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自己的聲音

洪浩

林子深處

張煒早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被評論家稱為“蘆青河時期”，總體上屬于鄉(xiāng)土題材，大多表現(xiàn)蘆青河畔年輕人的苦悶與追求。《聲音》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小說開頭寫到蘆青河口的林子：

蘆青河口那圍遭兒樹多。大片大片的樹林子，里面橫一條小路，豎一條小路，非把人走迷了不可。

作家小時候就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對林子極為熟悉，因而對描寫林子來說，他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寫下的每一句都是準(zhǔn)確、精當(dāng)?shù)摹ｉ_篇的這兩句，無意于描寫，主要想說林子幽深闊大，所以簡明扼要。接下來寫道：

河邊的各家老人都常常告誡自己的孩子——特別是姑娘：沒事兒，千萬不要往林子深處走！

“林子深處”四個字，第一次出現(xiàn)了。盡管沒有多說什么，我們還是可以想象老人話里的意思。林子深處，是相對獨(dú)立和封閉的世界，一個人一旦遇到情況，不好處理。

于是，作品一開始就有了一個懸念。這懸念誘惑著我們，讓人愈發(fā)想隨人物走進(jìn)林子深處。

接下來，人物立即出現(xiàn)了。這是一個叫“二蘭子”的姑娘，她不理會家人的阻止，偏要“鉆到林子深處割牛草”，并說：“不怕，不怕，我到年都十九了！”二蘭子是有些懵懂的，她不明白林子深處最需要提防的，不是動物，而是人。所以她媽媽只得沉下臉，進(jìn)一步把利害挑明：“十九了更不好！”

但是，二蘭子畢竟是大姑娘了，大人說歸說，她還是有決定自己行動的權(quán)利?！拔胰?！我去！我偏去嘛……”她的執(zhí)拗和倔強(qiáng)不是因?yàn)槭掷镉戌牭叮砩嫌心憵?，而是心里有怨氣：一來，在這個家里，她是唯一的必須去割牛草的人，她的兩個弟弟都在讀書，自己卻沒上幾天學(xué);二來，家里養(yǎng)的牛必須喂，而近處的青草都割光了，不進(jìn)林子深處也沒辦法。

正如懸念所暗示的那樣，她注定會在林子深處遇到什么，使故事得以展開。

具體、生動的描寫，隨著二蘭子的腳步開始了。這是早晨的林子，處處給人以清新的感覺，讓二蘭子和讀者都心生喜悅。“二蘭子總是這樣：不管心里多么不痛快，一進(jìn)了這林子就變得高興了?！蔽墓P簡潔洗練，寫景的同時也在寫人，寫人的聽覺和視覺感受

一路上，也不知踢散了多少露珠兒。太陽升起來了，光芒透過樹隙，像一把長長的劍。小鳥兒就像不閑嘴兒的小姑娘，吵死人了！還是老野雞性子緩——多長的時間才叫一聲“咯咯噠”呀！

地上的草葉兒墨綠墨綠，又深又密，簡直連成片兒了，二蘭子還不割嗎？不割！不割！她還是往前走……又穿過幾排楊樹，跨進(jìn)了雜樹林子?？窗?，這里的草葉兒才叫好呢！青青一片，嶄新嶄新的，葉片兒寬板板，長溜溜，就像初夏的麥苗兒。那草棵里面還有花哩，紅一朵，黃一朵。

描寫自然景色，是張煒的拿手好戲，這是童年的林中生活對他的饋贈，也是深受俄羅斯作家影響的結(jié)果。在他有意無意的書寫中，我們總能看見大地和自然的風(fēng)貌。在本篇小說中，作家為我們揭開的是林子深處的畫卷：這里的世界是現(xiàn)實(shí)的，同時又充滿童話意境。它是安謐的，又是喧鬧的;是清新的、令人喜悅的，又是神秘的、令人戒備的。正是在這樣迷人的意境中，一個關(guān)于“聲音”的故事拉開了序幕。

