仔細(xì)，

此三齊備尊中尊。

卡其帕魯說精義，

聽與不聽隨己意，

白紙布滿誠實語，

金色漢筆心滿足。

教言第三

國王點綴其國土，

若依律法國昌盛。

服從律法事順心，

法制齊備喜樂多。

大海搖動魚也動，

國家貧窮王也窮。

屬地富足官富足，

無土之官成笑柄。

官民如同醫(yī)與患，

錐刺除癰敷瘡藥，

刑罰須以慈心用。

初犯處罰要得當(dāng)，

再犯處罰加體罰，

三犯心黑可處死，

再多慈悲也無用。

羊羔在時提防狼，

國民安時除惡人。

國王若要想偷懶，

國家動亂也不知。

羊倌貪飲茶與酒，

羊羔定被野狼食。

專事交給專才者，

木匠不知畫匠事。

羊倌所喜狼不喜，

重視因果做官長，

莫把羊送入狼口。

與賢達(dá)者謀要事，

寶藏需到海底尋。

重義之人可托付，

心如金剛永不變。

賢善之人常隨順，

近朱者赤近墨黑。

保護(hù)義士需漸次，

滿足功臣之心愿，

莫讓能者心失望。

利益吸引阿諛者，

忠貞之人應(yīng)保護(hù)，

美譽傳播遍天下。

閑時多交勇將才，

困難當(dāng)頭方可用。

平時充倉滿庫廩，

天災(zāi)人禍作后備。

消滅敵人有兩條，

財多將廣能取勝。

財少軍隊不得助，

求援需得財鋪路，

財將齊備敵必克，

父母存錢為子女。

聽取年長智者言，

長者飽經(jīng)風(fēng)與霜。

火燒眉毛之關(guān)頭，

長者計謀勝壯士。

若要制服眼前敵，

暫結(jié)盟友為上策。

要想辦法抓根本，

劍拔弩張瘋子事。

不敵之時棄武力，

以卵擊石切莫為。

丹瑪并非格薩爾，

能和則以和為貴。

短兵相接國遭殃，

奇謀妙計制遠(yuǎn)敵。

先用權(quán)謀九十九，

不成才能用兵戈。

不懂此理不如狗，

遇惡狗用棍棒打。

出行之前先探路，

開戰(zhàn)之前先下手。

盛怒起時記不得，

想起悔恨自打臉。

遇事平和為根本，

驕慢嗔怒無用處。

智者善于克怒火，

愚人卻被牽著走。

事前預(yù)見智者行，

事發(fā)之時皆可見。

眾見吉祥海螺碎，

想要拼合復(fù)原難。

敵人低頭投降時，

要把怒火埋心底，

莫讓敗敵再受挫，

提防對方使奸計。

河水淹沒城墻中，

只因未筑防水堤。

同情惡人如打善，

養(yǎng)賊等于殺和尚。

養(yǎng)蛇難免被蛇咬，

養(yǎng)狼終把羊兒害。

欺瞞惡狗咬人事，

惡狗主人亦惡人。

扶親制敵同下手，

唯用柔政被敵欺。

過于粗暴自樹敵，

軟硬兼施是正道。

巧結(jié)親敵為盟友。

若要國統(tǒng)永流長，

無論親疏講公正。

國泰民安放心上，

夜晚恭敬勤修佛，

三業(yè)禮敬發(fā)誓愿，

親近三寶訴愿求，

聽從星宿主指引。

若要永世保高位，

常記無常念死亡。

卡其帕魯熱情言，

事理妙計如珠串，

敬獻(xiàn)三界尊主前，

若論價格值上百。

教言第四

世間高低差別多，

苦樂長短粗細(xì)別。

細(xì)看無一同樣處，

自行知足為最好。

