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推開了大學的門,這扇門推開的正是時候,盡管朦朧詩作為新詩潮的第一次兇猛浪潮,已從鼎盛處開始衰落,余火至1984年基本燃盡,梁小斌《詩人的崩潰》一文為它畫上了句號。但新一次的詩浪潮又于1985年轟然開閘,將80年代剩余的時光全部淹沒,校園詩人們狂飆突進式的創(chuàng)作激情迅速席卷整個詩壇,匯就起了一道文化洪峰。大學生群體的詩意形態(tài)幾乎成為當時共有的精神符號、共通的人文氣息和卓爾不群的文化氣質。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步入一個“詩意王國”,也并不知道自己正身處一個“黃金時代”。
高考時我填報的志愿,清一色都是中文系,進中文系的目的,就是要寫小說。但進去之后,受這股洶涌澎湃詩浪潮的影響,我也改弦更張,學著寫起詩來,并有幸獲得山東省大學生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一等獎,入選了潘洗塵先生主編的《中國當代大學生詩選》,據(jù)說這是全國第一本大學生詩歌選集,共收錄了74位當時較為活躍的校園詩人作品。
當時,各種文學社團、學生詩社廣泛散布于各系、各年級甚至各班組中,我也與同班的宋全政、卞文陽、劉會英、崔中華和劉廣生五人一起,創(chuàng)辦了鵝卵石文學社,并推出手抄本《鵝卵石》雜志,抄發(fā)了我們六人的大量作品。校方應該是為了回應這股學生熱潮,決定因勢利導,籌辦校級寸草心文學社,出刊《寸草心》雜志,聘請中文系教授、全國著名詩歌評論家馮中一先生擔任顧問,由我擔任文學社社長兼雜志主編。雜志先是油印,后改鉛印,出來后一是在校內分發(fā)傳閱,二是與全國近300所大學進行交流,一度校園紙貴。那段時間,我忙著去各個系成立分社,生物系、物理系、教育系等幾個系的成立大會,我都去出席過,并裝模作樣地講了話,而且從中有幸結識了李一鳴、徐興堂等一大批同道人。多說一句的是,教育系出身的李一鳴對文學有著一般人難有的毅力,作為文學社骨干,在校時便經(jīng)常到中文系聽課,畢業(yè)后去了一所非綜合類學院,年紀輕輕即官至副廳職位,但卻仍在繁忙工作之余讀下了文學博士,后考任魯迅文學院副院長,隨后又從常務副院長任上調任中國作協(xié)辦公廳,在國家層面做培養(yǎng)作家、服務作家的工作。
寸草心文學社由此開啟了與安琪率領的山大紅燭詩社、山東醫(yī)科大學、山東工業(yè)大學、山東建工學院等院校間的交流與合作。我也不斷帶領文學社會員去參加文學期刊年會、報紙副刊座談會、山東電影制片廠劇本改稿會,以及省里組織的著名作家作品研討會等。
寸草心文學社幾乎每個星期都要開展活動,時間一般會安排在周末,這樣不耽誤上課和學習?;顒拥攸c除了安排在駐濟各高校外,也會安排在大明湖或千佛山一類地方。在校內,我們每月在中文系的合堂大教室,或舉辦詩歌朗誦會或進行文學“論戰(zhàn)會”,設立正方、反方,中文系的老師常常也參與進來,進行辯論。同學們有時根本不顧師尊,面紅耳赤,言辭激烈。當然,如遇到“一輪明月照故土”,卻被官吏給改成了“一輪明月照故土等地”之事,也會哄堂大笑,其樂融融。
我個人在校期間的作品并不算多,小說、散文、詩歌有的發(fā)在了《山東文學》《當代小說》《大眾日報》《山東青年報》等省內報刊,有的發(fā)在了安徽河北四川甘肅等地的省外報刊,也有相當一部分發(fā)在了校報上。
