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端

〔明〕黃汝亨

呂端，字易直，幽州安次人a。少敏悟好學。以蔭補千牛備身b，歷官知成都府，為政清簡。召拜考功員外郎，充開封府判官。坐事貶商州c，累遷兼侍御史知雜事d。使高麗，暴風折檣，舟人怖恐，端讀書若在齋閣。遷諫議大夫，仍為開封判官。時許王元僖尹開封，王薨，有發(fā)其陰事者，坐裨贊無狀e，遣御史武元穎、內(nèi)侍王繼恩就鞫于府f。端方?jīng)Q事，徐起候之，二使曰：“有詔推君?！倍松裆匀簦檹恼咴唬骸叭∶眮??！倍乖唬骸昂五嶂链?？”端曰：“天子有制問，即罪人矣。”遂下堂，隨問而答。左遷衛(wèi)尉少卿。無何，復(fù)舊官，為樞密直學士，逾月，拜參知政事g。時趙普在中書，嘗曰：“吾觀呂公奏事，得嘉賞未嘗喜，遇抑挫未嘗懼，亦不形于言，真臺輔器也h?！睂み獞舨渴汤?、平章事。

初，太宗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涂?！碧谠唬骸岸诵∈潞?，大事不糊涂?！彼鞗Q意相之，猶恨任用之晚。端為相持重，識大體，以與寇準同列，己先居相位，恐準不平，乃請參知政事與宰相分日押班知印i，同升政事堂，從之。太宗崩，李后與內(nèi)侍王繼恩等謀立楚王元佐，召端，端知有變，鎖繼恩于閣內(nèi)，使人守之而入。乃奉太子至福寧庭中。真宗既立，垂簾引見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請卷簾，升殿審視，然后降階率群臣拜呼萬歲。真宗每見輔臣入對，惟于端肅然拱揖，不名。又以端體洪大，庭階稍峻，特令梓人為納陛j。加右仆射。明年，被疾求免，不許。車駕臨問，撫慰甚至。卒，年六十六，贈司空，謚正惠。端久居相位，不蓄貲產(chǎn)。卒后子藩等貧匱，又迫婚嫁，因質(zhì)其居第。真宗時，出內(nèi)府錢五百萬贖還之，又別賜金帛，俾償宿負k。

