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娟
你常說我們都是在流沙上寫字,今夜,我在流沙上寫你,明知寫下的一瞬即是逝去的時刻。
——題記
第一次見孝陽是在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四屆高研班的開班儀式上,他的座位在我對面,隔著老遠的距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輪到他做自我介紹時,報完了姓名和工作單位后,他老遠地沖我一笑,“阿燃姑娘我是早就認識的?!蔽野底蚤_心,沒想到他是記得我的。
初次與他交流是在天涯虛擬社區(qū),那時候我還只是個文學(xué)愛好者,在舞文弄墨連載第一個長篇小說。他在這個版塊做版主,網(wǎng)名一人一人一人。第一次看到他的網(wǎng)名,我還嘲笑了一頓,這人是有多孤單,不斷地強調(diào)著一人一人一人。我那時的筆名是夏日里的阿燃,跟那時的性子一樣,火燒火燎的,暴戾得很。
一個長篇小說,少說也要寫十萬字,我才發(fā)了兩千多字,他就給我飄了紅,留言說寫得很好。我心想,這個版主倒是公正,不用拉關(guān)系拍馬屁,光看文字就給了我認可。那還是2003年11月的事。
從此我也開始留意他的作品。他那時連載的是“浮世繪”三部曲,不算特別出色,但也有些才氣,我偶爾在文后留言。留言多了,他發(fā)消息跟我說,不如干脆整合一下,形成一篇完整的文字,也算是個作品。我說整合什么呀?本姑娘文思如泉涌,另寫一篇就是。于是我給他寫了個非正式的書評——《夜里得遇桃花開》。他甚是高興。相熟后我才知道他對任何人的勞動都極為尊重,我卻以為是自己果然有才,令他另眼相看。
紙質(zhì)書出版后,他給我寄了一套。我又想,這人倒是有心。
之后再無交流。在書店,看到他的名字會格外留意一眼。他的書一本一本出來,從頗有才氣到逐漸有了大家氣象。一晃七年,想不到能在魯院相見。網(wǎng)站代有才人出,他是版主,飄紅加精過的作品沒有成千也有數(shù)百,一個七年前偶然交流過的小作者,一般人是記不住的。何況我寫到第三個長篇時就換了筆名,紙質(zhì)書都用本名出版,而他并不知道我的本名,所以我想當(dāng)然地認為他是不記得我的。
沒想到開班儀式結(jié)束后,他看見我就說,到他那兒坐坐。我想到兩個人聊天有點干,路過曹誰的房間時見曹誰開著門,就順道邀他一起過去。那天主要是陪著曹誰聊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的“大詩主義”,我和孝陽都沒怎么說話。我才發(fā)現(xiàn)孝陽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么開朗。
我在人群中是不太說話的。中秋晚宴那天,同學(xué)們都興奮得很,聊得熱火朝天。我在角落里坐著,孝陽留意到了,幾次舉杯敬我。我跟他喝完,還是默默地坐著。他走過來問:“不開心么?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我告訴他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的,不愛扎堆,人群中永遠是個旁觀者。他笑瞇瞇地陪著我坐了一會兒。
我有兩個極其要好的朋友在北京,上完課就跟著那兩個朋友混,與同學(xué)們少有往來。孝陽偶爾在電梯口碰到我,總是笑瞇瞇的。他興趣廣泛,那時魯院樓上有桌球樓下有乒乓球,他一會兒跟人打桌球,一會兒跟人打乒乓球。碰到我總會問,一起玩么?我就跟著在旁邊干站一會兒,并不動手去玩。這樣沉默的性子,同學(xué)們也不大主動跟我說話了。只有孝陽每打完一個球都會跟我說上幾句,怕我落單。
