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鄢元平,筆名:元平、果核。1963年出生。湖南常德人。1985年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大學歷史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1983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詩刊》《散文》《人民日報》《中國作家》等報刊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300余首(篇),并在《星星》等十余家報刊獲詩歌創(chuàng)作獎。出版有詩集《女人與風景》《赤色詩屋》,散文集《船》?,F為今古傳奇?zhèn)髅郊瘓F董事長、總經理,湖北省期刊協(xié)會副會長。
編者按:
新年伊始,新冠突襲,武漢封城,一個逾千萬人口的特大城市一夜之間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自1月23日至4月8日,整整76天,武漢全面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武漢人民以巨大的犧牲精神,偕同全國人民,勇敢抗擊疫情,最終創(chuàng)造了史詩般的神話。疫散城開,山河無恙!
為銘記這個偉大時代的特殊事件,無數詩人、作家、藝術家,紛紛創(chuàng)作優(yōu)秀作品,熱情謳歌疫情期間涌現出的感人事跡和典型人物,湖北作家鄢元平的長篇小說《城》就是其中之一。該作分上下兩部,上部:封城;下部:開城,重點講述了幾名性格迥異的都市男女,因疫情無奈同居屋檐下而演繹的情感糾葛、抗疫故事及心靈洗禮,彰顯了特定時期人情、人性、人心之大美。此前,《城》已由國內文學大刊《當代》選載(2020年第5期,中篇,更名《江城子》)。長江文藝出版社第一時間與作者簽訂了關于《城》的出版協(xié)議?,F應廣大讀者需求,本刊予以全文刊登,以饗讀者。
封 城
馮城的姐夫萬之理打電話給他時,他正剪頭。嚴格地說,頭剪完了,正在吹。
翠翠的頭吹得不錯,人也漂亮,每次來洗頭,總會給些福利。這轉眼到了冬天,穿得厚,福利給不了了,所以,頭吹得仔細。年前弄頭發(fā)的人多,邊上等的人有點兒煩了,說:“姐姐,我趕火車。女人的頭也不至于吹這么仔細吧?”
翠翠說:“我這哥年前最后一個頭,總得帥上加帥吧!”
馮城是江城大學文學院下屬單位《寫作研究》雜志社的行政秘書,姐夫萬之理是文學院副院長、教授。
萬之理讓馮城四點之前去果子小區(qū)接鐘蘭馨,然后把她送到火車站。
鐘蘭馨是《寫作研究》的編輯部主任。原來在江城晚報當一編室主任,遇報刊寒冬,報紙沒了,托大伯找關系到了《寫作研究》。
鐘蘭馨的大伯是文學院的院長,萬之理的上級。鐘院長知道萬之理與《寫作研究》的馬社長是同學加麻友,所以,把萬之理叫到辦公室,哀嘆一番江城晚報的興衰,哀嘆一番侄女的不濟,萬之理便心領神會。
萬之理約馬社長喝了餐酒,打了場麻將,鐘蘭馨便調進了《寫作研究》?!秾懽餮芯俊凡蛔呤袌?,學校給錢,養(yǎng)著!
萬之理請酒時,鐘蘭馨一直在邊上招呼,也不知出于對萬之理的感激還是真被他的風度和談吐所折服,總之,酒桌上表現出對萬之理滿滿的好感,把個未來的直接領導馬社長放一邊,嘴上盡是對萬的仰慕,連看他的眼神都閃出些迷離。之后,又加了微信,微信里時不時冒出些讓萬之理心慌的話。
鐘蘭馨第一天到《寫作研究》上班,就被馮城看中,皮膚白嫩,大眼小嘴,個子不高,但豐滿,是馮城喜歡的類型!而且90年同歲,小月份,又與自己一樣,婚姻經營不得法,離異,單身。
馮城是江城美院出來的,到底文化不夠,級別也在鐘蘭馨之下,所以,試了許多次,就是靠攏不了鐘蘭馨。鐘蘭馨雖然不拒他千里,但靠近一小步,每每會被推開一大步。
昨天刊社年飯,馮城還涎著臉問鐘蘭馨何時回老家溫泉,他說:“聽說溫泉的硫磺浴不錯,就不知是否有男女單獨合泡的!”
鐘蘭馨:“想什么?姐姐那么容易泡?”
馮城:“不一定要與你泡,我是要帶一個妹妹去泡,可以順路,捎上你!”
馮城離異后,還真泡了不少年輕妹子,但大多是流氓一番,沒有想修正果的!馮城是過來人,撩妹和流氓都有一套,人又長得帥,所以,正室沒一個,玩流氓的卻應接不暇。但不知為何,在鐘蘭馨身上,他的手段就是不管用。在他的經驗里,這種三十剛出頭的離異少婦,腎上腺激素應該是最豐足的。多次不得手,留下失敗經驗。馮城認為,文化女人,漂亮矜持加禮義廉恥,控制了激素的外泄。
鐘蘭馨說:“你帶妹子去溫泉浪吧,姐姐忙一篇評論,為鼠年積點資本,沖副高!回不回溫泉,沒個準!”
沒想到,昨天的“沒準”,今天就“準”了,而且還是大領導鐘院長親自托的情。
到了果子小區(qū)五棟的樓下,在一個矮石坎前把車停下,馮城給鐘蘭馨打電話,說:“不是說不回嗎?在發(fā)廊,頭都沒吹出形狀來!下來吧!”
“大帥哥呀,能不能勞煩,幫忙上來拿一下東西?”到底是請幫忙,鐘蘭馨聲音變柔了些。
鐘蘭馨的東西還真不少。三大包,外加一箱子。東西塞進車,馮城問:“東西這多,火車站找不到小紅帽,你不傻球?”
