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祥
一
天剛蒙蒙亮,母親就把我叫起來了:“瓊寶,今天是這里的場(集市),我們擔(dān)點米到場上賣,好弄點錢給你爹買藥。”
“毅寶,你留在家里放水?!备舯趥鱽砀赣H的聲音,夾雜著幾聲咳嗽。
弟弟有些不情愿地沖隔壁說:“爹,天氣這么熱,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
吃過飯,弟弟就扛著父親常用的那把鋤頭出去了。我和母親開始往谷籮里裝米,裝完后先稱了一下,一擔(dān)八十多斤,一擔(dān)六十多斤。
我說:“媽,我挑重的那擔(dān)吧。”
“你學(xué)生妹子,肩膀嫩,還是我來?!蹦赣H說著,一彎腰,把那擔(dān)重的挑起來了。我挑起那擔(dān)輕的,跟著母親出了門。
趕場的地方離我家大約有四里路,我和母親足足走了一個鐘頭才到。場上的人已經(jīng)不少了,我們趕緊找了一塊空地,把擔(dān)子放下來,兩個人坐在扁擔(dān)上,拿草帽扇著。
一大早就這么熱,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弟弟擔(dān)心起來。
他去放水,是要在外頭曬上一整天的。
二
我問母親誰會來買米,母親說:“有專門的米販子會來收米。他們開了車到鄉(xiāng)下來趕場,收了米,拉到城里去賣,能掙好些哩。”
我說:“憑什么都給他們掙?我們也拉到城里去賣好了!”
母親說:“咱們這么一點米,又沒車,真弄到城里去賣,掙的錢還不夠路費呢!早先你爹身體好的時候,自己挑著一百來斤米進城去賣,隔幾天去一趟,倒比較劃算一點。”
從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三十多里山路呢,父親挑著那么重的擔(dān)子走著去,該多么辛苦!就為了多掙幾個錢,把人累成這樣!
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家里除了種地,也沒別的收入,不賣米,怎么有錢供我和弟弟上學(xué)?
米販子們終于開著車來了。他們走過來仔細(xì)看米的成色,還把手插進米里,抓上一把來細(xì)看。
“一塊零五?!泵棕溩娱_價了,“不還價,一口價,愛賣不賣!”
母親臉一下子白了,動著嘴唇,但什么也沒說。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買就不買,誰稀罕!不買你就別站在這里擋道!”
“喲,大妹子,你別這么大火氣?!蹦侨死湫χf,“留著點力氣等會兒把米擔(dān)回去吧!”
等那人走了,母親囁嚅著說:“米是好米,哪能賤賣了?出門的時候你爹還叮囑叫賣個好價錢呢!”
等了一會兒,母親又低聲說:“一會兒人家出一塊零五也賣了吧。”
可是再沒有人來買米了,米販子把買來的米裝上車,開走了。
三
散場了,我和母親曬了一天,一粒米也沒賣出去。
“媽,走吧,回去吧,別愣在那兒了,我來挑重的。”“你學(xué)生妹子,肩膀嫩……”不等母親說完,我已經(jīng)把那擔(dān)重的挑起來了。
母親也沒有再說什么,挑起那擔(dān)輕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肩上的擔(dān)子好沉,我只覺得壓著一座山似的。
突然腳下一滑,我差點摔倒。
我趕緊把剩下的力氣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穩(wěn)了,但肩上的擔(dān)子還是傾斜了一下,灑了好多米出來。
“啊,怎么搞的?”母親放下?lián)幼哌^來,嘴里說,“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回家去拿個簸箕來把地上的米掃進去。浪費了多可惜!拿回去可以喂雞呢!”
“媽,你回去還要來回走個六七里路呢,時候也不早了。”我靈機一動,把頭上的草帽摘下來,“裝在這里面好了?!?/p>
母親笑了:“還是你腦子活,學(xué)生妹子,機靈?!?/p>
回到家里,弟弟已經(jīng)回來了,母親忙著做晚飯,我跟父親報告賣米的經(jīng)過。
父親聽了,也沒抱怨母親,只說:“那些米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賣一塊五呢!這么掙莊稼人的血汗錢,太沒良心了!”
我說:“爹,也沒給你買藥,怎么辦?”
父親說:“我本來就說不必買藥的嘛,過兩天就好了,花那個冤枉錢做什么!”
晚上,父親咳嗽得更厲害了。
四
母親對我說:“瓊寶,明天是轉(zhuǎn)步的場,咱們辛苦一點,把米挑到那邊場上去賣了,好給你爹買藥?!?/p>
“轉(zhuǎn)步?那多遠(yuǎn),十幾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長的山路,不由得有些發(fā)怵。
“明天你們少擔(dān)點米去。每人擔(dān)五十斤就夠了?!备赣H說。
“那明天可不要再賣不掉擔(dān)回來哦!”我說,“十幾里山路走個來回,還挑著擔(dān)子,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不會了不會了?!蹦赣H說,“明天一塊零八也好,一塊零五也好,總之都賣了!”
我有點想哭。
我想,別讓母親看見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
可我實在太累啦,頭剛剛挨到枕頭就睡著了,睡得又香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