額上紋路擦不掉，

最好順應(yīng)其自然。

嘉榮驢子命里苦，

不愿負(fù)重能如何。

知足財寶無多少，

國王貪婪如乞丐，

乞丐知足勝國王。

王享美食饑轆轆，

乞丐袋滿樂滋滋。

如若不滿命定數(shù)，

自討苦吃是必然。

若能知足無貧富，

有命敵財成我財，

無命父財子不得。

石上難有青苗長，

氣急敗壞有何用。

應(yīng)當(dāng)喜愛好父子，

知足身心可安頓。

丟掉惡習(xí)與惡規(guī)，

意念父子安樂行，

未來清晰如掌紋。

卡其帕魯真心言，

心上愛子用心聽，

自悟之理寫在此，

話少滋味營養(yǎng)多。

教言第五

夏天管鐵冬管陶，

冬夏都要管舌頭。

多吐心事向摯友，

朝友夕敵不少見。

金銀托付給他人，

托后再要尚可得。

過多向人訴心聲，

有天吃驚手掩口。

多言惡魔囚心底，

舌頭嘴巴上好鎖，

惡魔逃出會傷人，

于事后悔有何益？

推心置腹越多次，

“莫對人說”越多說。

扁扁舌頭管不住，

圓圓腦袋麻煩多。

話不可說偏要說，

說完后悔最差勁。

話未出口自做主，

出口之言要負(fù)責(zé)。

好話險被聽成壞，

善心教育出仇敵。

好壞都以善心待，

可教之?dāng)骋詯航怠?/p>

誠實語出自誠心，

若具誠心是法器。

未來更比現(xiàn)在樂，

今生來世心愿成。

筆述卡其帕魯意，

白紙黑字寫明白，

人死此書留后世，

世人永記我心意。

教言第六

世界之鏡可為鑒，

輪回如谷響回聲，

所見鏡中明晰現(xiàn)，

所行山谷有回應(yīng)。

善得善來惡得惡，

此是世界輪回律。

若不想讓眾人罵，

莫說別人嚴(yán)律己。

全部都源于自己，

所做掌中明白現(xiàn)。

他人歡喜己不樂，

善惡之報不錯謬。

毒樹不會結(jié)桃子，

要吃桃子找桃樹。

若要得到金銀寶，

莫在無明暗處找。

若要他人之尊重，

先敬他人不可少。

自大之人不大氣，

由此莫要太驕傲。

慈心相待敵變友，

粗暴過多子成敵。

額紋向上之好人，

齒白笑美得人心，

多行好事多美譽，

解脫路上獲善果。

額紋向下之壞人，

行似毒蛇與瘋狗，

咬人不分晝與夜，

獲惡報來臭名揚。

行善好果好名聲，

好年景里得好果。

劣果結(jié)在劣枝頭，

行惡多災(zāi)多罵名。

黃色漢筆說多句，

白色紙上表明了。

漢話譯藏已完畢，

卡其帕魯已滿意。

教言第七

處于謙卑常忍讓，

此為要領(lǐng)要牢記。

為人著想說美言，

實為辦成自己事。

口說好話好辦事，

放低身段好辦法。

謙卑之人受人喜，

人們真心喜愛他。

吃喝享樂命虛度，

“請來請來”邀請多。

欲望野馬要勒緊，

于各方處要節(jié)制。

行住坐臥皆有度，

享樂吃苦要適宜。

身著細(xì)軟入口食，

得中道者最智慧，

此人能遇星宿主。

現(xiàn)未相比遠(yuǎn)報輕，

欲望無度為其一，

其二自制不用心。

如此之人若共處，

如同引禍入家室。

作業(yè)無度致毀滅，

