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孟津清代戲曲碑刻考述

程 峰， 程 謙

(焦作師范高等?？茖W校 覃懷文化研究院， 河南 焦作 454000)

孟津位于河南省西部偏北，居黃河中下游交界處，東連偃師、鞏義，南依洛陽市區(qū)，西臨新安，北與濟源、洛陽吉利區(qū)、孟州相接，總面積758平方公里，總人口約46萬，為洛陽市所轄。歷史上，孟津戲曲文化源遠流長。漢代李尤《平樂觀賦》曾描寫在孟津平樂觀前演百戲的盛況。孟津還曾發(fā)現有唐代的樂俑、舞俑等，再現了唐代舞樂演奏的場面[1]135。在傳統(tǒng)社會，神廟戲樓(或樂樓、戲臺、舞樓等)的創(chuàng)建、重修以及民間演劇的舉行，往往要“勒諸貞珉”以垂永遠，故而出現了戲曲碑刻?！瓣P于建造戲臺及戲劇演出情況的文字記錄，它們鐫刻于碑石上，一般稱之為戲曲碑刻”[2]123。目前，發(fā)現孟津遺存有清代戲曲碑刻11通,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修建戲樓的碑刻，另一類是民間演劇活動的碑刻。而演劇活動的碑刻可分為酬神演劇、宣約演劇、罰戲演劇等，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孟津的戲曲文化。

一、戲樓的創(chuàng)建與重修

戲樓，也稱樂樓、戲臺、舞臺、舞樓、歌舞樓等。一般而言，鄉(xiāng)民社會有神廟必有戲樓?！盁o戲樓則廟貌不稱，無戲樓則觀瞻不雅”①，“舞樓之作，不□通都大邑為□□，窮鄉(xiāng)僻壤亦常有之”②，“各處城鄉(xiāng)廟宇，多有戲樓”[3]。所以，民間遺留了大量的關于創(chuàng)建、重修戲樓的碑刻。就孟津而言，現存的創(chuàng)建、重修戲樓的碑刻有限(見表1)，但也反映了一定的戲曲文化。

表1 孟津創(chuàng)建、重修戲樓碑刻統(tǒng)計表

續(xù)表

孟津伯樂村因“本村泰山廟舞樓，實系一村之威嚴、四方之壯觀。年深日久，風雨損壞”，所以在清康熙四十六年重修了泰山廟舞樓：“□擊心傷，意欲重修，募化本村眾信人等情愿各捐資財，不日工成告峻?！雹?/p>

清乾隆六年，孟津會盟鎮(zhèn)《鐵爐村創(chuàng)建春秋閣并戲樓碑記》曰：“鐵爐里之東北隅舊有圣侯祀……棟宇卑樸、院址湫隘，未足以展敬……南徙百武，乃改堂而閣焉。崇以四仞，昂龍煞如，位以巽方，迎如秀如……廓其院寓，繚以周垣，樹以佳植，宅清幽而妥英靈也。因所贏貲，濟以眾蠲，續(xù)建優(yōu)臺，歲時祀享，酬神貺而鼓眾志也……雍正元年建閣，至十年正月建戲樓，乾隆六年辛酉皋月谷旦仝立石。”④

孟津麻屯鎮(zhèn)廟后村有祖師廟一座，清道光九年《重修祖師廟碑記》載：“洛西金水之左、鳳山之巔，舊有祖師廟一座，正殿一間、拜殿三間、舞樓三間……雖未知出于何代，而豫省父老艷稱其事，則此廟之設，誠足以壯邦里之觀，亦所以妥神靈，而為一方者也。但歷年久遠，重修者已屢屢矣。迄今又為風雨飄搖，廟貌崩頹，法像黯淡，僧師盡然傷心”，“道光元年三月，眾山主賽社于茲，僧述師之志于眾，第恐工程浩大，獨力難成……募化四方，信士各捐貲財，共襄盛事……則前之崩頹者，已巍然其可觀矣，黯淡者已踵事而增華矣?！雹?/p>

