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櫥窗

孟飛

平安夜的傍晚，小街靜悄悄的，潔白的雪花飄飄灑灑。

街上還有一家店鋪亮著溫暖的燈光，它的名字叫“小矮人服裝店”。這家服裝店是一位失去了雙腿的年輕人開的，他樂觀地自稱為“小矮人”，還把好不容易開起來的服裝店命名為“小矮人服裝店”。

忙碌了一整天的年輕人送走一位客人后，在很小卻很溫暖的店里，開始為今晚的活動做準(zhǔn)備，他要扮成圣誕老人給小朋友們送去神秘禮物。

“丁零零！”門上懸掛的風(fēng)鈴發(fā)出悅耳的響聲，一位先生走進店來。

“歡迎光臨！”年輕人搖著輪椅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或許是因為太冷了，客人眉頭緊蹙，面色蒼白。他禮貌地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被掛在墻上的母女裝大衣吸引住了。那是幾件尺碼不一、款式相同的服裝，一模一樣的火紅顏色，一模一樣的漂亮下擺，還都配有長長的紅圍巾。

“請把最大的那件和最小的那件取下來給我看看吧。我有兩個女兒，一個五歲，一個十歲。有沒有我大女兒穿的尺碼？”

“有啊有啊！”年輕人麻利地用長長的取衣桿把兩件衣服取了下來，又找到了客人要的第三件。

這位先生小心地摸了摸大衣，然后悄悄地取出掛在衣服里面的價格牌看了看。遲疑了一會兒，他從手上拎著的大紙袋里取出一件大衣來，輕聲道：“這是我妻子不久前在您這兒為我買的毛呢大衣，我還一次都沒穿過，您看能退嗎？”

“您穿著不合身？”年輕人接過大衣。

“不不，一切都很好，我非常喜歡。不過……還是想退了……”他低聲說。

年輕人發(fā)覺客人眼神憂郁，像有什么愁事似的。

“沒問題，我這就給您退?！蹦贻p人爽快地說。

這位先生略顯疲憊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關(guān)切的表情：“那還能賣出去嗎？”

年輕人體會到了他的不安，安慰他說：“這是件很棒的大衣，相信會有人買的?！?/p>

退貨后，這位先生應(yīng)該再為那三件大衣付三十七元，但他的錢包空空如也。

“要不就少買一件吧。”他先是把最大的那件取出來放到了一邊，可是不一會兒又拿了回去，把中號的取了出來。想了想，他又把中號的放了回去，把小號的拿到了一邊。

年輕人猜測客人經(jīng)濟上可能遇到了困難，決定幫幫他。

“要么，這件就不買了吧……”客人喃喃道。

“等等！”年輕人露出略帶歉意的笑容，“剛才我忘了給您打折啦！全部衣服打八折，我還得找您錢呢！”

這位先生接過包好的衣物和找回的錢，輕聲道了謝，轉(zhuǎn)身推開了店門。

年輕人望著他穿著夾克的背影，擔(dān)心地想：他穿得太單薄了！

“先生，請等等！”年輕人笑著說，“今晚是平安夜，您愿意參加扮演圣誕老人的活動嗎？”

這位先生疲憊的臉龐上掠過了詫異的神情，不過還是很快就穿上了年輕人遞過來的圣誕老人紅絨袍，戴上了紅絨帽和雪白的大胡子。

年輕人把小鈴鐺遞到他手上，又給了他一個裝著神秘禮物的布袋。

“圣誕老人”收拾停當(dāng)，走進了風(fēng)雪中。他走出很遠，仍能聽到那“丁零零”的鈴鐺聲輕輕地響著。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寧靜的夜空中又飄起了梔子花般大小的雪片。

風(fēng)鈴“丁零零”地響起，店門被推開了。一位清秀瘦弱、身穿干凈的黑色舊棉衣的女士走了進來。

女士禮貌地點了點頭，問了聲好，說是代丈夫來歸還“圣誕老人”的衣服的。還了衣服，她又從袋子里取出一件紅色大衣，輕聲說：“這是我丈夫從您這兒買的大衣。我想把它退了，可以嗎？”

看到大衣，年輕人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了平安夜時店內(nèi)的情景。

“您不喜歡這件大衣嗎？”年輕人問。

“不不，非常喜歡！不過……還是想退了……”女士難為情地低下頭，輕輕咬著嘴唇，一雙手不自在地搓著。

“沒問題，這就給您退?！?/p>

女士憔悴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關(guān)切的表情：“那還能賣出去嗎？”