經(jīng)商無度終破產(chǎn)。

嘴巴無度腚受苦，

歡笑無度終會哭。

輪回左右險峭壁，

墜落摔倒隨時有，

行走此路要技巧。

輪回如同牧人骰，

結(jié)果如何無定數(shù)。

心知利弊行如法，

利益之門善巧開，

弊害之路設(shè)法斷。

利弊粗細(xì)難分時，

克制敵意節(jié)惡行。

卡其帕魯已無度，

無價寶語露紙端，

愛子莫要估錯價，

取用其中精華寶。

教言第八

莫吃香來莫穿細(xì)，

身口二者與苦系。

胸腹肚量雖然大，

只容食物也不行。

眼腹二者欲無度，

食量自己來把握。

常思腹欲起爐灶，

吃到毒草灶變冷。

若向他人求酒茶，

不如自家菜水香。

若向屠夫祈肉味，

不如吃虱解葷饞。

吃睡驢和牛也會，

如此度日有何樂。

食欲不節(jié)如惡狗，

馬尸驢尸也啃光。

口腹之欲若不制，

有失名譽之危險。

若要名聲美且長，

欲望之手縮袖里。

河魚死于貪魚餌，

鼠雀被抓在菜旁。

田鼠饑餓去偷食，

地夾夾脖為食亡。

草原狐貍?cè)魺o度，

貪吃會被剝頭皮。

兇猛幼虎待如子，

長大吃羊讓人急。

不敢自詡為智者，

白紙黑字說清晰。

卡其帕魯即入土，

祝此紙上黑色字，

于世長存獻(xiàn)人間，

給人喜樂與吉祥。

教言第九

世事看同見卻異，

一種看法又多分。

為人子者變作父，

如此想來太匆匆。

如果不思父子道，

父子失信成仇敵。

世上無人無父母，

父母健在相對少。

半生有來半生無，

父子契約應(yīng)恪守，

莫以悔恨度時日。

教子知識莫失時。

字乃知識之根本，

學(xué)問之王也是字。

兒時識字登金座，

長大識字坐虎皮。

字在佛場乃為鏡，

字在法場乃為果。

識字可得智慧通，

不識字如睜眼瞎。

文字彎曲似彎弓，

要義如箭直射中。

知識才是如意寶，

得此寶者無障礙，

由此人人皆求學(xué)。

財物有來也有去，

寶貝會丟會被偷，

知識之寶無盡藏。

子年幼時多教授，

莫到年長再學(xué)習(xí)。

苗木青青易伸直，

老樹僵僵易折斷。

若與壞人交朋友，

如近毒者被毒害。

壞人如同黑木炭，

熱易著火冷易碎。

引其知曉利與弊，

好話壞話齊說到。

行善表揚加獎勵，

作惡挨罵又懲戒。

媽媽的嘴若上鎖，

子女走進(jìn)罪禍門。

石頭磨光得美玉，

鐵塊磨光得明鏡。

博學(xué)多才是愛子，

行為不正賽仇敵。

如此善心善言語，

為人父者放心里。

教言第十

慈愛阿媽聽我說，

母親慈祥恩情多。

幼子阿媽頭上坐，

千嬌百慣媽給慣。

好喂歹喂媽給喂，

好穿歹穿媽給穿。

小時若被媽慣壞，

長大不被阿媽喜。

逆子殺人自毀多，

或多偷馬成逃犯。

阿媽若不止溺愛，

愛子終被阿媽毀。

偷竊之時應(yīng)責(zé)打，

撒謊之時應(yīng)教訓(xùn)。

偷雞蛋時若不責(zé)，

偷了母雞又偷馬。

莫再只管衣與食，

教子做人與做事。

即使道理教不好，

至少也要教謀生，

這樣不會變瘋子。

幼狐不會墜原下。

