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葦杭
終于,是春天了。漫天風(fēng)雪中貌似無知無覺的啞木頭們,竟然開花的開花,吐綠的吐綠!你說奇也不奇?妖嬈,嫵媚,且裊娜著撩人的香氣,怎么可以?好花好天,清風(fēng)朗日,太多的“好”聚集在一起,不是成心難為人嗎?讓人手足無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待在屋子里吧,無論辦公,還是孩提時(shí)在教室上課,都是心神不寧,不時(shí)瞄著窗外探頭探腦的調(diào)皮的花枝,更有花枝上的陽雀的嘰嘰喳喳,這不成心勾引人嗎?與其身在曹營(yíng)心在漢,莫若文姬般沖破重重阻力歸漢!對(duì),就這主意!
這般尋思對(duì)策時(shí),我已經(jīng)慵懶地徜徉在春天的長(zhǎng)街短巷了。柔風(fēng),軟啊,綿啊,纏著絲絲柳碧,枝枝桃花,杏花,梨花,遂有淡淡的清雅的粉香。長(zhǎng)空,水嫩嫩的藍(lán),點(diǎn)綴輕紗似的云,清亮亮,明晃晃。墻根兒,樹底,一簇簇的小草,碧青,碧青的。瞭一眼,不知不覺我就眉花眼笑。這可是春天了呀!路遇垂頭喪氣、面無表情的人,我忍不住私下里嘀咕:花兒都開了,還有什么不開心的呢?花開在樹上,不就是開在心上,開在心上,又怎能忍住而不形諸于色呢?你怎么做到的?不是太難太難嗎?何必如此煞費(fèi)苦心難為自家個(gè)兒?何不順?biāo)浦酆突▋?、草兒、樹兒、鳥兒一同歡笑?
反正我是走在春天里,柳煙里,花光鳥語里,是不由自主地笑瞇瞇。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雖然生活的困頓、艱難、失意不因花紅柳綠而有絲毫改變,然而花開了,草綠了,冰凍的小河又開始嘩啦啦地淌水了,就為這,還不值得舒展你生活的重壓下緊擰著的愁眉怨睫嗎?可別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揶揄灑家我為大玩黑色幽默的晉惠帝,向荒年餓死的屁民,癡癡地問一句:何不食肉糜?那真真的冤枉死了!
草木知春,何止呀!我看連隱在楊柳煙中的灰頭土臉的筒子樓都在微笑呢!時(shí)見人家的主婦蓬頭素面在擦拭封了一冬的玻璃,一棵老柳樹高高的樹梢搖著鮮亮的綠意迫不及待地在三樓的陽臺(tái)上一個(gè)勁地顯擺,忙碌的婦人亦不由得手執(zhí)抹布停了下來,探出身憐惜地摸一摸老柳嬌嫩的葉芽。雖然街上看風(fēng)景的我對(duì)此不可能看得十分真切,但我敢說,那試圖用執(zhí)抹布的勞作手來“探春”的人,必定是滿含笑意的!不管是犁鋤健婦,還是市井庸碌,那笑意是與艷艷春光相得益彰的!而與容貌的妍媸無涉!
春天在冰城,真像天人合一的盛大的節(jié)日呢!憋在屋子里貓了大半年冬的老老少少都與草木一道,緩了陽!街上,巷子里,公園里,到處都是閑逛的人。脫去了臃腫的羽絨服,換了輕快颯爽的春裝,老胳膊老腿也伶俐了,年輕人更別提了,春江水暖“丫”先知不是,早已是姹紫嫣紅,不輸于春光了。午后的太陽,愈發(fā)地暖洋洋,公園里扭秧歌的,跳舞的,拉二胡唱“蘇三離了洪洞縣”的,遛鳥的,打羽毛球的,圍著人工湖暴走的——那叫一個(gè)熱鬧,亦不輸于地上枝頭的百草千花。浸在暖洋洋的日頭里,加之熏風(fēng)拂面,細(xì)細(xì)花香,鳥語喧喧,不醉也難。遐悠的,漫無目的的閑逛的我,便有些熏熏然了。身子也軟了,腳步也趔趄了,在杏花下揀一個(gè)石頭墩子坐下,吸吸鼻子,啊,真香啊!晴空麗日下,鳥語花香中,垂頭曝背,一會(huì)便迷蒙了。沉沉欲睡中被一陣陡起的喧嘩侵?jǐn)_,嗬,原來是一伙小青年在跳街舞,真是年輕啊,青春就是該如此用來揮霍!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牛仔褲,半袖T恤,身體如波浪般起伏振蕩,旋轉(zhuǎn),一忽峨峨若玉山之將崩,一忽又巖巖若孤松之獨(dú)立,崩亦好,立亦佳……
青春就該如此奢華,乃至奢靡。亦如眼下的春光。
老樹春深。我在逼人的青春中,也忍不住舒展開腰身。——仿佛花開。
選自“文化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