入學(xué)半個月后,我跟永濤和弋舟熟悉起來。永濤是我們組的組長,為人本就熱心,我又是他的組員,自然受他照顧多些。弋舟有種同情弱小的本能,曹誰年紀(jì)小,紅線女身體不好,還有個需要多次做手術(shù)的兒子,我又總是一副落落寡歡的樣子。有段時間,弋舟就常叫我們?nèi)齻€一起小聚。我跟紅線女很快成為了好友,進進出出常在一起。現(xiàn)在想來,自從我不再落單之后,孝陽就不像之前那么照顧我了。他之前的種種照顧,是怕我性格孤僻,不能融入同學(xué)們的圈子。
我當(dāng)然不是孤僻的人,某些時候,甚至是極主動的。有一天,黃土路跟我發(fā)消息說,他有個兄弟跟我同班,叫潘瑩宇。他敢說,潘瑩宇是他認識的最好的人。我跟黃土路認識四五年了,對他極為信任,就主動去找老潘。老潘恰好跟孝陽是同桌,從這時候開始,我跟孝陽才真正有了交往。
孝陽對待女性,行的是西式作派,拉椅子、倒茶水,百般照顧。老潘性情溫厚,總是先人后己。跟著兩個這樣的人,一切隨心所欲,我不知不覺跟他們走得越來越近。走近了,發(fā)現(xiàn)孝陽的紳士中也是有態(tài)度的,看不順眼的人,半點紳士風(fēng)度也沒有。老潘的溫厚中亦有鋒芒,有次聽他對著電話發(fā)怒:“再這么搞,我找人弄你。”我并不喜歡老好人。這樣的性子,才是我欣賞的。我們?nèi)齻€漸漸形成了一個圈子,吃飯出游都在一起。
我在熟絡(luò)的人面前就會變得特別活躍,漸漸地,三個人當(dāng)中,我成了話最多的那個。有次東扯西拉,不知怎么講到做夢的事上來了。我說我夢里的自己總是小時候的樣子,不會超過十二歲。孝陽定定地看著我,說了句:“你十二歲那年,一定發(fā)生過什么至今不愿接受的事?!蔽乙幌伦舆熳×耍蹨I頂?shù)胶韲道?。我不愿失態(tài),迅速轉(zhuǎn)過身去,想要穩(wěn)住情緒,卻一陣陣悲從中來。至少有五六分鐘,我就那么背著身子,極力壓制著自己。他們兩個靜靜地看著我,一動不動。我轉(zhuǎn)過身來,他們兩個很自然地接到別的話上去了。我當(dāng)時就想,這兩個人,是真正值得用心交往的。
孝陽的體恤,不僅是對女性。有次老潘臨時要回單位一趟,他跟我說一起去送送。我理解的送,就是送到大門口。結(jié)果他特地挑了家酒店,喝了餞行酒,一直送上車?;貋頃r又到車站接站,喝了接風(fēng)酒。他說,這樣老潘會開心點兒。我一直自認為對朋友不錯,跟他比起來,竟是天壤之別。
孝陽身體不好,走兩步路就喘得厲害。我和老潘走著走著,就常常把他甩在了后面。他滿頭大汗在后面跟著,也不叫我們等。我們發(fā)現(xiàn)時,他往往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次數(shù)多了,我跟老潘也習(xí)慣了,就走一陣兒停一陣兒,好像這樣才是出行的正常方式。除了身體,孝陽在語言表達方面也是短板,明明是自己有理的事情,說著說著就變得沒理了。別人言語上熱情些,他就不知道怎么拒絕,明明是自己不愿做的事,稀里糊涂就應(yīng)了下來。我容易為朋友的事著急,每每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干脆主動充當(dāng)起了保護者的角色。有次在張家界,兩個抬竹轎的人見他爬山吃力,追上來兜攬生意。他不知怎么拒絕,就一直叫我和老潘。我勸退了那兩個人。他又不好意思了,回過頭去跟人致歉。人家見還有空子可鉆,又追了上來,直接把他套在轎子里。我剛要責(zé)怪那兩個人。他卻滿臉堆笑地說:“那就坐吧,坐吧。”一臉無奈地看著我和老潘,被人抬走了。我知道他是想著一道走路上說說話的,并不想獨自一個人坐在轎子上,可他就是這樣,寧可勉強自己,不讓別人難堪。哪怕是兩個抬轎子的人。
