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雨客
我低著頭,陰著臉漫無目的地走著。爸爸跟我說的事現(xiàn)在想來還是很生氣,他瞞了我這么久,我討厭被騙,討厭極了!
我咬著牙重重地邁著步子,經(jīng)過街口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喊住我:“哥哥!”
我一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看見一個小男孩。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小臉一側(cè)蹭著黑灰,衣服不臟但滿是破洞。他舉起手里的袋子,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說:“哥哥,買一個面包吧!”
“??!”我又是一愣,才發(fā)現(xiàn)他提的袋子里裝著很多面包。
“哥哥,兩塊錢一個,不貴,很好吃!”小男孩伸出烏黑的小手從中掏出一個遞給我。我愣愣地?fù)u搖頭,但馬上知道不對,趕緊又點點頭,掏出兩塊錢遞給他。
小男孩接過錢,笑得更開心了,嘴角揚得老高:“哥哥,謝謝你!”說完不等我開口,一溜煙消失在人群中。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看著街上亮起的幾盞彩燈,眼前又浮現(xiàn)出剛才那個小孩黑黑的小臉和瘦小的身板。
“哥哥……”一側(cè)響起一個柔柔的聲音,不仔細(xì)聽幾乎聽不見。
我頓住,扭頭看見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盯著我手里的面包直咽口水。她的眼睛很大,兩只手?jǐn)Q在一起,身上披著一件不合身的舊大褂。
我裂開嘴,對著她笑起來,把面包遞給她,可我并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只能始終笑著。她先是一陣驚喜,然后接過面包,臉上盡是感激,一個勁地對我說:“謝謝你,謝謝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虾竽X勺,對她笑一下,揮揮手,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變得很平靜。我攥緊拳頭,大步朝家走去。
“小達,快來吃飯吧,都等著你呢!”爸爸喊我,盡量小心翼翼。
“哦!”我把書包放在自己的臥室,心平氣和地坐在爸爸的對面。
爸爸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我想他肯定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大發(fā)脾氣。我也不理他,夾起面前的糖醋排骨吃起來。吃的時候,我微微抬頭瞥見她。她看著我,嘴角滿是笑意,給我夾了好多菜。
我本來應(yīng)該討厭她的,可我居然能壓住脾氣,有點兒奇怪。
晚上睡覺,我看著窗外晃眼的月光,想到白天偶遇的瘦小男孩和那個可愛女孩。閉上眼,突然又想到她。
我猛地甩甩頭,哼一聲,扯來被子蓋在臉上。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還是有些抵觸地逃離這個家,我跑起來,盡量讓自己不想太多。經(jīng)過街角小巷時,幾句輕飄飄的話從里面?zhèn)鞒鰜怼?/p>
“小蕓,謝謝你,多虧了你想出這個點子!”一個清脆的男聲。
“小蠻哥哥,不用謝,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呢!”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好像捂住嘴巴咯咯笑了一陣,“你臉上抹了這么多灰,好好笑?!?/p>
男孩也跟著笑起來:“我們快走吧,這些面包今天都要賣出去!”
我不等他們說完,就壓著一口氣沖了進去。
兩人看到我的一瞬間,瞪大眼睛呆在原地。男孩弓著腰手里提著一大袋面包,顯得有些吃力;女孩捂著嘴,兩只大眼睛有些慌張地閃爍著。他們赫然就是昨天的兩人。我雙臂抱在身前,眉頭極力地壓低,壓住怒火問:“昨天為什么要騙我?”
叫小蠻的男孩眼睛死死盯著我,側(cè)身擋在小女孩身前,不知道是因為袋子太重還是因為緊張,他的脖子處鼓起一根根青筋。
“不是的,這個點子是我想的,是我讓他賣面包,然后自己裝可憐再要來你買的面包!可是小蠻哥哥他媽媽……”女孩急忙解釋。
“小蕓!”男孩大聲打斷她的話,緊盯著我,“我們把面包還他!”
我有些意外,本來作為受騙人,發(fā)火的應(yīng)該是我,沒想到這個男孩居然對我大喊大叫。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男孩一咬嘴唇,掄起手里的面包朝我砸過來,然后大叫一聲“快跑”,拉起女孩的手朝巷子深處跑去。等我避開飛來的面包,兩人已消失在巷子的一個轉(zhuǎn)角。
剛到班里坐下,她就來了。我的臉一紅,看到周圍的同學(xué)不算多,小心地松了口氣,快速跑出去,冷冷地質(zhì)問她:“你來這里干什么?”
她顯得很尷尬,想要解釋,卻欲言又止,一笑,遞給我一個盒子,說:“看你早上沒吃飯,就做了早點給你送來?!?/p>
我瞟一眼飄著熱氣的飯盒,說:“我在街上吃過了。”
“小達,多吃點兒對身體好!我……”
我不耐煩地接過飯盒,轉(zhuǎn)身回到教室。
“那個阿姨好漂亮?。】煺f她是誰!”陸一虎壞笑著走過來問道。
“哪有你的事!快抄你的作業(yè)!”說著,我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
他哼了一聲,然后拿著我的作業(yè)狂抄起來。
放學(xué)后,為了表達對我的謝意,陸一虎決定請我吃大餐。
“你這些天怎么跟丟了魂似的!”