鐘蘭馨上前給馮城的肩上拍拍灰,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馮城,說:“妹妹沒人疼,今天只得攤上哥哥了!”說著,一把挽上馮城的手臂,歪著頭說,“哥哥直接把我送回溫泉,好不好?”
不等馮城反應過來,她忽然“呀”了一聲:“手提電腦忘拿了!”說著便進了門棟。
鐘蘭馨下來時,沮喪地看著馮城:“鑰匙丟房里了,以為不用拿,反正小陶初五就回了,這可么辦?”小陶是她合租房的室友,安徽人。
馮城沒接鐘蘭馨有關電腦的話,說:“不是說只送到火車站嗎?到溫泉一個來回,三四個小時,還不談堵車!這我可沒準備!”
馮城把鐘蘭馨從電腦思維里拉回來后,馬上讓她沮喪的神情又恢復成討好的狀態(tài)。
“幫幫忙嘛,火車票早被搶光了!要不,我開車,你坐,你只開個回程車?!?/p>
看見馮城仍猶豫,又拋一福利:“若想在溫泉泡池子,妹也陪!”
看馮城眼里有期待的光,鐘蘭馨上去搶了馮城的鑰匙,迅速坐上駕駛座。
馮城自己系了安全帶,又挨上鐘蘭馨揩油似的幫她系,正忙乎,只聽“轟”的一聲,車越過矮石坎,飛了起來,然后又“啪”的一聲落在石坎下面半米高的柏油馬路上。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后面的包飛向前面,滿駕駛室的橘子和蘋果。
“扯卵子精,你沒掛倒車擋,掉得大呀!”馮城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抽鐘蘭馨一巴掌。
“誰讓你揩油擾了我,這可咋辦?”鐘蘭馨明白情況,小聲說。
下來看車,馮城差點兒崩潰。前保險杠撞一大窟窿,水箱肯定破了,地上一攤水。躬下腦袋,車下更奇葩,一個大石頭卡在底盤與排氣管中間。
馮城上車,換了空擋,車居然能發(fā)動。跟著下了車的鐘蘭馨連忙又上了副駕駛,眼巴巴看著馮城。
“看我個屁,水箱破了,車還能動?”
“那怎么辦?溫泉一大家人等我回去吃飯!”
馮城壓住火,恨恨地瞪鐘蘭馨。
鐘蘭馨自知錯了,說:“對不起,對不起,撞壞了車!”看他仍不依不饒瞪她,又從車座下?lián)煲粋€橘子遞給他,看他眼光還是兇,于是,用一只柔手去把他臉扳正。
開著漏水的車,找修理廠成了奢望,大年將至,不是關門便是無修理工,終于找到一個,老板要價驚人,還不情不愿,罵罵咧咧。
車雖撞壞,但鐘蘭馨態(tài)度語氣變了個樣,一改正臉不瞅的高冷,滿臉是討好獻媚,如此,馮城的壞心情早消了一半,連修車費的前款都沒狠心讓鐘蘭馨掏。
在馮城家不遠找了家紐凱酒店。
天已黑,鐘蘭馨說:“天冷,又餓,要不先去那火鍋店搞一餐再去旅館登記?”
“紐凱”對面有家三國火鍋城。
人不多,大包小包圍成了兩人空間。
火鍋一上,二鍋頭一開,人一暖,話也就跟著暖了。
看鐘蘭馨以前那圍得密不透賊的柵欄開了不少口子,馮城的風流勁又上來了。撞車的壞心情早變成了良辰美景。
話趕話,馮城話往邪道引,加些俗的葷的黃的,鐘蘭馨有意無意跟著走幾步,又繞開上了正道。
馮城忽然想到一雅中帶黃的,說:“前幾天,看見馬社長桌上一練字的書法,寫的是首古詩,想了幾天,還是理解不透。”
鐘蘭馨說:“馬社長,教授級別,你把讀的書碼起來,人再站上去,也夠不上他的腳,所以,莫把腦袋當腳使!”
“你夠得著呀,要不,念給你聽聽?”馮城揩一把頭上被酒逼出的汗說。
鐘蘭馨不知他又要憋出什么招,沒吱聲。
“深山峽谷一條溝,春秋四季水長流;不見凡人去飲水,卻有和尚來洗頭?!瘪T城聲音不大不小,把個“一條溝”“水長流”“來洗頭”等,加重了些語氣。讀完,便斜著壞眼看鐘蘭馨。
鐘蘭馨在火鍋里夾一筷子剛下鍋的白菜嚼了幾口,問:“真理解不了?”
馮城“嗯”著點頭。
“意思就是,地里的白菜,綠油油一片,沒有正人君子來吃,都被像你這樣的豬給拱了!”鐘蘭馨笑著說。
馮城沒有惱,說:“想不到,鐘美人老司機呀,夠流氓!”
鐘蘭馨圓起眼說:“你才是個大流氓,說者無心,聽者意淫!”
馮城借著酒力,說:“我淫,要不,讓豬拱拱白菜,也不枉這‘淫字?!?/p>
“拱你個頭!”鐘蘭馨在馮城手上打了一下,粉臉居然紅了一下。
馮城兩瓶小瓶裝二鍋頭,鐘蘭馨一瓶,全喝完。
馮城去結了賬,回來,說:“車被你撞得稀爛,還請你吃喝,明兒車修好還要送你回家,你說,去哪兒找我這種好人!就是老公,也沒這么奴才吧!”