當(dāng)天晚上,老潘聯(lián)系了當(dāng)?shù)毓芾聿块T請我們?nèi)嗫磳嵕把莩?。有個表現(xiàn)當(dāng)?shù)刳s尸文化的節(jié)目,我和老潘看著好奇,散場后為了滿足對方的惡趣味,就換著角色表演。孝陽怕不吉利,讓我們不要趕了。我和老潘渾不在意,繼續(xù)一路趕著。孝陽看著我們,用看傻x的眼神,像個慈愛的老父親。我至今記得那晚的街燈投射在地上,照出我們?nèi)齻€影子的形狀。影子晃來晃去,我們沒完沒了地笑著,開心得天高地闊。
孝陽和老潘喜歡喝酒,我就陪著他們喝。一壇黃酒,三個紙杯,是我們?nèi)顺S械臓顟B(tài)。有時紅線女和彭曉玲也會加入進來。聊的多是文學(xué)。孝陽對文學(xué)是悲觀的,他總說,寫一輩子,也不定留得下什么,為成名成家而寫,是虛妄的,只能把寫作當(dāng)成跟現(xiàn)實生活的對話,活著、寫著就是目的,再有更多奢求,恐怕大多數(shù)寫作者都是要失望的。我還記得黃酒是老潘從家鄉(xiāng)帶來的,不知為何,喝這種酒,我的酒量就會大增。
入學(xué)兩個多月后,我母親病了,得的是絕癥,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便到了晚期。我心亂得很,不知該接她到北京來做手術(shù),還是保守治療讓她少受點苦。二十多歲,沒經(jīng)過這種事,整日里失魂落魄的,過馬路都不記得看紅燈。孝陽和老潘不放心我,一天到晚陪著我散心。我開始并不知道他們是特地過來陪我,還以為那段時間他們恰好比較空閑。現(xiàn)在想來,孝陽在魯院學(xué)習(xí)時,還兼著單位的事務(wù),又要寫作,時間并不寬裕。他是特地擠出時間來的。
我拿著母親的病歷奔忙在學(xué)校和醫(yī)院之間,想要找到最佳治療方式。有天正在趕往醫(yī)院的路上,孝陽打過電話來說,學(xué)校要交一篇稿子,他知道我這種狀態(tài)是寫不出來的,他替我寫。對于一個已經(jīng)成名的作家來說,代人寫作意味著什么,我明白得很。他卻主動提了出來。那一刻的溫暖,是我終生難忘的。所以至今擺在我書架上的那本魯院合集,署名我的文章,實際上是孝陽模仿我的文風(fēng)寫的。如今看著那本書,我心中的悲痛實難言表。他模仿得極像,不知道的人完全看不出破綻。
決定了不做手術(shù),我立馬想要回家照顧母親,一刻也不想等??墒俏业男欣钸€在學(xué)校。老潘知道了,立刻求管理宿舍的老師幫忙開了我房間的門,幫我收拾了行李,送來車站,好讓我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回到母親身邊?;丶覂商旌螅掖蜷_箱子找衣服,才發(fā)現(xiàn)箱子里塞著一沓錢。我不是有多么看重錢,而是這時候朋友會想到你興許缺錢,不置一詞把錢偷偷藏在箱子里面,這份體恤和關(guān)懷……
我講述夢境而被孝陽點破的那一次,孝陽和老潘的那種態(tài)度,就是讓我隱約感覺到他們身上有種能夠?qū)λ说耐纯喔型硎艿钠焚|(zhì),因此才會從那件小事開始,就認定他們值得交心。他們果然是這樣的人,你什么都不用說,他們知道你痛在哪里難在哪里,并盡量施以援手。
