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集：學(xué)問博洽 書品唯高

逸舟

虞集是『元詩四家』之一，也是奎章閣代表書法家，不僅學(xué)問博洽，而且人品高尚。他繼承趙孟頫的復(fù)古書風，真、行、草、篆皆有法度，古隸被推為『當代第一』。

元天歷二年（1329年），一向精通漢學(xué)、喜好書畫的元文宗仿前朝體例在大都（今北京）創(chuàng)立“奎章閣學(xué)士院”，召集近臣名儒商討“古今治亂得失”，編修《經(jīng)世大典》，整理和保存了大量元代及前朝典籍;同時，奎章閣還會集了當時有造詣的書畫名家，對珍藏的歷代書畫進行甄別鑒賞?？麻w不只是儒臣修學(xué)進言的機構(gòu)，也是書畫家交流雅集的殿堂，涌現(xiàn)出虞集、柯九思、揭傒斯、康里巎巎（náo）等優(yōu)秀書法家，其中虞集不僅是編修《經(jīng)世大典》的總裁官，也是奎章閣書法家中的集大成者。

書畫偕芳奎章閣

虞集（1272—1348年）字伯生，號道園，南宋丞相虞允文五世孫。他自幼聰慧，三歲即可成誦。當時全家遷居至臨川崇仁（今江西崇仁）寓居，因為戰(zhàn)亂沒有辦法攜帶書籍，母親楊氏便口授詩文教其讀書，小虞集聽過之后便能熟練背誦。一直到十歲的時候，回到長沙，虞集才有機會讀到刻本書籍，此時他已經(jīng)遍讀經(jīng)史且通其大義了。少年時，虞集自己開辟了一間石室，書宋代名儒邵雍的詩句于壁上，題曰“邵庵”，所以后世以“邵庵先生”稱之。后來，虞集跟從江南名儒吳澄游學(xué)，接受儒家正統(tǒng)觀念教育，積累了豐厚的儒家學(xué)養(yǎng)。

元大德六年（1302年），虞集因人引薦入京為大都路儒學(xué)教授，后遷秘書少監(jiān)。仁宗延祐年間他與趙孟頫同官翰林院，泰定帝時累遷至翰林直學(xué)士兼國子監(jiān)祭酒。虞集在翰林院為趙孟頫下級，二人共事多年，又有共同愛好，在書畫方面多有交流，因而其書法深受趙孟頫影響。

虞集素負文名，與揭傒斯、柳貫、黃溍并稱“元儒四家”;詩與揭傒斯、范梈、楊載齊名，人稱“元詩四家”。元文宗在還是王爺?shù)臅r候便早聞虞集之名，即位之后授之奎章閣侍書學(xué)士，并讓他擔任總裁官，負責編修《經(jīng)世大典》。在奎章閣，虞集經(jīng)常和柯九思侍從在文宗左右，以討論書法名畫為事，其所受寵愛為他人所不及。虞集比柯九思年長八歲，二人經(jīng)常在奎章閣以詩文唱和，為對方的書畫題跋。同時代的張雨曾寫詩贊曰：“侍書愛題博士畫，日日退朝書滿床。”可見二人交情之深。同時，虞柯二人都是趙孟頫的晚輩，與趙經(jīng)常翰墨往還，趙的書法觀和書風對二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影響。他們活躍于元代中期書壇，延續(xù)了元初的復(fù)古書風，成為趙氏書法品格的重要繼承者。

虞集對趙書的繼承尤為全面。元末史學(xué)家陶宗儀在《書史會要》中稱他：“真、行、草、篆皆有法度，古隸為當代第一。”趙氏所擅長的所有書體虞集都能精通掌握，而且造詣不凡。虞集窺透了宋代末期書壇靡弱、傳統(tǒng)遺失的流弊，觀點上與趙孟頫深度契合，對趙孟頫十分仰慕，堅定支持復(fù)古之風，致力于返歸晉人風骨，并孜孜以求，付諸實踐，從而能更通透地領(lǐng)悟書法的妙處。

直入晉唐作楷書

元至治二年（1322年），知天命之年的虞集應(yīng)承務(wù)郎劉威之請為其父劉垓撰寫碑銘。虞集以楷書在近8米的手卷上洋洋灑灑寫就了千余字的銘文，這就是其傳世長卷作品《劉垓神道碑銘》，也是其楷書代表作。

《劉垓神道碑銘》縱35厘米，橫764厘米，共179行，計1404字，字以烏絲格分隔，每行8字，字盈寸許，恭肅整齊，樸茂端正，效仿唐人筆法，同時又有王羲之、趙孟頫的筆意融合，呈現(xiàn)出清朗蘊藉的淡雅面貌。銘文通篇布局均勻，墨色朗潤，結(jié)體嚴謹，筆畫精到，從頭至尾無一處閑筆，同時，線條渾厚，轉(zhuǎn)折方硬，波磔挺健，又自與王書、趙書的遒美飄逸有所不同，厚重端穩(wěn)有類于顏真卿，可以看出虞集高超的控筆能力和深厚的楷書功底。

《劉垓神道碑銘》是虞集盛年經(jīng)意之作，卷后有明項元汴，清高士奇、張照、翁方綱、趙懷玉、王文治、吳榮光、阮元、羅天池等人題識。高士奇題曰：“虞伯生有元一代大手筆……此卷欲勒碑垂久者，故用筆規(guī)模唐人，如端人正士，言動可法?！睂ζ湓u價頗高。此篇碑銘未見虞集《道園學(xué)古錄》《道園遺稿》等文集收錄，書法價值之外亦頗具歷史文獻價值。

