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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原大戲

    2021-02-07 05:51:16蔣建偉
    延河 2021年12期
    關鍵詞:團長芝麻大人

    蔣建偉

    春天的脖子短,一縮,就沒了。這不,大公雞在紅艷艷的河堤上剛剛叫出了第三聲,就被那驢臉老漢一腳踢開,“咣咣咣咣”地一陣亂敲,一直敲到橋東頭的戲臺子上,方才收了鑼鼓家伙,迷迷瞪瞪地朝著話筒“噗噗”了幾下,兩手一拤腰,高腔一甩道:“都別睡了!開春了,咱蔣橋集要唱大戲了!快起來看戲呀—”

    小村人家的床頭邊,大人學了驢臉老漢的聲音,趴在小孩耳邊低聲喊:“誰不起來看戲—誰是狗呀—”小孩卻不答理他,想繼續(xù)睡覺,不料被集上大喇叭里“唧唧”的聲線牽了魂兒,一骨碌爬起來問:“爹,爹,今兒誰家娶媳婦哩?”大人忽然腔調一改,非常嚴肅地模仿大隊書記的做派道:“廣大干群同志們,廣大干群同志們,三月十二到了,三月十二到了,蔣橋大戲開演了!”小孩滿臉驚喜著問他:“真的啊?”大人繼續(xù)說:“廣大干群同志們,誰哄你,誰是狗!”小孩胡亂穿起衣服,跑到院門外仔細一聽,大喇叭里遠遠傳來的,果真不是平日紅事時的豫劇《朝陽溝》、嗩吶獨奏《百鳥朝鳳》、大鼓書《李豁子結婚》,而是一陣緊趕一陣“咚咚咚咚嗆嗆嗆嗆”的鑼鼓齊鳴,他喜歡壞了,轉身跑回了灶屋,想搶先告訴娘,小嘴剛一張開,大喇叭里的鑼鼓聲就沒了。娘白了小孩一眼,抓了一個雜面餅子說:“敲鑼打鼓的人現(xiàn)在餓了,他們要吃飯了。你不餓嗎?”小孩接過雜面餅子,慌里慌張地放了幾個屁,就慌里慌張地吃,一眨巴眼兒,雜面餅子就沒了。那吃相,嚇得大人直哆嗦:“我的那個親娘啊,你,你咋恁下作呀?”

    果真,鑼鼓兩遍過后,通往戲臺子的大路小路上,跑來了十里八鄉(xiāng)的看戲人。

    鄉(xiāng)下大戲,不講時間,一唱就是十來天。蔣橋集地處兩地三縣,這大戲更叫一個“大”,排場大,人多,南來北往,擠擠扛扛,鑼鼓一停,哭爹喊娘,看陣勢,沒準會把戲臺子擠倒。怎么辦?驢臉老漢不知道啥時候走到話筒前,“噗噗”了幾聲,臺下立馬安靜下來了,大伙的眼珠子全都集中在他的嘴上。突然,那話筒“唧”了一聲,大伙“轟”一下笑開了,洪水似的決堤而出,想攔都攔不住,一個個笑岔了氣。驢臉老漢在空中揮了幾下左手,示意大伙靜一靜,停頓了停頓,右手從褲兜里摸出了一張香煙盒紙,高聲念了起來:“廣大干群同志們,蔣橋集的三月十二大戲馬上就要開演了!請同志們趕快憋住嘴,別說話了。另外,有給自家小孩打花臉的婦女同志,請抱著到后臺找劇團的楊團長打,打一張‘老包臉’兩毛錢,打一張‘正宮娘娘臉’一毛五分錢!”臺下有人就喊著問:“哎,孬蛋他舅姥爺,這‘老包臉’咋恁貴?”驢臉老漢說:“因為老包是好人,是宋朝的大清官!曹操是白臉奸賊,所以,‘曹操臉’是一毛五,便宜,你打不打?”一句話,就把那人給問住了,引來了臺下好一陣大笑。巨大的笑浪中,大人抱著小孩就上了戲臺,說要給小家伙打一張“雷鋒臉”,說雷鋒是大好人,說讓小孩像雷鋒一樣為人民服務,大人其實是想讓別的孩子都來學習他兒子。楊團長不會打“雷鋒臉”,但她靈機一動,問大人:“‘雷鋒臉’是我們現(xiàn)代人的臉,我用黑墨水給他畫兩道倒立的‘八字眉’就妥了,那樣你花兩毛錢豈不吃大虧了?‘老包臉’是古人臉,打的色彩多,正派,還趕時髦?!贝笕讼胂?,就同意了,捧起小孩的頭暗示楊團長畫。楊團長呢,十指像鋼琴師一樣在化妝盒上輕輕一彈,定定氣,看也不看小孩的臉,麻利地上粉調色,沒等大人小孩回過神來,楊團長就開始勾勒老包的臉形了,小孩是長臉,和老包的臉形完全吻合,從運筆的速度看,楊團長這時候畫的是粗線條??墒钱嬛嬛?,小孩感覺到楊團長運筆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高高下下,左左右右,輕輕重重,濃濃淡淡,而且一筆比一筆更淡,一筆比一筆更輕,輕到不能再輕。也就在小孩渾然不覺的時候,“啪嗒”,從小孩的睫毛深處滾出了兩三粒胖乎乎的金豆子,嚇了楊團長一跳,慌忙從后臺的木地板上撿起一粒,問大人是啥東西。大人“嘿嘿”笑笑,半天才吞吞吐吐地答道:“是眵目糊,我兒子他,他早晨沒有洗臉……”楊團長他們也笑了,說:“哎呀呀,原來你兒子是一個有眵目糊的老包啊!”