年輕人覺察到了她的不安，安慰道：“這是件很棒的大衣，相信會有人買的?！?/p>

“給您添麻煩了！”女士輕聲道謝，接過錢，轉(zhuǎn)身推開了店門。

“女士，請等等！”年輕人拿起那條和大衣配套的紅圍巾喊道。

女士疑惑地回過身，年輕人說：“外面正下著大雪呢，這條圍巾送給您吧！多保重?。　?/p>

“謝謝您！”女士把暖暖的圍巾圍上，淚花在眼中閃動。

元旦的晚上，風(fēng)鈴響起，店門打開，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探進頭來。

“歡迎光臨！”年輕人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小女孩身穿潔凈的深藍色校服大衣，害羞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手上的袋子，取出一件紅色的大衣：“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大衣，您能幫我退了嗎？”

年輕人認(rèn)出了這件大衣：“是不是不喜歡紅彤彤的顏色？”

“不不，我最最喜歡紅彤彤的顏色啦！不過……不過還是想退了……”小女孩喃喃道，眼睛里蒙著淚水。

“你家遇到什么難事了嗎？”年輕人關(guān)心地問。

小女孩點點頭，又趕忙搖搖頭，緊緊咬著嘴唇，擦了擦眼淚。

年輕人輕輕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把錢遞到她手里。小女孩眨動著一雙泉水般清澈的眼睛，開心地說：“謝謝您，好心的叔叔！”

小女孩臨走時，年輕人把那條和大衣配套的紅圍巾送給了她。

幾天后的夜晚，寧靜的夜空又飄起了雪花。

風(fēng)鈴響起，店門被推開了一點點，但不知為何又關(guān)上了，像是有什么小動物在推門似的。年輕人趕忙搖著輪椅過去開門。

原來，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站在門口。她頭戴小兔帽，身穿一件由大人的棉衣改成的厚厚的長棉袍，懷里抱著一件紅色的大衣。

“這是爸爸給我買的大衣。您能幫我退了嗎？”小女孩問。

年輕人認(rèn)出了小女孩懷抱的大衣，問：“小妹妹，你不喜歡這件大衣嗎？”

“不！我非常非常喜歡它！”小女孩忽閃著大眼睛說。

“那為什么要退呢？”

小女孩垂下長長的睫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爸爸的公司破產(chǎn)了……媽媽說想賣云吞幫幫爸爸。不過，到現(xiàn)在錢還沒湊夠……”

年輕人幫小女孩擦去臉上的淚珠，把錢和紅圍巾遞給了她。

幾天后的清晨，年輕人打開店門，聽到從街角處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吃碗云吞吧！來吃碗熱乎乎的云吞吧！”

原來，街角出現(xiàn)了一輛漂亮的云吞餐車！車身紅彤彤的，車頂上撐著一把很大的紅傘，宛如一朵碩大的紅梅花開放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圍著云吞車忙碌的，正是來店里退過大衣的母女三人。她們圍著美麗的紅圍巾，臉上都洋溢著樸實而堅強的笑容。

此后，每天天還沒亮?xí)r，載著鍋碗瓢盆和簡易桌椅的云吞車便會出現(xiàn)在晨霧中。直到深夜十點鐘，車子依然還在街角亮著淡淡的、柔和的燈光。每當(dāng)人們經(jīng)過，總能看到那位母親站在白霧蒸騰的大鍋前忙碌，也時常能看到她的兩個女兒像兩只快活的小鳥，跑前跑后地給媽媽幫忙。

這位母親做的云吞味道鮮美、價格適中，加上街坊們都希望幫助他們一家快快渡過難關(guān)，所以吃云吞的人總是絡(luò)繹不絕。

一轉(zhuǎn)眼過了三年。一個冬天的早晨，年輕人像每天那樣，天剛蒙蒙亮便打開了店門。他低頭看時，意外地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信封。

信封里有一幅畫，畫的是一座開滿鮮花的房子里面，一個快樂的小矮人和他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孩子們幸福生活的情景。畫上還寫著“叔叔未來的家”。年輕人看到畫上的場景竟和自己憧憬的一模一樣，不禁落下淚來。他擦擦眼睛，又從信封里取出一封字跡娟秀的信：

孩子們的小矮人叔叔：

我們即將離開這里，去和孩子們的爸爸團聚了。孩子們很舍不得您，就畫了一張畫給您留念。她們畫得不夠好，不過確實是用心畫的，希望您能喜歡！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您默默給予我們一家的溫暖和鼓舞，真心地感謝您！

