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愛蘭
近年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每次上街都要進花店帶幾枝花回家插瓶。我不懂花道,所以不太講究花材的搭配和花器的選擇,買來喜歡的花,就往注了清水的器皿里隨便一插。我不喜歡太過造作的插花作品,為了出奇制勝,把一些枯木彎枝也拼成作品,這實際上已超出了插花的領域,應該是一種造型藝術了。有些插花作品和盆景,甚至有扭曲和肆虐的傾向,更不喜歡了。我喜歡西方的“瓶插”,花器敞口、高、粗,這樣的盛器必然要配大把大把的花才行,那是“一滿懷”的概念,是“蓬勃”與“豐饒”,看了就讓人心生喜悅,仿佛具有一種把熱情重新點燃的能量。我也喜歡樸素的插花作品,三五飽滿鮮艷的花,清清爽爽地插在質樸的花器里,周圍附之簡約的枝葉,小巧淺淡令人心舒氣和。
我對周圍事物不大輕易動感情,但是如果路過別人家門前,突然從院里飄出一陣花香,或有花枝伸展到陽臺外,我會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多年前去李老先生家上古琴課,課間休息時我總是捧了一杯茶走到陽臺小站。李老先生的陽臺上種有小葉子的迷迭香、碧綠清透的薄荷、紫色迷霧般的薰衣草和細小葉子的無名香草,甚至還有果實累累的青檸檬和綠葉下有簇簇紅果的小型盆栽。具有天然香氣的陽臺,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每一粒細小的果實,都散發(fā)著植物最清新的味道。直到現在我還經常想起李老先生白衣白發(fā)和師娘澆花的樣子。他們從散發(fā)著檸檬、薄荷、迷迭香氣味的清晨中醒來,他們在芳香的陽臺品茗、澆花,多么的愉悅和舒朗。
我喜歡花的美,喜歡它的無中生有,喜歡它的窮通變化。一夜之間,花胖了。半個上午,花枝爆炸一樣開滿了花。花的美不僅在于色、香,還有那份不可思議。像曇花,每顫開一分,便震出噗的一聲,所有細致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ê蜆涞拿妊?、抽枝、展葉、綻放,任一自然過程都是優(yōu)美動人的,并且由于適度的光照,枝葉紛亂交疊而顯得燦爛無比,繁茂美麗。農行家屬院里有棵樹,我疑為毛櫸,每逢夏季來臨,就開出一朵朵艷麗的花,沐浴著陽光,以碧空為背景繚亂盛開,櫻桃紅、酒紅、菊苣紅、橘紅,真是絢麗至極,能讓人目光陡然熊熊燃燒起來。
鄉(xiāng)間的深秋,滿山色彩醒目的白楊、赤楊、紅檜、七里槐以及楓樹等迤邐不絕,樹樹秋色,華艷的秋光咄咄逼人。野菊花紛亂地開在路邊,雀躍地燦爛。果園里果實累累,低垂的橙黃光焰盈盈透出。牽?;ê徒z瓜花、扁豆花,漫不經心地潑灑在籬笆上,流淌在坡地上。風颯颯掠過,那些葉片和花便在風里翻出淺淺的浪。風里帶著幽微的醇意,讓人隱隱地有些陶醉,心中便鼓起蛺蝶之翅,臨風飛舞。
西窗下,陽光一寸一寸浸過我的腳背,又一寸一寸漫到枝葉紛披的綠蘿上。茶幾上的瓶中插著爬山時在山澗旁折回的幾枝野花。有幾朵已開到了極致,所有的花瓣、所有的卷須都在盡全力向四周綻放,我用雙手輕輕合抱其中的一朵,竟能感覺到有種不顧一切向外綻放的狂野力量。有一枝很特別,開了兩朵藍紫色的、花瓣舒柔四伸如絹紗的小花,開花的枝上還有一個花蕾、兩片葉子,無論怎么看,都有點說不清的寥落清淡。不知道它的學名——知道了又怎樣,其實都是一樣,只是獨坐時,讓千絲萬縷的思緒找到一個虛無的、可供掛跡的枝柯罷了。
面前的茶已涼,書本閑擱膝頭卻一字未讀,悠閑、倦怠、慵懶,無心事,無斗志,突然想起英國當代詩人西格夫里·薩松的一句詩:“我心里有一只猛虎在細嗅薔薇?!焙孟裼惺裁此查g洞穿了我的心,而我始終緘默。繁復的心一層一層漫卷又慢慢舒展。
寧靜來過。
(常朔摘自《福建日報》2021年3月21日/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