    打完了“老包臉”,大人抱著小孩在戲臺前走了一圈,意思是炫耀炫耀。大人一邊走,一邊朝著話筒方向,問臺下的老少爺們“老包臉”漂不漂亮,而臺下早炸鍋了,許多當?shù)淖炖锊徽f,心里卻羨慕死了,抱著小孩一個個往戲臺子后頭擠,爭著找楊團長給小家伙們打花臉。恰好這時候,驢臉老漢出來了,一臉鄭重地對著話筒說:“給小孩打花臉的同志們,剛才那個小孩眼里有眵目糊。楊團長說,她以后不給有眵目糊的小孩打!她以后不給有眵目糊的小孩打!”臺下,笑歪了一群人。大人再也不敢炫耀,抱著小孩灰溜溜地就往臺下跑。沒有給孩子洗臉的爹們呢,慌忙用手擦孩子們的眼窩,末了,一本正經(jīng)地排起了隊。幾乎同時,第三遍鑼鼓敲得更歡了!

    等鑼鼓聲敲得令人心煩的時候,一個婦女抱著她打過花臉的閨女上臺了。緊跟著,驢臉老漢也上來了,他“噗”了一下話筒,鑼鼓突然全都停了,他解釋說:“上午的打花臉到此結束,下午接著打!這是最后一個,是‘穆桂英臉’,她的臉譜屬于刀馬旦,她男人叫楊宗保,打今天起,我們就看十五出大戲《楊家將》,白天晚上連著唱,同志們說中不中?”一時間,臺下的“中”字聲浪此起彼伏。

    大戲開始了。第一出,是《穆桂英掛帥》。大幕還沒開啟呢,豫劇的小過門就響起來了,只聽見楊團長的唱腔從幕后飄向了舞臺前:“穆桂英我家住在山東/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門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穆龍、穆虎二位長兄/當初俺舉家投大宋/我在那天門陣上立下頭一功……”有人小聲就問:“穆柯大寨—蔣寨—水寨……咋都有一個‘寨’字呀?是不是離咱們這兒沒有多遠?最多一二十里路吧?”有人糾正說:“你耳朵聾吧?你沒有聽見楊團長唱的詞嗎?在山東!”又有人說:“山東和河南緊挨著哩,就像我和你挨得這么近一樣,沒多遠?!钡谒膫€說:“那,咱們等散戲后問問楊團長吧,她八成知道?!闭f著說著,楊團長就在戲臺上亮相了,臺下的小孩就喊:“爹,爹,快看快看,楊團長出來了!”大人拼命壓低聲音說:“別喊了,我知道她是楊團長!”周圍有人偷偷在笑,還有幾個老頭老婆問:“這是楊團長嗎?她四十五歲了,不是沒有這么年輕嗎?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她?”等楊團長唱完下場的間隙,驢臉老漢快步走到話筒前說:“同志們都別議論了。剛才出場的,就是楊團長!”不相信的,方才死了心,說楊團長就是楊團長,說一上妝誰都不認識她了!后來,佘太君、楊文廣、楊金花、王倫、皇上等人紛紛走上大戲臺,從楊文廣刀劈王倫奪帥印,到穆桂英掛帥出征西夏,臺下鄉(xiāng)親關心的不是穆桂英,而是楊團長。散戲時,大伙興致高昂地說:“楊團長不愧是巾幗英雄!”“楊團長的武功真厲害??!”“楊團長有幾個孩子呀?她孩子是不是也叫楊文廣?”可是,誰也不知道楊團長的家事。

    看戲看世道,買賣圖熱鬧。一晃,大戲已經(jīng)唱了八天八夜,但還是沒有要停的樣子。大人說,蔣橋大戲唱到現(xiàn)在,老少爺們一半是看戲,一半就是買農(nóng)具了。小孩不懂,只知道蔣橋集上有好吃好喝的攤點,有美麗的楊團長,一切一切,和大人的想法不太一樣。劇團上演的劇目,都是一些圍繞楊家將楊繼業(yè)、楊六郎、楊七郎、楊門女將的,一天三出,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后幾天,大人每看一場大戲,散戲時幾乎都要買一兩樣農(nóng)具,比如鋤雜草的鋤頭、割麥子的鐮刀、耩莊稼的耬耙,還有遮風擋雨的草帽,買來買去,就是很少給小孩買吃喝的。每當小孩一哭,大人總會指著他的鼻子說:“如果你也有一張驢臉就好了,如果你是劇團的楊團長就好了,如果……哎!”小孩氣呼呼地說:“大隊書記有啥牛的?楊團長有啥牛的?他們—都是狗屁。”大人轉身看看小孩,笑笑,再笑笑,突然兩手把小孩高舉過頭頂,說:“帶眵目糊的老包啊,你最牛!”

