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一抔黃土

張運庭

“一挖金，二挖銀，三挖聚寶盆?！蔽覍z頭舉到半空，用力挖下去。鄉(xiāng)親們說，挖三鋤頭吧。我好像什么也不懂，但覺得無論是祈禱還是象征，這樣念叨只不過體現(xiàn)了發(fā)財?shù)膲粝搿Ｓ谑俏以卩l(xiāng)親們?nèi)錾闲垭u鮮血的半山坡上振振有詞地表達了三句更有寓意的動土宣言。

父親生前沒有坐過八抬大轎，現(xiàn)在，在鞭炮、鑼鼓、嗩吶齊鳴中，他享受到了，而且還是十六人抬的“大紅頂”。

在鄉(xiāng)親們“一、二、三，起”的齊心協(xié)力聲中，父親的“大轎”從廳堂里抬到了家門前的空地上，而我和哥就跪在父親的面前。司禮在讀著“康熙贊”祭文，我實在是一句都沒在意聽著，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想著父親生前的辛苦，歷歷在目。我伏在地上，清鼻涕自然而然地流下來，任由著拉得好長不斷，淚水從模糊的雙眼中涌過不停。父親就這樣睜著雙眼離開了我們，帶著太多不舍，帶著太多留戀，終究還是抗不過癌癥的折磨，離開了我們！

一路上走走停停，我是見人就下跪磕頭，三四里的路程，走了整整三個多鐘頭，也不知道見了多少人，下了多少跪——如果能跪著把父親從病魔的手中奪過來，我真愿意長跪不起，可父親終究還是離開了我們！

一鼓作氣，十六人齊心協(xié)力，在親朋好友拉拉推推的共同努力下，一個小陡的山坡，一口氣就上去了?！奥洌　彪S著司禮鏗鏘的調(diào)配聲落下，父親的“大紅頂”落在了我昨天動土挖好的大坑前，鄉(xiāng)親們說：“跳到坑里去吧，孩子，跪著用手捧三把黃土上來。”

棺材穩(wěn)穩(wěn)地下到坑里，“大紅頂”露在外面，我跪在地上，捧上黃土，在父親棺材的墳坑四角蓋上，然后，在鄉(xiāng)親們的攙扶下，我解開腰上的草繩，脫掉身上的麻衣，摘掉頭上用筍殼白紙胡的孝冠，急匆匆地跑下了山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再次來到父親新墳前的時候，是在三天后。按照家鄉(xiāng)的習俗，是來陪父親過頭七來了。我?guī)е澣?，還有一瓶家鄉(xiāng)自釀的老白干，在新墳的左右，點上了香燭，燒了一大把紙錢，滿上三杯白酒。我沒有再次流淚，希望生前老舍不得用幾個錢的父親，能在死后的天堂里，不再為錢而勞累了。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二十年了，而我離開家鄉(xiāng)也一晃二十八年有余了。多少次夢里，父親的身影還是那么年輕，依然在為家的生計而勞作著。多少次醒來，父親的希望還是那么堅定，依然相信我能通過讀書走出農(nóng)門。

上次來到父親墳前，是在今年的大年初一，我是陪母親一起給父親拜年來了。這次并不是按照家鄉(xiāng)的習俗，是我想來看看這堆黃土。父親的墳上早已經(jīng)長滿了雜草，我在父親的墳前拜臺上點上了香燭，擺上水果。母親默默地蹲在父親面前，我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向父親拜年。雖然父親再也聽不到兒子的聲音，但我相信父親的在天之靈能知道。我掏出隨身攜帶的“和天下”，點上，吸了一口，夾在香燭中間，再倒上兩杯“水井坊”：“爸，就讓兒子今天陪您老喝上三杯。”想著父親從來沒有吸過“和天下”這樣的好煙，也沒有喝過“水井坊”這樣的好酒，我把一盒香煙全倒出來，和著紙錢，全部燒在父親的墳前，再擰開酒瓶蓋，把酒全灑在父親的墳上。

爸，兒子好想您！抽吧！喝吧！今天兒子給您拜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