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林,康 嚴,張豐正
(西南醫(yī)科大學中西醫(yī)結合學院:1中醫(yī)學;2針灸教研室,四川瀘州 646000)
中醫(yī)是在實踐經驗總結上的具有實用性、科學性的臨床醫(yī)學,經上千年發(fā)展,未有斷絕,其間各類思想爭鳴交映,眾多流派林立互映,諸醫(yī)家或以傷寒辨證,或以溫病論治,或重溫補、或偏清瀉。醫(yī)家學術思想,是吸收前代醫(yī)學基礎后,對個人行醫(yī)經驗的總結與凝煉。而醫(yī)家的實踐經驗,離不開患者與疾病,也就是人與環(huán)境的整體。五運六氣作為古人對宇宙、天地、萬物、人與疾病的規(guī)律總結,對推導環(huán)境的時氣、六淫有指導、線索作用。大司天是對60年的時間內的時值主氣的概括,醫(yī)家的行醫(yī)時間多在1~2個大司天內,因此從大司天角度可對當時主氣、物候變化進行分析,以分析當時疾病主氣,從而推導一個醫(yī)家學術思想形成的原因。本文意以明清時期溫病學派代表醫(yī)家為例,分析當時代表醫(yī)家的學術思想與時值“大司天”之間相關性,以更好理解學術思想變化與五運六氣理論。
五運六氣理論于《黃帝內經》運氣七篇中就已完整形成,其中六氣的“司天”、“在泉”分別主上、下半年氣候變化,“大司天”理論則是在此基礎上,將“六氣”重點放置于一周(60年)中,前30年為司天主氣,后30 年為在泉主氣,用以概括60 年內的物候、氣象規(guī)律,以指導臨床。其同樣也可置于一大運(360年)乃至更廣泛的時空范圍內,以探尋自然生命規(guī)律,也為今人更好、更全面地認識、評價歷代著名醫(yī)家學術思想、用藥經驗及各流派思想開辟了新的角度,于今臨床實踐也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值得對此進行深入探析研究。
依陸懋修《世補齋醫(yī)書》所著,其以薛應旂所撰《甲子會紀》所載的“黃帝八年”為起始年,以厥、少、太、少、陽、太次序各主六十年記,結合現(xiàn)今紀年,得出1564~1863年間的大司天如表1:
表1 1564~1863年大司天及在泉圖
溫病學派是研究以外感溫熱病為中心的學術流派,分為溫疫學派與溫熱學派。其學派相關理論于《黃帝內經》、《傷寒論》中即有相關論述,并于此后歷代醫(yī)家不斷增添治療溫熱疾病的經驗總結,金元時期劉完素“六氣皆從火化”思想與辛涼治法等理論為溫病學派奠定基礎。明清為溫病發(fā)展鼎盛時期,有溫疫學派代表的吳有性、戴天章、余霖,溫熱學派代表人物葉天士、薛雪、吳鞠通、王孟英等。
2.1.1吳有性
吳有性為吳縣人(今江蘇蘇州),生于1582 年,卒于1652 年。其于《溫疫論》自序中一開篇即表明“夫溫疫之為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間別有一種異氣所感”,后又敘述了崇禎年間(1628~1644 年),疫氣流行于山東、浙省及南北兩直,而時醫(yī)守古法以傷寒治之以致“失治,枉死不可勝記”,故書中,吳有性突破原有“六淫致病”思想,提出“戾氣”為疫病發(fā)生之本,闡述了其致病特點與辨證法,還提出了“邪伏膜原”之說及疫病的治則治法。
