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
城市發(fā)展路線
古代城市
城市美學
關(guān)鍵字(段)
城(市)一般會有城(墻),但也不一定。城墻據(jù)說跟壩關(guān)系密切,能防水,但主要功能應是防人,防搶東西的敵人。
由于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法地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就是根據(jù)地勢的高低安排社會的貴賤。
中軸原則對我們民族的等級觀念影響至為深遠。平日老百姓圓桌聚餐,都要推舉出一把椅子為上座呢。
如今城市揮之不去的王霸氣,我想除了權(quán)力和利益之外,還有一部分來自因年深月久而習焉不察的審美傳統(tǒng)。
真要感謝老舍先生這樣的現(xiàn)代平民作家,為世人描畫了斗拱歇山雕梁畫棟之外的那個被人聲、人情捂暖的貧寒世間。
“舊社會”變“新社會”的一個顯著標志,就是帝王將相的私園成了公園。如果沒有這場現(xiàn)代變革,平民百姓真沒必要為“悠久而燦爛的古代園林藝術(shù)”自豪到淚目。
煙火氣是平民生活的聲色氣味,不等于臟亂差?!拔靼矞囟取睕]有用王霸置換煙火,而是用簡樸與時尚的交融為煙火氣更新?lián)Q代。
前些時從北京去了趟西安,不禁想起劉家往事。劉邦是沛縣豐地人。豐說城不城,大概鎮(zhèn)的規(guī)模。劉邦行三,青少年時代是鎮(zhèn)上的頑主。劉家老爹也不是多正經(jīng)人,平日跟些嘎雜子琉璃球打得火熱,酷愛斗雞踢球。劉老三不知什么時候有了上進心。他后來去咸陽服徭役,目睹帝都的氣派、今上的威風,立下好男兒要活就活成這樣的大目標。再后來,目標實現(xiàn)了。目標剛實現(xiàn),沛縣幫的蕭丞相就大興土木。劉老三說,天下一驚一乍指不定歸誰呢,老蕭咱造它呢!老蕭說,正因為天下方定未定才要大造特造:不炫不酷誰看得見您,您又鎮(zhèn)得住誰呀!劉老三贏就贏在從諫如流上,于是在長安造起亭臺樓閣,并把劉老爹送進深宮頤養(yǎng)天年。莊嚴肅穆的深宮里,劉老爹的規(guī)格待遇上了天,幸福指數(shù)卻跳了水。老三見老爹郁郁不樂,找人一問,居然是住不慣:劉老爹雖企盼兒子在萬人之上,自己卻只習慣在萬人之中,苦苦懷念在豐的日子。劉邦說這還不容易,在長安邊上建了個一模一樣的新豐,把舊豐的老街坊整體搬遷了來。
從劉家的往事里,可以約略見到古往今來城市發(fā)展的兩條路線:殿堂對市井,王霸對煙火。
人類是抱團的動物,城市是扎堆的地方。最早的城市是村——比如說小王村。小王村后來添丁進口,成了大王村。大王村后來挖環(huán)壕、起圍墻,版本不斷升級,成了“國”(都),真的有了王,并向四周收保護費及存在稅?!队碡暋防镌u定九州土色、列舉各地物產(chǎn),想必也是為了課稅大摸底吧。城(市)一般會有城(墻),但也不一定。城墻據(jù)說跟壩關(guān)系密切,能防水,[1]但主要功能應是防人,防搶東西的敵人[2]。敵人不光外面有,里面也有,因此城內(nèi)套城,墻內(nèi)筑墻。[3]到了國家階段,國(都)幾乎等于國王的住宅及辦公廳。一般的城可看作國(都)的簡寫本,因為城的首長都是“分身之君”(黃宗羲語)。一百年前的德國思想家馬克斯·韋伯比較了東、西方城市之后說,中國古代的城市不過是行政機構(gòu)的堡壘,或官員的駐地。這話未免絕對化了,未必盡合數(shù)千年間的百城煙水,[4]但確實犀利。
中國早期的城市尤其是都城,跟畿服的“天下”一樣,俯看是由里而外的同心圓,側(cè)看是自上而下的金字塔。城的主體是宮,然后是“仕者近宮”,再然后是“工商近市”,再再然后是“不仕與耕者近門”。出了城門還有“郊”,郊以外就是“野”了。[5]國王自己玩不轉(zhuǎn)養(yǎng)心殿儲秀宮,勛貴自己也運行不了馬大人胡同鐵獅子胡同,他們需要各種碎催燒陶運菜、吹喇叭抬轎子。碎催在“市”或“門”一帶打工,起先都不一定讓住城里,后來放進來成了“國人”,是因為需要他們的24小時不間斷服務(wù),跟現(xiàn)在的住家保姆差不多?!敖既恕鳖愃瞥青l(xiāng)接合帶的北漂,是提供這類服務(wù)的重要人才池。
