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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農民工”到工人

      2021-06-01 13:54:22董潔
      語言戰(zhàn)略研究 2021年3期
      關鍵詞:城市化農民工

      提 要 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城市中的流動人口規(guī)模迅速擴大。雖然他們多從事與工業(yè)和服務業(yè)相關的工作,但戶籍上登記的身份仍是“農民”,因此傳統(tǒng)上常被稱為“農民工”。然而,許多人并不認可這一身份稱謂,認為它反映出城鄉(xiāng)流動人口在城市中的艱難處境。對北京東部一個流動人口社區(qū)的民族志田野調查發(fā)現,城鄉(xiāng)勞動力人群在努力擺脫“農民工”這一稱謂,他們的子女對城市具有較高的認同,但是他們常常被社會以多種方式進行區(qū)隔。對其語言使用和身份認同進行社會語言學研究,探討城鄉(xiāng)勞動力人口的“工人”身份構建,可以看出深度城市化是經濟文化發(fā)展的必由之路。雖然流動人口返鄉(xiāng)進行新農村建設是城鄉(xiāng)發(fā)展的一個方面,但是對于大部分選擇留在城市的人們來說,勞動力人口的市民化以及進城務工人員的工人身份構建成為城市發(fā)展的重要命題。從“農民工”到工人,城鄉(xiāng)流動人口自身和整個社會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關鍵詞 城市化;農民工;語言身份認同;民族志田野調查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21)03-0025-10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210302

      From “Peasant Workers” to Workers: Migrant Workers Identity in Urbanization

      Dong Jie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urbanization, the migrant population increases rapidly and immigrants of various kinds have received much attention in the past few decades. This study focuses on low-skilled immigrants or migrant workers in Beijing. Although migrant workers are mostly employed in industrial and services sectors, many of them are registered as “peasants” in Hukou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system), and therefore are usually labeled as “peasant workers”. However, some believe that the term is inappropriate and point out that it reflects their difficult situation in the urban settings. Drawing on ethnographic fieldwork in a Beijing urban village, this study collects and analyzes linguistic landscape data, interview transcripts, and observation diaries, and discusses migrant workers identity construction through their language use.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migrant workers made efforts to shrug off the unwanted identity label of “peasant workers” and their children demonstrated strong identification with the urban society. However, they are treated differently from urban citizens in many ways and have a long way to go before they are recognized as true workers.

      Key words urbanization; peasant workers; discursive identity construction; ethnographic fieldwork

      一、引 言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城市化發(fā)展進程的不斷加深,城市流動人口規(guī)模迅速擴大。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監(jiān)測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進城務工人員達到2.9億,占全部勞動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當前的進城務工人員大多數在第二和第三產業(yè)就業(yè),具有在城市中生活時間較長、在城市建立家庭并養(yǎng)育子女等特點,早已不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農業(yè)人口農閑時進城務工、農忙時回鄉(xiāng)耕種的“農民工”了。而且他們中相當大的一部分是在城市中出生并成長的“打工二代”,對于城市生活比鄉(xiāng)村生活更為熟悉。然而,由于大多數城市流動人口的戶籍仍然是“農民”,因此傳統(tǒng)上常被稱為“農民工”或“民工”。雖然這一稱謂有其實用性,而且已經在生產生活、新聞報道、學術研究等領域廣泛使用,但是許多人并不認同“農民工”這一身份標簽,認為這個標簽隱含了“既不是工人也不是農民”的過渡性身份(De Fina et al. 2006;Dong 2020)。