    大戲的最后一天晌午,大人扯著小孩走在鄉(xiāng)路上,突然從身后跑過來一個女人,披頭散發(fā)的,不管不顧的,堅決地往前跑著,女人后面攆著的,是驢臉老漢和劇團拉弦子的一個禿老頭??蘼晱呐说谋乔焕锲疵鼣D出來,很細,很尖,不仔細聽,讓人一點也察覺不到她在哭,兩個男人很快攆了上來,左左右右把她死死勸住。她是誰?很多看戲人圍上來,東一句、西一句地跟著勸,大人細細看了看,原來是楊團長??墒?,驢臉老漢和禿老頭怎么都勸不住楊團長,就聽見楊團長說“放我回家吧,我受不了這氣”,就聽見禿老頭說“小楊,咱倆反過來還不成嗎?我不干正團長了,讓給你好不好”,就聽見驢臉老漢小聲說 “你給我們大隊看變壓器房吧”,就聽見楊團長說“放了我吧”,再就沒人攔她,后來,大野上的人影一個一個被抹去了。

    下午就沒了大戲,因為那劇團的女主演沒了。老少爺們都猜測,說沒準是驢臉老漢和楊團長“同志”到一塊去了,至于他們“同志”了多少天多少個小時,反倒成了一個秘密。很快,這個秘密就被漫天遍野的小麥花香熏死過去了,十里八鄉(xiāng)的農(nóng)人們都熏死過去了,香,以最浪漫、最美麗的方式打開了一個春天。

    就這樣,開春大戲,很快漫卷了整個一個春天、半個夏天,包括另外一個春天、另外半個夏天。

    所有幸福的、憂傷的、快樂的、秘密的,所有大平原上的,仿佛都在蹺起腳尖喊:“開春了—唱大戲了—”

    秋莊稼是個急性子,前腳踩著后腳,“啪啪啪”一陣,就全都成熟了。練習“啪”這個發(fā)聲,到底有哪些秋莊稼呢?第一是芝麻,毒太陽一曬時間長了,那些芝麻梭子就曬得咧嘴傻笑,嘴都合不上的工夫,“啪”,梭子里的芝麻就曬爆炸了。第二是黃豆子,項城農(nóng)村的那種珍珠黃,曬久了,“啪”,豆莢里的東西就都爆炸了。第三是綠豆,只是因為它的豆莢彎彎,像極了大姑奶奶小媳婦的眉毛,所以就軟,一軟,就不容易爆炸,可誰也不敢保證它不爆炸,也就是說,它最后還是會“啪”一下,去見馬克思他老人家的。怎么辦?

    殺!

    八九月里,農(nóng)家人慌秋分,慌霜降,稍稍一愣神,一整個秋天就過完了。每年每年,讓人一想起來就頭疼,可是沒有什么辦法,這秋,還是要殺,這日子還是得排得滿滿當當?shù)?,不然你殺秋就得殺到冬天了,不然你的秋豆子、秋芝麻就炸到溝壟里了,不然你就連哭都找不到地方了。莊稼可以磨蹭,但你可不能磨蹭,走路得一直小跑著,扣扣子,牽牲口,薅鐮刀,邊跑邊拿腳找鞋,生怕一時半會趕不到地里,豆莢曬爆炸了,這心,也會連帶著爆炸的。不料,早到三光,晚到三慌,人一慌,肯定要出亂子,比如忘掉了一點什么,比如落下了一點什么,比如多安排老婆一點什么,還比如少囑咐孩子一點什么,也就是少拿了幾個簸箕、簸籮、鍋拍子和床單子,哪怕一件,就會讓你原路返回,把剛才出門前的動作再重復一遍。倘若這樣,遇見這么忙碌的秋季,收不到秋,那可真是要人的命啊!