早期帝王的“都市觀”很可能是:宮城≈都城。秦都咸陽原在渭河北岸,那里有甘泉宮、望夷宮以及荊軻刺秦的咸陽宮,后來擴容到南岸的阿房宮、興樂宮、上林苑,于是便有了“渭水貫都”格局。嬴政在黃土高坡上修了好多宮殿,還用各種“道”將其勾連在一起。實力、氣魄在那兒,始皇可能真是想“表汧(后稱千水)以為秦西門,表河(黃河)以為秦東門”,把整個關(guān)中都當了帝都。漢長安城,宮殿就占了總面積的三分之二,還不算城外的宮殿。[6]當時也搞南水北調(diào)、西水東輸,甚至還修了“飛渠”(渡槽),河水笑入皇家林苑。王公貴族的陂塘也喜分一杯羹,可以蕩舟,船上張著傘蓋,四面圍著帳幔,船夫搖著櫓,唱著江南采蓮歌(恕我稍作演義)。普通市民則使用用不了太久就會污染的水井。
中國早期都城的主體是宮,然后是“仕者近宮”
戰(zhàn)國以來的大一統(tǒng)運動也好,帝制運動也罷,至秦漢大功告成,權(quán)力集于皇帝一身。其實帝王本人的想法一般比較樸素,無非秦二世說的“作宮室以章得意”,或前引蕭丞相把劉皇帝說樂的那席話。而理論高度則要靠等著往里挪、向上擠的打工仔了。只要激勵機制到位,打工仔的創(chuàng)造力不可低估。被發(fā)到西北守邊防的山東人婁敬,就是在遷都問題上一言興邦而一舉姓了劉。意識形態(tài)打工仔們在君權(quán)和天命之間媒婆似的忙個不停,“五德之運”“天人感應”實屬千禧年級別的理論創(chuàng)新。當然忽悠蒙事的也不少,徐福、盧生還中了標,和他們的“長生不老工程”相比,今天那些社科首席專家或?qū)W科帶頭人弄到的錢真不算個數(shù)。
天命誰也看不見,[7]但特殊領(lǐng)域的專門人才能看見,國家的天地四時之官,民間的張仙姑馬道婆,[8]都能通過一些跡象得見權(quán)力的神圣合法性。有些跡象比較low。還是天象有品位,尤其星空,神秘而深邃。北極星是天上的頭子,皇帝是地上的頭子,“天極”和“皇極”之間,不只是老子和兒子,而且是鏡前和鏡中的關(guān)系。于是秦的咸陽城“象天極”而“則紫宮”(北極星及其團伙),漢的長安城也被附會成“斗城”(北斗南斗),其政治含義很明確,即杜甫說的“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所以,天象之學在歷代跟導彈、核潛艇的學問一樣,都禁止民間研習。
如今城市建筑美學看著高大上,其實缺少想象和情意,只會用堆砌、排比、重復
權(quán)力/財富美學自上而下俯瞰狹窄嘈雜的背街小巷,不眼黑就怪了,最好是整體拆遷,能第三季度完成別拖到第四季度。至于那里的四時景色、晨昏情味,別說美學五保戶了,就是各種美學通論、專論也未必想得起來。這些年興起的胡同懷舊之旅,多聚焦曾經(jīng)的公館侯門,矮門矬戶沒人關(guān)注——住過窮名人可以通融,如初來京師的齊白石[17]、過了花期的賽金花。所幸歷代還有“竹枝詞”之類閑雜人等,否則文學史的這部分真成清一色的勢利小人了。真要感謝老舍先生這樣的現(xiàn)代平民作家,為世人描畫了斗拱歇山雕梁畫棟之外的那個被人聲、人情捂暖的貧寒世間。相比之下,大宅門由于庭院過深、煙火幾無而抑郁癥、妄想狂高發(fā),有的甚至都成了兇宅。
我出生在北京,到現(xiàn)在六十多年了。對于我,北京最柔軟的部位是胡同,胡同最動人的時刻是黃昏:天光漸隱,燈火初上,小飯鋪飄出的炊煙里滿是歸家的身影。二十年前,我有次騎車從二環(huán)轉(zhuǎn)入北鑼鼓巷時,天上開始飄雪,雪花在一家后窗的燈光里如醉如癡,就像小時院里胡同里瘋玩的我們,那是我平生見過的最美雪景。其實,無論巷多窄、室多陋,只要窗臺上擺著幾盆嬌生慣養(yǎng)的花草,門檻上臥著一只氣定神閑的老貓,就足以讓人流連不舍。讀者會說,您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沒錯,正是。有“情”人不會做“硬”指標的俘虜,他們會由表及里、由心而物再由物而心,用生活的廝磨、情感的投入來體會樸素中的美色、平凡中的佳趣。而無“情”人看到的所謂“美”,大都淺表、無機、冷淡、速溶。