清同治庚午年(1870)，海資鎮(zhèn)重修了關帝廟、火神廟、瘟神廟等諸神廟樂樓。清同治十一年《海資鎮(zhèn)重修樂樓碑記》載：“按本鎮(zhèn)街西舊有關帝、火、瘟諸神廟宇一座，前有樂樓三間。乾隆年間已□重修，至今廟貌依然，而樂樓被驟雨激射，恐將頹落……慨然有修復意，約合鎮(zhèn)會議□□生意，量力捐貲，并未募化四方，即卜庚午年六月十九日開工起造，高低廣狹，悉遵舊式。經營伊始，□市者，目睹心感，咸為樂輸，有車送石頭及土者，有車載木料、磚瓦者，襁屬不絕。至八月而涂堊告成，□然一新。”⑥

鐵謝村“村西南里許，漢陵在焉。風物秀美，望之蔚然于鑠哉，甚勝境也”。 清光緒二十九年《鐵謝村重修王母殿碑記》載：“陵側舊有王母殿三楹、拜殿三楹、舞樓三楹。妥神靈，崇祀典，馨香百世，保障一方，規(guī)?；突?，創(chuàng)制歷有年所矣。奈風剝雨蝕，日就凋敝……距光緒壬寅春正吉，祈禱甘霖，慰滿群望，神靈不爽而人心益振，諸商民踴躍捐貲，眾紳董協(xié)力規(guī)辦。墜者舉，廢者修，殿宇輝煌，神明炳燦。鳩工庀材，黝堊涂雘，煥然一新，明禋肅將庶籍以答神庥而酬圣貺焉。”⑦

此外，清嘉慶二十二年以及清道光三年，孟津橫水鎮(zhèn)光華村曾2次重修了舞樓⑧。孟津縣常袋鄉(xiāng)常袋村的清代《重修觀音堂廣生殿樂樓垣墉碑記》載，“鳩工庀材，不數月而廟貌宏整，金光燦爛”⑨，重修了觀音堂廣生殿樂樓。

二、民間的演劇活動

“戲劇搬演具有娛樂功能，無論娛神還是娛人皆然。傳統(tǒng)社會中民眾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生活，生活節(jié)奏單調乏味。故不同生態(tài)語境的演劇則成為民眾生活的調劑品而不可或缺，反過來民眾對于演劇也給予了極大的熱情”[4]。目前發(fā)現的孟津民間演劇碑刻(見表2)大致有酬神演劇、宣約演劇、罰戲演劇等形態(tài)，是孟津戲曲文化的反映。戲曲碑刻的“出現是一定區(qū)域內民眾在社會生活中，因公眾目的達成一致之后，而刊立于群體活動的公共中心的。碑中記載的內容往往反映著當地民眾的集體意愿，具有明顯的區(qū)域文化的特征”[5]。

表2 孟津民間演劇碑刻統(tǒng)計表

(一)酬神獻戲演劇

酬神獻戲是傳統(tǒng)社會的習慣與民俗。河南修武縣大東村玉皇廟明崇禎元年(1628)《新創(chuàng)舞樓碑記》載，重修玉帝廟“是以崇其廟貌示所棲也；新其金身，示所依也；時其祭祀，昭祈報也”。然而，祭祀玉帝時，“犧牲既成，粢盛既潔而落落寞寞，非所以隆慶享也”。時人覺得以“犧牲”來祭祀玉帝，并不能使祭祀之禮顯得隆重，所以，“復侑以世俗之謳歌”，即“以世俗之謳歌”來報答玉帝的神恩。祭品“犧牲”只能滿足玉帝“食欲”上的要求，而在精神娛樂方面卻要靠演劇來滿足。演戲，一可以使祭祀之禮更加隆重，二可使神靈愉悅。戲曲的表演揭示了酬神獻戲的廣泛性與普遍性。孟津麻屯鎮(zhèn)韓莊村“舊有虞帝廟一座，不知創(chuàng)于何時，嗣以風雨剝蝕，損壞日甚”。王清漢曾“于乾隆六十年募化重修以后，廟宇為之一新”。因“念無香火之地，究何以安神靈于不弊也”，于是，王清漢、任大興施錢、施地，于“仲春獻戲陳俎，皆從此出，而煙火綿綿不絕”⑩?！渡剖渴╁X、地碑記》碑文記載了酬神獻戲之事。