      “農民工”這一稱謂反映出許多城市在接納城鄉(xiāng)勞動力時所面臨的兩難困境。一方面,城市的發(fā)展離不開大量勞動力。中國過去40余年的高速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源源不斷、訓練有素的城鄉(xiāng)勞動力人口。另一方面,城市的快速膨脹引發(fā)人們對醫(yī)療、教育、住房等社會保障系統(tǒng)的擔憂,比如城市優(yōu)質教育資源緊缺,戶籍兒童跨區(qū)、跨片入學難等,因此人們對于非戶籍兒童在城市就學有較大顧慮。再如幾年前空氣污染、霧霾嚴重,部分原因是城市機動車流量大、二氧化碳排放量高,由此引發(fā)了人們對于城市承載能力的關注。然而,城鄉(xiāng)流動兒童需要滿足的是其義務教育需求,因此極少“占用”城市優(yōu)質教育資源(Dong & Blommaert 2009)。同時,城鄉(xiāng)流動人口私人小轎車的擁有比例較低,他們出行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電動車或自行車,因此產生的機動車尾氣有限??梢?,許多關于城鄉(xiāng)流動人口的刻板印象并不準確。

      國外許多大都市在發(fā)展進程中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以倫敦為例,英國是近代工業(yè)革命的發(fā)源地,也是全球首個實現城市化(城鎮(zhèn)人口)比重超過50%的國家。倫敦人口1800年為86萬,1850年增長到232萬,至1900年則增長到658萬(陳勝昌,等2005)。二戰(zhàn)以后,英國需要大量勞動力投入戰(zhàn)后重建工作。由于戰(zhàn)爭造成的人口短缺,大批勞動力移民涌入英國主要城市。他們活躍在采礦、建筑以及服務行業(yè)。在倫敦,多數移民在倫敦東部的碼頭區(qū)和港口從事體力勞動。起初,許多英國民眾的心理預期是,這些勞動力移民只是短暫停留的臨時打工者,工作結束后他們就會返回其母國。然而,現實情況是許多人留了下來,從事體力勞動、建立家庭、融入當地社會,他們的孩子也多以英語為母語,并形成相應的身份認同。紐約、東京等國際大都市也都類似,發(fā)展速度快,人口增長幅度大,移民不斷本地化和市民化,這里不再贅述。

      倫敦的具體情況雖然與中國大城市有諸多不同,但無論是中國自身經驗,還是國外相關案例,都顯示勞動力人口市民化是經濟文化發(fā)展的必由之路,城鄉(xiāng)勞動力的市民化身份構建也成為一個重要的命題。近年來在社會學、人口學、教育學等領域,流動人口市民化研究主要集中在他們的教育水平、能力素質、社會融入,以及他們在住房、就業(yè)、消費等方面的問題(如王曉華2019;蔡鵬,嚴榮2020;蔣飛云2019)。這些研究致力于解決城鄉(xiāng)勞動力在市民化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具有很強的實用性,但對于他們的社會定位、身份認同和長期發(fā)展等深層次的分析研究仍然比較缺乏。雖然不少研究以他們的“社會身份認同”為方向,但多著眼于闡述他們應該如何融入城市生活這一問題。在國際移民研究中,“融入”主要指移民放棄自己原有文化,完全吸收移入國文化(Berry 2005)。由于這種主張“被吸收、被同化”的觀點以文化不平等為基礎,既對移民不公平,又難以實現,因此已經被國際學術界摒棄了。雖然我國城鄉(xiāng)移民與國際移民有一定區(qū)別,但是就其社會融合來說則具有共性。城鄉(xiāng)勞動力在市民化(包括從事第二產業(yè)的工人和從事第三產業(yè)的服務人員)過程中,在成長經歷、生活習慣、語言特征、文化習俗等方面呈現高度的多樣性,不應該用一些研究中所謂的“文明素質水平相對較低”“與城市現代文明的要求有較大差距”等對他們進行污名化和邊緣化。