    遠遠地,就看見了一塊塊芝麻地,齊刷刷的綠方隊,齊刷刷的個兒,細細瞧,芝麻梭子個個咧著小嘴在偷笑,由下到上,密密麻麻地排到了稈子梢兒,喜歡死人了。我跟在爺爺、爹他們屁股后頭,問身后的奶奶:“書上的歇后語說,老母豬啃芝麻—順稈子爬,指的是不是咱們村的芝麻?”奶奶說:“不是,那是楊營門、申營門的芝麻!”爺爺說:“你說的那才絕!全天下的芝麻難道不是一個樣兒?再說了,咱們村的芝麻一個個長得細皮嫩肉的,哪經(jīng)得起老母豬這么一爬?還不一壓一大片啊?”二姐說:“那,如果是小母豬呢?”爺爺拗著頭說:“那也不中。芝麻又不是樹,想咋爬就咋爬,橫豎都沒事?!贝蠼銌枺骸叭绻抢夏鸽u呢?”爺爺說:“不中。”我問:“我如果在夢里頭爬它呢?”他們“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個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還是止不住笑。奶奶好像壓根不認識我似的,問我:“你,真的想在夢里頭變成豬?”我慌忙糾正道:“這個,那個……不是,不是的?!毙〉芘茉谖仪邦^,十分肯定地說:“你不是個啥?你,就是想—變,成,豬?!贝蠼銓W作小弟的腔調說:“而且是—男豬!像我們班上的極個別壞蛋男生一樣。”奶奶把笑聲使勁咽進肚子里說:“我看你也不像是豬。那,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想變成啥?長蟲、蚰蜒、蟈蟈、螞蚱、花大姐、老豆蟲、放屁蟲、禿呆子,它們,都沒有豬的斤兩重。你,隨便挑一樣?”我小嘴一努說:“反正,我和你們一家。如果我變成了豬,你們也是……”話沒說完,我生怕他們有誰打我,拔腿就跑,一口氣跑出去半里路遠,也不管他們攆不攆我。等實在跑累了,回頭一看,身后連一個鬼影也沒有,只好悻悻返回。

    大地呈現(xiàn)出一種金黃色,他們已經(jīng)在芝麻地里殺上了。

    殺芝麻,就是齊根削芝麻棵子,再把梭子里的芝麻敲出來,再把棵子打成捆、三捆三捆地支起來。那么,用什么殺?用什么敲?用什么打捆?鐮刀。殺芝麻的整個過程,就是鐮刀跳舞的一個過程,至于跳得好不好,那就要看拿鐮刀的主人了。

    在香氣彌漫的芝麻地里,最后一個出場的,是我,負責殺三壟芝麻。自然,我像往年一樣深吸兩三口氣,憋在肚子里,把一張臉憋紅,然后彎下腰、弓開腿,一把抓住三棵芝麻,照準棵子根兒,“哧哧哧”,快速閃過,棵子離地,只見刀刃殘留下一抹抹綠油油的液體。我收回那鐮刀,想知道刀刃上那些液體的味道,就用舌頭細細舔了舔,剛剛觸到刃,一股滲入到骨頭里的苦立刻傳遞到我的心尖,不僅僅苦,而且冰涼,讓你想吐都吐不出來,想叫苦,鬼都不相信。我問爺爺:“芝麻棵子怎么這么苦?”爺爺說:“芝麻棵子和芝麻葉子都很苦,它們苦是很正常的,要是不苦了怎么保護好自己呢?那些害蟲還不大把大把撲過來,不把它吃得一點骨頭渣子也不留才叫怪?”了了幾句,我明白了莊稼的一些生存哲學,越是金貴的越會自我保護,就像芝麻,一輩子不怕太陽,不生蟲;越是不金貴的越是破罐子破摔,就像大豆、豌豆、長豆角,一輩子小病不斷,怕這怕那。我平平地端起那些芝麻棵子,朝靠近地頭的方向走,一張紅色的被單子攤開在那里,大人小孩只要殺完了芝麻棵子,都要像端盤子一樣端到那里,然后把棵子頭朝下,敲了敲,梭子里的芝麻就像下大雨似的往下落,“嘩嘩啦啦”,“稀稀拉拉”,使勁地下,估計下得差不多了,再拿鐮刀把磕磕,就有許多小芝麻落了出來,再敲敲,梭子里面還繼續(xù)有貨,它還沒完沒了它!我想趕快割幾把地邊草,打幾根草繩子,給芝麻棵子打捆,不料,奶奶不相信我,認為那些芝麻梭子里面還有東西,我氣呼呼地說:“沒有了,真的是沒有。誰哄你誰是狗?”奶奶反問我:“真的嗎?”我說:“真的,男子漢說話算話,有了我是狗?!蹦棠陶f:“我還就不相信了,你這梭子里面真的沒有東西了呀你……”邊說邊拿她的破鐮刀使勁磕,不想,還真叫她磕出來幾粒芝麻,她把那些芝麻棵子一摔說:“小建偉,你看看你看看,這梭子里面到底還有沒有東西呀?”我驚訝著問奶奶:“就這一小點點,也算數(shù)呀?”奶奶說:“這一點點!難道說,這一點點就不是芝麻嗎?只要有一粒,就要算一粒,你不要看不起它,我告訴你吧,沒有了它你真還就活不成!”娘也在后面幫腔道:“是呀是呀,糧食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這些道理,連傻子都知道!”見我無話可說了,奶奶問我:“你,還想當狗嗎?”我“嘿嘿”笑著,想說點什么,正要張口,不料卻被奶奶制止住了,奶奶說:“我知道你又想說‘我和你們一家’了,你回答就免了?!蔽业倪@個奶奶啊,一點就透,真是聰明絕頂。