鐘蘭馨感激地看他一眼,說:“以前還真沒感覺你這么有風度,而且好性子,權且當成老公用兩天唄!”說著穿上外面的呢風衣。
馮城一邊穿著皮大衣,一邊躬下腰看著她的臉:“就沒有報答的計劃?”
“別撩騷,穿了衣快回酒店吧!”
登記完,進了酒店房間,鐘蘭馨開了空調,又開始燒水,說:“你得多坐會兒,喝茶醒酒,不然,大過年,抓你酒駕,那才是虧不起!”
馮城:“老婆大人說了算,蠻會體貼人!”說著坐在了茶幾邊的椅子上。
空調起來,房子變暖。
鐘蘭馨燒好水,從包里拿出好茶,給馮城泡了一杯。又脫了外衣,馮城跟著脫了。鐘蘭馨拿著兩件外套去壁櫥找衣架掛,一邊掛一邊說:“江城這邊鬧什么新冠肺炎,人都往城外跑,火車票都搶瘋了?!?/p>
馮城離她有點兒遠,又有電視聲音,聽不清她說話,站起來,走到她背后聽她說。
“江城剛開完軍運會,難不成這新冠肺炎是從……”鐘蘭馨脫了外套,里面是件低領黑色羊毛衫,襯出一節(jié)脖頸,藕嫩藕嫩。由脖子,想到身體,馮城哪里自制得住,上前從背后就抱住了她。
鐘蘭馨正說話,男人的身體從背后貼了上來,她全身一抖,僵硬了。
馮城抱著那香而軟的身體,感覺沒有反抗的動靜,膽大氣粗了,手不自抑地朝上移,移到那飽滿的胸脯,不及捏,忽然肚子上挨了一肘子,“呀”的一聲沒喊圓,“啪”的一聲,臉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鐘蘭馨轉過身來,臉緋紅,眼睛放出怒光。
馮城有點蒙,臉上先擠出的是幾絲慘慘的笑,又瞬間變得怒氣滿滿,要發(fā)作,但見鐘蘭馨凜然的怒態(tài),又不敢發(fā)作。他從衣柜里拿出皮衣,拉開門,灰灰地走了。
萬之理接到鐘院長的電話是在早晨七點半。知道馮城昨天沒把鐘蘭馨送走,萬之理急得眼睛都綠了。昨晚上已得到消息,今天上午十點,江城封城。
他睡衣上披件皮襖就從二樓往一樓跑。
小洋樓在清月別墅區(qū),共三層,是馮城去美國的哥哥馮路買的。每年過年,幾家人在這里聚一次。平時,馮城在這里守著。今年單位一放假,姐姐馮冰和姐夫萬之理便早早地搬過來住了,而馮路前天來了電話,說江城的新冠肺炎有點兒厲害,不回了。
敲半天門,馮城才把門打開,眼睛蒙眬,沒睡醒。他昨晚回得晚,開大門時,萬之理記得自己正焦頭爛額地與田小夢短信來回。
田小夢昨天來江城,一方面給萬之理送還他丟在她那兒的紅桃木打火機,一方面在江城買點兒過年的東西。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見萬之理。沒想到,今天會封城,弄得萬之理知道消息后,四處托朋友找車送她出城。
“那鐘蘭馨,昨天沒送走?”萬之理焦急地問。
“車被她撞壞了,走不了!”馮城沒好氣地說,不自覺地摸摸右臉。
“沒送走,總該說一聲吧?鐘院長一大早電話就來了!他在溫泉,急得像鬼似的!”
“她自己想辦法,我不管,撞壞的車也得讓她賠!”馮城打個哈欠,要關了門繼續(xù)睡。
萬之理急了,連忙用一只腳頂著門,說:“她想什么辦法,馬上封城了,你趕快梳洗了,去送她!”
“封什么城?”馮城有點兒糊涂。
“新冠肺炎,瘟疫,市政府下了文,上午十點封城,車不讓出城了!”
馮城瞪大眼睛,似乎也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忙找出手機,給修車師傅打電話。電話半天沒人接。馮城丟了電話,便去洗手間拉屎、洗漱。
馮城八點多出門,萬之理一直沒上樓??此龃箝T走遠,這才感覺到渾身發(fā)涼,上二樓。他與夫人馮冰分房已好幾年了。馮冰的房沒動靜。鉆進被子,他又給田小夢發(fā)短信,問車到她樓下沒。
短信很快就回過來了:“還沒,你朋友沒接電話,估計車在路上?!?/p>
九點多,萬之理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鐘蘭馨的,說:“這都九點多了,馮城,人不見,這可咋辦?”
另一個是馮城的,說:“在門外等一個多小時了,修車廠門沒開,老板電話也不接,這事有點兒玄,你還是讓鐘蘭馨想其他辦法吧!”
到十點,兩個不好的消息傳來,馮城是電話打過來的,說:“沒戲了,送回紐凱賓館了!”
田小夢的短信:“收費站,車堵太多,出不去了!”后面加了一個流淚的表情包!
鐘蘭馨出不了城,無非在鐘院長面前失了禮。而田小夢回不去,就著實讓他有點兒不知所措!