我整個在校期間的詩作也不超過100首,直至畢業(yè)后才由馮中一先生作序出版了第一本詩集,收詩77首,分季節(jié)情調、鄉(xiāng)村情感、夢幻情侶、現(xiàn)代情緒四輯。我個人比較喜歡“鄉(xiāng)村情感”,但馮先生更多地是喜歡“夢幻情侶”和“季節(jié)情調”,他不太支持“現(xiàn)代情緒”里那些自我標榜的所謂探索和實驗的詩。他在序言中除片段解讀和眾多引用的詩句之外,完整解讀的有兩首,這兩首都在第三輯中。一首是《往事》:那時,我們很愜意/是嗎/可你不讓我的三月/居住在你的唇上//滿山的花/該開的都開了/還剩下九十九級臺階/我們順著往下走//后來,你把那座山/郵給了我/打開一看/竟是一汪淚水。另一首是《淋濕的情緒》:夢中總是多雨/因為想念一個人/心時常流淚//淋濕的情緒/可以在陽光下翻曬/但這樣的時候/往往生長明媚的惆悵//有雨,草便綠了/小河清冽地流/只不能淹沒或洗掉回憶//只有相思/是最精美的窗簾/夜夜有隱約的歌聲/飄進來又飄出去。另外,網(wǎng)上有篇叫《詩歌的形式及特點》的長篇詩藝論文,引用了詩集中的《江南》一首:江南的土嫩喲/放在手上/像撮著女子的秋波/真不敢在上面踩得太久/怕不留意/身上冒出棕櫚或水杉的枝杈//濕濕的風/像優(yōu)質的護膚脂/一路將我清新地美麗/即使我的靈感/搖曳不成江邊的翠竹/也會長成/五月的一扇蕉葉了。
這些作品理所當然地都淹沒在了當時海量的大學生作品中,歸于沉寂。這也恰好說明,在當年那場聲勢浩大的詩歌運動中,我更多的是以一個組織者的身份參與進去的,而不是以一個創(chuàng)作者身份去自由翱翔的。這雖然影響了我小說創(chuàng)作的量,但由詩的浸潤鋪展開來的語言錘煉和詩意甄別,卻讓我后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受益無窮。
“我是社長,你也是社長,我們平級?!闭f這話的是郭煥芳,時任山東文藝出版社社長,因為他曾經(jīng)做過劉會英同學的高中語文老師,所以知道了我們有六個人的鵝卵石文學社,他想支持我們,計劃為我們六人出一本作品合集《六個人》或《我們六個》。為此我們專程去見面商談,劉會英一一向郭社長介紹了我們,“平級”這句話就是這個時候說的。其實對一個學生來說,并沒有級別這種概念,只覺得郭老師是個隨和人,心里有什么就想跟他說什么。這本該是一個很好的策劃,但不知何種原因,后來未能成行。如果這本書當時就能出來,我相信我們六個人的命運或許會因此而有所改變。后來我們各奔東西之后,當年寫詩的宋全政成為山東省教育廳官員,卞文陽成為山東省廣播電視臺的主任編審,劉會英、劉廣生、崔中華三人都在基層教育戰(zhàn)線作出了很大成績。
畢業(yè)前,經(jīng)請示校團委,我編印了一本文學社會員的作品精選集《青春旋律》。當時的團委書記李瑞林、副書記匡維吾和團委干部孔祥華都給予了大力支持。這期間間文學社的發(fā)展和《寸草心》刊物的編印,也一直是仰仗他們幾位團委領導的指導和關愛??紫槿A是歷史系,高我三級,留校后到團委工作,只比我大兩三歲,所以我們之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后來擔任了山師黨委組織部長,后去聊師擔任了副院長,后又回濟擔任了山東藝術學院的黨委副書記。
在邀請《紅旗》雜志的編委柯藍到校講課之前,我已多次請老師到校講課,大多都是學校派車,由孔祥華老師和我一起去接。聽說柯藍到了濟南,我便找到他,提出講課要求,柯藍一口就答應了。我覺得老麻煩學校也不好,本不想再打擾他們,沒想到分管校長王榮綱說:“接回來我陪他吃飯?!备屛也唤獾氖?,王校長不僅陪著吃了飯,還陪著一起去了要做報告的學校禮堂,而且在我主持完開場白正式講課時,王校長也一直坐在臺側,認真聽講。我覺得有這必要嗎?原來我只知道學校校長的官大,卻不知道《紅旗》雜志編委的牌子更加響亮。
記得是大二的年假前,我收拾好行李正準備去汽車站,以便與其他三位約好的同學會合后,開始實施我們商定的活動,卻接到學校團委緊急召喚我的通知。我不明就里,沒等坐下孔祥華老師就問:“我們從《大眾日報》上看到了你們要深入沂蒙山區(qū)開展百村調查的事,你們組織到什么情況了?”孔老師這一問,讓我很緊張,雖然此前我們幾位同學私下有過“密謀”,組織了二十多個人,分成四個組,利用寒假時間,深入沂蒙鄉(xiāng)村,開展社會調查。但“主謀”是數(shù)學系的一位同學,他未經(jīng)學校,直接將我們的計劃報給了當時的省委副書記李振同志。李振接見了我們,并讓省委辦公廳開具了介紹信。我說:“雖然辦公廳給我們開具了介紹信,但也約法三章,一要注意安全,二要腳踏實地真正搞出調查,三是不能拿辦公廳介紹信調用地方車輛和從事公款吃喝?!焙迷诳紫槿A老師并未追究我們的“越級操作”,而是申明了學校對此事的重視,并對四位主要負責人可能在交通和食宿方面產(chǎn)生的費用給予一定補貼。