雛鷹墜崖多可憐。

浪子流浪是本命，

富少流浪成仇敵。

若有聽者言已盡，

若有觀者戲已演。

筆已道盡重要事，

請記心中諸阿媽。

教言十一

阿媽愛子聽我言。

汝生如虎豹出林。

兒從母腹出生時，

臍帶連母來世間，

只是嗷嗷一團(tuán)肉。

母乳送口不會吮，

有腳卻不會邁步，

有耳卻不懂人言。

雙眼只能見阿媽，

心思只會念阿媽。

飛蟲繞臉不能趕，

灰土進(jìn)眼不會清。

冷了餓了只會哭，

一哭父母難安寢。

父母睡濕兒睡干，

父母用粗兒用細(xì)，

哪像現(xiàn)在這模樣。

幼子臍帶連父母，

教育子女處世道，

所有一切親恩賜。

為兒省下口中食，

為兒不顧因與果。

所念所想唯有兒，

所需所愛唯有兒。

父母二人恩難報，

如今衰老兒知否，

恩重如山兒念否。

對此應(yīng)懷慚愧心，

此處亦是培福地。

上有考達(dá)下有親，

此三恩重?zé)o人比。

晝夜聽從父母命，

朝夕孝于父母前。

呈給美食用心嘗，

奉上美衣用心試，

說柔軟語討親喜，

順從尊奉讓親悅。

父母歡心得福報，

父母不悅無后福。

父母在時若不孝，

無時后悔來不及。

后悔只能日轉(zhuǎn)劇，

未來更比現(xiàn)在多。

父母雙全的孩兒，

真誠教言記心里。

女是欺騙爭吵源，

使詐離間父與子，

如此很快下地獄。

聽聞被女欺騙事，

草對露說也能懂。

不論人類或神仙，

女皆魔鬼之化身。

聽女讒言終有禍，

放任女人必遭殃。

與魔結(jié)交多提防，

與鬼作伴祈上師。

衣服舊了可做新，

沒有老婆可娶媳。

唯有雙親無處尋，

媳婦無法換父母。

與此為伴多羞恥，

只能裝腔又作勢。

不知雙親重于媳，

雖是人身不如狗。

狗瘋還能認(rèn)主人，

人不如狗多可憐，

如同行尸成眾敵。

一個惡人毀百人，

應(yīng)當(dāng)投入大海底，

鋪設(shè)邪路壞世間。

一牛偷吃田里苗，

牛群之路因此阻，

此喻勸君斷惡行。

愛子切要多學(xué)習(xí)，

愛子切要心術(shù)正。

希望畏懼如冬夏，

解脫之路亮堂堂。

兼有善愿與惡業(yè)，

有緣眾生行此路。

在此無常深井里，

在此煩惱業(yè)障身，

備好行囊出發(fā)時，

所求所見稟考達(dá)。

行事心知因與果，

做事能分善與惡。

人人口說因果業(yè)，

能做到者比金貴。

看到這些懊悔生，

想到這些多憂惱。

今天寫的小黑字，

簡直瘋話連成篇。

此心無明正熾盛，

如同無知卻教人，

隱瞞己過揭人短，

小人指點別人錯。

懇請上師慈悲我，

讓我說到也做到，

色味一致多吉祥。

卡其帕魯從心海，

掏出寶貝以紙包。

放入世間鬧市中，

美麗如同孔雀身，

悅耳如同杜鵑啼，

快樂之聲遍四方，

卡其帕魯教言竟。

二、作者之謎

對于《卡其帕魯》的作者，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界有各種猜測?，F(xiàn)在比較常見的有三種說法。