1594~1623年為為太陽寒水太陰濕土大司天,二者屬陰,氣候偏冷偏濕,民病寒濕,且結合竺可楨對此時期的氣候研究,明清時期總體氣候偏于寒冷[1],故同時期脫離傷寒所述的趙獻可提出“溫補命門”之說、張景岳重溫補。據(jù)文獻資料顯示,崇禎年間(1640~1643)江蘇疫病頻發(fā),4 年間共有37 個縣次發(fā)生疫病[2],此前又有李自成、張獻忠起義,天災人禍,國亂民散。厥陰風木大司天之年,“風燥火熱,勝復更作,蟄蟲來見,流水不冰,熱病行于下,風病行于上,風燥勝復,形于中”,氣候炎熱,民病熱,故此間疫病為溫熱暑疫[3]。吳有性自年輕時就已開始行醫(yī),在此期間更是不顧他人勸阻親臨疫所,針對當時疫病橫行而世醫(yī)“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簡古書”普遍運用傷寒治法以致民病無治而死的社會現(xiàn)象,此后循源探理,致力于疫病相關研究,于1642 年所著《溫疫論》刊行。書中內容直指疫病,不拘于原有六淫致病說,提出疫病為感“戾氣”所致,其研究內容具有獨特性,故不同于其他醫(yī)家所提出或從“傷寒”、或行“溫補”之說?!稖匾哒摗分胁煌趥孀C治則與溫補治法,而依據(jù)大司天風火之氣以致的暑熱疫病,闡明病因辨證治療,其獨特內容為治療溫熱類疾病提供新辨證與治療思路。
2.1.2戴天章
戴天章生于1644 年,為江蘇上元人,認同吳有性觀點,贊其“獨辟鴻蒙,揭日月于中天”,而世醫(yī)遇瘟疫,見其書而不用其法,仍拘于傷寒之法,揣其未得溫病之辨證之法,故著《廣瘟疫論》(約成于1675年),從辨證之氣、色、脈、舌、神,治法之汗、清、下、和、補兩方面區(qū)別傷寒與溫病,且集理法方藥為一體,卒于1722年。
戴天章所處時期于吳又可之后,為厥陰風木、少陽相火、少陰君火大司天之時,主氣均為陽,厥陰主氣,乘脾而火旺,民病脾土被抑、風氣過亢;少陽相火主氣,“火見燔焠”,民病“咳嚏、鼽衄,鼻窒日瘍,寒熱胕腫”、“心痛胃脘痛,厥逆膈不通”,且病“暴速”;少陰君火主氣,火勢盛,民病“喘嘔、寒熱、嚏鼽、衄、鼻窒……甚則瘡瘍燔灼”,此三者主氣,陽氣旺盛,民病多溫,而時醫(yī)卻仍拘于“法不離傷寒,方必宗仲景”,而對《溫疫論》僅停于“雖見其書,而不能信”,以致民病溫仍以溫藥治之。對此,戴天章承吳有性于厥陰風木大司天主氣中所述的疫病相關內容,撰《廣瘟疫論》,于每一主題闡釋傷寒與溫病辨證、治法之不同,另述瘟疫而兼寒、風、暑時邪之不同,條理清晰,并于書中集理法方藥于一體以治溫病,且書中目錄所述之癥狀與“民病”也極類似,與時大司天聯(lián)系密切。
2.1.3余霖
余霖約生于1725 年,《疫疹一得》書中載時醫(yī)“俱以傷寒立論,其于熱疫一癥,往往略而不講……萬人一法”,后“干隆甲申,予客中州,先君偶染時疫,為群醫(yī)所誤”,乃棄儒習醫(yī),著《疫疹一得》,論述疫病病因病機、臨床癥狀、治法治則、方藥;結合五運六氣,認為自漢至清乃少陽主運,若逢少陰司天,疫病乃行;創(chuàng)造性提出“病后護理”;認為“非石膏不足以治熱疫”,并獨創(chuàng)“清瘟敗毒飲”療效顯著,卒于1794年。
余霖中年習醫(yī),依據(jù)其生卒年,將其行醫(yī)之年定于1744年后,即太陰濕土司天、太陽寒水在泉。結合竺可楨氣候調查,1720 年至1840 年,為明清寒冷期中的相對溫暖期[1],病氣較寒冷期易于流行,其父于1764年感疫失治而亡,故轉而攻疫。1764年,為少陽相火司天,厥陰風木在泉之年。凡此少陽司天之政,氣化運行先天,天氣正,地氣擾,風乃暴舉,木偃沙飛,炎火乃流,火木同德,上應熒惑歲星。往復之作,民病寒熱瘧泄。少陽司天,火淫所勝,則溫氣流行。此年雖處于太陰濕土的大司天背景下,然天之六氣為火熱淫氣當令,溫氣流行,其《疫疹一得》,對于疫疹病因,則從運氣學說中一年之五運六氣出發(fā),天有癘氣,若火熱相合,人不受其氣,則為火熱疫病。