呂正惠神氣凝重，遇事識體，卷簾引視，擔荷大事，真大臣也。

（《廉吏傳·宋》）

注釋：

a 幽州安次：今河北廊坊安次區(qū)。

b 蔭補：一般指恩蔭，指因上輩人有功而給予下輩入學任官的待遇。千牛備身：官名。一種高級禁衛(wèi)武官。

c 商州：治所在今陜西商洛。

d 侍御史知雜事：官名。唐朝置，總管御史臺庶務(wù)。

e 裨贊：輔助。

f 鞫：審問。

g 參知政事：宋太祖時，為分割宰相權(quán)力，于乾德二年（964）設(shè)參知政事，為宰相的副職。

h 臺輔：這里指宰相。

i 押班：百官朝會時領(lǐng)班，管理百官朝會位次。唐制以監(jiān)察御史二人任其事，宋制由參知政事、宰相分日掌事。

j 梓人：指木工、建筑工匠。納陛：階高較矮的木階梯，使登階不會太陡。

k 宿負：舊時欠下的債務(wù)。

大意：

呂端，字易直，幽州安次人。年少時聰明穎悟，愛好學習。最初他以父蔭補千牛備身之職，曾任成都府知府，處理政務(wù)清正簡約。被召入朝任考功員外郎，并充任開封府判官。因事受到處分，被貶商州，后又升遷為兼侍御史知雜事。呂端曾出使高麗，途中暴風吹折桅桿，船員們都驚懼害怕，呂端就像在齋閣中一樣照常讀書。呂端升任右諫議大夫，繼續(xù)兼任開封府判官。當時許王趙元僖任開封府尹，趙元僖去世后，有人告發(fā)他有不法之事，呂端因輔助有失受到牽連，朝廷派御史武元穎、內(nèi)侍王繼恩到開封府審查呂端。當時，呂端正在處理公事，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迎接他們，兩位使者說：“奉詔令前來審查你?！眳味松袂樽匀?，回視隨從說：“把我的帽子取來?！眱晌皇拐哒f：“何必如此迅速呢？”呂端說：“皇上下令調(diào)查，那就是有罪在身了?！庇谑菂味俗呦麓筇茫浜险{(diào)查詢問。呂端被貶為衛(wèi)尉少卿。不久便恢復(fù)舊職，又任樞密直學士，一個月后，被任命為參知政事。當時趙普任中書省長官，曾稱贊呂端說：“我見呂公奏事，得到嘉許時也沒有得意的神情，受到挫折時也沒有憂懼的表現(xiàn)，他喜怒不形于言色，真是做宰相之才啊！”之后，呂端升任戶部侍郎、平章事。

此前，宋太宗就有任用呂端為宰相的想法，有人反對說：“呂端為人糊涂?！彼翁谡f：“呂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庇谑撬翁跊Q意任用呂端為相，并因任用太晚而感到遺憾。呂端任宰相后，辦事持重，識大體，他與寇準同時為官，因自己先當上宰相而擔心寇準會心中不平，于是請求讓時任參知政事的寇準與宰相輪流在朝會時充當領(lǐng)班和執(zhí)掌朝政事務(wù)，可以一起到政事堂議事，宋太宗接受了他的建議。宋太宗駕崩后，李皇后與宦官王繼恩等謀立楚王趙元佐為帝，李皇后讓王繼恩召呂端入宮，呂端知道事情有變，乃將王繼恩鎖在閣中，并派人看守，自己則同大臣們一起帶著太子趙恒來到福寧宮內(nèi)庭中。宋真宗即位，垂簾召見群臣。呂端肅立殿階之下，不拜，請求侍臣卷起簾子，他登殿審視，確認是趙恒后才走下殿階，率群臣叩拜呼萬歲。宋真宗每次接見輔政大臣，唯獨對呂端很恭敬，鄭重行禮，不直呼其名。因為呂端身體肥胖，朝堂臺階較高使他感到吃力，宋真宗便特地命工匠制作了階高較矮的木階梯。宋真宗還加封呂端為右仆射。第二年，呂端因病請求免職，宋真宗不許。真宗親自到呂端家中探望，倍加撫慰。呂端在六十六歲時去世，朝廷追贈司空，謚號正惠。呂端做了多年宰相，從不積聚資產(chǎn)。他死后，其子呂藩等貧窮匱乏，又臨近婚嫁之期，于是把住宅抵押出去。宋真宗知道此事，從皇家?guī)觳刂心贸鑫灏偃f錢贖回住宅還給呂家，又另外賜了一些錢物，使他們得以償還此前的債務(wù)。

呂正惠神態(tài)端莊，遇事識大體，在擁立宋真宗之時，擔負起重任，真不愧為安邦定國的大臣。

【點評】

明代思想家李贄有自題聯(lián)語：“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涂”，意在借諸葛亮和呂端的為人處事之風以自勉。

呂端出身官宦之家，自幼好學上進。其父呂琦，后晉時官至兵部侍郎。呂端憑借父蔭，補千牛備身;后周時，又任著作佐郎等職。宋朝建立后，呂端憑借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官至宰相，為宋初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做出了貢獻;特別是他力挫陰謀，扶立真宗繼位，避免了朝廷的內(nèi)亂。

縱觀呂端一生，堪稱為官典范，他識得大體，清簡處事，“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特別是他堅守官德，即使身居宰相高位，也不斂資財，以致死后其子因生活貧困，需要抵押住宅度日。

本文可以與前一篇《蝜蝂傳》對比閱讀，在一正一反的事例中，我們能深刻體會到為人之法與為官之道。（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