    學會了怎么敲芝麻棵子,我接下來就多了幾分認真,等芝麻大雨下完以后,再拿鐮刀把兒使勁磕,認真敲打,還不忘學學奶奶那經(jīng)典的最后一磕。我把磕敲完的棵子五步一放,等放到足夠多的工夫,就直起了腰,掂著鐮刀去地邊找草,割草,學大人的樣子去打草繩子,一連打了二十多根,打算找個利索地方坐下來打捆兒,不料,屁股還沒有挨著地皮,就聽見了爺爺老遠的喊聲:“小建偉,你不要命了!你看看你屁股下面到底是啥?”我撥拉開屁股下面的草葉一看,哎呀我的奶奶啊,下面,竟然隱藏著一片被削尖了的芝麻茬子,一根根,好像匕首似的鋒利無比,如果一屁股坐下去,人就是不死,也得躺他個年把幾個月的。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彎下腰,給芝麻打捆。打捆是件技巧活,一是芝麻棵子不要打太多,頂多二十棵;二是根子一定要打齊整,不能瞎應付;三是草繩子要打三根,分別綁芝麻捆子的頭、腰、腳。然后呢,雙手摟好捆子,拿鐮刀探底傳繩子,用手系繩打活扣兒,一整套流程下來,人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了。打著打著,手腳腰開始不那么自然,胳臂開始酸痛,累意不知不覺地上來了,我又想坐在地上打了,可是不能坐啊,坐下去不是找死嗎?瞥瞥那些匕首般的芝麻茬子,我越想越氣,氣許多制造匕首的農(nóng)人,氣來干活的大人小孩,后來竟然發(fā)現(xiàn),我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也是在生氣的范圍之內,就開始不氣了。我忽然感覺到,人只要一不生氣了,就不會累了。爺爺一直關注著我的臉部變化,從晴變多云,到多云轉陰,再到多云轉晴,爺爺走過來跟我說:“想坐下嗎?”我點點頭,接著搖搖頭,也不說什么話給他。爺爺又說:“想坐下,得學會找地方,就像我,”說著就找到一個地方,看也不看,果真沒事般地坐了下去,“你得學會找規(guī)律,芝麻常常是按壟種下去的,當然也是按壟豐收的,壟和壟之間,才有一些讓人舒舒服服的空地方,也就是我現(xiàn)在坐下去的空地方??!”我低頭一找,仔細檢查了檢查,發(fā)現(xiàn)真的是這個道理,我突然間感覺此刻的爺爺,比奶奶聰明多了,比絕頂都要絕頂哩!

    眨巴眼的工夫,那張被單子里的芝麻堆出了一座小金山,實在是不能再磕芝麻了。奶奶立刻制止道:“都別殺芝麻了!先歇歇,等我簸簸再殺!”一聲令下,我們渾身早累散架了,巴不得現(xiàn)在回家才好呢,“呼啦啦”撿了四周的空地方,把奶奶圍在中央,看她一個人簸芝麻。眾目睽睽之下,奶奶非常的不自然,把幾滴唾沫集中在手心里,抿了抿頭發(fā),然后把五指松展開來,變成了一把木梳子,簡單地理了理一頭亂發(fā),最后把額前的一小綹頭發(fā)一甩,只一下,就把我們全都看傻了,奶奶太美了,比明星劉曉慶都美!但五秒鐘過后,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笑了,笑奶奶臭美,這工夫的蔣寨大地上,哪有什么老年版的劉曉慶啊?奶奶理都不理我們,徑自端起了那個簸箕,舀了一斗芝麻,起身端正,輕輕地簸,平衡著手勁簸,順時針方向轉著圈子簸,逆時針方向簸,簸呀簸呀,整個簸箕就變成了一片大海,白金一樣的芝麻就變成了一股股奔騰不息的海潮,而海潮的旋渦中心,正漂浮著一只只大船小船,仔細分辨,那些大船是芝麻葉子,小船是芝麻梭子。奶奶順便抓起一把芝麻,扔進自己的老婆嘴里,“吧唧吧唧”幾下,說:“今年的芝麻呀—”我和大姐二姐慌忙問:“咋了?”奶奶瞇著小眼說:“味道真的不錯啊!”我們一下子來了精神,問奶奶:“真的嗎?真的嗎?”爺爺輕蔑地瞥了奶奶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別聽這死老婆子胡八連,剛殺出來的芝麻水汽大,一點都不好吃!一點都不好吃!”說著,自己緊跟著奶奶也朝嘴里扔了一把,嚼幾下,露出痛苦相,可是那芝麻,真的那么苦嗎?苦芝麻磨出來的香油怎么還那么香呢?大姐不信,抓起一把,嚼嚼咽下,隨即又想嘔吐出來,但已經(jīng)沒什么東西可吐了。二姐也跟著他們吃芝麻,只是吃完,她什么表情也沒有留給我們,讓我們猜。小弟早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也吃,剛剛嚼一下就喊:“他們騙你哩,建偉哥!芝麻,真香,真好吃,香死人不償命?。 ?最后一個的我氣壞了,邊吃芝麻邊大喊:“你們—都是騙子—這芝麻,怎么那么好吃呀?”爺爺和爹都慌了神,趕緊勸阻我們說:“都別吃了,吃完了芝麻,過年時到哪磨芝麻香油呀?”我們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繼續(xù)吃。爹一個一個打開我們的小手,把我們的芝麻重新打回被單子上,說:“俗話說得好,吃的香,屙的臭。等會兒,你們放屁放得臭了,可別怪我!”我說“不怪你不怪”,但是,最后一個“你”還沒有說出口呢,屁眼里已經(jīng)擠出來一個象聲詞:“不兒—”