車到臨沂公共汽車站,我們四位同學剛下車,即有工作人員上前詢問,是否是從濟南過來要搞百村調查的?我們被車輛接到了行署招待所,接待我們的是地區(qū)行署分管教育的副專員唐樂群。我考上山師后離開了沂水一中,作為全國特級教師和黨的十二大代表的校長唐樂群,隨后也離開了沂水一中。我們師生以這種方式再次相見,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整個年假,我?guī)У慕M跑了將近三十個村,直至年二十九才回到家。開學后,在李長安省長召開的大學生社會調查工作座談會上,參加另一個組調研的體育系同學段超慶向省長呈上了一摞厚厚的稿紙,那是他根據(jù)調查的第一手材料,撰寫的一篇二十多萬字的調查報告。
也許是受這次百村調查的啟發(fā),大三那年的暑假,校團委專門組織了一個二十多人的調查團,我隨團再次深入到了沂蒙山區(qū)的各個縣區(qū),作了更加深入的調查和了解,包括與當時仍然健在的沂蒙母親王換于的深度交談等。我們學生自發(fā)和學校官方先后組織的這兩次社會調查,應當說為后來沂蒙精神的挖掘和弘揚,起到了一定的基礎鋪墊和輿論促進作用。以至后來2005年的沂蒙精神晉京展,我不僅參與了策劃,也是具體實施者之一。
我一入校,就聽說了一位八○級師兄的故事,他那時在《飛天大學生詩刊》上發(fā)了一首詩,但編輯部把他的名字給搞錯了,本來最后一個字是“嶠”,出刊時卻印成了“嬌”,這樣就引來了同是大學生的外省的一位男性慕名者,這也充分說明了那個年代一本刊物、一首詩的分量。慕名者找來找去,找到的自然是一位“同志”。但慕名者并未轉身而去,而是留下來與“嬌”徹夜切磋詩藝,并成了要好朋友。
山師主校區(qū)是一個數(shù)得著的花園式校園,進門處有一個很大的廣場,周邊種植了很多櫻花樹。廣場上有一排閱報欄,好幾次我都發(fā)現(xiàn),有我詩作的報紙就貼在里面,我曾親眼看見一個女生拿著小本在那里抄。也許我上前一步,顯擺一下,保不準也會生發(fā)出一段浪漫的愛情,可惜我始終沒邁出這一步。在濟南軍區(qū)工作的親戚有點為我著急,我說:“系里有規(guī)定,一是一二年級不準談戀愛,二是三四年級可以談但絕不能談出問題?!彼f:“給你找個部隊上的怎么樣?”他還真張羅安排我見了。但那時的我,固執(zhí)地認為有那么多好衣服,軍人卻只能穿軍裝,女人穿軍裝會失去女人應有的美,僅以此為由便斷了下文。但數(shù)年后,待看慣了眾多物質女人后,我的審美觀已悄然發(fā)生變化,忽然覺得穿上軍裝的女人,挺拔秀麗,颯爽英姿,那才叫一個美??上r過境遷,物是人非,已不可能再續(xù)前緣。
但畢業(yè)劇的排演,終讓我補上了這戀愛一課,只可惜是在舞臺上。按當時中文系的傳統(tǒng),每屆畢業(yè)班都要排演一出話劇,我們這一屆排演的是老舍先生的《面子問題》。過去在這個學校大禮堂最大的舞臺上,我一直是以講課主持人的身份出現(xiàn),而這次是換成演員身份出現(xiàn)了,扮演秦醫(yī)官,一襲長衫,風流倜儻,與軍閥家的小姐著實談了番戀愛。說來,也并非“談”,準確說是“被追”。所以對于這種戀愛,談不上美好,而且還必須要按劇中要求,把它處理成是“負擔”才行。所以說,整個大學期間我所有詩行中出現(xiàn)的“她”,全是一種虛幻,全是被青春期強行壓迫出的一種自慰。這或許也正好可以拿來,作為當時作品為什么達不到一種高度的借口。
在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能遇上一位好老師,這是我的幸運!