田小夢是溫泉《鄂南文學》的通聯(lián)編輯。編輯部5個人,她主要負責通聯(lián)和辦公室雜務。
萬之理與田小夢認識是在九宮山筆會?!抖跄衔膶W》在九宮山組織筆會,主編宮寒請他去給學員講課。九宮山是江城消暑的勝地,萬之理對地方滿意,所以,去了。負責會務接待的是田小夢。
田小夢三十歲不到,談過一次朋友,離過一次婚。談的朋友是大學生,沒畢業(yè),人沒了,肝癌!結婚的是個做印刷生意的小老板,不知從何人嘴里聽說田小夢是個白虎,對田小夢光滑沒毛的胴體,半信半疑,身體掏空,仍造不出種,害怕喪命斷子,與她離了。
田小夢長得實在是漂亮,圓臉挺鼻梁,眼睛雖不很大,但漆黑,不太說話,也不太笑,但笑時,兩邊深酒窩。做事也周全細致,脾氣溫順,從不發(fā)火。許是因為背一白虎的名聲,離婚幾年,沒男人敢碰。
萬之理講完課,在九宮山多呆了一天,田小夢全天陪同。兩人在云中湖劃完船,田小夢看萬之理的眼光便有變化了。在九神瀑布,田小夢甚至偎在萬之理身邊與他合了個影。然而,兩人在疊泉溪看景時,出了狀況,萬之理過巖石,把腳崴了,是田小夢一步步把他連扶帶背搞回賓館的。
回賓館,天已擦黑,田小夢全身汗涔涔,卻又滿山尋藥店找回瓶正紅花油,幫他涂油揉腳。幾十分鐘,萬之理腳雖疼,但滿眼卻只有田小夢薄衣里的兩個飽滿的內容上下抖動。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可恥,但這種偷視卻讓腳疼減緩了許多。
萬之理典型的進入了中年情感危機。夫人馮冰是出版社編輯,文藝范兒,寫詩上網,自開博客和公眾號,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在家務事和情事上卻不上心,過了四十,情事上的應付也不給了,弄得萬之理滿滿的性欲無處發(fā)泄。
萬之理儒雅瀟灑,學問也好,但眼光高,行事嚴謹,所以,出軌的機遇不少,卻從未犯過桃花。離桃花最近的一次,是與鐘蘭馨微信上曖昧了半個月,但知是妻弟馮城心目中的仙桃,于是,馬上收手轉身,由衣衫飄飄的風流才子,穿戴上厚重的教授正裝。
田小夢是萬之理極喜歡的類型,性格好,膚白有身段。雖然他也從宮寒口中聽到過田小夢“白虎”之類的話,但他從不信那些邪說歪道。
九宮山之行后,他們的微信便沒斷過。萬之理到底是有妻之人,所以,縱然心藏萬種情愫,但微信的語言卻是清淡內斂。
上個月,萬之理去溫泉開會,又約了田小夢單獨吃飯。
地點是田小夢訂的,在溫泉河邊的一個小館子。小館子很清靜,窗子外能看見靜靜流淌的河水。
喝了酒,萬之理話很多,單位上的人事關系,學問上的停滯,甚至把與老婆馮冰不太和諧的事也說了。田小夢只是靜靜地聽,很少插話議論,大多時間是幫萬之理夾菜添湯。
中年危機著實讓萬之理壓抑痛苦,他說到動情處,甚至眼圈都紅了。
田小夢很同情,但找不到安慰的話,只是癡癡地看他,又用一只手,捏了下萬之理的手。
分開時,田小夢主動上前去抱了下萬之理,抱得很輕,卻長久!
打火機和煙忘記在了小酒館,春節(jié)將近,田小夢同意了萬之理讓她來江城見面送打火機的計劃。
昨晚上,兩人吃了飯,萬之理在離清月別墅不遠的紐凱大酒店安頓好了田小夢,原打算今天陪她去購物,結果,晚上得到今天封城的消息!
馮冰起床后,一樓的地暖已讓滿屋溫度升高,在一樓客廳吃過早飯,她便穿著睡衣與遠在上海讀書的兒子視頻,兒子萬一在上海一所大學讀傳媒專業(yè),春節(jié)沒回。
萬之理聽見馮冰在視頻中就江城新冠肺炎的事,大放厥詞,連忙擠進視頻對兒子萬一說:“莫聽你老娘的反動話,這瘟疫過來,哪個政府都會措手不及,調整中尋找正確才是合理手段,多用正能量教育你老娘!”
萬之理說完后便上了樓。在網上查看新冠肺炎的情況,越看越害怕。知道江城為什么封城了,也知道封城過后肯定還有更嚴的措施。
酒店每天的房價是420元,是萬之理提前登記的單人大床房,但田小夢知道房價后死活不讓萬之理出錢,硬把錢塞給了萬之理。房間沒退,田小夢回后肯定沒換房。萬之理設想,如此,若耗上一個月,一萬多,對經濟情況一般的田小夢,不是筆小數!
下午,萬之理采購了口罩、消毒水、體溫表以及水果、泡面等去了紐凱酒店。提著兩大包東西剛進大門,便記起一事來,上午馮城電話說鐘蘭馨也住紐凱,正想著應戴個口罩,再上電梯,結果,在前臺與鐘蘭馨碰了個正著。
鐘蘭馨房間里電腦不能上網,正與前臺小姐交涉??匆娡娞葑叩娜f之理,連忙招手叫萬教授。奔過去,看萬之理提兩包東西,面露喜色,但還是詢問一句:“是來找我?”
萬之理有點慌亂,說:“有個朋友,在七樓!”
鐘蘭馨自作多情的尷尬只在臉上停了幾秒,馬上說:“巧了,我也在七樓!正好去你朋友房間看看,看他那兒有沒網?”
這下輪到萬之理尷尬了,大腦想著的各種拒絕的理由,但嘴里卻不爭氣地溜出個字:“好!”