同時衷心地祝您生意興隆、幸?？鞓?！

讓我們大家都在愛的照耀下，心懷希望地前進吧！

賣云吞的媽媽

合上信，年輕人朝街角望去。三年來，他每天打開店門總是可以看到那輛停在街角的云吞車。可是今天，那里空蕩蕩的。

時光飛逝，又是十二年過去了。年輕人早已步入中年，“小矮人服裝店”的店面也比之前擴大了五倍，生意越來越好。

這天晚上，寧靜的夜空又飄起雪來。服裝店里溫暖極了，中年人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回頭看到妻子正耐心地輔導(dǎo)女兒做作業(yè)，五歲的小兒子則拿著拖把，像模像樣地拖著地。這溫馨的場景，和墻上的那幅畫是多么相似?。∫还膳黝D時在中年人的心底涌起，他不禁想起了那小姐妹一家……他們?nèi)缃裨谀睦铮窟^得怎么樣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位戴著紅圍巾的漂亮姑娘走了進來。

“小矮人叔叔！”姑娘歡快地喊了一聲，一陣風(fēng)似的跑過來，將手里捧著的鮮花恭恭敬敬地獻給了中年人。

中年人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她連忙解釋：“叔叔，我就是在街角賣云吞的那個小妹妹?。∈迥昵?，我爸苦心經(jīng)營的公司破產(chǎn)了，但經(jīng)過奮斗，他現(xiàn)在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首席執(zhí)行官，媽媽也和他一起工作。這次，他們難得休假放松，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回來看看這條小街，看看您和街坊們?！?/p>

妹妹的話音剛落，一位神采奕奕的先生和一位氣質(zhì)優(yōu)雅的女士走了進來，他們身后還跟著一位文靜的姑娘。一進門，夫妻倆就幾步上前，緊緊地握住了中年人的手。先生說：“我永遠不會忘記十五年前的那個平安夜。那天，是我和妻子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很想送給她一份禮物，也想給孩子們一些驚喜。但當(dāng)時我破產(chǎn)了，家里唯一還值點錢的東西就是妻子給我買的大衣。于是，我就拿著那件大衣到了您的店里……那晚，您一定猜到了我是個落魄的人，可是您并沒有看不起我，還默默地關(guān)心我……當(dāng)我穿著溫暖的絨袍走進風(fēng)雪里的時候，感覺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奮斗的激情似乎也被重新喚醒了……”先生說著說著，雙眼濕潤了。

戴著紅圍巾的女士把兩個同樣戴著紅圍巾的女兒拉到身邊，真誠地對中年人說：“沒有您的鼓勵和幫助，肯定不會有我們的云吞車。您不僅讓我們擁有了生活的來源，還讓我們在困境中看到了希望?！迸空f著，眼里也泛起了淚花。

大女兒深深地給中年人鞠了一躬，說：“叔叔，您當(dāng)年送給我們的紅圍巾讓我們在那個最艱難的冬天里感受到了溫暖。媽媽總說，只要戴上火焰一樣的紅圍巾，就仿佛看到了充滿希望的未來。”

妹妹也連忙說：“您的服裝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心中，服裝店就是裝滿了溫情和愛的地方，所以我對服裝設(shè)計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希望日后能通過努力成為一名服裝設(shè)計師！”

這時，中年人的兒子好奇地跑過來問：“你就是那個五歲就能幫媽媽賣云吞的姐姐嗎？”

“啊，小弟弟，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爸爸給我講過你們的故事呀！爸爸沒有賣掉你們退的大衣，這些年一直把它們精心地陳列在櫥窗里。每當(dāng)有人問為什么要陳列幾件過時的衣服時，爸爸就會把你們的故事講給他們聽。我們這里的小孩都把你們當(dāng)成榜樣呢！”

“爸爸說，愛能戰(zhàn)勝一切，這個櫥窗能讓人親眼看到愛是什么樣子的，它的力量有多大。所以慢慢地，大伙兒都把這個櫥窗稱作‘愛的櫥窗’了?！敝心耆说呐畠哼@時也參與到了談話中。

美麗的雪花溫柔地從櫥窗前飄過，中年人一時激動得有些語塞。夜風(fēng)輕輕吹拂，風(fēng)鈴發(fā)出悅耳的聲音，仿佛在替他作出最美好的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