我返校時,狀態(tài)更不好了,從此一直到結(jié)業(yè),孝陽、老潘、紅線女,從來沒讓我一個人待著。我并不是特別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碰到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人出了問題時,就會鉆進死胡同里出不來,情緒上極度抑郁。我沒有說過,他們?nèi)齻€卻看懂了。線女還給我寫過詩。這是一個詩人所能想到的最鄭重的安撫方式。如今,孝陽也出了問題,我又鉆進死胡同了,腦袋里來來去去都是他的笑影,他跟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樣一樣晃來晃去。
結(jié)業(yè)前,正好碰上我生日。老潘和孝陽說,三十周歲要大慶。他們在錢柜定了房間,知道我不喜歡扎堆,只邀了線女同去。路上碰到永濤。永濤非要去給我買束花,怕男人不懂女人的審美,拉了線女去幫著挑選。冬天的北京,風(fēng)特別勁,線女回來跟我說,為了不把花吹壞,永濤一路把花包在衣服里,背著風(fēng)倒退著走回來的。這件事當(dāng)時還引起了一個誤會,那時令我厭煩得很,現(xiàn)在想來,也有一種格外的意義。他們知道我心情不好,一首一首唱歌給我聽,線女唱得極好,孝陽翻出自己寫的歌詞唱給我們聽。我才知道他居然還寫了幾百首歌詞。他小心翼翼避開我母親的事,說出的話卻句句都是鼓勵和安慰。
我看得出來,他們都在極盡所能逗我開心。孝陽的方式,有時令人又感動又好笑。有次我看了一眼他喝茶的杯子,說:“這個紫砂不錯?!彼⒖痰沽吮永锏牟?,洗干凈了遞給我,說:“你喜歡就送給你?!蔽铱扌Σ坏?。他才反應(yīng)過來,“哦,這個我用過,不合適送人。等我下回找到這個店里,買個一模一樣的?!庇终f:“我這里還有什么你喜歡的東西,一起拿去。”我看著他無語。他經(jīng)常都是這樣笨拙的,有種與年齡和職業(yè)都不相稱的天真。
他建議我多看電影,買了硬盤來把他認為經(jīng)典的電影一個個導(dǎo)給我,導(dǎo)了幾百個。聽說彭曉玲也想看,又一個個導(dǎo)給曉玲。我還記得去看他時,他趴在那里一邊寫作一邊導(dǎo)電影的背影。那硬盤現(xiàn)在就在我書桌下第二個抽屜里放著。他還把手頭所有經(jīng)典的好書都打包先寄到了我單位,等我一回去就能看了。那些書里,有村上春樹的《1Q84》。他常說,盡惜眼前人,做好手邊事。在他身邊的朋友,他竭盡全力關(guān)懷著。
結(jié)業(yè)那天,同學(xué)們都在話別,孝陽和老潘邀我同去。我不愿出去,孝陽就說:“好。燃姑娘不去,我也不去?!彼幸庥懭藲g心時,挺愛甜言蜜語的,無論男女;夸起老潘來,也是跟夸女朋友樣的。老潘也沒去。我們?nèi)齻€又搬了一壇黃酒過來。喝了幾杯,黃土路來跟我話別,也坐下喝上了,一直喝到酒壇見底。還想喝,卻沒酒了,孝陽說弋舟那兒是不缺酒的。我不敢去拿,老潘也沒動靜,孝陽只是壞壞地笑著。土路突然發(fā)現(xiàn)身負使命,抖擻精神說:“我的面子,弋舟應(yīng)該還是會給的?!蓖谅方o弋舟打了電話,充滿自信又做賊心虛地去了。取了酒來,有種不負重望又劫后余生的歡喜。喝到十二點,甚是開心,那是最后的相聚。
第二天先送了老潘的機。孝陽一再說,以后一定要去他那里玩。老潘說:“肯定會去,我先到江西接上娟兒,再一道上南京去。到時一人炒個拿手好菜,我們接著喝?!被貋砗螅腋吓艘辉偕塘窟^去南京的事,卻一直未能成行。孝陽走了,老潘最耿耿于懷的便是這件事。
