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背影的人

曹春雷

春節(jié)后朋友回到大城市，辭掉了那里的工作，又返回小城來。由于暫時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先送外賣。我問他為什么肯舍棄了大城市的高工資，選擇了回來。他說，因為看了女兒的一幅畫。

春節(jié)在家的日子里，他看了女兒在幼兒園畫的很多畫，畫的大都是一家人在公園里，在郊野，在河邊玩。一看就知道，扎著兩個沖天辮的，是女兒。披肩發(fā)的，是妻子。都是瓜子臉兒。而他，總是不見面目，只有背影。他就把女兒抱在懷里，笑著問她，為什么不畫爸爸的正面呢？

女兒半天后才回答他，因為自己畫畫時常常忘記了他的樣子。聽到這一句，他的眼睛一下子酸熱起來。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在小城與大城市之間奔波，總是在家待不了幾天，就拖著行李離開。妻子和女兒送他，看著他越走越遠。給女兒留下的，一直是背影。

聽了他的話，我心有戚戚然。我一直陪孩子長大，在他眼里，我倒不是一個只有背影的人?？墒?，遠離故鄉(xiāng)，一次次回鄉(xiāng)，一次次離開，在母親眼里，我也該是一個只有背影的人吧。

每次回故鄉(xiāng)，母親都在村口等著，有時掐著麥秸稈辮子，有時納鞋底，有時什么也不做，只是與人閑談，但眼睛總是盯著路上的。我總是怪她到村口來等我，母親就訕訕地說，我是在那里跟人家拉閑呱呢。

我在家時，母親有事沒事就坐在我身邊，時不時看我一眼，起身給我洗一個蘋果，或是拿一個橘子來，看著我吃。我陪她看電視，看到動情處，母親就抬手抹淚，一邊笑著說，嗨，年紀大了，眼窩子就淺了，盛不住了。

過不了幾天，我就要離家。母親送我。站在胡同口，看著我倒車，拐彎。車越駛越遠。她就那么一直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努力挺立但略有彎曲的樹，在藍天的大背景下，顯得格外孤單。后視鏡里，這樹越來越矮，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我的眼睛濕濕的。這幾年，年齡大了，離家久了，我的眼窩也越來越淺了。

如果讓母親畫一幅關于我的畫，畫上的我，一定是離別的背影吧。

我那位朋友說，如今雖然送外賣很累，但累并幸福著。因為能天天看到女兒的笑臉。女兒最近的畫上，他不再是那個只有背影的人。一家人手拉手，在陽光下，笑得很燦爛。

（編輯? 大江/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