第三種觀點認(rèn)為是藏回所作，國外的藏學(xué)研究者普遍持有這種觀點。澳大利亞的杰夫貝利將《卡其帕魯》翻譯為英文，他走訪了在日喀則長期居住并信仰伊斯蘭教、說藏語的穆斯林群體，認(rèn)為其作者就是卡其帕魯，是一位與六世和七世班禪交往親密的波斯商人，并且“卡其帕魯是與七世班禪喇嘛丹白尼瑪或者七世班禪喇嘛的老師仲則·洛桑次臣共同完成了《卡其帕魯》的寫作”[6](P.59)。他進(jìn)一步指出“十二世達(dá)賴?yán)锍闪壹未?1856-1875)注意到這本書籍的廣泛影響，對《卡其帕魯》進(jìn)行了加工，使之更符合藏傳佛教教義”。[6](P.61)他走訪了一位居住在日喀則的老年藏回阿布·巴卡爾，他認(rèn)為其作者是居住在日喀則的伊斯蘭信徒“卡其法祖拉居”，“居”是其姓氏的藏文音譯，法祖拉是他的名字，他甚至指出了卡其法祖拉居當(dāng)時居住的地址和去世后的墓地。杰夫貝利進(jìn)一步在內(nèi)容、文體、寫作手法上對比了《卡其帕魯》和波斯文學(xué)家薩迪的作品《布斯坦》，認(rèn)為“《布斯坦》與《卡其帕魯》之間的聯(lián)系和相似之處比比皆是……基本可以認(rèn)定《卡其帕魯》的寫作受到波斯詩人薩迪作品的影響，尤其是《布斯坦》?！盵6](P.64)

三、《卡其帕魯》的倫理思想分析

從倫理學(xué)內(nèi)容上看，全文可以分為五個部分。第一章為第一部分，講述本詩歌的緣起。第二章詳細(xì)討論了世間法的身見、輪回、因果、貪欲等四個方面，闡明了全書的理論基礎(chǔ)。第三章即第三部分，以較長的篇幅講述為君者如何治國，其中包含有先進(jìn)的法治思想以及君主自身修養(yǎng)的論述。第四到第八章講述做人、修身，以在家居士的標(biāo)準(zhǔn)指導(dǎo)如何做成一個合格的人。最后三章則屬于家庭倫理，教導(dǎo)為人父母子女者如何完成各自對家庭的責(zé)任。

(一)世間倫理的基礎(chǔ)

《卡其帕魯》認(rèn)為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有三個：輪回之苦、因果報應(yīng)和修行解脫，這三者構(gòu)成了其倫理學(xué)的理論架構(gòu)。世間的苦來自輪回，輪回就是苦，苦表現(xiàn)為輪回本身以及輪回中的愛憎取舍和生老病死。在輪回的事相之下掩藏著苦的來源：身見和貪欲。身見就是基于身體而產(chǎn)生的自我感，在佛教中也叫我見，心理學(xué)稱之為自我。身見的存在將自我與他者區(qū)別開來，建立起我與他、我與非我的差異感和分別心。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我的”這個基本范疇，世間的財、色、名、食、稱、譏、毀、譽、利、衰、苦、樂統(tǒng)統(tǒng)放在我的、非我的這兩個大口袋里。身見追求無止境的存在和發(fā)展，為此不斷擴(kuò)張“我的”的內(nèi)容，由此而導(dǎo)致貪欲。貪欲指向令自我快樂、滿足的事物，不斷地追求、獲得這些事物只能暫時滿足貪欲，帶來短暫的快樂，并使貪欲加劇而更難以獲得滿足。也就是說，貪欲的滿足所帶來的快樂只是暫時的，同時意味著進(jìn)一步的苦。

因果報應(yīng)是世間不變的規(guī)律。《卡其帕魯》以樸實的語言道出了因果規(guī)律的重要特點：自作自受和因果同類。作者主要從“自利”的角度說明知曉因果的重要性。人的行為有善有惡，會帶來各種各樣的結(jié)果，其中最重要的結(jié)果并不是對他人他物的直接行為結(jié)果，而是對行為者個人的影響，這些影響直接決定了人的身心健康、幸福和痛苦以及貧賤和富裕。簡單地說，因果法則就是善行得善果、惡行得惡果的因果報應(yīng)，人對他人的行為必將會反作用于自己身上，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因果性質(zhì)不會錯亂。若要得到善果必須種下善因，若要獲得成就必須親力親為。相信因果報應(yīng)是做人的基礎(chǔ)，只有相信行善得善、行惡得惡的因果規(guī)律，人才可能多做善行少做惡業(yè)。很明顯，這種因果觀念是藏傳佛教因果觀念在民間的擴(kuò)展和應(yīng)用。