聲音

步入林子深處，二蘭子越來越高興了。

她很想揚(yáng)起脖兒喊一句，聽聽自己在這樹林子里的聲音。

“聲音”一詞出現(xiàn)了。

她為什么想喊呢？因?yàn)榱肿由钐帥]人，她可以肆無忌憚;因?yàn)樗那楹?，她感覺到了自然與生命的蓬勃?dú)庀?，她受到了小鳥們的鼓動。

她喊了。她喊的是什么呢？

盡管是隨口一喊，還是需要受一點(diǎn)啟發(fā)?！扮牭度袃猴溜粒瓷渲柟?，耀得她瞇起了眼?！庇谑牵捌鹆耸掷锏溺牭?。

但她真正喊出來的，卻是：“ 大刀唻—— 小刀唻——”

她做了調(diào)整。這樣一來，喊出來的就很是朗朗上口，音調(diào)有明顯的起伏，適宜擴(kuò)散遠(yuǎn)播。更重要的是，這喊聲里有種詠嘆的調(diào)性，是對某種快意與果敢的熱烈抒發(fā)。

二蘭子沒讀過幾天書，這靈感的迸發(fā)，源自心靈的本能。

和鳥兒一樣，每個人都有發(fā)出自己聲音的欲望。

二蘭子不但喊了，還仔細(xì)地諦聽起來。她聽到滿樹林里都是自己的聲音，“那尾音兒，在林子里還引起了一陣‘啦沙沙沙……的震動”。當(dāng)她再喊再捕捉那尾音時，出現(xiàn)情況了：奇怪的是，它好像飛到了老遠(yuǎn)的地方，又從那兒折回來。聲音已經(jīng)變了。

變成了什么呢？變成了“大姑娘唻——小姑娘唻——”“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分辨著：是哪個小伙子在老遠(yuǎn)的地方接著喊哩！”

在林子深處胡亂喊了兩聲，竟然招來了異性的回應(yīng)，這真有點(diǎn)奇怪和可怕。這天，二蘭子再也沒敢亂喊，以防自己的聲音變成飛去飛來的利器，傷到自己。

以后的十多天，她也沒有喊，卻總是聽到河西岸有小伙子在呼喊。這呼喊擾亂了她的心，她有些后悔當(dāng)初不該亂喊了。

林子是神秘的。林子有擴(kuò)音效果，“能讓聲音大上幾倍”。

林子深處是有些玄妙的，聲音也是玄妙的。

“可是幾天之后，她突然覺得這無邊的林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少了小伙子的喊聲。她感到若有所失了，對異性的向往和眷戀在心底潛滋暗長起來。這一天，“二蘭子扛著草捆兒回家，走在路上都沒勁兒”。

經(jīng)過一夜的思索，第二天早上，當(dāng)她再到林子里，她面向河西再次喊了起來。這次的喊，真的是意味深長，這實(shí)際上是一種呼喚。

終于，那聲音又一次傳來了。

她放心了，知道那個人還在。

二蘭子

晚上回家后，二蘭子失眠了。失眠是因?yàn)楹闷?，還有一點(diǎn)情竇初開的意思。那個呼喊“大姑娘唻——小姑娘唻——”的小伙子，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十八九歲的姑娘了，快到找婆家的年齡了。她雖然沒讀幾天書，但不乏驕傲的資本：“俊俏得全村沒有第二個?！彼氲胶游靼犊纯戳恕?/p>

想象中，那邊的青草會比河?xùn)|岸的更多更嫩。

第二天早晨，她果然踏著獨(dú)木橋過去，進(jìn)了河西岸的林子。她小心翼翼地割草，不敢輕易出聲。當(dāng)她聽到有人在不遠(yuǎn)處喊了一聲時，甚至手顫得扔了鐮刀。她慌亂地趴在樹枝下看去，終于看到那個站在一棵老彎榆下的人。

可是，當(dāng)她看清楚了以后，才知道他不是一個小伙子，而是一個干瘦的小羅鍋兒。

二蘭子大失所望，覺得他就和身邊那棵老彎榆差不多！

她想不明白的是，他居然“有那么嫩氣的嗓子，還會說普通話”，幻想中的帥小伙一下子變成這么一個怪物，讓她非常懊惱：“聲音騙煞人！”

