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回憶

黃福康

2021年1月15日，我收到曹中富學友發(fā)給我的微信《徐方啟小傳》，首先看到的是《徐方啟年譜》，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即打了曹中富的電話。曹中富說：“徐老師得了膽管癌，做了手術，病情比較嚴重?！甭劥讼?，我大吃一驚，心急如焚，當即打了徐老師愛人（萬年人，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徐老師的學生）的電話，想了解情況。她掛了電話，我理解為她忙于照顧徐老師，不便接電話，只好暫且等待。

在這之后幾天里，我繼續(xù)打聽、了解徐老師的情況，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與徐老師交往中那些難忘的點點滴滴。

徐方啟老師是從上海下放到萬年的知青，在萬年縣垱下公社合田大隊任民辦教師，后被推薦到上清師范讀書，畢業(yè)后分配到萬年中學初中部任教。我在萬年中學讀高中時，在校園內(nèi)時常會看到徐老師匆忙的腳步和清瘦干練的身影。由于沒有上我班的課，他姓甚名誰，我并不知道。

1979年下半年，我在萬年中學文科班補習，大概在11月份，由于徐老師向校領導主動請纓，建議文科班外語改學日語，由他自己任教。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由于徐老師態(tài)度堅決和自信，學校領導最終同意文科班改學日語。

我是第一屆日語班學生，徐老師自己一邊教，一邊學，給我印象特別深刻。當時，沒有教材，徐老師自己印教材，字跡清晰，遒勁有力，按照日本教材模式豎排。文科班學生英語底子薄弱，改學日語后，大家感到新奇的同時，也倍加珍惜。徐老師認真教，大家認真學。

但好景不長，由于日語學習距離高考僅有7個月，徐老師不由自主想趕點進度，一兩周下來，有些學生就跟不上，有些吃力，特別是文科班的學生基礎普遍不好，其他學科也要花大量時間，改學日語后，一下加重了學習負擔，有些學生打算放棄日語。為了確保日語有人學，并且要學好，徐老師一方面做大家的工作，一方面找班上幾個成績相對好的學生談話，鼓勵他們要堅持，并且每天下午放學帶到房間特別輔導，我當時就是其中之一，另外幾個同學是朱勇、彭豐省、徐伶俐。

徐老師中等身材，清瘦精神，清秀的臉龐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目光炯炯有神，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平時總是大步流星，腳步匆匆。徐老師上課，聲音洪亮，態(tài)度和藹，精神飽滿，喜歡提問，擅長交流，板書有力，課堂氣氛活躍。我們幾個被特別輔導的學生，常被帶到他房間聽錄音帶、做對話訓練，徐老師還要求我們堅持每天用日語寫日記。由于徐老師的特別輔導，我們的日語進步很快，慢慢地敢與老師進行簡單的對話，到高考前，我們的日語詞匯量達到了3000個。

對我，徐老師格外關心，由于我在班上總成績比較好，又是數(shù)學科代表，徐老師希望我能有所突破，通過日語專業(yè)考上大學。他不斷地鼓勵我，與我談心交流，讓我很受感動。他是我讀書以來遇到的對我最關心的老師，至今難以忘懷。

我的日語高考考了39分，班上第一，當時錄取分數(shù)線還不明，暑假的一天，突然接到徐老師從上海轉(zhuǎn)來的通知，叫我和其他幾個同學到上饒面試，徐老師也會專程從上海趕到上饒，陪伴我們面試。去上饒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坐火車去，很是新鮮好奇，當時給我深刻印象的還有上饒方言及信江河里劃龍船的場景。徐老師在我們到的第二天也到了上饒，他找到我們后，先帶我們到一個冷飲店，請我們每人吃了一份冰激凌，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冰激凌，覺得特別好吃。當他看到我們穿的都是拖鞋，就問我們帶了多少錢，錢不夠就給我們墊，叫我們每人買一雙鞋子穿，這樣對考官是一種尊重。于是我們就每人買了一雙白色的球鞋。他還特別交代了一些面試的禮節(jié)和要注意的事項，語氣誠懇殷切，看得出徐老師對我們的深切期望。但涉世未深的我們當時領會不深，現(xiàn)在回想起來，心里還備感溫暖。