      在語言學研究領域,城鄉(xiāng)勞動力人口研究主要聚焦于普通話和方言的語言態(tài)度、語言選擇、普通話交際水平、家庭語言政策等問題(如劉玉屏2010;石鳳2018;夏歷2007,2017)。近年來,打工者及其子女的語言身份認同研究也日臻成熟,從言語交際和元語用等層面探討這一群體通過不同語碼之間的選擇和轉換、對細微語言特征的使用以及對自己和他人語言特征的評價,構建身份認同(如董潔2011,2014,2016;Dong 2009,2011,2013,2017,2020;付義榮2016)。通過語言的使用而構建的身份被稱為語言身份認同。人們在不同的語言使用層面上構建身份認同。在交際互動層面,人們通過多種口音之間的轉換來構建身份,他們的某些語言特征也會“透露”他們的家庭背景、教育程度、社會階層等身份認同要素。在元語用層面,人們可以通過對語言使用特征的評價話語進行身份構建,比如表達某種口音“好聽”“紳士”“土”“可笑”等元語用評價可以反映出人們對該口音是否認同(Dong 2011:45~51)。以英語為例,許多英語學習者認為標準英語“好聽”,顯得有教養(yǎng)、有紳士風度,因此也傾向于學習和模仿這種口音,從而構建“高學歷”“國際范”等身份認同。在某些語境中,中-英語碼轉換還可以構建大都市的“雅皮士”身份(Zhang 2005)。因此語言的使用在身份構建過程中占有重要地位。

      研究對象如何評價自身的語言身份,尤其是如何稱呼自身及其所屬的社會群體,是語言身份認同研究中至關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然而目前這方面的研究非常有限,因此本文通過流動人口對自身群體的稱謂,如“農民工”“打工人”“流動人口”“新工人”,探討他們在元語用層面構建的語言身份認同。本文報告北京市朝陽區(qū)一個流動人口社區(qū)的民族志語言景觀語料,并分析其中3個案例語料。與傳統(tǒng)的語言景觀研究不同,民族志語言景觀研究不僅討論公共空間展示的語言文字,而且通過長期在該空間生活和觀察(參與式觀察),以及與其他空間使用者,尤其是語料的生產者和使用者討論(深度訪談),給他們以發(fā)出“聲音”的機會,力圖多層次、多維度、準確地解讀語言景觀語料。本研究從筆者2017~2019年收集的115份景觀語料、42份田野日志中,選取3個最具普遍性并且反復出現的流動人口對自身稱謂的語料個案進行報告和分析。

      二、“農民工”是工人還是農民?

      本研究的民族志田野是北京東部的一個城中村。那里的村民曾經以農業(yè)生產為主,但是由于近年來北京城區(qū)不斷擴大,與其他許多城中村一樣,這里也逐漸成為城區(qū)的一部分。雖然附近區(qū)域已經是高樓林立,但是由于這里緊鄰首都機場,每隔幾分鐘就有飛機從頭頂上飛過,不適宜商業(yè)開發(fā),因此仍然保持著城中村的典型樣貌(Sun 2014)。許多村民已經遷出,留下的村民翻蓋了房子,租給來北京打工的城鄉(xiāng)勞動力。這里房價便宜、交通方便,備受打工者青睞。多年前,一個打工者社區(qū)搬到這里,自發(fā)建立了社區(qū)服務中心、圖書館、博物館、小型劇院、二手商店等,為城鄉(xiāng)流動人口服務。他們還定期舉辦藝術節(jié)、演唱會、打工春晚、專輯發(fā)行等文化活動,豐富城鄉(xiāng)流動人口的業(yè)余文化生活,并將收入(如發(fā)行專輯的收入)用于建立一所打工子弟小學,為居住在周邊地區(qū)的流動兒童提供受教育的機會。這個勞動者社區(qū)受到了媒體和知識界的廣泛關注,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本文3個案例包括該社區(qū)的語言景觀研究(案例一)、“流動”兒童訪談(案例二)和該社區(qū)的主要創(chuàng)辦人之一的訪談(案例三),盡可能全面深入地呈現和分析該打工社區(qū)及其居民的語言身份構建狀況。