敲門進房,田小夢見萬之理后面跟著一年輕女子,臉馬上就紅了。鐘蘭馨也半天回不過神。上下打量田小夢,又偵察萬之理,心里似乎明白了一半,酸酸地看著萬之理:“是您學生吧?”
萬之理沒答鐘蘭馨話,對田小夢說:“這是我同事,《寫作研究》編輯部的鐘主任,封城沒能出去。剛在前臺碰著,也住七樓,說是沒網,要看你房里有沒網!”
細心給田小夢解釋后,又對鐘蘭馨說:“《鄂南文學》的編輯田小夢,也算是我的學生吧!”
田小夢回過神來后,連忙讓座,燒水。又找了萬之理帶來的包里的蘋果,削皮。
鐘蘭馨開了房間的電腦,試了半天,說:“看樣子網線真出了問題,你這豪包也連不上網,何況我那標準間?!?/p>
“正想著要換標準間,這大床房,太貴,也不知封城多長時間,愁死了!”田小夢一邊把削好的蘋果遞給鐘蘭馨,一邊說。
萬之理想的是,這田小夢,會來事,見生人不生,居然還話多。
“換什么房?直接把房退了,搬我那兒,標準間,一人一張床!”鐘蘭馨看一眼萬之理,說。
這話一出,田小夢也拿眼睛看萬之理。只這輕輕的一看,鐘蘭馨便徹底明白是什么樣的情況了。
萬之理說:“若真需要耗些時間,也可以,房費一人一半,減少損失。”
說干就干。兩個女人,轉移東西,萬之理下樓去退房。
萬之理退房時,發(fā)現前臺退房的人不少,從人群中,他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說酒店餐飲部有個師傅出現發(fā)熱咳嗽癥狀,酒店全部餐飲會停售。
退了房,憂心忡忡上樓到鐘蘭馨的房間,房間里卻意外多出了個馮城。
馮城是來給鐘蘭馨送口罩和消毒用品的。上午沒把鐘蘭馨送出城,馮城多少有點兒歉意,中午在家吃完飯,手機上又收到鐘蘭馨微信轉給他修車的三千多塊錢,這讓馮城更覺理虧?;叵肽樕习さ哪且话驼疲瑩Q一角度,由惱怒轉變?yōu)閷λ似返母呖矗?/p>
萬之理進門后,感覺時間不長,但面前這三個人的關系已超乎尋常的熟了。
馮城問姐夫:“那酒店廚師染病的事,你在下面聽說了吧?”
“是呀,餐飲停了,蠻多人在退房!”
馮城說:“這酒店不安全,把倆女的丟這兒,么辦?”
看見萬之理不吱聲,馮城又說:“我剛才與她倆商量了,干脆把她們接到我們清月別墅去!反正我們那兒房間多!”
馮城這話把萬之理驚住了,他飛速看一眼田小夢。田小夢臉色也有些為難,但仍用征詢的眼光看他。
“這,不太好吧!”萬之理猶豫地說。
“有什么不好的,鐘主任是我沒追到手的女朋友,田小夢是來江城接她回溫泉的老鄉(xiāng)!”馮城是個情商不低的人,一眼早看出姐夫的顧慮。
萬之理有點兒感激地看鐘蘭馨一眼,又看馮城,心里揣摩著鐘蘭馨在馮城面前是如何介紹的田小夢。仍猶豫。
馮城說:“我姐那人你不了解,除非觀點不同會與你爭吵個你死我活,其他,在街上拉一瘋子回去,她都不會有意見!”
馮城這話既開導萬之理,也說給鐘蘭馨與田小夢聽!
大年三十,鐘蘭馨第一次領教了與馮城的姐姐馮冰政見不同的后果。
一桌子菜是田小夢一個人做的。萬之理打了會兒下手,便被田小夢支出了廚房。
五個關系復雜的人在一樓坐一起喝酒慶年。
馮冰是個喜熱鬧的人,之前與鐘蘭馨見過,印象一般,對她的老鄉(xiāng)田小夢卻是特別喜歡,田小夢既會做人又會做事,來別墅不到一天,整樓三層的衛(wèi)生打掃得干干凈凈,清理得整整齊齊。三樓一個雜物間,一個書房,清理出來給鐘蘭馨和田小夢住了。
打掃房間時,田小夢才知道,萬之理之前給她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夫妻分著房。
馮冰執(zhí)意將一套買了未穿的內衣送給了田小夢。萬之理看見,笑著問:“鐘蘭馨不送一套?”
馮冰說:“商場多得是,她自己不會去買?”