無論巷多窄、室多陋,只要窗臺上擺著幾盆嬌生慣養(yǎng)的花草,就讓人流連不舍(黃紀蘇/攝)
人類的歷史是不斷從自發(fā)走向自覺的歷史,城市會越來越遠離“自然”的城市,越來越成為“統(tǒng)一規(guī)劃”的產(chǎn)物。[18]但正因為如此,主導規(guī)劃和設(shè)計的社會管理者除了自信恐怕更需自省,這不僅是因為他們并沒有部下認為的那么睿智,還因為以他們罕有其匹的資源、近乎絕對的權(quán)力,但凡心思偏一點、手藝潮一點,造成的損害可就不是一點而是一大片了。應該說,手藝還在其次,心思最為重要。
說說城市的廣場吧。十年前,西安的一些高校邀我去和同學們交流,有天沒事我溜達到小雁塔那兒的廣場,見一群“漢服運動”的青年正朗誦祭文,我后來把稿子要過來拜讀,那文采和激情真把很多主流報刊甩出好幾里地。我也特別懷念在天安門廣場放風箏的年代,太心曠神怡了!那只藍蝴蝶從我手中飄然遠引,漸漸融化在湛藍之中。當我把它從碧海青天往回拉時,會感到幾分迷惘:它這是返鄉(xiāng)呢還是離鄉(xiāng)?我去各個城市,只要時間允許都要到廣場上轉(zhuǎn)轉(zhuǎn),看跳舞的、輪滑的、唱歌的、甩響鞭的、談情說愛的、議論天下大事的、像我一樣戳那兒傻愣著的。我很認同有人講廣場是“人民的空間”,但我想改一個字——“人”改成“平”。說廣場是“平民的空間”更接近實際,而“全民的空間”——也就是說大人物也來此與民同樂——則是尚遙遠的理想。廣場的精氣神不在名稱,也不在面積,而在誰在那兒、干什么。有的三四線城市,巍峨的政府大樓像布達拉宮,正對的巨大廣場像雪域高原,因為遠離居民區(qū),人跡罕至,也不知給誰修的、修它干嗎。真還不如把錢分了,為每個居民區(qū)弄個小型廣場或空地,讓大叔大爺上午下棋唱戲,奶奶姥姥中午推小貝貝曬太陽看世界,大媽大姐晚上跳鬼步僵尸舞呢。
同樣基于“平民空間”的理由,我一直認為,如果城市規(guī)劃必須二選一的話,那么寧要一千個讓普通藝人交得起場租、普通觀眾買得起門票的小劇場,也不要一座讓世界亮瞎眼的大劇院——都能要當然更好。還有公園,起碼對于中國來說,“舊社會”變“新社會”的一個顯著標志,就是帝王將相的私園成了公園。如果沒有這場現(xiàn)代變革,平民百姓真沒必要為“悠久而燦爛的古代園林藝術(shù)”自豪到淚目。
2019年我去西安參加一個題為“城市的溫度”的會議。會議源于叫作“西安溫度:文化創(chuàng)意溫暖城市角落”的一系列活動。這些由設(shè)計師們幫小店小鋪小攤整容的活動,我雖無緣實地現(xiàn)場觀摩,但通過閱讀文字和圖片資料,還是得到幾點感想。
首先,整和不整真不一樣。從前的這類小字輩,就說小飯鋪吧,也就支個鍋、擺張桌,再往前都不見得有桌,祥子柱子站著或蹲著就把鹵煮火燒干了。那會兒買的只求個飽,賣的也不考慮什么情調(diào)色調(diào)。記得20世紀80年代有回走進北京近郊的一家飯鋪,我納悶那飯桌上干嗎放一笸籮煤呀?往近一湊,蒼蠅呼地騰空而起,原來是一笸籮饅頭。如今不一樣了,顧客雖然還是平民,但趕大車的已經(jīng)換成了開大貨的,對于就餐環(huán)境的要求肯定高于以往。現(xiàn)在小飯館的桌椅板凳普遍比過去干凈像樣了許多,大學生跟女朋友進去吃完了都還能繼續(xù)聊會兒。不過,內(nèi)外裝修有創(chuàng)意實不多見,頂多掛些老玉米,擺個舊窗戶框什么的,屬于人云亦云,很少有讓人記得住的。北京有個餃子館我倒是記住了:開業(yè)時弄了個漢白玉石獅子放門口,下次再去已經(jīng)黑不溜秋成了晾墩布的地方。相形之下,“西安的溫度”對小店鋪的捯飭就相當成功,設(shè)計者不但拿出了專業(yè)技能,而且明顯用了心思。西安設(shè)計者們顯然不是簡單地面對一排參數(shù),而是有體溫地進入“常姐”“何師傅”的冷暖世界,體會他們啥條件啥特點、缺什么圖什么,因形就勢、順水推舟,不生硬、不過分、恰到好處。煙火氣是平民生活的聲色氣味,不等于臟亂差?!拔靼矞囟取睕]有用王霸置換煙火,而是用簡樸與時尚的交融為煙火氣更新?lián)Q代。