      案例一:打工者、流動人口、新工人

      本文呈現的第一個案例是以語言景觀研究方法在城中村采集到的景觀語料(圖1、2、3、4、5)。這些景觀語料都與城鄉(xiāng)流動人口對自身的稱謂有關,如圖1和圖2中的“打工”,圖3中的“流動兒童”,以及圖4和圖5中的“新工人”。

      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圖1)、打工文化藝術節(jié)、打工青年藝術團和打工春晚(圖2)等,是一系列以“打工”為主題的文化活動和文化形式。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是2007年由打工青年藝術團發(fā)起的一家民間公益性博物館,在創(chuàng)立過程中得到慈善公益捐助。這里的展品包括政策文件、照片、信件、工作證、暫住證、工資欠條、勞動工具、勞動制服,以及打工詩歌等文藝作品。博物館的目標是記錄打工生活,構建打工者自己的文化和歷史。

      圖2呈現的是打工藝術博物館中的一個展板。打工春晚是由打工者社區(qū)的工友和義工們2012年開始舉辦的小型春節(jié)晚會,每年春節(jié)前夕專門為打工者舉辦,目的是使留守北京的打工者們也能度過一個美好的除夕。與央視春晚不同,打工春晚并不邀請娛樂明星,也沒有華美的服飾,而是用勞動者自編、自導、自演的節(jié)目,展現自己的風采,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宋暉2013)。

      從這兩份語料和該社區(qū)的文化活動命名來看,“打工(者)”是被這一群體認可的稱謂。本文也采用“打工者”來指代這一群體。“打工(仔)”一詞在20世紀80年代從香港傳入內地,指工薪階層或受雇者。隨著影視作品如電影《特區(qū)打工妹》等的傳播,“打工者”一度指從農村到城市外出打工的人。不過隨著近年來“高級打工”“打工皇帝”等稱謂的出現,在一些市民看來,“打工”似乎和城市“白領”的含義更為接近。在本文撰寫過程中,“打工人”一詞成為網絡流行語,雖然被城市工薪階層熱捧從而帶來許多社會關注,但其本來意義也在流行過程中被消解,其原本所指的人群在這一網絡狂歡中失聲。

      圖3也是打工博物館中的一個展板,記錄的是城鄉(xiāng)勞動力移民子女在城市中接受義務教育的困境?!傲鲃觾和保ㄒ约啊傲鲃尤丝凇保┰谥髁髅襟w和知識界廣泛使用,但是這些兒童除了在中學階段需要回原籍參加升學考試以外,其流動性并不很強。許多“流動兒童”在年齡很小的時候就跟隨父母來到他們生活和工作的城市,有的則是在城市中出生和長大的。之所以稱他們?yōu)椤傲鲃觾和?,主要是由于他們的戶籍不在城市。雖然近年來許多城市都致力于為他們提供公立義務教育,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仍然需要回到戶籍所在地升入中學(Dong 2011)?!傲鲃印币辉~含有“不穩(wěn)定”“不確定”的意義,也反映出他們不完全被城市主流人群(或重要他人)所接受的現實情況。但是以“流動”為名將他們與城市兒童進行區(qū)隔,必將對他們的長期社會化發(fā)展產生影響,具體影響情況還需要進一步追蹤調查。

      圖4是該打工者社區(qū)內的小型劇場“新工人劇場”,圖5是社區(qū)內部刊物《新工人》季刊(2010年1月)的封面。這份內部刊物的內容主要包括多人撰寫的對第二屆新工人藝術節(jié)的觀后感,社區(qū)成員創(chuàng)作的詩歌、相聲等文藝作品,以及社區(qū)成員們對“新工人未來發(fā)展”“新工人文化”等問題的反思。知識界也使用了“新工人”這一稱謂,例如呂途(2013,2014,2017)的《中國新工人》三部曲,黃典林(2013)《從“盲流”到“新工人階級”》和汪暉(2014)的《兩種新窮人及其未來》中都用到了“新工人”這一稱謂。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嘗試從政策和制度層面保障他們的權益,并建議將“農民工”更名為“新工人”。在大眾傳媒領域,主流媒體如《民族日報》于2020年刊登報道《“新工人”成長記:從貧困農婦到生產組長》,《楚天都市報》也發(fā)文提議《一線農民工成長為新型產業(yè)工人》??梢哉f“新工人”是打工人群自身、知識界和媒體等不同群體接受度都比較高的一個稱謂。