馮冰對她的好,田小夢又感激又慌張,她輕看萬之理一眼,臉上是說不出的復雜。
馮城很興奮,小樓一下來了兩個美女,而且田小夢看著讓人喜歡,做人做事也讓人喜歡。雖然鐘蘭馨對田小夢的介紹讓他心存一些猜測,也看出她與姐夫萬之理關系不一般,但他是個極開通的人,三教九流,朋友多,見事多,天生性善,喜四處幫忙,非常時期,來這么個相當于落難的美人,哪有不盡力呵護之理!他在田小夢的吩咐下,又開車出去買了兩車年貨,回來時,又加買了許多防新冠肺炎的物品,甚至還買了個電子紅外線測溫儀,到家后就吆五喝六地把人全部叫到一樓,有模有樣地挨個測體溫,說,外面人都沒幾個了,我們的城好像都空了。這病傳染性蠻厲害,大家都怕得要死,不敢出門了,關鍵是體溫和是否咳嗽。以后量體溫,每天一次。
年三十的酒是一瓶茅臺一瓶紅酒。
萬之理舉著酒杯說:“今年年三十特殊,鐘蘭馨和田小夢因為封城,加入我們大家庭,添了色彩也添了人氣,剛才網上看到信息,江城出城500萬人,留城900萬人,新冠確診病人已經有四五百例,鐘南山院士明確,這病人傳人,聽說感染人數還在大幅增加,所以……”
馮冰煩了,說:“大年吉祥,莫說那多瘟疫的廢話,倒胃口。家肥屋潤,新年同福!”說著站起來,與大家把酒喝了。
萬之理話沒說完,被馮冰一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田小夢連忙拉鐘蘭馨一起站起來,然后笑瞇瞇地看著鐘蘭馨。鐘蘭馨說:“若不是我本家鐘南山說要封城,我和小夢沒福氣加入這么溫馨的家庭,謝謝萬教授、馮老師還有馮城兄弟收留我們!”說完大家又喝了杯團圓酒。萬之理被解圍,也喝了酒,坐下來。
馮冰更正鐘蘭馨的話,說:“封城的建議是李蘭娟院士提出的,與你本家鐘南山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若不是鐘南山分析出人傳人,江城會封城?我就納悶,就幾百人,2003年的非典疫情比這嚴重得多,也沒封!”
“鐘編輯,看事可不能太幼稚,你以為報紙上說的幾百人,就是幾百人?多用大腦獨立思考地想一想,那網上的帖子沒看?現在各大醫(yī)院擠滿了發(fā)熱咳嗽的人,估計現在死的人,都不止幾百!”馮冰說話有些尖刻不留情面,把鐘蘭馨臉說紅了。
田小夢張大嘴巴,一方面是馮冰的危言聳聽,一方面是馮冰對鐘蘭馨訓學生一樣的口氣。她用一雙眼睛,央求般看萬之理。
馮城說話了:“姐,疫情當前,不信謠不傳謠,給政府添力,不給政府挖坑!有時候,獨立思考很可能就是獨立武斷傳謠!”
“你懂個屁!”弟弟傾向鮮明地為鐘蘭馨說話,馮冰火了。
“好好,剛才還說不談疫情,傷胃口!我提議,新春來句佳聯(lián),我說句上聯(lián),誰能對上下聯(lián),我給他敬杯酒!”萬之理說著,滿滿加杯酒,端上,站起來,“春風放膽來梳柳。”說完看著馮冰和鐘蘭馨。
這聯(lián)到底有點兒偏,鐘蘭馨有印象,但一時記不起下聯(lián)。
馮冰對著馮城說:“馮秘書,對下聯(lián)呀,剛才不是蠻會說的嗎?”
馮城到底學問淺,哪聽過這對聯(lián),只嘿嘿笑。馮冰說:“還是姐姐教你吧,這是鄭板橋的名聯(lián),下句是:夜雨瞞人去澆花。”
鐘蘭馨記起來了,說:“應該是‘夜雨瞞人去潤花吧,是‘潤,而不是‘澆!”
馮冰說:“怎么就成了‘潤了,那什么‘潤物細無聲,你小學時讀的吧!”
萬之理連忙拿了杯子,說:“你們倆厲害,我給你們敬酒!”說著滿滿一杯喝了。
馮城終于從手機上查到了對聯(lián),說:“馮編輯,是‘潤,不是‘澆!”
大年三天,做飯做菜的事,落到田小夢一人身上。萬之理心疼田小夢,提出做飯輪崗制,結果,初二,馮冰做了中餐,鐘蘭馨做了晚餐,兩餐飯,吃得馮城直搖頭,說:“兩個姑奶奶還是別展示你們的廚藝了,好好的食材,怎么做不出能下口的菜。”
到了初三,萬之理要親自下廚,被田小夢攔了,說:“教授學問大,莫搶我們小編的活!”
馮城主要負責出外買菜,小院因新冠肺炎疫情一天比一天緊,已開始控制車人進出了。馮城見人熟,沒兩天便與守門的幾個物業(yè)混得爛熟,有時還有模有樣地替他們把把門,查查體溫。
每次出去,田小夢都幫他全副武裝,口罩、護目鏡,包括自帶噴式酒精?;貋砗?,又細細致致地對他全身噴酒精消毒。馮城既溫暖又感動,說:“不知道哪輩子,你肯定做過我的娘?!?/p>
窩在家實在太閑,馮城硬拉萬之理與鐘蘭馨,組了個斗地主的局。萬之理麻將、斗地主都是高手,田小夢本來也會打,但聽說來錢,死活不愿上。鐘蘭馨玩過,但水平一般,被馮城纏得無法,只得陪玩。
馮冰偶爾也下來看看他們玩紙牌。每次看了萬之理的牌,卻又去指導馮城出牌,有幾把,萬與鐘對家斗馮城,結果被馮冰暴露牌,打輸了,鐘蘭馨便有些不樂意,指說馮城贏牌不公,馮冰卻戧一句:“牌品見人品,輸牌莫輸人品!”
鐘蘭馨領教過馮冰的無理爭理,又寄人籬下,不愿為小事與她再傷和氣,便拉后面看牌的田小夢替自己玩。田小夢看牌從來一言不發(fā),牌場起爭端,哪里會去摻和,連忙推說要準備下廚,逃了。
玩了三天牌,鐘蘭馨輸了好幾百,便對萬之理說:“錢也輸了,人也陪了,年三天過后,要攻一篇文學論文,教授得好好指導!”
萬之理一邊洗牌,一邊說:“好說,好說!”