    我們全都笑岔了氣,更加可笑的是,他們后面緊跟著臭屁連天,一個比一個放得響,放得臭了。

    屁一響,人就長,也就突然之間吧,我感覺自己的個子“噌”一下長高了。我想問問奶奶長了沒有,可是看看奶奶好像犯了大錯誤的樣子,看看爺爺滿臉陰云密布的樣子,看看爹,就不敢問了。這工夫,我看見娘默默拿起了一個簸箕,爺爺拿起了一個簸箕,爹雖然沒有拿簸箕,但他一個人悄悄把芝麻捆子抱到地東頭,一抱就是五六捆,說是閑著,也沒有閑著多少。

    等所有人的屁都放干凈了,奶奶的芝麻也簸得差不多了。奶奶把簸干凈的新芝麻倒進大簸籮里,準備裝進一個個百十斤重的面布袋子里,留作過年時,一半磨香油,一半賣。我們的想法跟奶奶的一樣,也把這塊地殺的芝麻看得比金山銀山都金貴,想發(fā)財,更想多殺它幾壟地的芝麻。想到做到,手和腳的動作一加快,一壟趕一壟,一趟趕一趟,我們輪換著在地里匆忙扒拉幾口晌午飯,然后繼續(xù)殺芝麻,幾乎剎那間,我感覺時間不存在了,勞累不存在了。

    天擦黑的工夫,芝麻全都殺完了,新豐收的芝麻一下子打了九個簸籮,裝了三十多袋子,娘笑得連小眼都沒有了??上攵瑲⒅ヂ闅⒌阶詈?,圖的是一股快意,這在我們家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情啊。爹在地頭一心一意地擺著芝麻捆子,我們把兩百多捆芝麻抱往地頭,讓爹3捆一支、三捆一支地擺開陣勢,好像諸葛亮的八卦陣。我們也想擺,但芝麻捆子好像集體商量好了似的,擺幾捆,倒幾捆,一門心思和我們過不去,想不透,爹到底用的是什么魔法呢?這當口,爺爺大姐他們已經(jīng)把牛套上了架車,下地拉芝麻,足足拉了三四趟呢!

    等我們摸黑回家的工夫,已經(jīng)迎面看不清誰是誰了。我們大聲對話,也是在用聲音提醒土路上的人們:我們正走在你們的前頭,也許走在你們的后頭,聽到這聲音你們可一定得禮讓三先??!也多虧了我們高聲的對話,別人才有意識地跟我們躲路或者讓路,不至于撞車。

    終于到了家,娘開始烙油饃,煮咸鴨蛋,蒜片拌黃瓜絲兒,打綠豆稀飯,舒舒坦坦地吃飽喝足,老少三代八九個人又胡侃了半天,爺爺奶奶方才趕往村中的老宅院。

    起三更了,我隱隱約約聽見小石營村有鞭炮聲響,有零零星星的哭聲,接著又落下來一陣鞭炮聲、一陣哭聲……我實在太瞌睡了,終于還是睡了過去。

    聽說,那個村有一個餓漢,好幾天沒有吃飽過一頓囫圇飯了,結果一口氣吃掉了十幾斤芝麻,后半夜,肚子開始發(fā)撐,活活撐死了。

    聽說,那個人和我爺爺認識,甚至還有一房七拐八拐的遠親哩,我們還要去奔喪。

    聽說,爺爺?shù)暮芏嘣挾己莒`驗,我們萬分慶幸,更萬分后怕。

    所有的這些聽說,都是發(fā)生在第二天早晨的事情。

    臘月正月,一連起來,就是小村人的“年”。

    這開年的第一場大戲,是“起坑”。坑是大水坑,繞村二里半,水深,魚多,水氣大,那陣勢,浩浩蕩蕩??!但眼下,冰越結越厚,一刮風,就在水上跑。魚怕冷,都藏在水底下,怎么個“起”法呀?