面試結束后，徐老師找到我，跟我說，如果這次能上線，他建議我報考上海外國語學院，他家住在上海虹口區(qū)，離上海外國語學院很近。最后分數(shù)線出來了，日語專業(yè)錄取線45分，我差了6分，與日語專業(yè)失之交臂，有負徐老師的期望。徐老師得知情況后非常遺憾，我也很遺憾。通過這7個多月的學習，特別是在徐老師的精心輔導下，我已喜歡上了日語。我高考考了309分（日語折算30%計入總分），總分不算高，但還是班上第一，上了上饒師專的分數(shù)線，這樣我就學了大學中文專業(yè)。

我跟徐老師特別有緣。1983年，我從上饒師專畢業(yè)，分配到萬年中學任教高中語文，跟徐老師同事。這時徐老師已是聲名鵲起，在我們之后的幾屆里，陸續(xù)有學生通過日語專業(yè)考取全國知名大學，實現(xiàn)了徐老師的夢想。到1985年，共有20多名學生考取全國名校，錄取的大學有上海外國語學院、復旦大學、武漢大學、南京大學、山東大學、廣州外國語學院、華東師范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北方工業(yè)大學、江西大學等，萬年中學一舉成名。徐老師也成了教育界的紅人，成了傳奇式的人物，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相關媒體陸續(xù)進行了報道。1983年5月19日，《江西日報》以《貴有進取心——記萬年中學青年日語教師徐方啟》為題進行報道。1983年11月16日《江西青年報》以《給“金鳳凰”插上翅膀的人——記自學成才的萬年中學日語教師徐方啟》為題進行了報道。1984年1月17日《文匯報》以《來自山區(qū)的青春之歌》為題進行了報道。

我參加工作之初，文化生活很單調(diào)，工作之余，沒什么地方去，吃了晚飯，我經(jīng)常會去徐老師房間聊天，一如高中時光，聆聽徐老師的教誨。徐老師很健談，知識面很廣，我每次和他交流都很有收獲，他給了工作之初的我很多指導和提醒。

徐老師還和當年教我們時一樣勤奮好學，惜時如金，時間安排總是滿滿當當。每天吃了晚飯后，他還要到傳達室翻閱大量的報紙，常常我也跟去;相對空閑的時候，我還會隨徐老師到他班上聽課，重溫日語學習。

徐老師還像當年關心我們那樣關心學生，師生關系非常融洽。他的房間猶如第二間教室，每天總是滿滿的人，徐老師或和學生談心，或輔導學生。

徐老師一直學習不停，思考不輟，耕耘不止。他一邊教書，一邊翻譯日文書籍，教我們時就翻譯了日本山中恒的幾本書，在翻譯過程中，接觸到了創(chuàng)造學，徐老師馬上將創(chuàng)造力開發(fā)與日語教學結合起來，并且在工作中加以運用，取得了顯著成效。同時，他撰寫了不少論文，比如《談創(chuàng)造性思維》1984年10月30日《文匯報》登載，《開發(fā)你的創(chuàng)造力》1984年在《青年報》三次連載，還有文章在《少年報》《內(nèi)蒙古青年》《發(fā)明與革新》《創(chuàng)造與人才》《常州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

正因為徐老師在創(chuàng)造學方面的影響，1985年，著名的教育改革家中國科技大學教授溫元凱看中了徐老師，要調(diào)徐老師去江蘇常州中華創(chuàng)造力研究所工作。當時徐老師非常糾結，一邊是心愛的學生和得心應手的日語教學，一邊是難得的機會，而且又是他熱心的研究領域。他曾試探地問我，能否接替他教日語，當時我還真想接教日語，以彌補當年沒考上日語專業(yè)的遺憾。我當時教高中兩個班的語文，從高一教到了高二，接下來就是高三，我很想教一屆完整的高中語文，若能等我教完一屆高中語文，我會毫不猶豫接教日語，但學生不能等。權衡后，我只有舍棄，沒有接受徐老師交托的任務。由于常州那邊催促，徐老師離開了萬年。

一晃就是30多年，特別是前20年，我和徐老師基本沒有聯(lián)系，零星了解一些信息，知道徐老師后來去了日本進修，又在日本工作，一直在奮斗打拼，其他情況，音信寥寥。最近10年，徐老師回國次數(shù)多了起來，我們也就慢慢聯(lián)系上了，交流也就多了一些。他有時回萬年探親，我們在一起聚過幾次，但見面還是匆匆，了解還是不多，我大概知道他在日本大學任教，并且學術上也取得了不少成就。

這次曹中富學友發(fā)給我的《徐方啟小傳》有2萬多字，我認真閱讀，足足花了半天時間，小傳除了《徐方啟年譜》，還有“教書育人”“學術研究”“其他文章”“學術報告”“學術活動”“國際會議”“獎項榮譽”“個人回顧”等部分，內(nèi)容翔實，看完后，我進一步加深了對徐老師的了解，包括徐老師的童年生活，也真正了解徐老師這些年的詳細情況。