為了給我送行,孝陽買了最晚的車票。在候車室里坐了將近兩個小時,千思萬緒,反倒一句話都不想說了。即將檢票時,恰好有點太陽光照了進來,孝陽摸了摸身上的光斑說:“有太陽就好。阿燃姑娘,好好活著,不要怕了。再難受的事,睡一覺起來就會好多了?!边@些年,碰上難受的事,我總是記著這個話。得知他走了的那天,我按時睡了,卻怎么也睡不著,爬起來翻他的東西看??吹桨胍梗∷艘粫河中蚜?,強迫自己接著睡。睡了一會兒又醒了。接連幾天,睡了一覺又一覺,我等著如他所說,睡一覺起來就好了的那天。
從魯院回去之后,孝陽和老潘擔(dān)心我從母親的傷痛里走不出來,時常打電話給我。聽到我狀態(tài)還好,就簡單地問候幾句;狀態(tài)不好,就一直陪著聊,一聊幾個小時。孝陽總是給我的創(chuàng)作打氣,讓我堅持寫,不斷地寄書給我,一大包一大包。那些書加起來,夠擺滿整個書架了,不及翻看的,如今還在包裹里放著。
我狀態(tài)一天天好起來了,他跟我聯(lián)系就少了。兩年后我換了工作崗位,碰到搞不清楚的事找他詢問,他又一天天不厭其煩地跟我講。他對待朋友就跟他的長相一樣,柔軟可靠,永遠笑瞇瞇的。
自從陪我過了三十歲生日之后,他年年都記得我的生日,知道我愛吃,總是寄來一大堆一大堆各色零食。不僅是生日,興致來了就給我寄吃的,陽澄湖大閘蟹不知寄過多少。
我卻總是記不住他的生日,雖然他的生日跟我只差四五天。我偶爾自責(zé),不好意思地說,這樣的朋友他可以丟掉了。他笑著說,他閑來無事做過推演,假設(shè)有一天他含冤入獄,我是那個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會做壞事的人,頂著再大的壓力,也會到監(jiān)獄去看他的。他的胡思亂想并未發(fā)生,可他走了,我不用去探監(jiān),但我一定要去送他最后一程。除此之外,我實在不能為他做任何一件事情。
他總說要來宜春看我,我總說要去南京看他。說著說著,就這樣了。前兩年他到過一個江西的小縣城來做演講,我本打算去看他,查了一下火車,太周折了,又犯了懶,沒去。只托友人送了一束花,他很高興,又叫著燃姑娘,親熱地給我打電話。
許是經(jīng)常保持著聯(lián)系,并不覺得跟他分開了太久,總覺得時常都在一起似的,沒有必要特地去看望,又覺得人生還長,有的是機會。也知道他身體不好,總擔(dān)心五六十歲以后會出問題。五六十歲以后,是我跟他預(yù)設(shè)的危險年齡,誰知竟是四十六歲。
十多天前,不知為何,我突然記起了他的生日,唯一的一回,我跟他發(fā)了生日快樂的信息。唯一的一回,總算老天恩賜于我,幫我喚醒了這個記憶,讓我至少,有那么一回,像個記掛著他的朋友。
聯(lián)系著聯(lián)系著,突然就看到了他去世的消息。那一刻的突兀、震驚,不可置信……
時常聯(lián)系著的朋友,看到他的死訊,卻是在朋友圈里。我的悔意,只有得知母親重病的那一回可比。
孝陽常說,若無眾生,諸神寂寞。他已從眾生中離去,他只有在摯友們心中才能在高處歸位。
朋友圈滿屏都是哭他的訊息,哭的不僅是他的英年早逝,還有我們自己。在他身上,那種對寫作的赤誠,對社會的不適,對命運的抵死頑抗,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痕跡。他流沙一樣消逝,我們終將也是流沙的一部分。
今天早晨,用冰水敷著針扎樣的眼睛,我突然想到,他和母親都到那邊去了,我這個怕死的人,怕死亡的過程太過艱辛的人,從此想到彼岸時,有種溫馨的安慰。那邊有他們,再艱辛的過程我也挺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