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西北地區(qū)自古便是民族聚集地,絲綢之路貫穿于此,那些已消失于歷史長河的少數(shù)民族或西方古國都曾在此留下遺物。
按史學界的劃分,從甘肅靖遠渡黃河至武威之間的一段路線被稱為絲綢之路東段北線。這段路線里程雖短,但路途補給較為困難,因此,靖遠成為一個重要的給養(yǎng)補充地點,堪稱“絲路”重鎮(zhèn)。
靖遠環(huán)山臨水,自古以來便是民族聚居地區(qū),也是兵家必爭之地。這里匯集了黃河文化、絲路文化、農耕文化、游牧文化等多元文化,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地方文化,出土的一枚晉代羌王金印和一件神人紋鎏金銀盤成為這一地區(qū)多元文化交流的印證。
晉歸義羌王金印
1939年,考古人員在靖遠大蘆一帶發(fā)現(xiàn)了一枚金印。此印通高2.9厘米,重64克,正方形印面,邊長2.4厘米,篆書陰文“晉歸義羌王”5字,上部為駝鈕。“晉歸義羌王”金印屬國家一級文物,現(xiàn)存于陜西省歷史博物館。
古代官印的質地和鈕式常是佩用者官位高低、權力大小的標志,而且政府對印章的文字及官職名稱,特別是對印的材料、綬帶、鈕制都作了嚴格規(guī)定。在古代,為方便穿孔系綬,官印頂部通常鑄制或雕刻簡單的裝飾,為印鈕,鈕式有龍、虎、龜?shù)榷喾N?!皶x歸義羌王”金印中的駝鈕造型常見于東漢至魏晉時期中原王朝頒發(fā)給少數(shù)民族首領的官印之中,其中的區(qū)別在于:東漢時的駝鈕較為寫實,鑄刻清晰,易于辨認;魏晉時期的駝鈕則造型相對簡單。
“晉歸義羌王”金印的印文用字承襲自西漢宣帝以來的傳統(tǒng),即在贈給少數(shù)民族首領的官印之首,先冠以“漢”“魏”或“晉”等朝代名稱,其次為“歸義”“率善”“率義”等字,最后為民族名及級別等第?!皻w義”“率善”“率義”,均含中原王朝對統(tǒng)轄的邊遠少數(shù)民族首領的招撫、對邊藩歸附行為的懿美之意。由此可見,“晉歸義羌王”應是晉代中央政府授予羌族首領的官印。
甘肅靖遠所在的西北地區(qū)自古便是羌民生息之地,而北朝以前是羌民活動最為活躍的時期。漢代許慎《說文解字》對“羌”的解釋為:“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古羌族雖是游牧民族,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一分布范圍廣、部落支系繁多的族群曾對中國歷史和民族產生過重要影響。
據史料記載,古羌族最初分布在洮州(今甘肅臨潭)、岷州(今甘肅岷縣)之西等河西走廊之南。先秦時期,羌人開始進入中原。西漢時,古羌人迫于匈奴的壓力持續(xù)內遷;東漢后,其遷徙愈加頻繁,數(shù)量龐大,于是便發(fā)展為“東羌”和“西羌”。西羌仍是指原來居住地的羌人,東羌則指內遷至安定(今陜北榆林)、上郡(今寧夏固原)和北地(今內蒙古伊金霍洛旗)一帶的羌人。
羌民逐漸內遷并發(fā)展壯大,對中原的影響逐步加深,使中原王朝無法忽視。西晉、十六國、北朝時期,北方各民族首領紛紛割據,羌人也先后建立了后秦國、宕昌國、鄧至國等地方政權?!稌x書·武帝紀》記載,咸寧三年至太熙元年(277—290年),西北地區(qū)眾多少數(shù)民族首領向晉歸降、貢獻,晉皆封官加爵。“晉歸義羌王”金印代表的正是羌人的歸附。對此,西北邊疆史學者薛宗正認為,在向階級社會過渡的時期,羌族沒有完善的政治組織和統(tǒng)治機構,而是以氏族部落為社會基本結構。他們通常與中原王朝關系密切,并接受皇帝冊封,這種依附中原王朝以求避災自保之策,顯示了羌人較高的生存智慧,也反映出西北地區(qū)和諧友好的民族關系。