《劉垓神道碑銘》曾經(jīng)明項元汴，清高士奇、趙懷玉、吳榮光遞藏，后收藏于江南著名的私人藏館過云樓。1951年，過云樓主人顧公雄后人遵其遺囑把收藏的308件書畫珍品捐獻給國家，其中便包括虞集的楷書《劉垓神道碑銘》，一時傳為佳話。如今，這件楷書佳作收藏于上海博物館，風采依然，彰顯著虞集作為文學(xué)家、書法家的儒雅風流。

虞集的楷書直入晉唐，重法度而不拘泥，作品風格上富于變化，清雅淡逸中每有新意，字里行間透著消散靜穆之氣，別有一番情致。如《即辰帖》取法鐘繇，意境高古，極具晉人消散味道，而《跋燕肅春山圖》則直追“二王”，又有蔡邕筆意，具有一種清新美感?？芍菁m然沿襲趙孟頫復(fù)古書風，根于傳統(tǒng)，融會百家之長，卻并非一成不變，特別是為一些書畫作品題跋會根據(jù)原作風格和內(nèi)容，選擇適當?shù)某尸F(xiàn)方式，看似信手拈來，實質(zhì)上是藝術(shù)積淀在創(chuàng)作應(yīng)用中的自然生發(fā)，起到點睛之妙。

行草篆隸品自高

虞集是書法全才，不僅楷書功底深厚，于行、草、篆、隸諸體也有極高造詣。整體上看，他的書法流脈宗于鐘繇、“二王”，深得晉人韻味，又受蘇軾、趙孟頫等人影響，其清朗蘊藉的書法氣度不輸于趙氏，如《致丹丘博士公尺牘》《致白云法師札》等作品，都有著“二王”和趙氏書風的影子。

《致丹丘博士公尺牘》又稱《不及入閣帖》，紙本，行書，縱21厘米，橫37.7厘米，收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此帖選自《元人舊跡》冊，著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重華宮）》第三冊。這是虞集寫給丹丘博士的信札，內(nèi)容為恭祝其榮升博士，因故未能入閣當面祝賀表示歉意。此帖從用筆、結(jié)體到章法、布局，處處透著晉人法帖氣息，字里行間隱然有“鐘王”意趣，筆畫爽利清通，筆力遒勁簡穆，典雅超妙，神采奕奕。這種骨子里的藝術(shù)氣息不是靠單純的模仿所能做到的，與創(chuàng)作者本人的學(xué)識修養(yǎng)有著極大關(guān)系。虞集淵博的學(xué)識恰到好處地在書法作品中得以呈現(xiàn)，獨具高古清雅之氣。這在他的另一件作品《致白云法師札》中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

《致白云法師札》為紙本，行書，縱30.7厘米，橫51.8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虞集在信中與白云法師暢敘離別之情，自稱“眼昏寫字不多整齊”，不要見怪。他晚年患有眼疾，視力受損，這在其他信札中也經(jīng)常談到，因而可判定此帖為其晚年之作。雖然他自言“不多整齊”，但是依舊下筆有神，而且氣完神足。此帖共17行，行距寬疏，字距綿密，行筆連綿，環(huán)縈盤繞，線條圓轉(zhuǎn)，行文看似隨意卻法度險峭，面貌清靈俊逸又勁健古雅。正如明代史學(xué)家王世貞所言：“用筆若草草，而中自遒勁?！蹦軌蛟谝暳κ軗p，如同盲寫的狀態(tài)下，把字寫得如此流暢精美，氣韻非凡，且文不加點，堪稱絕妙，足見其書法已到了心手相隨的至高境界。

虞集的隸書也頗有特色，其作品多見于書畫題跋，如他為趙孟頫《西園雅集圖》所題《西園雅集圖記》和為任仁發(fā)《飲中八仙圖》所書《飲中八仙歌》。這兩件作品雖然是題跋，但是內(nèi)容完整，可以作為獨立的書法作品來看，書畫合璧，更添藝術(shù)神韻?！段鲌@雅集圖記》和《飲中八仙歌》文字內(nèi)容宏闊，是虞集少有的長篇幅題跋作品，也是元代罕見的隸書精品。他的隸書繼承漢隸傳統(tǒng)，沉穩(wěn)中不失優(yōu)雅，靈動中蘊含古趣，顯示出深厚的隸書功底。這在依舊以行草書為主流的元代書壇十分難得，同時代的書法家無出其右，所以陶宗儀稱他“古隸為當代第一”。

虞集沒有篆書作品傳世，但是他曾為奎章閣篆印兩方—“奎章閣印”和“天歷之寶”，篆刻需要對古籀文和篆書有深刻研究，對印文書寫和制作也有極高的藝術(shù)要求，說明他的篆書在當時也很出眾。

虞集在元代文壇威望極高，以學(xué)問博洽、人品高尚著稱，當時朝堂廟宇之典冊、公卿大夫之碑版多出自其手。他還精通書畫鑒定，品題頗多，因而其流傳下來的書法墨跡主要留于鑒賞題跋，導(dǎo)致作品流傳受限，風格也不甚鮮明。但是，他有書論文字《論書》《論隸書》《論草書》等傳世，彌補了元代書論的空缺，對于后人研習(xí)書法也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作為從奎章閣走出的重要書法家，虞集雖然傳世作品不多，個性未能全面彰顯，但是他的詩文、書法和個人品德在有元一代備受推崇。于今觀之，亦足稱大家，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和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