此后的幾天，二蘭子仍然過河來割牛草，她其實(shí)想探究小羅鍋兒之謎。

她看他還算老實(shí)，又非同齡人，漸漸放松了警惕，和他說起了話。

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環(huán)境中，兩個人開始了試探性的了解，也都簡單介紹了自己。相比之下，二蘭子膽子更大些，不再拘謹(jǐn)。因?yàn)橛行?，她甚至有了“解開衣懷”的舉動。而小羅鍋兒對她完全是一副崇拜的模樣，表現(xiàn)得有幾分滑稽：

小羅鍋兒站在她對面，溫和地笑著，每聽一句就點(diǎn)一下頭、咽一口，那頦下的喉結(jié)也隨之上下活動一次，好像不僅全聽準(zhǔn)了，而且記住了、裝到肚里去了。

每個人都有交流的欲望，每個人都想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二蘭子是一個過早地承擔(dān)著家庭責(zé)任，付出了許多，卻又在心靈上被人忽略的姑娘，所以，她的內(nèi)心世界是不平衡的，平日里積攢下很多委屈，卻沒有找到出口發(fā)泄，也沒有機(jī)會盡情地表達(dá)自己。小羅鍋兒的表現(xiàn)，對她來說是新鮮而陌生的。

二蘭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重視她講話的人，心里一陣暢快，就說了好多好多。

兩個人的交往，于是有了一個不錯的開端。

小羅鍋兒

交流總是相互的。展示才能是人的深層心理需求，尤其在交流初期。二蘭子如此，小羅鍋兒也是如此。二蘭子俊俏，她不停地講話就是一種美好的展示，而丑陋的小羅鍋兒則需要有些過硬的本領(lǐng)才行。小羅鍋兒認(rèn)真觀察二蘭子割草的動作，認(rèn)為她這樣割不快，然后給她做示范動作。他的動作和效率都讓二蘭子不得不佩服，但二蘭子同時又看出了門道，并心直口快地說這是他“一個人的法兒”，是“借了那羅鍋的彎兒”。這話立刻傷了小羅鍋兒的自尊心，二蘭子又忙不迭地安慰他。

于是有了進(jìn)一步的交談。小羅鍋兒告訴二蘭子，他當(dāng)過民辦教師，割牛草在他只是臨時的活計，他每天天不亮來到林子里，為的是背外語單詞、練發(fā)音，他想考上公社工藝制品廠。二蘭子這才看出：小羅鍋兒原來很有上進(jìn)心，是個極其勤奮、要強(qiáng)的人。

就是取一名，我也要去應(yīng)考的！

小羅鍋兒表達(dá)了必勝的信念，還向二蘭子坦白了自己不幸的身世：“我生下來弱得不像樣子。爸爸要把我扔到溝里，是媽媽抱住了我。你看，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好像壓根就不該活下來一樣。不過，我活下來，就要像個人一樣地活！……”

小羅鍋兒的自白讓二蘭子深受觸動，但她仍然以自己“連個字也不識”為由，說自己不行，只能割牛草，“割到找婆家”。小羅鍋兒頓時憤怒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羨慕乃至崇拜的她這么沒出息。他“聲音突然變得嘶啞”，向她發(fā)出“低低的呼喊”。他傾吐了她給他帶來的美好感受，說她有多么美;不僅如此，他還驚嘆于她手里剛剛編出來的小草馬，覺得她簡直是一個能工巧匠。

小羅鍋兒的贊美，擊中了二蘭子的心，使得二蘭子內(nèi)心深處的苦楚和悲哀迸發(fā)而出，她哭了。為人十九年，還沒有誰這樣欣賞過她，贊美過她。

兩個人的心由此貼近了許多。這一天，他們談到很晚才分手。

此后一連五天，小羅鍋兒沒來，二蘭子非常想念他。當(dāng)小羅鍋兒再次出現(xiàn)在林子里時，他的樣貌改變了，“他穿了一件嶄新的衣服，那頭發(fā)也細(xì)細(xì)地梳過”，說話也結(jié)巴開了，并且從衣兜里掏出一條鮮艷的紅紗巾要送給二蘭子。二蘭子以為他是在向自己求婚示好，不由分說地拒絕了：“哎呀，我總看你歲數(shù)比我大一截兒，沒想到你在打這個鬼主意呀……俺不愿要！”