      不過,“新工人”這一稱謂在何時、被何人提出,如何定義“新工人”,他們“新”在哪里,與(老)工人之間構成什么樣的關系,甚至“新工人”是否存在等問題都存在廣泛爭議(如袁長庚2015)。打工群體內部也有類似的質疑聲音,比如有工友指出“給農民工改名是畫蛇添足”,因為他們不在乎別人怎樣稱呼他們,而是在乎能否按時拿到工錢,自己的權益能否得到切實保障。也有工友,如本文案例三中的李先生,對新工人的“新”字提出不同看法。

      為了從多個角度對這一人群的語言和身份認同進行研究,本文接下來進一步討論訪談語料,包括對一名在該城中村內生活和就學的兒童訪談和對打工社區(qū)創(chuàng)始人之一李先生的訪談。

      案例二:那里“全是蟲子!”

      1.菲菲:我今年就得回去。(聲音低,猶豫)

      2.董:是嗎?!那你覺得回去怎么樣?回去的話是你父母也回去嗎?

      3.菲菲:不知道呢。

      4.董:你回去過嗎?

      5.菲菲:回去過,之后我就被嚇哭了。

      6.董:是嗎?!

      7.菲菲:全是蟲子!

      8.董:全是蟲子!

      9.菲菲:別人對老家留下的都是美好印象,我對老家留下的全是恐懼。

      【田野日志2019-Feifei-087】

      在探討城鄉(xiāng)勞動力人群的身份構建時,其子女的身份認同是重要的研究視角。案例二中的菲菲是一位12歲女孩,在社區(qū)組建的打工子女學校讀六年級。在一次周六的課外活動中,筆者作為志愿者老師和菲菲分到一組做活動。六年級的孩子面對的主要難題是選擇留在北京還是回老家升學。說是“選擇”,其實他們沒太多選擇余地。由于對考生戶籍和學籍的要求,打工子女留在城市并升入有競爭力的中學希望非常渺茫。在學業(yè)上繼續(xù)追求深造的孩子需要盡早回老家讀初中,以免耽誤學業(yè)。午休時我們聊起老家的事,菲菲說“別人對老家留下的都是美好印象,我對老家留下的全是恐懼”(第9話輪)。在田野調查中,我們發(fā)現持類似看法的學生并不少見。多數孩子在說起回老家的經歷時都會提到不熟悉當地環(huán)境和生活習慣的問題,有的表示他們不會說或者說不好家鄉(xiāng)話。雖然他們對老家抱有好奇心和親近感,但是大多數表示不愿意在老家長期生活,究其原因,有的是和菲菲一樣,覺得老家的生活難以適應;有的是因為他們的父母需要留在城市里繼續(xù)打工,他們如果回老家就會成為“留守兒童”。有時候這些兒童也會受到一些苛責,比如被說成“忘本”。但是考慮到他們大多數是在城市中長大的,老家對他們來說主要存在于父母長輩的交談中,以及春節(jié)回老家過年的短暫經歷中。因此他們對家鄉(xiāng)的陌生感和城市兒童是類似的。同時,他們對城市的認同,對城市語言(通常是普通話以及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的認同也顯而易見。