大年初四,吃過早飯,馮城便拿了車鑰匙要往外走,被田小夢叫住,說:“昨天的菜,今天夠!”
馮城小聲對田小夢說:“有兩個朋友,病了,打不到出租車!”
田小夢睜大眼睛,馮城連忙說:“沒事,送了就回!”
穿戴好,田小夢說:“得把頭發(fā)裹住?!闭f著要把自己的絲巾解下來。
馮城連忙去房里找出個舊羽絨服上的帽子,把頭發(fā)裹了,加上護目鏡、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又說:“我姐問,就說買菜去了!”
昨晚上,馮城去海南躲冬的朋友高杰來電話求他,說父母在家出了狀況,咳嗽,發(fā)燒,昨天下午就要去醫(yī)院,沒車,讓他無論如何幫忙跑一趟。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高杰打了,一起去海南的高杰的妹妹接著說,最后的語氣都帶了哭腔。高杰做生意,是馮城的小學同學。
馮城也知道外面的疫情,所以,支支吾吾,只說想辦法,沒有最后答應。
早晨七點多,馮城又接到洗發(fā)店翠翠的電話,也咳得難受,找了一大圈朋友,找不到車!
翠翠是孝感人,封城沒能出去,一個人在洗發(fā)店樓上的一間小房子里窩著,病得不輕,可憐兮兮。
馮城接了翠翠,又去東湖翠園小區(qū)接高杰的父母。高杰的父母千恩萬謝。
到了銀杏醫(yī)院,馮城傻了眼,沒想到醫(yī)院的病人如此之多。車子無法進去。馮城讓翠翠扶兩老進去,自己找到車位,再進去。
馮城在外面等了半個多小時,才將車挪進醫(yī)院門口停車位。準備進醫(yī)院時,收到翠翠短信,短信發(fā)過來的是個視頻,排隊掛號的、就診的、打點滴的,人滿為患。后面一排字:人超多,沒床位!我與爺爺奶奶檢查完,估計要打點滴,你慢慢等哈,出來再尋你。別進來了?。?!
翠翠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不讓他進去,是怕他感染。馮城想到翠翠與二老在車上有氣無力的病狀,鼻子有點兒酸。
馮城車子旁邊停著輛救護車。沒多久,從醫(yī)院里抬出一擔架,擔架原本四人抬,而這擔架只三人抬,馮城連忙下車給那中年男醫(yī)生加了把手。將擔架的人上了救護車,中年男感激地看一眼馮城,說:“太缺人,還幫一把,還有一人要抬上車!”
將另一人抬上車,中年男說:“出去了五輛推車,推車都用完了!”說著又讓另一個抬擔架的女護士打電話,把在醫(yī)院里面幫忙的司機叫出來。
救護車開走了,馮城知道中年男是醫(yī)院管后勤的副院長,姓李,于是給他套近乎,想讓他幫高杰的父母解決病床。
李副院長剛好接一電話,說了半天車的事,陰沉著臉壓了電話,轉身才看見馮城跟著他進了醫(yī)院門,說:“有點兒急事,能不能借用下你的車?”
馮城想的是給高杰父母找病床,所以連忙答應了。急事是從醫(yī)院拖幾箱防護服到另一醫(yī)院,從那家醫(yī)院拖幾箱口罩和護目鏡過來。
馮城與李副院長相互留了電話,與一個小護士一起拖了東西便往另一家醫(yī)院發(fā)車。
不到半小時車程,小護士居然在車上睡著了。
從另一家醫(yī)院換了貨,正準備發(fā)車,一中年女醫(yī)生把小護士叫下了車,與她說了半天話。
小護士走到馮城車外面,說:“王醫(yī)生想讓我們的車帶兩個人?!?/p>
馮城看看后面的箱子說:“不知能不能坐得下呀!”
小護士說:“一奶奶和孫女,看病走了三個小時,王醫(yī)生蠻可憐她們!”
奶奶和孫女不順路,而且還有點兒遠。
回到銀杏醫(yī)院,已過中午十二點。
找到李副院長,說了給朋友父母找床位的事,李副院長萬分為難,說哪怕有一點辦法,不解決是個王八!
一番折騰,馮城飯沒吃,累得夠戧,床位也沒搞到手。坐在車上,想著來回拉的病人和忙得一塌糊涂的醫(yī)院,有些神傷。
拿出手機,翠翠既沒電話,也沒微信,倒是家里臨時組的“清月群”,有馮冰與萬之理的催飯,馮城一直沒進群,馮冰煩了,上了一句:“馮城崽子,外面滿處病毒,還鬼混!飯菜涼了!”
馮城無法,轉發(fā)了翠翠發(fā)給他的視頻,上了一句:“送朋友在銀杏醫(yī)院看??!”
剛發(fā)完短信,發(fā)現李副院長在外面敲窗。下車,李副院長把一個大袋子遞給他,說:“防護服!來回跑醫(yī)院送病人還是要注意防護?!闭f著又在他胸前貼上“銀杏醫(yī)院”的標簽,說:“路上跑,怕交警會查!”
說完,看著他,欲言又止。
馮城說:“李院長有事盡管說!”
李副院長說:“找你麻煩,又不能幫你忙,實在不好開口,又是私事!”
“非常時期,大家都難,盡管說!”
“我夫人染上了,沒床,打完針,想麻煩你幫忙送回去!”