“沒事啊?!?/p>
“你有事沒事我還能看不出來?說吧,有事別憋著!”
我只好對他和盤托出。
“什么?你說你爸爸要和……和……今天找你的阿姨結(jié)婚?”
我說出這件事后,他差點兒從凳子上蹦起來。
“要這么夸張嗎?別說這個了,我已經(jīng)夠煩了?!?/p>
吃完大餐,我們正晃晃悠悠地走著,他突然興奮起來:“那里有情況,去看看!”說完不待我回答,抓起我的手就跑了過去。
透過熙攘的人群,我只看一眼就張大了嘴。一個男孩手提大袋子滿臉驚慌地站在街口,另一個拉著他的手的女孩站在旁邊只顧掉眼淚。
“大伙看看,才多大就出來騙人,現(xiàn)在小孩子的聰明勁兒都用在行騙上了!”一個小青年惡狠狠地說,“我真是瞎了狗眼,呸,是瞎了眼!”
“誰家的孩子,這么沒教養(yǎng)!”
“就是,小的時候就這樣,長大還得了!”
那個小青年走到男孩面前,“啪”一聲,扇了男孩一個耳光。男孩的臉馬上腫起來,他咬緊嘴唇,眼睛里淚光閃爍。
“今天我替你父母教教你!”小青年好像很得意,“呵,也許根本就是個沒爹媽疼的孩子!”
“不許你說我爸媽!”男孩突然吼起來,掄起瘦小的拳頭就砸過去,只是他怎么能打得過眼前高大的小青年。只一下,他就被推到,手磕在石頭上,血流了出來。
“住手!”我撥開人群,跑過去,站到男孩面前,怒視冷笑著的那個小青年,“你怎么可以這樣!”陸一虎也跑來,和我站一排。
“大家來看,又來了兩個他們的同伙。呵呵,現(xiàn)在的孩子,嘖嘖。”
“小達!”突然有人喊我。我轉(zhuǎn)頭看見她拎著包急匆匆地跑過來,盯著對面的小青年,舉起手機,“我已經(jīng)報了警,你剛才出手打孩子的事被我錄下來了!”
那人臉色一變,暗罵一聲,慌忙推開人群跑開了。
“你怎么來了?”
“我來接……”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快看看他們有沒有事?!?h3>四
男孩已經(jīng)被女孩扶起來了,他一手壓緊傷口,嘶嘶地吸著涼氣,血流得滿手都是。女孩眼睛紅腫,低聲哭著。
她走過去,從包里拿出一瓶水把男孩的傷口洗干凈,又拿出手帕包住他的傷口,然后把散落一地的面包全都拾起來,拉著男孩的手,說:“走吧,我送你們回家。”
在我眼里很是倔強的男孩卻“哇”的一聲哭了。
我們在醫(yī)院見到了小蠻的媽媽。她躺在病床上,身子裹著厚厚的紗布,看見小蠻,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
“小蠻,他們是誰啊?”
“他們是好人!小哥哥是,阿姨也是!”小蠻激動地說。
原來小蠻的媽媽出了車禍,住進醫(yī)院,手術(shù)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為了讓媽媽能快點兒康復(fù),他和好朋友小蕓才想出賣面包的方法,只是這個方法需要裝扮成無家可歸的人。小蠻負(fù)責(zé)“賣”面包,小蕓負(fù)責(zé)“回收”,這樣他們可以多賺兩塊錢。
小蠻一個勁兒地跟我說對不起,因為她在旁邊,弄得我好尷尬。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從包里掏出錢去醫(yī)院的前臺將小蠻媽媽欠的一些醫(yī)藥費交清,又買了很多水果。
回去的路上,我跟在她身后,看見她有幾根白頭發(fā),好像突然不討厭她了。
到了家門口,她停住,轉(zhuǎn)頭對我說:“小達,我不進去了?!?/p>
我掂一掂背上的書包,不理她,徑直過去開門,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瞥見她疲憊的眼神,又聽見她低不可聞的輕嘆。
我打開門,進去,換下拖鞋,沒回頭,說了聲:“吃完飯再走吧?!?/p>
“哎!”我聽見她聲音里明顯帶著興奮。
幾天后,我過生日。她來的時候,帶著一個大大的水果蛋糕。她的頭發(fā)綰了起來,又畫了淡妝,臉上盛滿了笑,比平時好看多了。
我轉(zhuǎn)頭看爸爸,他也很高興,一個勁兒地樂,好像年輕了十幾歲。
小蠻和小蕓也來了,小臉都紅彤彤的,遞給我一個面包。
我把這塊普普通通的面包掰開吃了起來,罕見地,她居然跟我搶。然后,她把搶來的面包塞進嘴里,大口地咀嚼起來,全然不顧形象。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面包了!”她閉上眼,美美地說。
我一愣,不信,也狠狠地咬一口。蕎麥的面包吃進嘴里很粗糙,但透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好吃,卻也不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