      身份認同研究通常按照父母的社會階層定義其子女的階層身份,并認為子女的身份認同反映其父母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但是案例二顯示,菲菲及其他“打工二代”的身份比他們的父輩更加復雜。如果說他們的父輩能夠接受喪失勞動能力后回到農村生活,打工子女們面臨的選擇和承擔的壓力則更加呈現多維度、多層面和不斷變化的態(tài)勢。正如前文所述,身份認同的構建是一個雙向的過程,一個人的身份認同不單單是自己決定的,也需要他人的認可(Blommaert 2005;Dong 2011)。對于打工子女來說,他們對市民身份的認同有時候不能得到同伴、家人、老師以及社會中重要他人的認可,因此難以確立。同時,他們在老家的親戚朋友會把他們當城里人看待,因此他們對于自己是市民還是農民比較迷茫,從而形成一種介于兩者之間的過渡性身份認同。

      案例三:工友之家社區(qū)負責人訪談

      1.董:那你覺得合適的(稱謂)是什么呢,是打工者嗎?

      2.李:其實無所謂,工人嘛,我感覺,就是工人。

      3.董:工人,或者新工人?

      4.李:我們是用新工人,打工的,都可以,其實真正的身份,就是工人,慣用的就是打工者,我跟他們都講了(不要用“農民工”這個稱謂),有的人不能理解,有的工人就認為自己是(農民工),這類工人我認為他還是需要啟蒙的,他沒有群體意識和權利意識。

      【田野日志2018-Li-133】

      案例三呈現的對話是李先生對周圍人,尤其是他的熟人和朋友使用“農民工”一詞的看法。李先生18歲來到北京打工,2002年和工友們一起創(chuàng)辦了打工青年藝術團,利用業(yè)余時間為工友們表演自編自演的文藝作品。作為城鄉(xiāng)流動人口中的一員,并且長期生活在他們中間,受訪人(下文稱為“李先生”)的看法在這一群體中具有很好的代表性。同時,由于長期服務于這一群體,李先生的觀點對這一群體有一定的引領作用。

      筆者到訪的時候,李先生正在電腦上和朋友在線討論問題,筆者在旁邊等了一段時間。這期間筆者觀察到他們討論得很激烈,李先生有些情緒激動,因此在他們討論結束后筆者詢問了討論情況。原來他們在爭論“農民工”這一稱謂是否合適。在隨后的交談中,李先生把這些人分為3類。第一類是“年紀大的人”,他們已經形成了一種固定的思維模式并且習慣了使用“農民工”一詞,因此勸說他們不再使用這個詞非常困難。第二類人是“不太熟”的人,李先生和他們交流機會少,“一年也見不到兩面”,因此勸說他們是“沒有必要”的。第三類人是李先生的朋友或者熟人。當李先生明確告知他們不應該使用這個稱謂,他們仍然繼續(xù)使用,這令李先生不滿。

      李先生比較傾向于哪個稱謂呢?筆者猜測“打工者”和“新工人”應該是可能的選項(話輪1和3)。對于李先生來說,“打工者”“新工人”都是可以的,但是“工人”才是最合適的稱謂。為什么“工人”比“新工人”更貼切呢?二者之間的區(qū)別是什么呢?用李先生自己的話來解釋,“工人嘛,我感覺,就是工人”(話輪2)和“其實真正的身份,就是工人”(話輪4)。可以看出,李先生認為他們做的是工人的工作,本質上就是工人,所以沒有必要從工人群體中把他們區(qū)分出來。

      李先生對于工人身份的認同,與案例二中菲菲的城市身份認同有相似之處,都是既需要自我認同、又需要他人認可才能建立起來的身份。不過和菲菲不同的是,李先生構建的不是個體身份,而是群體身份(Agha 2003),但是這個群體身份沒有得到群體的廣泛認同,“有的工人就認為自己是(農民工)”(話輪4)。這種社會結構層面的定式思維被人們不斷重復,并被弱勢群體自身所內化,傳遞給他們周圍的人以及他們的下一代,使之更加固化和難以改變(Bourdieu 1987)。對于這種情況,李先生認為“他還是需要啟蒙的,他沒有群體意識和權利意識”,這也就是他和同伴們創(chuàng)辦打工社區(qū)的原因之一。