教我初中物理的劉洪炭,當時還是民辦老師,但他有著農村人少有的白凈、帥氣,天生一副“吃國庫糧”的樣。我考上了高中,他考上了中專。高一教我數(shù)學的張世奇老師,當時也是民師,我高二去了縣城一中,他民師轉為公辦,后擔任了鎮(zhèn)教委主任。
在縣城一中,我一個普通學生,卻開啟了與校長長達兩年的學習與交談互動。唐樂群,全國特級教師,黨的“十二大”代表,一個踏實教書、認真做事、不擅言語的書蟲子。他在一中,住著最差的房子,吃著食堂最簡易的飯菜,唯一的愛好就是買書看書。那時我的作文幾乎每篇都會被語文老師當作范文來讀,唐老師或許因此注意上了我,兩年時間,他收看了我的每一本作文本,并幾次在他的辦公室里,聆聽他的教誨??h城一中地處城西,與縣城中間隔著一條沂河,河上有一條不太寬的橋。唐校長每周都要步行通過這座橋,去城里的新華書店買書,我也幾次在這座橋上與他相遇。有時,就著橋頭站下來,跟他匯報近期的學習情況。高考塵埃落定,我收到的是師范大學的通知書,我不想去,想再多讀一年。他聽說后,專門找我談話。具體談話內容已忘卻,但他“凡事事在人為”這句話讓我永久記在了心里。
我讀大學時的中文系主任崔西璐,未等我大學畢業(yè)就去青島大學擔任了副校長。我入校后,印象最深的就是平生第一次在他家里吃橘子。我到家里去看他,在他的書房里他遞給了我一個橘子,讓我感到好生難為,好在他也拿起了一個,這樣我也就知道怎么吃了。我從偏遠的農村而來,他是知道的。臨近大學畢業(yè)時,我要求去文化單位工作,但因已有師范生不準改行的政策,校方將我留校,要我先去山師附中,學校主持工作的黨委副書記劉示范專門找我談話,承諾一年后可以調出來。我于是在拖延了一個多月后,前去附中報到。當時的附中,是一位女校長,姓張,人長得很有些風采,本來氣氛挺好,我想也就這樣了。不想她卻說:“我們要的是教師,并不需要什么有才華的人。”聽她這一說,裝在口袋里的報到證我就再也沒有掏出來。誰跟她說我有才華了!我什么時候感覺自己有才華了!我只是覺得我不想去教學而已,既然不喜歡,那就有可能誤人子弟。僅此而已。我于是決計回到家鄉(xiāng)去,王榮綱副校長聽說后,專門把我叫到了家里,讓老伴準備了兩碟小菜,我們竟喝起了酒。這場酒我們都喝得有些沉重,因為聽他說我才知道,他馬上也要離開山師了,去煙臺師院做院長??此囊馑?,好像也并不是太想去。我工作后,有次他到臨沂出差,專門讓市里的同志叫上了我,我才知道,當年在我決計要回家鄉(xiāng)之前,他通過他的渠道,專門向市里領導和教育部門負責人介紹了我的情況。我一直說要去煙臺看他,幾次都因他有公務錯過,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也在于我始終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去面見老師,因此只能偶爾信件交流。這一次的相見,便成了永遠。青島大學的崔西璐副校長倒是給我來信,他說,很多時候,不是你在選擇職業(yè),而是職業(yè)在選擇你。這些年過來,我才深以為然。
指導我畢業(yè)論文的宋邃良老師某次去沂南縣參加活動,我驅車送他,一路上不斷地問起我的情況,我說,還可以,反正文化工作,不是電影就是電視,不是戲劇就是歌舞,當然還有文博圖書,天天歌舞升平,即使有一點小煩惱和小傷感也會被這種浮華氛圍所淹沒掉了。宋老師感到驚詫,怎么你還有傷感?我于是便揀好處說,我說,文化工作也有文化工作的好,比方說人家能看的影片咱能早看,人家不能看的影片咱也能內參一下。要引進個這團那團的,咱得先跑去外地看一下,黃歌黃舞咱看了也就看了,權當審查。當?shù)貓F排節(jié)目咱得先跟在領導屁股后面審它一審,這樣從排練到演出的幾個版本咱都能看到。我知道宋老師常常會有孩子般的天真,果然這么一說,我看到宋老師的眼睛竟就亮了:原來你的工作這么好啊!去到沂南后,印象深刻的是,宋老師在仔細看過一個基層寫作者的一摞稿件后,說,你能不能以后不搞文學了?