馮冰兩三次不給鐘蘭馨留情面,其實有原因,家里人甚至一些朋友同事都知道馮城沒頭蒼蠅一樣追鐘蘭馨。鐘蘭馨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弄得馮冰有點兒煩。
馮冰兩個弟弟,馮路與馮城,馮冰更喜歡馮城,從小到大都親。父母死得早,馮冰對他就像娘。偏偏馮城不爭氣,從小就不好好讀書,在外面打架鬧事。長大后,左托關系,右找人,才混上一個美術學院的文憑,學的雕塑專業(yè),成績一般。畢業(yè)后,哪里有單位能讓他做專業(yè)。游手好閑一年多,遇上一貴人,貴人便是《寫作研究》的馬社長。馬社長是萬之理的麻友。馮城天生與萬之理有緣,對他的學問作派無比崇拜,對他的依賴和好,超過馮冰。只要在外遇事消停了,便必定是跟在萬之理的屁股后,大大的個子,仍自降成小跟班。萬之理也喜歡馮城,雖聽說他在外了得,三教九流,二哥三哥級的人物,但在他面前,卻是極少的匪氣和流氣,像個機靈會來事的學生,多難的事,只要一開口,都辦得妥妥當當。
打麻將時,他也跟著,不玩,只看和服務。賭和毒的事,自小就被馮冰恐怖成洪水猛獸,所以,從不沾碰。
幾場下來,馬社長也喜歡上馮城,小伙子高大帥氣,見人一臉陽光的笑,熱情,喜歡幫忙。
有一次,江城暴雨,馬社長沒開車。馮城去接萬之理,順帶捎上馬社長。萬之理近,馬社長遠,萬之理很快便送到家,送馬社長的路上,知道馬太太也被雨堵在單位,硬是把車轉了頭,再去接馬太太。馬太太在一家研究所搞管理,車到研究所樓下,就幾步路,馮城仍擔心馬太太淋了雨,撐著傘去接。夫妻倆在車上不停地夸贊。馮城從來尊敬有學問的人,所以,說出的話討人喜歡,到了馬社長家小區(qū),暴雨沒停,馬太太是熱心快腸的人,硬拉馮城去家里吃晚飯。
晚飯之前,馮城見他們家大大的液晶電視居然還用的是機頂盒,便細細致致,忙活半天,將他家電腦的網聯(lián)上了電視,讓馬太太十分高興。吃飯時,知道馮城大學畢業(yè)還沒找上像樣的工作,便把這事當成吃飯時的主話題。想來想去,說來說去,覺得《寫作研究》最適合馮城,一老美編還有半年退,馮城學美術,做事又靈光。
馬社長與萬之理一樣,在外面風風光光,在家里卻不夠強勢。所以,馮城進《寫作研究》是馬太太推著程序往前走的。馬太太本來就與萬之理熟,因了馮城,又與馮冰混熟。
《寫作研究》是江城大學文學院的下屬單位,文學院的一把手鐘院長是絕對不能馬虎的。馬太太人事練達,幫馮冰設計一局,三個家庭一起去了一農莊,釣魚、摘菜,玩得暢快。馮城的辦事、聯(lián)絡協(xié)調能力,惹人喜歡的幽默調皮也被顯示出來。幾個大姐姐把他當兒子親。
上下左右妥當,馬社長一不注意,事情走到頭,扭轉不回來了,只得跟著路子走。決定事的那一天,找馮城談話,說:“美編也要搞,行政也得做,老美編沒退之前,先做行政秘書?!?/p>
雜志社就六七個人,行政事務少,開頭幾個月,馮城還熱情滿滿,在馬社長的指導下制定規(guī)則,跑印刷,溝通郵局,聯(lián)系圖書館,增加發(fā)行量等,甚至還抓起考勤。時間久了,發(fā)現大學里的單位不是那么回事,《寫作研究》教授兩三個,最低職稱也是講師,大家一心只做學問,教授級的往一級二級沖,講師級的,拼命發(fā)文章,攀教授級??锏母遄佣嗔巳ィ粌赡甓及l(fā)不完,除了熱門稿和頂級學問稿,其他,憑關系的硬度。
考勤的做法,沒兩天便自廢了,那些教授講師們哪服管,采取的是輪流執(zhí)行編輯的模式,輪到自己執(zhí)行的一期刊物,在單位露露頭,其他時間,人影不見。馬社長也是感到單位太松散,人心不齊,又被鐘院長說過幾次,所以,才想著讓一毛頭青來改變一下。但規(guī)矩哪抗得住長期形成的格局,馬社長性溫,自己毛病也不少,做做樣子便草草收兵。
馮城生生被一個懶散的單位帶出了不太做事的壞毛病。其實,事也做,只是不主動,算盤珠子一樣,扒一下,動一下。都在做學問,馮城,一學美術的,哪有學問可做,所以,成了不上進的人。
馮城母親死得早,那時他才五歲,父親也走得早,在他上大學的時候。
姐姐馮冰也管,但管得不靠譜。文學少婦,親情發(fā)作起來,寵得像兒子,脾氣發(fā)作起來,罵得像孫子。哥哥馮路,大不了馮城幾歲,自顧自,對親情一向淡漠,學習卻是奇才,大學畢業(yè)便去了美國,拿獎學金讀書。
這樣一個不太溫情的家庭,使得馮城長期在外找三教九流的朋友取暖。天生性善又造就他一副喜歡溫暖別人的爽快性格。
婚姻也是馮城太暖別人的結果。
小學同學,一起玩到大的高杰,在外玩得收不了心,為讓他收心,父母讓同事給他介紹一白領。平時,他與馮城都是撩妹高手,在酒吧里一撩一個準,露水一番,新鮮不過三五天,正規(guī)約人談朋友,沒搞過,也心虛,非拉馮城去壯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