疫邪當屬火熱之邪,治以石膏以寒鎮(zhèn)熱,且書中所載清瘟敗毒飲“凡一切火熱……以此為主方……此為大寒解毒之劑”,其《瘟疫一得》中所載五十二病證皆由其加減??偨Y以上,此間余霖因其父研究疫病,以年五運六氣中君相火相合,人不受其氣以感癘氣作為瘟疫病因,其醫(yī)術發(fā)展方向不同于太陰大司天時,寒雨數(shù)至,陽光不治,“民病寒濕,腹?jié)M,身憤,胕腫,痞逆,寒厥拘急”內容,故此說明氣候、疾病除有大司天統(tǒng)調之外,還受諸多因素,如年五運六氣、地理環(huán)境、社會因素等的影響,不可以偏概全或按圖索驥,對于疾病仍強調辨證論治;而醫(yī)家所致力于研究的方向,也受諸多如歷史發(fā)展、個人經歷等的影響。
2.1.4葉天士
葉天士生于1666 年,于1696 年正式開業(yè)行醫(yī),卒于1745 年,其醫(yī)著《溫熱論》脫胎《傷寒論》“六經辨證”,提出溫病之“衛(wèi)氣營血”辨證、治療,還提出舌、齒、斑疹、白?之辨證論治,《臨證指南醫(yī)案》語言精煉、用藥特色鮮明,耐人尋味,二者均于后世影響深遠。
葉天士獨特、精當?shù)谋孀C、方藥于《臨證指南醫(yī)案》中盡顯,此不敘述。首先葉天士自12 歲從父學醫(yī),此后好學勤聞,至十八歲,更十七師,從此深得“周揚俊四名家之精”,“學余杭陶華”,旁及東垣、子和、丹溪[4];生長于新安,且交涉甚廣,故不可避免地汲取了新安名醫(yī)汪機與程敬通的溫病思想[4],這兩者為他之后的行醫(yī)及思想?yún)R聚打下了基礎。其正式行醫(yī)是在1696年及之后,大司天為少陰君火與陽明燥金,少陰君火主氣,“寒交暑,熱加燥……熱病生于上,清病生于下……民病咳喘,血溢血泄,鼽嚏目赤,眥瘍,寒厥入胃,心痛、腰痛、腹大、嗌干、腫上”;陽明燥金主氣,“天氣急,地氣明,陽專其令,炎暑大行……民病咳、嗌塞,寒熱發(fā)暴,振栗癃悶”。二者主氣,氣候炎熱,民易病溫。故葉天士于《內經》、《傷寒論》、“六氣化火”及前代諸醫(yī)家溫病思想理論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以“衛(wèi)氣營血”辨溫病之證、并以此確定治法治則及用藥,其治則從衛(wèi)分之解表除溫、氣分之清瀉里熱,至營、血分之清營涼血,方藥亦隨之而變,全程強調祛除熱邪,與時值大司天之火熱之性相合。
2.1.5薛雪
薛雪生于1681 年,卒于1770 年。其一生所著眾多,晚年著的《濕熱條辨》于濕熱病病因、病機、治法釋義詳煉,與葉天士溫熱病論述互為補充。
薛雪早年學有醫(yī)術而未曾用以看病救人,至乾隆一年(1736)被推舉進京會考以涉官場,后名落孫山,轉而專心致力于醫(yī)術。故其行醫(yī)之年,以1736年及之后算起,故其主氣為陽明燥金、太陰濕土。薛雪雖與葉天士同為江蘇人,且同為王子接的入室弟子,但二者思想在溫熱病邪側重上卻又不同,除二者生長環(huán)境不同外,大司天之氣不同,即1743 年之后的大司天為太陰濕土對薛雪的醫(yī)學認識定產生了極大影響。薛雪個人尤重濕熱病邪,從感邪途徑、傳變、診斷、治法詳述濕熱邪氣,與大司天的火熱大致相合,同時又有江蘇地區(qū)濕熱較重的地區(qū)特點。故薛雪對病邪認識側重濕熱而不同于葉天士的溫熱病邪,與太陰濕土大司天相合。
2.1.6吳鞠通