再有,這個活動,如果我判斷不錯,應是基層政府發(fā)動民間組織,對身處市場經(jīng)濟最低端、面向最基層百姓日常之需的個體戶進行幫扶。相對于不少地方領(lǐng)導視這類雞毛小店為落后生產(chǎn)力,覺著既創(chuàng)造不了多少稅收,還拖了市容后腿,影響政績,早拆早好,西安基層政府無論是牽頭還是點頭“西安的溫度”都值得稱許,因為這才是“為民”——平民或草民。不僅“為民”,這里面還多少夾著些“民治”的意味,我是指讓民間社會也參與到了城市治理中來——雖然不一定是主角。中國是一個權(quán)力高度集中的地方,兩千年的中央集權(quán)大傳統(tǒng)疊加七十年的舉國體制小傳統(tǒng),使得國家權(quán)力無所不至、無孔不入。這樣一個年深月久的格局的確有利的方面,但也有弊的方面,既要承認,也要反思。有天晚上我遛彎遛到空蕩蕩的王府井,見治安協(xié)警正阻止一對戀人攝影留念,讓他們先去填申請表;人家問為什么,協(xié)警說因為你們用的不是手機是相機,而且?guī)_架。[19]權(quán)力膨脹到了莫名其妙、無事生非的地步,光反思就不夠了,也得改造。改革開放其實就是個舊樓改造工程,至于最終改成什么樣,流行過各種效果圖,如一堆碎磚斷瓦玻璃碴子,又如一坑秦始皇兵馬俑。我個人比較中意的(我想大多數(shù)人也都比較喜歡的),是一個國家、市場、社會三者既競爭、又互補、又合作的金三角。有了這個金三角,王府井那兒的照相機就可以安放在三腳架上,拍下既奔放又祥和的畫面了。我們都知道,自我擴張是每個生物體、也是每個社會組織的本能。因此我們也都理解,由一柱擎天的國家來領(lǐng)導三足鼎立的工程,實屬逆性而為,非常不容易。正因為不容易,西安的這個活動才讓人覺著格外有意思。
從劉老三/劉老爹的二人臺,到社會、國家、市場的金三角,城市走過的路已經(jīng)很長,接下來要走的也不會太短。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
(責任編輯:周天悅)
注釋:
*筆者2019年秋去西安的西咸新區(qū)參加“城市的溫度”研討會,并做了“我所理解的城市煙火氣”的發(fā)言。本文是回京后在發(fā)言提綱基礎(chǔ)上擴展而成,特此說明。
[1]?參見徐旭生:《中國古史中的傳說時代》,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三章。
[2]?在上古叢林世界里,無城(墻及池)等于無敵,《淮南子》:“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禹的和諧社會后來一直沒有實現(xiàn)過,各種墻越起越多。
[3]?《管子》里就說:“大城不可以不完,郭周不可以外通,里域不可以橫通,閭閈勿可以不關(guān)……塞其途,弇其跡,使民勿由接于淫非之地?!?/p>
[4]?例如劉老三的出生地豐,很可能屬于祝融作的那種城市。《世本·作篇》:“祝融作市”,顏師古注:“古未有市,若朝聚井汲,便將貨物于井邊貨賣,曰市井。”《史記·蘇秦列傳》描寫的齊都城臨淄,感覺“自然城市”的成分也不低,比韋伯的典型(ideal?type)要復雜多面。
[5]?城里三六九等,城鄉(xiāng)之間更是兩重天。不少古詩選里都收的宋代絕句《蠶婦》道:“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睗h代商人可以賣羅綺但不能穿羅綺,到南北朝誰都可以穿,但不是誰都穿得起,包括城里人。