    從臘八一直等到臘月二十三,沒有一個人起坑。村里異常寂靜,干冷干冷的,偶有幾聲鞭炮落進這寂靜里,很快就變啞巴了,人也緊跟著變啞巴了,匆匆忙忙地走,話都說不囫圇,個個拉成一張驢臉。我們早憋不住,天天跑去問爹:“我們啥時候起坑呀?”爹劈樹根、糊鍋臺、修風箱,撿到啥活兒都干,一點都不搭理我們。直到臘月二十五晌午飯后,他才一圈圈舔著碗邊邊說:“明兒一早,起坑!”我們歡喜得直罵老天爺,問爹:“怎么‘起’呀?”爹說:“用大磨網(wǎng)子‘起’!啥魚都別想跑掉!全部‘起’光!”爹的話太吹牛了,把一個大坑都“起”光了,那該需要多大的一張大磨網(wǎng)子呀?

    臘月二十六,天還不亮,冰花就開了一地,爹他們就開始整理大磨網(wǎng)子,寬約5米,長60米,從上面的網(wǎng)浮子,到下面的網(wǎng)綴子,一點一點地修補,連奶奶和娘她們都加入進來了。直到把我們這幫子小孩吵醒,一個個哈著熱氣兒,也“唧唧喳喳”地加入進去,可惜才三下五下,日頭就出來了。大人讓我們回家燒鍋做飯,我們不答應,想看看大人究竟怎么“起坑”,可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后還是被爹轟走了。爹說:“我們得忙到晌午哩!你們不餓?”奶奶說:“起坑真沒啥看頭!不就是起幾馬車魚嗎?”二爺爺說得更叫一個絕:“看啥看?誰看,誰將來就長成蔣忠福那樣兒!”誰不知道呀,蔣忠福心眼不全,才“六成”,一年四季,老愛模仿公社書記、村長講話,一口一個“同志們”,攆都攆不走他。我們一聽這話,氣得扭頭就各回各家,燒紅薯茶,餾雜面饃,把風箱拉得好像打雷似的。等到我們重新跑回院子,想叫大人們吃早飯時,哪里還有他們的影子?隱隱約約里,大坑方向似乎傳來一些響聲,細細分辨,有“啪啪—啪啪”的水聲,有“喔喔喔喔—駕”的趕牛聲,還有各種各樣的嘈雜聲……我們抓起一半塊雜面饃,邊吃邊跑,想看看坑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看啊,蔣寨起坑了!

    圍觀在坑西邊的大約幾百人,個個拿著長短不一的竹竿、木棒,盯著坑邊,目光炯炯,迎著西北風,大嘴半張著,“啪啪啪啪”胡亂拍打著水面,一下比一下拍得使勁,偶爾自顧自地大喊一聲,賊突然,賊響。沒有誰能夠聽得懂,也不指望有誰能夠聽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瞎喊什么,多半算是一種驚嚇,但不知道具體驚嚇什么。更奇怪的,從水霧升騰的世界里闖出來的兩只鐵皮小船,劃船的,一個叫蔣可雨,一個叫蔣孬,兩手一竹竿,撐、劃、撩、沾、點,一眨眼,就跑出十幾米遠了。尤其他們最后那么一點,竹竿只輕輕一下,看不見水花兒,“啪啪啪啪”一串清脆的響聲早已經(jīng)灌滿了耳鼓。這還不算,蔣可雨玩起了更加驚險的一招:他先是“走直線”劃,劃著劃著,兩腳一個蹬一個提,再一個90度的大拐彎,把船整個變成了一頭懸崖前受驚的烈馬,突然就兩蹄立、兩蹄飛了!我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這小子萬一掉進坑里了,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但三秒鐘之后,他竹竿一橫,斜刺里朝水面一點,小船竟然又戛然落下,搖搖擺擺著平衡而去……弄得大伙依舊為他擔心。我仔細看了看坑里,水早已經(jīng)不再那么清澈,早已經(jīng)半清半渾,既然是起坑,為什么把水弄得這么渾濁呢?看不見魚了怎么辦?果真,我和建民他們順著霧氣騰騰的大坑,從西攆到東,一條魚也沒有看見。正在失望當中呢,就看見蔣可雨得意地劃著船返了回來,就聽見他嘴里不斷發(fā)出“喔喔喔喔—駕”的趕牛聲,就聞見一股股坑里渾水的腥臭味迎風撲鼻而來。我們一個個氣不打一處來:好個蔣可雨,難道就你一個人會劃船!難道把全坑的魚都攪渾、攪沒了你才安心!

    大陣勢的喊聲、拍水聲卻在向東移動,一步步,一米米,一丈丈。

    渾濁也在向東移動。

    直到坑的西面、坑中央全都變渾濁了,全都分不清黑白,我們這才驚喜地看見,從坑中央往東的水面上,黑壓壓地移動著一顆顆小腦袋—啊,竟然是魚—各種各樣的魚!

    一時間,我們的心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我們的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拍水的人群卻不再向東移動,不僅不移動,而且重新以西面為中心一字散開,繼續(xù)拍打、叫喊,這時刻,兩個劃船的人重新劃了回來。他倆這是怎么回事呀?我們小聲問旁邊一個大人。他笑了笑,接下來一臉正經(jīng)地說:“你們不懂,這是在攆魚哩!你看,魚群正在從西往東跑,攆得沒地方鉆了……哈哈,還多虧他們倆哩!”