教語言學的高更生老師是業(yè)內名家,有次我送他回濟,除共同回憶了一遍師生情誼之外,我說,現(xiàn)在的語言又有發(fā)展了,比方說,我們這邊就有個家伙,說成語從來只說三字,制造出了神奇的語言效果,經(jīng)典的有德高望、老奸巨、兩面三、一心一、相見恨、一見如,等等吧,是不是很有意思?高老師說,這的確值得好好研究。并且馬上學會了,說,看來咱漢語言確實歷史悠、博大精。
寸草心文學社的顧問馮中一先生,后來擔任了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省人大常委,他是一位十分讓人景仰的學者,學術大成,虛懷若谷。他擔任顧問,是既顧又問,那時我時常要去他家里向他匯報文學社活動開展以及雜志編輯出刊的有關情況,順便聆聽他對當下詩歌現(xiàn)象、詩歌潮流、詩歌流派、詩歌理論的見解。有時也通過系里的教師信箱給他信件。我每次的信件他都認真回復,且在信尾落著“馮中一上”的款,搞得我回信時誠惶誠恐,必得認真寫上“張世勤敬上”才行,甚至總覺即便如此,也很怕不能表達出足夠的敬意而失了禮數(shù)。
大學時期的詩稿我結集《情到深處》,想請馮先生作序。我說:“馮先生,因為您了解我。”馮先生卻說:“不光是了解你,還因為我們有感情?!碑敃r,馬上就是春節(jié),他問我年后初幾上班,我說初六。他說:“那你就初五來取吧!”年后,我如約而去,但馮先生不在家,開會去了,家人說,稿子寫好了,是大年初一那天寫的。《心靈的清泉淙淙而流》,寫完的稿子平展地放在寫字桌上,上面專門附著給我的留言,謙稱時間倉促,不一定能完全反映詩的全貌,希望我能諒解云云。然后用一塊鎮(zhèn)石壓在上面。
1994年11月13日,馮先生因心臟病猝發(fā)不幸辭世,終年71歲,并不算高齡。聽此噩耗,我百感交集,不勝悲傷,對著想寫的紀念文章,久久不能落筆。那是一個讓人傷心的冬日,但我相信先生一定是被許許多多華美的詩章簇擁著走的。
每一位老師都是一盞燈、一顆星,他們都是用生命在照亮我前行。我前行的路并不平坦,可如若沒有他們,我的路又該會增加多少崎嶇!
歲月倥傯,時光已經(jīng)沖洗掉了很多記憶,但20世紀80年代那段噼噼啪啪燃燒的年輕火焰,卻至今仍然聽得見,我已把它們作為一份美好、一份感動、一份激情、一份成長、一份記錄,珍存心底。當年校園里的那些青翠、那些樸素、那些純美、那些稚嫩、那些豪情、那些芬芳,我也已經(jīng)盡存心底?!安蛔龃蟾缫讯嗄辍?,我的日子早已歸于平庸,就像當下的文學一樣,波瀾不驚地流淌。
再次致敬那個不舍過去的80年代,它滋養(yǎng)了整整一代人的精神與思想的成長,能夠讓那時的校園和那時的學子,都身心彌漫著理想主義的人文情懷。我已將那把年輕的微火,續(xù)入了未來的火爐,期待著繼續(xù)燃燒。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