吳鞠通生于1758 年,卒于1836 年。其父值其十九歲病至不起,乃研方書,后識“外逐榮勢,內忘身命”之論,乃“慨然棄舉子業(yè)專事方術”,后有病溫者,醫(yī)治無效而亡,后得《溫疫論》習之。癸丑歲時,值都下溫疫行,治數(shù)十人活,而死于世俗者不可勝數(shù),故行醫(yī)于世,并“有志采輯歷代名賢著述,去其駁雜,取其精微,間附己意,以及考驗,合成一書”,多年始著《溫病條辨》,以求有益于民,書中三焦辨證及諸多辛涼之劑于后世廣泛運用,1813年刊行。
結合吳鞠通所生年份,其行醫(yī)年間主要為太陽寒水、少陽相火主氣。其著醫(yī)書時,主要為太陽寒水主氣,寒而有火復,“火氣高明,心熱煩,溢干、善渴、鼽嚏、喜悲數(shù)欠,熱氣妄行”,故“以正用傷寒法治溫病之失”;此后為少陽相火主氣,太陰來復,“寒乃時至,涼雨并起。民病寒中,外發(fā)瘡瘍,內為泄?jié)M……民病寒熱,瘧泄、聾瞑、嘔吐、上怫、腫色變”。吳鞠通于《醫(yī)醫(yī)病書》中記有“以予一人之身,歷中元則多火癥,至下元則多寒癥、燥癥”,與司天主氣大致相符,仍有出入,但其本人相當重視《內經》運氣學說與后世三元運氣論。
2.1.7王孟英
王孟英生于1808 年,三代學醫(yī),集前溫病之大成,收集、整理自《內經》起至其今的相關溫病論述,“以軒岐仲景之文為經,葉薛諸家之辯為緯”并加以個人闡發(fā),著《溫熱經緯》;后于上海避亂時,“適霍亂大行,司命者罔知所措,死者實多”,元和金君簠齋欲以弭亂廣搜《霍亂論》并請王孟英以訂之,重名為《隨息居重訂霍亂論》,卒于1865年。
王孟英一生所處年限主氣為少陽相火、厥陰風木,風火相生,其氣盛,民多病此,且有之前諸多醫(yī)家對于溫病的相關論述基本形成溫病學派理論體系,故結合臨床,以內經、傷寒為經,以此前溫病醫(yī)家所述為緯,著《溫熱經緯》?;魜y一病,與1820年大流行于中國,后間有發(fā),王孟英在前代總結上加以個人經驗,認為其是暑穢蒸淫、感觸“臭濁”所致[5],據(jù)現(xiàn)今研究,霍亂由霍亂細菌在腸道內釋放大量外毒素所致,多發(fā)于夏季,也就是氣候炎熱之時,王孟英所處年代霍亂多發(fā),除人們飲食污染外,氣候偏熱也是重要原因??偨Y此二者,王孟英所處年溫熱病多發(fā),影響其個人行醫(yī),再結合前代溫病相關研究,終成溫病大家。
溫病理論于內經、傷寒有過相關簡述,此后也有醫(yī)家補充方藥,劉完素“火熱論”思想也為其奠定了基礎,但其真正發(fā)展形成,正于明清時期。吳有性因感當時社會動蕩而疫病橫行所著《溫疫論》于1642年刊,為厥陰風木主氣中,用于此后少陽相火所致熱病仍有效;此后1744~1804年太陰濕土太陽寒水主氣又居于明清時期相對溫暖期,氣候偏熱,民亦病溫,且溫病醫(yī)家均位于長江下游沿岸,氣候偏濕熱而多風,因此溫病學派有一定理論基礎,又于偏火熱、多風、多燥、多濕氣候中發(fā)展,理論體系不斷完善,最終形成溫病學派。
此外,大司天理論雖確實可指導現(xiàn)今分析歷代醫(yī)家思想及學術流派形成有指導作用,是除歷史沿革、地理位置、氣候、政治等方面外的又一新思路,但在具體分析醫(yī)家時,也可看出大司天理論內容單一而匱乏、論證方法僵硬[6],不能因地制宜、論述范圍寬廣而籠統(tǒng),不能具體指明,實用性需再做商榷。對于現(xiàn)今而言,大司天有一定的理論與實踐指導意義,可幫助人們多角度理解古代醫(yī)家思想、用藥之變,對現(xiàn)今臨床運用而言,生產力、科技的發(fā)展使現(xiàn)今人們活動的時空范圍更為廣泛,故于臨床運用時不可僵硬套以六氣模板,可適當參考其內容,但更重要的是辨證論治、靈活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