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龍教授辨治慢性胃炎經(jīng)驗探討*

鄭 玉 張愛華 陸家龍

慢性胃炎(Chronic gastritis，CG)是臨床消化系統(tǒng)常見病、多發(fā)病，在各類胃病中該病的發(fā)病率居于首位[1]。隨著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人們的生活方式及飲食習慣的改變，慢性胃炎發(fā)病率逐年升高，病程逐年延長，嚴重影響患者的生活質(zhì)量。西醫(yī)治療以針對病因治療為主，對幽門螺桿菌陽性者應根除Hp，輔以促動力藥、抑酸藥、胃黏膜保護劑等改善癥狀，長期西醫(yī)治療細菌存在耐藥性，易反復發(fā)作，不良反應也相對較多[2]，尤其對萎縮性胃炎收效不佳。陸家龍教授為全國名老中醫(yī)，云南省名中醫(yī)，為第五批、第六批全國名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jīng)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從事中醫(yī)臨床工作40余年，根據(jù)多年臨證經(jīng)驗，提出從脾陽及胃陰共同論治慢性胃炎，臨床療效顯著。筆者有幸跟師學習，現(xiàn)將治療慢性胃炎經(jīng)驗總結(jié)如下。

陸教授認為脾胃病多為慢性疾病，患病日久，脾胃虛弱為脾胃病的發(fā)病之本。脾胃為后天之本，氣機升降之樞，氣血生化之源。李中梓在《醫(yī)宗必讀》中曾說：“一有此身，必資谷氣，谷入于胃，灑陳于六腑而氣至，和調(diào)于五臟而血生，而人資之以為生者也，故曰后天之本在脾”。素體脾胃虛弱，飲食不節(jié)、嗜食生冷或外感寒邪等損傷脾胃而導致脾胃虛寒；或濕熱、郁火犯胃，灼傷胃陰，脾胃虧虛，氣血生化乏源，病久則陰液不足，致胃陰不足。故陸教授認為慢性胃炎究其致病因素主要分為脾氣虛和胃陰虛兩類。

1 脾胃虛寒型(脾氣虛)

癥狀：胃痛隱隱，喜溫喜按，泛吐清水，食后脹悶、痞滿，納呆少食，便溏或腹瀉、乏力肢軟。寒重者畏寒肢冷，大便稀溏；舌淡苔白，脈沉細。治以健脾溫中為主，方以陸教授自擬胃炎1號方。方藥：黨參15 g，茯苓15 g，白術15 g，法半夏10 g，陳皮5 g，蒼術10 g，厚樸10 g，炒白芍12 g，川黃連3 g，吳茱萸6 g，瓦楞子20 g，生甘草5 g。病機：氣虛者，寒也。脾氣不足，常常是引起“寒化”的基礎。氣主煦之，脾氣不足，溫煦功能減退，氣虛及陽，陽虛生寒，寒凝則不通，不通則痛，故胃脘隱痛，喜溫喜按，重則畏寒肢冷，四末欠溫；脾運不健，胃納失常，故納呆食少；脾氣不運，濕濁內(nèi)生，故胃實壅滿，出現(xiàn)痞滿、飽脹等；水液運化失常，清氣下陷，水谷糟粕混雜而下，出現(xiàn)便溏腹瀉。

方解：方中六君子健脾益氣是為君藥，左金平肝抑木，降逆止嘔，且吳茱萸有溫中散寒之效，是為臣藥，蒼術、厚樸燥濕除滿，甘草、白芍緩急止痛，瓦楞子收澀制酸。寒重者酌加桂枝開太陽，布陽氣，溫中健運，炮附片溫陽散寒止痛，炮姜溫中止瀉，附片祛外寒，炮姜暖內(nèi)寒，一走一收，溫中而固下。食少腹脹，納呆，可加烏藥、厚樸、焦山楂；脅肋脹痛可加烏藥、香附、小茴香；中焦寒濕者，可加吳茱萸、干姜、桂枝；濕濁化熱者，可加竹茹、佛手、豆蔻；呃逆者，可加赭石、丁香、柿蒂；心脾虧虛者，可加酸棗仁、石菖蒲等。

2 胃陰不足型(胃陰虛)

癥狀：胃痛隱隱，灼熱不適，嘈雜似饑，食少口干，大便干燥。舌紅少津甚者有剝脫，脈細數(shù)。治以滋陰益胃為主，方以陸教授自擬胃炎2號方。方藥：太子參15 g，麥冬12 g，石斛15 g，生白芍15 g，佛手6 g，南沙參12 g，川黃連6 g，吳茱萸3 g，延胡索10 g，生甘草5 g，瓦楞子20 g，炒谷芽、炒麥芽各15 g。病機：胃為陽土，得陰自安。胃為陽臟，多氣多血，易于化熱傷陰，故“喜潤而惡燥”，久病則胃陰不足，失于濡潤，出現(xiàn)胃痛，隱隱而作；胃陰不足，虛火灼熱，故灼熱不適，嘈雜；津液不足，不能上乘，故口干；腸道失于濡潤，故大便干燥；舌紅少津，有剝脫均為氣陰不足之象。