小羅鍋兒只得解釋心跡。那是一個純美的愿望：

……以后，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會想起在樹林子里，送給過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一條……紅紗巾……

顯然，小羅鍋兒試圖在精神上與心儀的姑娘建立起隱秘的單方面的聯(lián)系，然而這種企圖仍被二蘭子拒絕了。小羅鍋兒失望地收起紗巾，然后說自己是來告別的。他告訴二蘭子：我考中了，明天要去廠里報到。

他無比友愛地望著眼前這個割草伙伴，深情地看著她，最后禮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戀戀不舍地轉(zhuǎn)身走去了……

小羅鍋兒走出了林子，但林子深處的經(jīng)歷會永遠(yuǎn)埋藏在他的心底。他在林子深處完成了對一個漂亮姑娘的贊美和啟蒙，是他的幸運(yùn)、他的光榮。他是一個自尊的人，并且有自知之明，他深愛二蘭子，卻又不敢對這個“非常漂亮”的“水晶人兒”心存奢望。

有些事情是可以通過努力實(shí)現(xiàn)的，有些則不行。小羅鍋兒值得自豪的是，在招工一事上，他如愿以償了，迎來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次人生轉(zhuǎn)換。

聲音

林子深處，只剩下了二蘭子?！八幌伦幼诹说厣稀Ｋ虺蛩闹?，覺得那么孤單，那么寂寞。不知又停了多長時間，她才從地上艱難地站起來?！?/p>

想到小羅鍋兒再也不來割牛草了，想到對他的拒絕，二蘭子心里疼痛起來。其實(shí)，在感情深處，她也是有些愛他的。他對她的仰慕，他的學(xué)問，他的堅強(qiáng)，他的倔強(qiáng)，都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動過她。在面對他的紅紗巾時，她先說的是“俺不愿要”，意思其實(shí)是——讓她嫁給他，她不甚愿意，因?yàn)樗皻q數(shù)比我大一截兒”。但這句脫口而出的話，透露出的恰是——她往這上面想過。當(dāng)小羅鍋兒坦白，贈紗巾的目的，只是想給自己留下一種美好的念想，她又拒絕了，這次說的是“俺不能要”，表現(xiàn)了農(nóng)家女兒的本分?，F(xiàn)在，他已經(jīng)走出林子了，她忽然有一種沖動，想對他說點(diǎn)什么了?？墒牵苷f什么呢？

她……扳開跟前的灌木，緊跑幾步，帶著滿眼的淚水，向前放開聲音喊著：

“大刀唻——小刀唻——”

尾聲在林中回蕩著，傳過一片“刀唻、刀唻”的聲音……他能回應(yīng)嗎？哦哦，他能聽到嗎？他走開多遠(yuǎn)了呢？

二蘭子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她這樣等了一會兒，終于失望地轉(zhuǎn)過身去——但正在她往前邁步的時候，卻聽到了那個由弱到強(qiáng)、由模糊到清晰、從遠(yuǎn)方傳來的呼喊了！啊，那是他從遠(yuǎn)遠(yuǎn)的林間送來的聲音：

“大姑娘唻——小姑娘唻！”

得到了他的回應(yīng)，二蘭子欣慰地笑了。

從呼喊開始的故事，在呼喊聲中走到了尾聲。

二蘭子雖然還置身于林子里，但已不是先前的那個她了。

她在喊聲里抹去了淚花，那臉相也隨著變得莊嚴(yán)了。

接下來，她要思考自己的前途了。她想像他那樣走出林子，不再甘心于割牛草。然而，未來于她，仍然是不確定的。就像眼前一條條縱橫的林中小路，她必須有所選擇……

林子深處這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就此結(jié)束了，但同時又是一個開始。二蘭子心里滿是惆悵。但似乎，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不是嗎？她和他，實(shí)際上都獲得了一種對于人世的愛意，一種邁向新生活的嶄新的激情。因此，她的呼喊和他的回應(yīng)，都是激越的、振奮的。