[6]?參見劉慶柱、李毓芳:《漢長安城》,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
[7]《韓詩外傳》:“齊桓公問于管仲曰:‘王者何貴?曰:‘貴天?;腹龆曁臁?,那副懵呆相比折耳貓還cute。
[8]?上古“夫人作享,家有巫史,無有要質(zhì)”的盛況不會因顓頊帝派員“絕地天通”、清理無照經(jīng)營、搞神學國有化而掃地凈盡,如今隔上一年半載都能撞上個巫婆神漢,更別說去古未遠的秦漢之際了。
[9]?闕維民:《“北京中軸線”項目申遺有悖于世界遺產(chǎn)精神》,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8年第4期。
[10]?寺廟、集市多少也兼做市民的公共空間吧,就像三十年前胡同居民每天蹲公共廁所議論國事,氣氛比政協(xié)人大都活躍。
[11]?據(jù)英文維基百科“Thermae”詞條,古羅馬浴室附帶圖書室的說法,似乎只是根據(jù)浴室壁龕所做的推測,文獻上并無明確記載。
[12]?班固《兩都賦》稱長安“內(nèi)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紅塵四合,煙云相連”,按說商販們除了上貨卸貨、唱收唱付等生存行為,總應該也有些“生活空間”吧?
[13]?“北里”的雅集上,主角多為新科進士,配角則是擔任“席糾”“酒糾”的聲妓,她們似乎比今天的三陪女還多一層節(jié)目主持人的身份,社會經(jīng)濟地位要高些,但畢竟不能像三陪女那樣跟老板“雙向選擇”。
[14]?即便是專制主義爆表的明清,那時文獻中的城市也洋溢著煙火氣,如《醉醒石》寫南京:“百府千衙,三衢九陌,奇技淫巧之物,衣冠禮樂之流,艷妓孌童,九流術(shù)士,無不云屯鱗集?!?/p>
[15]?齊東方:《魏晉隋唐城市里坊制度》,載榮新江主編:《唐研究》第九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16]?據(jù)《西京雜記》卷二,漢成帝本來喜歡踢球,群臣卻認為九五之尊只宜勞心哪能勞體,于是發(fā)明了光運動手指頭的彈棋。又據(jù)朱玉麒,波斯的潑水游戲東傳有兩線,南線經(jīng)由印度、緬甸傳入中國西南,形成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新年節(jié)日“潑水節(jié)”;而北線到了長安被大唐君臣叫停,因為不成體統(tǒng)。參見朱玉麒:《潑寒胡戲在唐代長安的境遇——以張說的變化為中心》,載榮新江、羅豐主編:《粟特人在中國:考古發(fā)現(xiàn)與出土文獻的新印證》,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權(quán)力美學迫害的首先是精英人群,一個個被金韁銀索捆成大閘蟹還得意得冒泡。不過也有醒過味的,例如當了皇妃的賈元春,以及在殿堂里憋得難受,微服到市井煙火中尋開心的皇帝皇子。財富美學也多是金鑲玉嵌那一套,小的器物還好一些,輪到建筑只會跟著宮殿亦步亦趨。山西那些財主大院,跟工藝美術(shù)商店擺著的玉雕八仙過海差不多,都是投入大量勞動時間產(chǎn)出索然無味的東西。倒是江南的一些亭臺池沼,閑適隨意中漂浮幾分詩情畫意。
[17]?記得多年前遛彎遛到前門外的一條胡同,一個破爛大雜院門口掛牌“齊白石故居”并“謝絕參觀”。
[18]?太遠太近的都不提了,元大都的設(shè)計者是根據(jù)“國勢方張,宮室城邑,非巨麗宏深無以雄視八表”的最高指示,由劉秉忠擔任設(shè)計師建造的,據(jù)《元史·劉秉忠傳》,“他如頒章服、舉朝儀、給俸祿、定官制,皆自秉忠發(fā)之,為一代成憲”。
[19]?筆者寫這段話正是新冠肺炎疫情愈演愈烈的2020年1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