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秩序井然,是孔子的夢想。他將這諸多的禮內化為道德修養(yǎng),外化為日常行為。“喪禮”作為人一生的社會節(jié)點的結束,自然也在禮制中占有特殊的一席之地,而對生死鬼神觀點模糊的孔子卻對喪禮抱有相對明確的態(tài)度。本文擬借用錢穆先生的“禮有內心,有外物,有文有質”的觀點,談談《論語》中的喪禮。
一、喪禮有文,其制也
文乃外物,一個禮制的鞏固,必定離不開可感可仿的具體規(guī)范,喪禮也是如此。《論語·憲問》中,子張問:“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笨鬃诱J為,無論君民,都應該遵守服喪三年的規(guī)定。當宰予以“禮壞樂崩”為由,請以“期年之喪”縮短守喪期時,遭到孔子的嚴厲批評??梢?,在孔子看來,三年之喪是普遍的,作為一種禮制規(guī)范不能隨意更改,否則會影響社會的秩序。同時,對三年之喪的堅定也表現(xiàn)孔子對孝道的要求,符合孔子“報父母恩”的孝道思想。
喪禮的外在規(guī)范還體現(xiàn)在等級上。達到“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的等級分明也是孔子的愿景,而這也體現(xiàn)在喪葬觀念中?!墩撜Z》中記錄孔子生病時,子路讓門人裝作家臣為孔子置辦喪事??鬃又篮蠛軕嵟骸盁o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有家臣置辦喪事,是大夫才有的待遇,孔子雖曾任大夫一職,但當時已去位,就不能再以大夫禮遇置辦喪禮。雖以大夫之禮安葬必定十分風光,在當時禮崩樂壞的背景下也不會有太多人深究,但孔子仍十分氣憤,因為“八佾舞于庭”的破環(huán)等級制度的行為竟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可見,孔子的一切行為,包括喪禮置辦,都以合乎禮制為底線。
二、喪禮有質,其心也
質乃內心,是人的情感體現(xiàn)。如果說“制”是建立于理性基礎上,那么“心”則更關注人的感性世界。正因“心”的存在,“禮制”才不完全被視為冷冰冰的腳鐐。
首先,喪之哀情的抒發(fā)超越等級限制。在喪禮的置辦規(guī)格上,孔子嚴格遵循等級制度,但是在喪禮的情感抒發(fā)上,孔子突破了身份等級的制約,將目光投向人皆有之的情感,給予君王貴族和平頭百姓同等關照?!墩撜Z·八佾》中,孔子對君王最基本的要求有三,分別是居上則寬,為禮則敬,臨喪則哀。即使高高在上的君王在死喪面前也應表現(xiàn)足夠的哀戚。而對于士人群體,孔子弟子子張有言:“士見危知命……喪思哀,其可已矣?!币簿褪钦f,知識分子要在居喪時感到悲痛,要有真情,而不只是做做樣子。對全體而言,則要做到:“喪致乎哀而止?!卑ё銐蛄?,情分和禮數(shù)也就夠了??梢?,在孔子等級嚴明的觀念里,在不可打破的身份鴻溝中,人的精神內在和真實情緒得到了同等尊重,這也體現(xiàn)了孔子在維護禮制的同時也有著“情本體”的溫情色彩。
其次,喪之哀情抒發(fā)的對象是推己及人的。喪,經常與孝關聯(lián)在一起,如《孝經》有言:“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言。”《論語》中借曾子傳達孔子之言:“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父母死喪是直擊人的內心的,任平常生活中的情感如何克制,在面對父母逝世的時候到底還是繃不住的,而孝子在父母死喪時更是表達盡了自己的苦痛。這時的“喪”的流露是以孝為基礎的,而在《論語》中,這種情感更是擴展到非自身層面?!墩撜Z·述而》中記錄:如果在旁邊有死了親屬的人,孔子將不吃飽飯以傳達哀戚。那天如果因吊喪而落淚,則不再放聲而歌。楊伯峻將其解釋為“惻隱之心”。孔子將別人的喪事之苦痛理解吸收,再通過生活細節(jié)傳達哀痛,體現(xiàn)孔子的同理心,也契合了孔子的“仁”的思想。
從身份的跨越到角色的轉換,對喪禮情感的重視向禮制中注入溫度的靈魂。《禮記》中,孔子認為:“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在孔子看來,喪禮情感欠缺比禮制不足更難以原諒。如果說喪禮是一棵大樹,那情感就是內部輸送養(yǎng)分的導管,禮制就是外部一層層的樹皮。如果內心的養(yǎng)分輸送不及時,那表面的樹皮和整棵大樹都將面臨著死亡威脅。在喪禮中強調人的精神內在,令人窺探到孔子以至儒家的溫度。
三、孔子喪葬觀念的當代價值
喪葬之禮在當世的意義在于緬懷,讓尚且活著的人追思逝者,并從中理解生命,感悟生命,獲取繼續(xù)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勇氣和動力。因此,喪禮,與其說是一種禮制上的規(guī)范,不如說是一場精神上的交流。但現(xiàn)代經濟和文化的高速發(fā)展,讓人處在被時代推著往前走的地步,許多事物的精神本質被逐漸解構,娛樂至死和形式主義占據(jù)了“禮”與文化的風口浪尖。生活的富足讓人們更注重物質消費,但生活的忙碌讓人們忽視了精神需求。我們看到,許多人在祭祖時,大包小包的紙錢與祭祀品毫不吝嗇地一把火燒給先人,但嫻熟的步驟和淡漠的神情看起來更像在完成一次任務。他們實際上忘記了這場祭祀喪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哀情抑或其他情感才使人之所以為人,因此,孔子對于喪禮中內心情感的重視給世人提供了警醒之意義。
但對孔子的喪葬觀念仍要保持著謹慎態(tài)度,時代的發(fā)展也讓其中某些想法不適當下,如三年之喪的強制性或對人的成長和社會發(fā)展造成消極影響。因此,對于內心真實給予高度肯定,對于禮制規(guī)定保留一定的意見,在這樣的態(tài)度下摸索學習,最終為當代喪葬的管理和文化提供參考,這或才是孔子的喪葬思想在當下的價值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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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澤媛(2000—),女,漢族,廣東汕頭市人,本科在讀,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