方解：方中太子參、沙參、麥冬、石斛益氣養(yǎng)陰，潤燥增液，榮枯起朽，甘平益胃，清補氣陰；白芍、甘草酸甘化陰，緩急止痛，左金平肝抑木；延胡索、佛手理氣化瘀，瓦楞子制酸。若熱重，舌絳紅，口干易怒酌加焦梔子、牡丹皮以加重清熱之力。有出血者可加白茅根、藕節(jié)炭。腹脹滿者酌加柴胡、枳殼。若病久舌暗有瘀斑，可配伍川芎、丹參以活血化瘀散結(jié)。胃脹滿者，加郁金、烏藥，慎用芳香理氣之品，更耗胃陰；胃痛明顯者，加用延胡索，加大白芍用量；陰虛火旺者，加用生地黃、白茅根；兼有腹瀉者，加用茯苓、山藥、炒白術、薏苡仁等。

3 驗案舉隅

3.1 脾胃虛寒案方某某，女，66歲，患者以反復胃脘隱痛10余年來診?；颊呶鸽潆[痛，喜溫喜按，遇寒或飲食寒涼之品后加重，納少，乏力，大便不成形，小便調(diào)。平素畏寒怕冷，四末欠溫。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胃鏡提示胃黏膜呈花斑樣改變，考慮為慢性非萎縮性胃炎。證屬脾胃虛寒，治療以溫中健脾為主，方用胃炎1號方加減：黨參15 g，茯苓15 g，炒白術15 g，法半夏10 g，陳皮5 g，炮附片6 g，烏藥10 g，酒白芍12 g，川黃連3 g，吳茱萸9 g，干姜6 g，芡實20 g，炙甘草5 g。囑患者忌酸冷，服藥2周后，諸癥皆減，療效顯著。

按：患者素體脾胃虛寒，或飲食寒涼，中焦虛寒，失其溫煦，寒凝不通，不通則痛，而發(fā)生胃痛。脾胃運化功能減退，運化水谷精微無力，影響食物消化及精微物質(zhì)的吸收及轉(zhuǎn)輸布散，而出現(xiàn)胃痛、腹脹、大便不成形[3]。方用胃炎1號方以溫中健脾止痛，方中六君子湯以健脾，輔以烏藥以溫中散寒健脾，且因患者平素陽虛體質(zhì)，畏寒肢冷，故加用四逆湯以溫中散寒，附片為補益先天命門真陽第一要藥，溫發(fā)陽氣，驅(qū)散寒邪，溫先天以益后天，以助脾陽；干姜溫中焦之陽以散寒；蜜甘草以調(diào)和諸藥，緩和附片、干姜之燥?；颊咚伢w陽虛，并囑患者慎飲食，適當鍛煉，升發(fā)陽氣，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習慣。

3.2 胃陰虧虛，氣血不調(diào)案鞠某某，女，39歲，患者以胃痛6余年為主訴來診。平素患者性格較為急躁，飲食偏于酸辣?，F(xiàn)患者胃脘隱痛，胃脘痞滿，口干口苦，燒心，納少，時有心慌，汗出，眠差易醒，大便偏干，小便調(diào)。舌微暗紅，苔薄白，脈細稍數(shù)。胃鏡提示胃黏膜紅白相間，以白為主，血管透現(xiàn)，考慮為慢性萎縮性胃炎。證屬胃陰虧虛，氣血不調(diào)，治療以健脾益胃，益氣活血為主，方用胃炎2號方加減：太子參15 g，麥冬12 g，石斛15 g，生白芍15 g，佛手6 g，南沙參12 g，川黃連6 g，吳茱萸3 g，黃芪20 g，當歸12 g，茯苓15 g，炒白術10 g，懷山藥15 g，夜交藤20 g，炒酸棗仁15 g，浮小麥20 g，炒谷芽、炒麥芽各15 g，甘草5 g。服藥2周后，諸癥皆減，療效顯著。

按：該患者病久脾胃虧虛，性格較為急躁，肝失疏泄，肝郁化火，郁火傷陰，且飲食不節(jié)，損傷脾胃，氣血運化失常，氣陰不足，故證屬胃陰虧虛之證。方用胃炎2號方以滋陰益胃，加用茯苓、炒白術、懷山藥、炒谷芽炒麥芽以健脾，夜交藤、炒酸棗仁以養(yǎng)陰安神，黃芪補中氣、益元氣，浮小麥益氣止汗，黃芪與浮小麥合為對藥以養(yǎng)心益氣止汗?；颊卟【?，脈絡不通，故舌偏暗，陰津乏源，腸道失于濡潤，故大便偏干；加用當歸活血通絡，且有潤腸通便之效，當歸、黃芪為補益氣血經(jīng)典對藥，兩者配伍補氣生血、益氣活血，甘草調(diào)和諸藥。

4 總結(jié)

