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冬天的時候,在站牌下等公交。風刮過來,聽得到書本在包里窸窸窣窣地動著,好似一只孤獨的小鼠,在尋找可以溫暖的洞穴。車總是要等很久,而我的等待,也因為寒冷愈發(fā)地漫長無邊。這樣的時候,我便想起那些在等待與期盼中,每日往返于學校宿舍與食堂間的青蔥面容。
話劇《等待戈多》里,那兩個永遠都等不到戈多的流浪漢,很多時候,就像青春中的男孩女孩,在日復一日的校園里,等著那些蚤子一樣爬滿全身的細小的憂傷,可以在某一日清晨起床,消失不見。
我懂得他們瑣碎無邊的煩惱。在公交車上凍得手腳冰涼的時候,會想起他們冬日軍訓拉練時,睫毛一根根地冰凍起來,微微閉眼的時候,會有針扎一樣的疼;我氣喘吁吁地跑上樓梯,當著一個同事的面滑了一跤時,會想起班里某個男孩,某日高唱一首歌,卻遭到別人奚落的尷尬;我在辦公室的喧囂熱鬧中,突然感覺到被人冷落的孤獨時,也會想起某個在課下吵嚷的人群中,縮在教室一小片沒有陽光的角落里,不知所措的男孩或者女孩。
在人生中那些總是遙遙無期的等待中,失落像一襲袍子,一陣涼風吹過,便濕漉漉地裹住了那顆惶恐不安的心。我想要尋找到一條可以平衡寫作與工作的大道,而教室里的男孩女孩,或許只是因為清晨值日沒有用心,被同學抱怨一通的小煩惱,內(nèi)心就會生出細碎的波紋,連帶地聽不進去我講的一個字。世界將每一個植滿煩惱的時日,鋪排在我們面前,并不會因為我是老師,他們是學生,就生出偏袒。我們站在冗長無邊的瑣碎時光里,等待月亮升起,一直等到路燈都要倦了,可天空還是陰郁的灰白,那抹清幽的月光,始終隱在某個我們尋不到的地方,不肯給夜行的我們,一絲的慰藉。
生命中有多少被浪費掉的時光,大約就有多少絕望中飽含了希望的等待。當我像臺下的學生一樣面容青澀的時候,我在等待愛情,等待畢業(yè),等待一份高薪體面的工作,或者一套精致的名牌衣衫。我從未想到,我會站在講臺上,看到一雙雙如十年前的我一樣,充滿了渴望與惶惑的眼睛。時光似乎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圓,我走了十年,以為抵達了終點,卻發(fā)現(xiàn)又遇到那個內(nèi)心漂泊無依的自己。
學生們期待我的良言,能夠幫助他們逃離那些來自老師、同學或者父母的煩惱;希望我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把鑰匙,可以立刻打開內(nèi)心的結(jié)扣。我要給予他們怎樣的箴言呢,在它們自我的口中說出,讓我自己都覺得不安的時候。
或許,我只能讓他們在行走中繼續(xù)等待,一直等到這一程夜色散去,天光亮了,他們推開門窗,看到如我一樣的自己,站在面前。那時他們會不會道一聲早安,對著已經(jīng)有了皺紋的自己?一如此刻的我,對著時光的鏡子,向過去的自己,道一聲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