那尾聲悠悠不絕，無邊的樹林仍在鳴響。這聲音擴(kuò)展到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里，起落、震蕩，交織成一個力的回響，深沉、昂揚(yáng)，像樂章里奏出的和聲……

小說在激情和詩意的抒發(fā)中結(jié)束了，真的是余音裊裊，繞梁三日。男女主人公呼喊的聲音，將會長久地回蕩在讀者心中。

自己的聲音

《聲音》是一個9000 多字的短篇，寫于1982 年3 月。《山東文學(xué)》1982 年第5 期發(fā)表，《小說選刊》第7 期選載后，受到了文壇與社會的廣泛好評。彼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這篇小說的出現(xiàn)可謂恰逢其時，因?yàn)樽髌芳日宫F(xiàn)了人性之美，又有鮮明的勵志意味，容易引起讀者的喜愛和共鳴。1983 年2 月，此作獲得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評選的1982 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

這似乎不是一篇愛情小說，但里面飽含微妙而又濃郁的愛戀之情。作品以“呼喊”啟動故事，結(jié)構(gòu)情節(jié)，以“聲音”抒發(fā)情感，牽動思緒，可謂別出心裁，靈秀清新。男女主人公本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他們置身于林子深處，從提防、探尋，到敞開心扉，再到彼此留戀卻又不得不分手，其中不乏情節(jié)的曲折與情感的波動。難能可貴的是，作家一步一步寫來，將故事寫得真實(shí)可信，感人至深;其中，對于人物微妙情愫的刻畫，尤為出色，顯示出卓越的筆力。

這篇作品的誕生，也許與作家本人的心路歷程有關(guān)。曾經(jīng)，在少年和青春前期，作家經(jīng)歷過數(shù)年的游走與流浪，其間不免遭遇坎坷，飽受煎熬磨礪;他的命運(yùn)軌跡在上大學(xué)后才得以改變。寫此短篇之時，作家踏上工作崗位不久，但在創(chuàng)作上已是練筆十余年，因而基礎(chǔ)扎實(shí)，功力不凡。趕上了文學(xué)的黃金時期，對他來說便是最大的機(jī)遇。那時的他極其勤奮刻苦，新作不斷，在文壇已小有成就。在此文思泉涌、意氣風(fēng)發(fā)、雄心勃勃的成長時期，對于個人命運(yùn)與時代思潮的思考成就了這篇作品，所以不難看出，內(nèi)中心勁很足。

《聲音》可視為一個啟蒙與被啟蒙的故事。第一主角當(dāng)然是被啟蒙者二蘭子，作品的主旨，在于表現(xiàn)這個純樸的鄉(xiāng)村姑娘思想和情感的裂變與提升。作為啟蒙者的小羅鍋兒，自卑而又自信，自勵而又自強(qiáng)，是作家內(nèi)心形象的外化。借助這個角色，作家吐露了自己的心跡，其中一段話意味深長：

二蘭子，你聽咧！你聽咧！你聽這大林子里多熱鬧啊！風(fēng)在吹簫，樹葉兒奏琴，小鳥在歌唱……你就不覺得這是一曲挺好的交響樂嗎？當(dāng)我割完牛草的時候，當(dāng)我學(xué)累了休息的時候，我常常愛一個人在林子里，默默地閉上眼睛聽哩。我在聽什么呢？我是在聽這世上各種各樣的音兒。我常常想：一個人，難的是不斷地看準(zhǔn)他自己。我們就不該給這林子添一種聲音嗎？我們也有自己的嗓子，我們怎么就不該喊出自己的聲音來呢？

好一個“喊出自己的聲音”。那個時期，喊出自己的聲音，是作家自己的渴望，也是千千萬萬個被耽誤的年輕人的渴望，甚至是走出禁錮寒冬的所有中國人的渴望。今天，當(dāng)我們回顧那一時期的思潮，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作品傳遞出的，是覺醒的人的聲音，是積極而又可貴的聲音，是特別容易喚起廣大的感動與共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