慢性胃炎是臨床常見的一種慢性胃黏膜炎性病變，在中醫(yī)學上屬于“胃脘痛”“胃痞”范疇。《靈樞·邪氣臟腑病形》中記載“胃病者，胃脘當心而痛”；《傷寒論》中記載“滿而不痛者，則為痞”?；颊卟∽儾课辉谄⑽?，脾胃同居中焦，以膜相連，臟腑互為表里，相反相成，對立統(tǒng)一。春生夏長，秋殺冬藏，而長夏土氣居于中央，故脾胃乃氣機升降、浮沉變化中樞所在。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yī)案》中指出：“納食主胃，運化主脾，太陰溫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土，得陰自安，以脾喜香燥，胃喜柔潤也”。故脾喜燥惡濕，胃喜濕惡燥，用藥不可過于溫燥或滋膩，過于溫燥則耗傷胃陰，過于滋膩則礙于脾胃，故陸教授認為對于慢性胃炎患者用藥要以平為主。隨著現(xiàn)代生活工作壓力的增大，慢性胃炎患者伴有焦慮抑郁狀態(tài)的情況逐年增加，因此肝與脾胃關系密切，肝失疏泄，橫逆犯脾，脾胃運化無力，脾胃虛弱；氣機不暢，氣運無力，陰血不足，胃絡失養(yǎng)，胃陰不足，故臨床常常輔以疏肝理氣之品，如枳殼、厚樸等。且慢性胃炎患者病程長，病久血澀不通，脈絡瘀滯，有夾瘀之象，舌偏暗或夾青，為“久病入絡”，故亦可加少許活血通絡之品，如川芎、丹參等，但切忌不能過峻。針對胃鏡下血管透現(xiàn)，考慮有血瘀表現(xiàn)，陸教授以川芎、丹參活血化瘀，改善胃黏膜供血、供氧，營養(yǎng)胃黏膜，化瘀生肌，以使胃黏膜恢復，起到畫龍點睛之效?，F(xiàn)代藥理研究表明丹參的主要有效成分為脂溶性丹參酮類和水溶性酚酸類物質(zhì)，丹參還具有良好的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改善作用，能夠降低其血漿黏度，具備的抗炎、抗菌、抗缺氧等作用[4]。川芎為“血中之氣藥”，其主要活性成分包括川芎嗪及阿魏酸，具有抗炎、鎮(zhèn)痛、抗纖維化、抗缺氧、抗腫瘤等功效[5]。

在胃炎1號及2號方中，陸教授均使用黃連及吳茱萸以清肝瀉火，降逆止嘔。吳茱萸味辛苦、性熱，入肝、胃經(jīng)，善調(diào)脾胃升降，溫中和胃、降逆下氣，可除陽明寒飲，降厥陰寒凝，溫少陰寒厥；黃連味苦，性寒，入心、脾、胃、肝、膽、大腸經(jīng)，清熱燥濕，瀉火解毒、厚腸止瀉之劑。而黃連配吳茱萸為左金丸，出自《丹溪心法》，方中黃連：吳茱萸為6∶1，具有清瀉肝火、降逆止嘔功效。在胃炎1號方中使用為反左金丸，由黃連、吳茱萸以1∶2組成。黃連苦寒降火，可直折肝火；吳茱萸辛散溫通，入中焦，辛開苦降，一寒一熱，而性偏熱，用于胃脘痞滿，嘔吐清水、畏寒等偏寒者。胃炎2號方中使用為左金丸，由黃連、吳茱萸以2∶1組成，方性偏寒，用于胃脘灼熱、嘈雜吞酸等。現(xiàn)代研究亦表明反左金丸對胃寒證大鼠的胃組織黏膜有一定的保護作用[6]。左金丸具有抗?jié)?、抑制胃酸、抑菌、?zhèn)痛、抗炎等作用[7]。且不論黃連、吳茱萸如何配比，兩藥合效均優(yōu)于單味藥增強胃黏膜保護屏障作用[8]。

陸教授臨床辨證以陰陽為綱，臟腑辨證，形成以調(diào)和脾胃，平衡中焦，協(xié)調(diào)陰陽的脾胃病治療學術思想。臨床用藥亦講究陰陽相合，寒熱相濟，潤燥相適，注意藥物配伍，苦寒峻烈之劑慎用，中病即止，顧護后天，以達到陰平陽秘之效。其學術思想源于《黃帝內(nèi)經(jīng)》，而《黃帝內(nèi)經(jīng)》受我國古代儒家“中庸”及道家“執(zhí)兩用中”的哲學思想影響，認為：“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故在“謹察陰陽所在而調(diào)之，以平為期”思想基礎上吳鞠通提出“治中焦如衡”，導師以此為治療脾胃病的學術思想基礎，認為中焦脾胃協(xié)調(diào)中和，糾正陰陽偏盛的治則。且臨證用藥清靈平和，于平淡中顯奇效，用藥不過于寒涼、辛溫、滋膩，藥味清淡，對于長期服藥的慢性胃炎患者更易于接受，療效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