除“晉歸義羌王”金印之外,甘肅省西和縣也曾出土跪羊式單孔鈕“晉歸義羌侯印”和“晉歸義氐王印”,宕昌縣則出土“漢率善羌君印”“魏率善羌佰長印”“晉率義羌仟長印”“晉率義羌佰長印”等。上述文物互為印證,可作為當時中原王朝與西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構筑良好關系以及在地方事務管理上達成共識的第一手材料。
東羅馬銀盤
1988年,人們又在靖遠北灘發(fā)現(xiàn)了一件神人紋鎏金銀盤,是目前中國陸上絲綢之路中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件古羅馬文物,屬國家一級文物,現(xiàn)藏于甘肅省博物館。
神人紋鎏金銀盤最大徑為31厘米,高4.4厘米,重3180克,圓盤表面布滿灰黑色銀銹,但底部銀色如新。盤口經卷折錘打和旋磨,做成厚而扁的唇邊。盤內滿飾浮雕花紋,盤外壁則素面拋光。圈足焊接于盤底,直徑11厘米,高0.9厘米。足內盤底有一周凸起的細弦紋,中心有一透穿小孔。
該盤內紋樣呈同心圓狀布局,凡三層。最外層是相互勾聯(lián)的葡萄卷草紋,每顆葡萄中心都有一個小凹點,葡萄的花下葉底刻畫著鸚鵡、蚱蜢、蝸牛、蜜蜂等姿態(tài)各異的昆蟲與飛鳥。中間層為圓弧狀分布,刻畫動物造型和“奧林匹斯山十二神”(太陽神阿波羅、月神阿耳忒彌斯、天帝宙斯等)。最里層為一騎猛獸的青年男神,男神上身裸露,腹下裹巾,肩扛兩端裝飾花蕾的權杖。其所倚坐之獸,仰首張嘴,頸下鬃毛濃密似獅,而身上遍布圓斑又似豹。
關于銀盤的具體時代,考古界尚存不同觀點。甘肅省博物館將此盤的年代定為東羅馬時代,即4—5世紀,約相當于我國魏晉南北朝時期。日本學者石渡美江則定得更早一些,為2—3世紀,可能產自東羅馬帝國東方行省中的某個城市。他還認為,4世紀中期,波斯薩珊王朝的沙卜爾二世曾統(tǒng)轄大夏(今阿富汗北部一帶),從而打通了從波斯經大夏到中國的道路,所以在中國屢有沙卜爾二世以后的薩珊王朝錢幣出土,銀盤可能就是在這個時期被帶到中國的。俄羅斯中亞史專家馬爾沙克曾親臨甘肅省博物館仔細觀察該盤,認為此盤時代在1—2世紀,甚至更早。
此外,這件神人紋鎏金銀盤圈足內有一行虛點鏨刻的銘文,關于銘文的所屬語系、族群和內容,目前學界尚存爭議。另有刻劃的粟特文銘文,馬爾沙克釋讀為SYK,他推測為名字縮寫,很可能是銀盤曾經的所有者之名。北京大學學者林梅村則認為是意為“價值490斯塔特”或“價值490金幣”的大夏文銘文。
按照甘肅省博物館的說法,這只銀盤很有可能是當時東羅馬使者所攜帶的貢品,只是不知何故遺留在黃河古渡口,抑或是來自西方商旅的商品交換物。據《魏書》記載,東羅馬帝國曾三次派使團訪問北魏。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記載:“自蔥嶺以西,至于大秦(古羅馬),百國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販客,日奔塞下,所謂盡天地之區(qū)已,樂中國土風因而宅者不可勝數(shù)。是以附化之民,萬有余家?!庇纱丝梢姡拭C省博物館的上述兩種推測皆有可能。
絲綢之路開通后,靖遠是進入河西走廊的北道要隘,其轄內的黃河古渡口至少有五處,歷史上,行走在這里的中外商旅和使者絡繹不絕,因此,神人紋鎏金銀盤的出土絕非偶然,它是絲綢之路的物質遺存,也是古代中華文明與古羅馬文明交往的歷史證明。
張小華,供職于甘肅省白銀市靖遠縣靖遠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