(二)聚眾宣約演劇

聚眾宣約演劇就是為訂立、宣布村規(guī)民約而在神廟舉行的演劇?！按鍙R是村落社區(qū)開展神明崇拜的重要場所，是傳統(tǒng)社區(qū)的標志性公共建筑，它不僅僅是村落社區(qū)居民的宗教活動中心，也是他們日常交往的活動中心”[6]51。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tǒng)社會，“鄉(xiāng)村社區(qū)娛樂形式非常有限，戲劇演出則是鄉(xiāng)村社區(qū)的文藝大餐，全鄉(xiāng)居民男女老少齊集”[6]191。因而，演劇、觀劇成為傳統(tǒng)社會民眾主要的娛樂方式。同時，演劇也是其時聚集鄉(xiāng)民的最有效途徑，這樣就給村落社區(qū)宣布村規(guī)民約提供了賢愚畢至的受眾群體[4]?！按逡?guī)民約是鄉(xiāng)民基于一定的地緣和血緣關系，為促進鄉(xiāng)民社會和諧共處而設立的生活規(guī)則和共同約定。此種村規(guī)民約在傳統(tǒng)社會中具有準法律的性質，要求地緣之內的鄉(xiāng)民共同遵守”[7]。所以，通過演戲來聚集民眾，推行村規(guī)民約，實施政令，實際上是一種推行村規(guī)民約的簡單而有效的方式和途徑。

賭博乃萬惡之源。清光緒二十五年《上古村禁賭碑》記載：“甚矣，賭之為害大矣。間嘗觀良家子弟誘入賭博行中，讀者廢讀，耕者廢耕，日蕩夜游，不務正業(yè)，甚至破家壞產，盜財劫物。愚魯者置之囹圄，聰明者隳其心性，深可痛哉！深可痛哉！敝村煙火數百家，昔稱敦樸。近有外村匪類，潛來其中，結黨成群，以賭為生。名曰戲玩之小技，實為風俗之大患?！睘榇耍辖蚱綐锋?zhèn)上古村“因公議演戲刻石，力禁賭博。自此之后，勿論老幼，均不許犯。如有不遵故犯，被鄉(xiāng)地及社首查出，酌議送官”，是為聚眾宣約演劇?！靶s與娛樂巧妙結合在一起。民眾在輕松愉快的聚會觀劇過程中，聆聽并知曉了無生趣的鄉(xiāng)約條規(guī)，從而使鄉(xiāng)約內容家喻戶曉。演劇宣約對鄉(xiāng)約之推廣普及，遠甚于悄無聲息地張貼告示，其事半功倍之效不言而喻”[4]。

(三)罰戲演劇

“在中國古代，有一種對違反鄉(xiāng)約、族規(guī)、社規(guī)、行規(guī)等民間法規(guī)的人，罰其出資請戲班為大家演戲的做法，叫‘罰戲’。罰戲主要施行于禁賭、維護行業(yè)規(guī)范、維護公共秩序、保護公共財產等范圍”[8]。