1991年，徐老師考取了公費留學，去了日本。公費留學結束后，他自費延長學習年限，在日本補償了學歷，在日本大學讀了本科和碩士，接著在北陸尖端大學讀博士，在一橋大學讀博士后。

博士后畢業(yè)，徐老師回到常州大學經(jīng)管學院任教授，服務于曾經(jīng)工作過的常州，在常州大學經(jīng)管學院講授“管理學”“國際金融與跨國公司”“創(chuàng)造學”等課程，后來又到日本近畿大學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任近畿大學創(chuàng)造經(jīng)營與創(chuàng)新研究所所長，講授“經(jīng)營學”“經(jīng)營管理論”“中國企業(yè)經(jīng)營”等課程，指導了118名學生寫畢業(yè)論文。徐老師還是澳門城市大學、安徽工業(yè)大學兼職教授。

由于徐老師的勤奮努力，他在創(chuàng)造學、管理學、經(jīng)營學等方面已頗有造詣，成為國際知名學者，專著有20多部，論文有100多篇，不斷受邀出席創(chuàng)造力及管理學國際會議，在國內(nèi)多省、世界多國做學術報告有幾十次，足跡遍布國內(nèi)外。在日本，不少大學、研究所、學會、新聞社、公司都邀請他做報告。

徐老師從一個民辦教師到博士生導師，這是何等的跨越！一個下放知青，中年才圓大學夢，最后在國際上成名，這又是何等的神奇！怎能不令人敬佩！

徐老師由于幾十年來一直在超負荷地學習、工作，身體不斷透支，以致積勞成疾，染恙而不覺，讓人倍感惋惜。在收到曹中富的微信后不久，我終于聯(lián)系上了徐老師，和徐老師進行了視頻通話。徐老師看上去狀態(tài)還好，他跟我足足聊了30分鐘。我們聊得很開心，跟平時沒什么兩樣，可能如他說的，這與前一天輸了200毫升的血有關。怕影響徐老師的身體，我主動結束了這次視頻通話。盡管知道自己得了難以治愈的病，但徐老師仍然很樂觀、很堅強，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會坦然面對，做完自己該做的事。他還在跟時間賽跑。

徐老師一路風雨一路歌，不負三光不負人，雖生命有限，但人生豐厚，功勛卓著。他為萬年的教育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的功勞已刻在了萬年中學的豐碑上。他為常州大學接受教育部的評估和申報碩士點做出了突出貢獻。他在近畿大學主辦了國際創(chuàng)造和創(chuàng)新學術研討會，提升了近畿大學的知名度。尤其值得一提是，無論是在萬年中學，還是在常州大學、近畿大學，徐老師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學生，改變了許多學生的命運，得到一批又一批學生由衷的敬佩和愛戴。

徐老師的奮斗歷程，彰顯了師者的優(yōu)秀品質(zhì)：勤奮好學，惜時如金;勤于思考，善于創(chuàng)新;潛心鉆研，不斷超越;愛生如子，鞠躬盡瘁。這些優(yōu)秀品質(zhì)，成就了徐老師的事業(yè)，也深深影響著徐老師的學生。如果說我從教30多年還有點成績，那應該是受徐老師的熏陶。感恩今生有幸成為徐老師的學生，更感恩徐老師對我的教誨與關心！

寫這篇文章正值牛年春節(jié)，陽氣漸長，老師的關懷就如同這春日暖陽，時常給我溫暖和力量。我也祈愿這春天不斷上升的陽氣能給徐老師帶來能量，助他戰(zhàn)勝病魔，讓我們敬愛的徐老師平安健康。徐老師一生關愛學生，功德無量，我想上天一定會賜給他福報！所以，我把這篇文章命名為《春天里的回憶》，獻給尊敬的徐老師。

幾位學友發(fā)了一份“慰問恩師徐方啟先生倡議書”，要求大家都給徐老師捎一句話。為了表達對徐老師的敬意，我也草擬了一聯(lián)，以表心跡。

上聯(lián)：方德懿行，諄諄教誨勝父母

下聯(lián)：啟蔽發(fā)蒙，循循善誘如春風

橫批：師恩浩蕩

2021年2月15日（農(nóng)歷辛丑正月初四）寫于萬年

（作者單位：江西省鷹潭市第一中學）

[編者按：徐方啟先生于2021年3月20日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