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智勇
每年的臘八一過,父親就會爬上屋頂“執(zhí)漏”,哪里漏雨就補上新的瓦片。
父親走了三年,再沒人在老屋里面住了,更沒有人去“執(zhí)漏”。去年的除夕,弟弟就嚷嚷著要把老屋拆了,建幢新樓,說有些地方漏雨。我實在有些不舍,那滄桑的瓦片,記載著我許多難忘且溫暖的鄉(xiāng)音。
宋代曾覿有詞句:“正枝頭荔子,晚紅皺、裊熏風。對碧瓦迷云,青山似浪,返照浮空?!蔽疑诮弦阅系牡胤剑欧Q龔州,屬嶺南之地。初讀到此詞時,我的心尖兒仿佛被觸了一下電,寫得太美了:紅荔、碧瓦、迷云、青山……這分明是我朝思暮想的家鄉(xiāng)仲夏之景??!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說:“夫飛土逐肉,兒戲之常?!备`以為,瓦片也屬飛土一類,能飛翔。它經過萬千搗鼓、踩踏、煅燒……一經出爐,萬千的瓦片聚集到一起,便可成屋,便可成家。紅磚上的碧瓦啊,宛如一襲蓑衣,臥在歲月深處為我們遮風擋雨。
“敲瓦微聽冰線響,開窗倏放風花入。”小時候,我最喜歡聽雨敲瓦片發(fā)出的聲音了。瓦是喜歡雨的,一見面,總會發(fā)出激昂的尖叫。雨是疼愛瓦的,雨撫摸瓦,韻味頓生。雨水從瓦棱間濺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驚醒了一個遙遠的夢。我想,世界上的經典名曲,應該是尊瓦雨為師的。
不久,就會看到媽媽從田地里趕回來。換了衣服后,不是為我們織毛線,就是走到廚房里給我們做一些平時很少做的、比較費事的一些食物,比如菜釀或湯圓;或者在火爐旁,看著瓦檐掉下的雨線,聽爸爸講那些很土的鄉(xiāng)村鬼怪故事……我們的魂,早已附在瓦棱里了。當乳牙掉落的時候,我們都鄭重地托付給老屋上的瓦片,并暗暗祈禱長出一顆好牙。瓦脊也常常是黃雀、畫眉、紫燕等鳥兒小憩的地方。在瓦片上疾飛的小鳥,有時不小心把銜在嘴里的草籽或樹種,掉到瓦縫里。來年春風一吹,很快便會長出一叢碧綠的瓦上草來,濃妝淡抹,深淺不一。就連屋檐一角的紅梅,有時也來湊熱鬧,在融融的月色下,在黛瓦旁,努力地吐露芬芳。
在瓦片面前,我們都是孩子,所有人都是孩子。瓦片發(fā)出的聲音,與蛙鼓鳥鳴一樣,也是另外一種熟悉的鄉(xiāng)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