因違反行業(yè)規(guī)范而罰戲。孟津平樂鎮(zhèn)金龍谷村現存的清嘉慶十二年《洛東三鄉(xiāng)四保合鎮(zhèn)眾戶公議碑記》屬于行業(yè)規(guī)范。碑記主要記載在棉花買賣過程中牙紀、戶家應當遵守的行業(yè)規(guī)范，違規(guī)者要“罰戲三臺”。 碑文記載：“向金鏞鎮(zhèn)各牙紀作買作賣，無不恪遵。自立市以來，百有余年，毫無訾議，公□之所致，實舊規(guī)之咸昭也。獨今歲花行忽加外用，而合保人等悉為不平，非惜小費，為其輒開買賣，改變常法，且擅相為用，貽害無極。于是，群起而約之，寧棉花不賣，不出外用，縱各牙不赴戶家買花，無妨他售。此亦守舊之意，防微杜漸之為也。持此以往，則壟斷可絕，而罔利者或息，庶吾鎮(zhèn)不至無市矣?！睘榇?，公議5條，要求從業(yè)者嚴為遵守。如“牙紀在戶家買花，銀花立時兩交，不許賒欠”，“戶家上集賣花，聽其隨行出用”等。如有違犯者，則明確規(guī)定“罰戲三臺”，而且還要連坐。規(guī)定：“牙紀上戶家買花，不得擅要外用。如戶家出外用者，罰戲三臺”，“戶家不遵公議，保地私行隱諱，查出亦罰各保地戲三臺，不遵者免充?！?/p>

因違反賭博禁令而罰戲。賭博的危害甚大，歷來為人們所痛惡?！班l(xiāng)黨之中，惟以勤儉安分為貴。近來風俗漸壞，少勤儉而多游蕩，而賭博一事為害尤甚”。故而，清光緒二十一年，孟津縣平樂鎮(zhèn)丁莊村“合村公議，如再有群集暗賭者，罰戲一臺，開賭加倍；不遵罰規(guī)者送官究處”，“有群集暗賭者罰戲一臺，開賭加倍”。即以“罰戲”的形式來處罰違反村規(guī)民約者，以“罰戲”來取代送官的嚴肅與無情?！安蛔窳P規(guī)者送官究處”表明村規(guī)民約意識到了與國家權力的銜接，體現了清代民間社會的自治智慧。

一般而言，處罰都是嚴肅的、冷漠無情的執(zhí)法行為，但在基于地緣和血緣關系的熟人社會中去實施,會損害親情、族情乃至鄉(xiāng)情,進而造成不和諧局面。而演戲則是熱鬧、歡樂、愉快的娛樂活動，對受罰者來說,花錢請大家看戲,心里更容易接受?！傲P戲將嚴肅而冷漠的執(zhí)法行動與熱鬧而歡愉的娛樂活動結合在一起, 既起到懲戒的作用, 維護了社會秩序, 又可以調和氣氛、減少對立, 緩解了社會緊張, 同時也促進了戲曲的繁榮, 是極具人性化、民間化色彩的一種創(chuàng)舉”[8]。

綜上所述，孟津遺存的清代戲曲碑刻，不僅包括戲樓的創(chuàng)建與重修，而且也包括酬神演劇、宣約演劇、罰戲演劇等民間演劇，在一定程度上再現了孟津的戲曲文化。

注 釋：

① 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重修玉皇廟碑記》，現藏于山西省澤州縣金村鎮(zhèn)府城村玉皇廟.

② 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重修關帝廟舞樓碑記》，現藏于洛陽市洛寧縣城關鎮(zhèn)關帝廟.

③ 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重修碑樓凹舞樓捐資碑》，現存于孟津朝陽鎮(zhèn)伯樂村.

④ 清乾隆六年(1741)《鐵爐村創(chuàng)建春秋閣并戲樓碑記》，現存于孟津會盟鎮(zhèn)鐵爐村.

⑤ 清道光九年(1829)《重修祖師廟碑記》，現存于孟津麻屯鎮(zhèn)廟后村.

⑥ 清同治十一年(1872)《海資鎮(zhèn)重修樂樓碑記》，現存于孟津朝陽鎮(zhèn)朝陽村.

⑦ 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鐵謝村重修王母殿碑記》，現存于孟津漢光武帝陵.

⑧ 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舞樓并東廟一切重修碑記》，清道光三年《重修拜殿舞樓碑》，現存于孟津橫水鎮(zhèn)光華村.

⑨ 清《重修觀音堂廣生殿樂樓垣墉碑記》(因碑上半部殘缺，具體年限不詳)，現存于孟津常袋鄉(xiāng)常袋村.

⑩ 清道光六年(1826)《善士施錢、地碑記》，現存于孟津縣麻屯鎮(zhèn)韓莊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