人生之苦是每個人不可逃避的命運，因果報應(yīng)是命運形成的機(jī)制和原因，修行解脫則是通過在言行中落實因果信仰以改善命運的過程。相信因果并按照因果法則來行為是世俗倫理的基礎(chǔ)，也是修行解脫的第一步，就好像要在獨自長途跋涉之前布施，為的是能夠在旅途中化險為夷。修行的出發(fā)點是一顆準(zhǔn)備好的心，讓這顆心有堅定的信仰、純凈的誓言和百折不撓的毅力。而修行的目的則是不斷地創(chuàng)造美好的來生，直到解脫。也就是說，修行的結(jié)果有三個方面：一是現(xiàn)世健康樂觀的心態(tài)、美好的名譽，二是美好的來生，三是經(jīng)過漫長的來世所達(dá)到的解脫?！犊ㄆ渑留敗氛J(rèn)為人的存在和生活最終是苦的，快樂只是暫時的?，F(xiàn)世的一切都是過去因所得的果報，所謂命運也就是人自己的行為造成的。為了獲得更好的命運和自由快樂的心境，人必須深信因果多做善行。人的最高價值就是在因果規(guī)律的框架中進(jìn)行修行，唯有修行是人世的福祉，唯有修行才能超越有缺憾的現(xiàn)實，塑造更加美好的來世，最終獲得永恒解脫的至上善果。

(二)先進(jìn)的治國思想

(三)修身觀

(四)家庭倫理

四、《卡其帕魯》倫理觀與藏傳佛教思想的關(guān)系

在身心關(guān)系上，《卡其帕魯》的身心觀與藏傳佛教“身心不二、心氣不二”的觀點不同。文章認(rèn)為身心分立，心為主，身為客，應(yīng)當(dāng)以心用身，而不應(yīng)當(dāng)被身統(tǒng)治心。身與心的特征和追求不同，心靈是靈動的、進(jìn)取的、能動的；身體則是懶惰的、貪圖享受的、不求改變的。如果心靈認(rèn)同于身體的感受和意圖，就會被身體所拖累，墜入輪回之中。心靈必須掌握對身體的主動權(quán)，必須脫離身體有更高的追求和動力。世人所看到的人與人的差別，即使像國王和乞丐那樣巨大，也多半是身體上的、表相上的差別，他們有不同的吃穿受用，處于不同的環(huán)境中，有不同的姿勢等等。這些差別都是表面的，虛假的。世人看不到的心靈的差別則是深刻的，真實的。最重要的差別在于心靈是否獲得了自由，而自由的尺度在于是否能夠脫離和駕馭身體，以及是否能夠脫離和駕馭輪回。身體是心靈的外在寓所，輪回則是身體的外在寓所。世間無常，輪回不止，身體深陷于輪回中必然也會拖拽著心靈深陷其中。而心靈并不囿于身體，它往往有能夠駕馭身體的力量和超越輪回的需求。一旦心靈走上了正確的方向，就不會僅僅局限在一個身體之中，通過修行，它最終要脫離身體超越輪回。可以說，世上的善都指向于對身體和輪回的超越，利用此生此身，修煉心靈的智慧，擺脫輪回和肉體的拖拽，才是最大的善行。由身心分立而產(chǎn)生的矛盾力量體現(xiàn)為由身見產(chǎn)生的貪欲和由信仰產(chǎn)生的律己。世俗生活中的善也必須是合于佛法的。佛法的價值取向是約束自我、利益他人，這在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明確的表現(xiàn)。而要做到這點，必須知曉因果、節(jié)制貪欲。因果的法則是千古不變的真理，是世界運行的終極法則。