    原來,他們倆在攆魚??!大伙也都在攆魚??!坑里的水只有渾濁了,里面才會缺氧,魚群才會浮出水面,集體東進?。?/p>

    突然,我們看見了坑西的爹那幫男人,正一點點貼著坑的底部下大磨網(wǎng)子,一南一北,左右十幾個人,抻長了脖子,半步半步地朝東面拉。幾乎同時,圍在岸上的人群突然沸騰起來,拍打聲、喊叫聲更加猛烈,剎那間,跺腳聲、趕牛趕羊聲鋪天蓋地而來。兩個劃船的呢,也在配合著拉磨網(wǎng)子的、岸上拍水的,一米一米,向前使勁拍打,使出了吃奶勁兒喊叫……這巨大的聲浪,這史無前例的陣勢,魚全都嚇傻了、嚇癱了,身子全都被嚇僵硬了,一步步東逃,一米米東逃,一丈丈東逃,朝著它們生的一線希望逃跑,再沒有別的出路了。我們興奮萬分,也跟著大人們瞎喊,喊趕牛聲,學驢叫,學羊叫,學老母雞下蛋、老公雞打鳴,也不怕誰笑話,扯著嗓子叫。我想,我們這么賣力地大聲叫,魚一定會被嚇跑的,而且是朝東跑。

    大磨網(wǎng)子移動到中央位置的時候,魚就開始跳出水面了,跳得有一兩尺高,大大小小地掙扎,爭先恐后著擺脫,但瞬間,湍急的水浪淹了過來,這是多么激動人心的時刻啊。魚跳得越高,我們的臉笑得越燦爛,所謂“鯉魚跳龍門”,圖的肯定是大富大貴的前程;所謂“開門見喜”,喜的肯定是年年有余(魚)的日子啊。想著想著,大磨網(wǎng)子就過了坑的中央,突然,一道白光直射向半空中,乖乖,真的是一條鯉魚,一跳起來,竟然有兩米高!緊接下來,能跳出兩米高的魚就比比皆是了,因為隨著大磨網(wǎng)子的東進、生存水域變小,魚掙扎得越厲害,跳出來的高度就連連破紀錄,魚越大,其高度越讓人吃驚!我們看見,大磨網(wǎng)子的背后,是隨之移動著的呼喊著的人群,是兩個劃船的攆魚人,嚇破了膽兒的魚群無處可逃,看來只有破釜沉舟、生死一跳了!

    還有最后四五米時,所有的魚全都醒悟了過來,也不管什么冷不冷了,都開始不要命似的跳,高高低低地跳,前前后后地跳,你推著我、我推著你地跳,我壓著你、你壓著我地跳,誰也不知道誰的生死,但如果你不跳,肯定是死路一條。等網(wǎng)移動到了最后兩米,大大小小的魚都不怎么跳了,大都放棄了活著的想法,只有那些小一些的魚們蝦們還在跳,非常可愛地跳呀跳,惹得坑四周的大人小孩一陣大笑。但只有一個人沒有笑,他“撲通”一下跳進刺骨的坑里,在大磨網(wǎng)子西面的水底下使勁用腳試探著,一點點試探著。猛然,他把頭整個潛進水里,翻來覆去在尋找著什么,騰出了一片片水花兒。大約一分鐘過后,他突然躍出水面,雙手舉起了一條大約十斤重的草魚,他一邊吐著水珠一邊喊:“抓到了!我終于抓到這條草魚了!這家伙真狡猾,竟然鉆進了最下面的泥巴窩里,哈哈哈……”定眼一看,竟然是劃船的蔣孬。

    而不遠處,還有比蔣孬更聰明的,他們當中,有撒網(wǎng)的,有下網(wǎng)的,有放魚鷹子的,有投魚叉子的……至于各自能捕獲多少,我們誰也不知道。

    “起坑”是在下午兩三點結束的,來來回回,“起”了五趟。霧散了,天暖和了,大人小孩的心更暖和了。大隊書記在喇叭里公布說,總共“起”了一萬多斤,除了小的當明年魚苗放了之外,挨家挨戶能分到八斤魚。不想要魚的,可以趕蔣橋集換肉、換糧食,反正是“有錢沒錢,剃個光頭過年”。

    到了晚上,這香噴噴的魚味兒,先是從一家的灶屋里飄出來的,然后是村東頭,再后來是一整個蔣寨村。

    爹多喝了幾兩酒,末了,端起一碗魚肉湯說:“開年先吃魚,這小日子還不賴!”

    娘說:“吃肉吃肉,你就知道吃肉!等肉吃完了,我看咱們家喝西北風去呀?”

    爹說:“繼續(xù)喝酒、吃肉!而且是……年年有余,年年有魚吃??!”

    許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娘說那一個字時輕蔑的表情,娘說:“屁!”

    責任編輯:劉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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