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雄英
繪畫的自述性表達是藝術家們經常采用的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同時也是一種藝術現象。藝術家在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時往往把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我意識挖掘出來,運用象征、表現、超現實、抽象等藝術手法,將另一個不同于日常的“自我”呈現于作品之中。在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中,無論是主題的選擇還是形象的塑造,他們總是不自覺地從自己的理解和體會出發(fā),表達對客觀現實的認識和感受,在作品中或多或少都會帶著藝術家自己的影子,隱射出自己的情感體驗和自我意識,并以此來實現表達和抒發(fā),以及對自我的反觀。所以,作品其實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作者內心情感和思想內涵,他們將自身的生存體驗、行為方式、生理欲求和精神訴求等都物化為畫面的形象、語言和意味,是藝術家自身藝術修養(yǎng)和經歷的濃縮和寫照。然而,在如今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我們常常會被時代的洪流所淹沒,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形成自己的藝術語言和藝術觀念,并將已經形成于腦海的觀念和意圖通過作品簡潔而準確地傳達給觀眾,如何才能在創(chuàng)作中做到遵從自己內心,真誠地表達自我,這些都是極為不易的事情,而我這幾年的繪畫探索之路也正是不斷尋找“自我”的過程。
從川美畢業(yè)之后,我的創(chuàng)作進入到一個瓶頸期,總覺得以前的表達越來越空泛,創(chuàng)作難以繼續(xù)深入,為此我痛苦過、迷茫過。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之后,我決定把目光轉向自身,從自我出發(fā),探尋在作品中進行心靈世界的陳述和主觀情感的表達。當然,這需要一個新形象載體來實現我的想法,經過反復的實驗和探索,我摒棄了原有的人物形象,選擇了身體的一個局部“手”作為我的形象符號和表述載體。從2012年起,我開始創(chuàng)作以“手”為主題的系列作品,常常有人問我為什么會選擇畫手以及其表達的涵義,對于這些問題我總覺得難以用文字語言準確地解釋清楚。我的繪畫一直以來都是偏向女性化的,這正是源于一名女性強烈的自我認識,我喜歡在創(chuàng)作中以女性的視角來描繪她們特有的心理、情感、狀態(tài)、愿望等體驗。而“手”也是在這一基礎上拓展開來的,我所描繪的“手”作為女性身體最有表現力的一個部分,她們柔美、嬌弱、溫婉而靈動,不同的手姿傳達出不同的情緒和感受。我把“手”當作自己來畫,在畫面中她帶著我對過往的追憶,對青春的迷戀,以及對自我的窺探,述說著我的孤獨和幻想,愛戀與牽掛。在作品中通過不同手姿與不同意義、不同質感的物象元素相結合,用這些“手”去觸碰內心深處最真實、原始而柔軟的部分,借以窺視自己的內心。
在作品《流年》中,我把“手”、手風琴、散落的詩稿和曲譜等組合在一起,將它們置于亦幻亦真的草叢中,用“手”去觸摸那些略顯陳舊的琴鍵,去抓住被風吹散的發(fā)黃的詩稿,營造出一種懷舊而傷感的氛圍。曾幾何時,我們也曾在這樣的草地上拉著手風琴,彈著吉他唱著歌,讀著或寫著屬于自己青春的詩篇。然而,這一切美好的東西都隨著時光的流逝,人生的過往消失殆盡,在作品中我試圖通過這樣的畫面來留住那份曾經的美好和感傷,借以追憶那似水流年的青春。
作品《生長》的靈感則源自于我對傷口的一種獨特的體驗和幻想,2014年我做了人生的第一次手術一一剖腹產手術,腹部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痕,傷口在我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跡,于是我決定把這些奇特的體驗畫下來。畫面中的手背處有一道傷口,這個傷口意味著新生,象征著生命的延續(xù),表達了我對孕育生命的母性體驗。因此傷口長出了一簇茂盛的植物,甚至還開出了美麗的小花,它完全沒有我們一貫對傷口的痛苦記憶和不忍直視的印象,有的只是對生命萌生的溫暖和感動,這是建立在痛苦基礎之上的一種升華,以此來表達我對自然花草暗喻的生命狀態(tài)的理解和精神愿望。
在《內心的戲劇》系列的兩張作品中,我把花卉融入了我的畫面中。植物通過花來實現生殖繁衍的目的,它雖美麗、色彩鮮艷且芳香四溢,卻花期短暫、美好易逝,由于它的這些自然屬性,往往被視作女性的符號象征。我想多姿艷麗的花朵與柔美嬌弱的“手”同樣都能給人一種優(yōu)雅、柔和、純潔的美感,在創(chuàng)作中我試圖通過它們或纏繞或簇擁等方式組合在一起,來表達潛藏于內心深處卻又無法言說的情感。在表現手法上我不是對花朵的客觀寫實,而是經過加工、變形等主觀處理,提煉出花色彩和造型上最具特性與表現力的一面。這些美麗的花朵在嫵媚的手中肆意的搖曳綻放,她們以各自的姿態(tài)來呈現出女性的細膩、溫柔、壓抑和感傷的情懷,帶著情感的煎熬和欲望的糾纏,她們美好易逝,但卻延綿不絕。通過她們的交融來實現女性靈魂和花卉性靈的融會和傳遞,實現一種生命和另一種生命的交流和對話。
在近期創(chuàng)作的《依偎》《沐夏》《戀歌》《春色》等幾幅小畫中,我在畫面中融人更多的元素,如桃花、荷花、天鵝和麻雀等,這些嘗試都來自于我對中國工筆畫的濃厚興趣,我喜歡中國畫所具有的傳統而古樸的韻味,安靜、優(yōu)雅、深邃且神秘,花草禽蟲往往是他們所青睞的描繪對象,我選擇將這些物象與“手”結合在一起,不是簡單地用油畫的材料和語言來表現國畫的題材,我想,任何一種繪畫其實都可以超越題材和語言的局限,通過精神和情緒的代入而使其向更為廣闊的空間拓展開來。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傾注的精力并不在具體物象的描繪上,而是在于畫面情緒的表達、氛圍的營造和意味的把握,通過這些物象與“手”的并置與重疊,拼湊出一個個介于現實與幻想之間的,虛與實的超現實畫面,描繪出我在生活中所體會到的小小的溫暖和感動,來表達出自己對當下生活的思考以及情感的體驗。
藝術家在人生的不同時期,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總會隨著自身閱歷的豐富、認識的加深、藝術修養(yǎng)的逐漸成熟以及人格的自我完善等因素,呈現出不同的畫面語言風格和面貌,作品也日臻完美起來?!笆帧毕盗凶髌纷鳛槲乙粋€時期和階段的探索方向,我認為它相較于之前的作品,更為豐富和完整一些,對事物的理解和認識也更加深刻,它記錄了我成長的歷程和思想的變遷,我用“手”去觸碰自己的內心,這給我以后的創(chuàng)作也奠定了一定的基礎,開啟了一種新的思路和視角。并在此基礎上加深拓展,探尋新的語言形式和表現主題,尋找新的變化。我想,無論是延續(xù)還是變化,都應遵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和聲音,將經歷了時間沉淀所產生的新的感悟和閃現的靈感,盡可能誠實準確地訴諸于畫面,在繪畫中尋找真實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