由上可見在《卡其帕魯》所反映的西藏世俗倫理中，佛法占據(jù)了重要的核心位置。一方面，其世俗倫理的基本結(jié)構(gòu)和取向都來自佛教的倫理觀，生動豐富的體現(xiàn)了佛教的因果報應(yīng)觀和戒律思想，尤其是止戒的方面。另一方面，世俗倫理向宗教的出世倫理靠攏與親近，在家人以因果、輪回為基本信念，以修心律己為美德，以享樂浮夸為恥辱，忌飲酒作樂，慎沉溺于五欲，這些都來自佛教的基本教理。

有一種現(xiàn)象是不容忽視的，即《卡其帕魯》的一些重要觀點如身心觀、出離觀、女性觀等與佛教正統(tǒng)的觀點不同，有一些佛教的觀點如平等觀和慈悲觀等，在《卡其帕魯》中并未得到透徹的貫徹，夾雜進(jìn)了許多權(quán)謀技巧，還有一些佛教的深層智慧如緣起性空、中觀見、如來藏思想等在文中沒得到體現(xiàn)。對此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從佛教教理的角度看，能夠?qū)?fù)雜多樣的觀點容納進(jìn)佛法之中，正是其圓融無礙的智慧、無條件的慈悲的表現(xiàn)。從佛教傳播的角度看，這說明佛法教理流行于世俗有了適應(yīng)性的改變，這些改變使得佛教融匯于藏地文化，更加符合民眾心理，更容易被理解和應(yīng)用，從而在民眾中獲得了更多的流傳。這些轉(zhuǎn)變也使佛法教理出現(xiàn)了層次性，在勝義諦、世俗諦之外，都包裹上了文化性的外衣。雖然這些文化性的思想在嚴(yán)格的立場上已經(jīng)不再屬于佛教見地，而變成了相似佛見或世俗佛見，也無法用于指導(dǎo)正確的佛法修行，卻為信眾鋪設(shè)了平和安定、止惡向善的生活道路。表明了人在佛教發(fā)展傳播中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為文化發(fā)展融合孕育著無限的可能。這種現(xiàn)象在佛教的發(fā)展中屢見不鮮，正是這種適應(yīng)性的改變，促成了佛法世俗化的轉(zhuǎn)變，也維持了其生命力和適應(yīng)性。正如班班多杰教授所說“整個藏傳佛教的發(fā)展軌跡以及哲學(xué)轉(zhuǎn)向都集中表現(xiàn)在‘有我之境’向‘無我之境’之間的互動到有機(jī)融合?！盵9](P.315)佛教思想形成了一個由簡樸到精致、由世俗到勝義、由文化到踐行的層級，使得信徒可以從外圍逐步進(jìn)入核心。

注釋：

①問永寧、桑杰頓珠所著《〈卡其帕魯〉及其漢譯的價值》一文記載了一則在西藏流傳很廣的故事：一位西藏伊斯蘭教阿訇和一位藏傳佛教僧人比法，他們被關(guān)在山上的空房子里，房子的門窗出路都被砌嚴(yán)，二人無吃無喝。到第三天，藏傳佛教的僧人穿墻而出，阿訇卻絲毫沒辦法，于是甘心認(rèn)輸，寫下了這部訓(xùn)誡詩，表示完全接受了藏傳佛教的教義。這則故事雖然無從考證，但它可以表明《卡其帕魯》所講述的完全依據(jù)了藏傳佛教的倫理觀，是藏傳佛教倫理觀的世俗化體現(xiàn)。

②除了本文前后所列出的文獻(xiàn)，1975年3月《中央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上刊登的署名為“中央民族學(xué)院語文系七一級藏四班工農(nóng)兵學(xué)員”所著的《〈卡切帕魯訓(xùn)誡〉選批》一文是最早的譯介性文章。

③即Geoff Bailey & Pema Gyatso翻譯出版的KhachePhalu’s Book of Advice，西藏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