      三、討論:從“農民工”到工人

      從宏觀視角來看,農村“荒漠化”、新農村建設等問題都亟待解決;勞動力回流現象逐漸顯現;城鎮(zhèn)的多元化發(fā)展,如衛(wèi)星城模式,也需要不斷探索和創(chuàng)新。然而對于留在城市工作和生活的城鄉(xiāng)勞動力來說,他們和他們的下一代如何構建身份認同,如何長期發(fā)展,以及如何有尊嚴地生活,是每個人乃至整個社會都要面對的時代命題。同時,一個社會如何對待弱勢群體,是其文明發(fā)展和社會公正程度的重要標志之一。

      本文通過對民族志語言景觀語料以及訪談語料的分析,探討城鄉(xiāng)勞動力人口及其子女的語言身份認同。從“打工者”到“流動”人口和“流動”兒童,再到“新工人”,該城中村的多處景觀語料反映出他們?yōu)閿[脫“農民工”這一邊緣化稱謂所做的努力,以及不斷探索和構建其群體身份認同的嘗試。城中村中兒童的訪談顯示,許多打工子女在城市中長大,對城市的認同相對較高。雖然也有例外,但是在我們的田野調查中持有這一看法的兒童和青少年比較普遍。與他們的父輩“落葉歸根”的觀念相反,“打工二代”通常不認為自己遲早要回歸農村。不過,由于升學的要求,他們卻是面臨“回老家”最為迫切的一個群體。這與筆者在其他田野調查(如2005~2007年在北京宣武區(qū)某公立小學的田野調查和2009~2011年在石景山區(qū)某打工子弟學校的田野調查)中得出的結論相呼應(Dong 2009,2011)。

      對李先生的訪談則把這一群體身份認同推向一個新高度。從田野調查前期的語言景觀研究來看,“新工人”也許是這一群體接受度最高的稱謂。不過李先生的回答表明,“新工人”中的“新”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他們做的是和工人一樣的工作,他們實際上已經是工人,為什么要以“新”來進行區(qū)分呢?如果他們是“新工人”,誰才是(真正的)工人呢?從“農民工”到“工人”看似是幾個字的區(qū)別,實則反映出他們常年服務的城市對他們的貢獻和身份的認可。然而這一稱謂能否確立還需要滿足幾個重要的條件。首先需要得到群體內部的廣泛認同。正如李先生所說,當許多城鄉(xiāng)勞動力人口使用“農民工”指代自身、并且不對這一稱謂背后的污名化含義進行反思時,他們的“工人”群體身份是難以形成的。其次,當廣大市民對“農民工”稱謂習以為常和熟視無睹時,仍然認為他們在失去勞動能力時應該回歸農村,城鄉(xiāng)勞動力人口在城市中就難以獲得歸屬感和認同感。更重要的是,當大眾傳媒和知識界權威話語持續(xù)使用“農民工”指代這一群體時,人們的觀念不斷被固化,改變就愈發(fā)困難。

      因此,筆者認同李先生的工人身份,認為他們從事工業(yè)生產和服務業(yè)工作,和工人沒有區(qū)別。但不論是普通市民、媒體學界還是一些城鄉(xiāng)勞動力自身,都需要對他們的勞動付出和社會身份進行更加深入的思考和認識。他們在城市安家落戶,養(yǎng)育子女,做著與城市工人一樣的工作,理應和其他市民享有同等機會和權益,獲得同樣的社會認同和社會地位。但現實情況卻是,他們被社會以多種方式區(qū)隔,他們的付出常常不被“看見”,他們的聲音難以被“聽到”。從“農民工”到工人,城鄉(xiāng)勞動力自身和整個社會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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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魏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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