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作家少年時代的作文,對一生的書寫是難忘的開端。那些作文,是作家們記得住的。少年是站在世界一側的觀察者,作家文字的列車從作文那一站開始出發(fā)。
小時候,老舍在北京一所小學上學。他學習用功,人又聰慧,每次寫作文都是第一個完成,而且非常出色。一年早春,東風勁吹,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jié)。國文老師孫煥文看準時機,出了《說紙鳶》的作文題目,讓學生當天完成。老舍文思敏捷,不一會兒就寫好了??伤暮门笥迅哽夏臧欀碱^無從下筆,老舍對他說:“我給你起個頭吧?!备哽夏暝诶仙岬膸椭拢芸炀桶炎魑膶懞昧?。
幾天后,孫煥文老師在班上稱贊高煜年,還拿起他的作文本讀起來:“紙鳶之為物,起風而畏雨,以紙為衣,以竹為骨,以線索之,飄蕩空中……”老舍聽到這里,不由得偷笑起來。孫老師問老舍為什么笑,老舍被老師這一問,不敢隱瞞,趕緊承認了錯誤。老師批評老舍不該弄虛作假,替人捉筆。從那兒以后,老舍再也沒有做過這種事,成了一名正直、坦誠的作家。
上小學時,畢淑敏作文很好,老師常在課堂上讀,一些同學很嫉妒。有一次,畢淑敏對老師說:“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您念我的作文時,是不是可以不念我的名字。我覺得不念名字,讓大家討論時會有不同意見。”老師同意了。果然,同學們的發(fā)言比平日熱烈得多。下課后,有同學問這作文是不是畢淑敏寫的,畢淑敏笑著說:“我看像是你寫的?!边@些經(jīng)歷,與她成年后閱讀心理學書籍、通過作品為不同人群開心靈處方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
作家遲子建剛上高一那年,學校組織了作文競賽,題目是“秋風與黃葉”。其他同學都已刷刷有聲地下筆,她卻不急不躁,思索這篇作文該怎樣寫。她想,如果寫秋風席卷大地、落葉飄飛的景色并不難,同時還可賦予落葉象征意義:它曾充沛地活過,這種凋零是壯麗的??伤孪牒芏嗤瑢W都會這樣立意,所以她決定另辟蹊徑。
很快,遲子建靈機一動,她想把歷史比作黃葉,把歷史上一次一次的農民起義比作秋風,這個創(chuàng)意不錯。歷史的黃葉之所以如此耀眼,不就在于這些農民起義之風的吹拂嗎?靈感如天梯一樣垂下,她的筆開始在白紙上飛快地游動,獨特視角使她在寫作時洋溢著充沛的激情。這篇作文因活潑新穎的構思獲得一等獎,并被張貼在學校宣傳欄里,很多同學都圍上去看。大家都議論著:原來這個題目可以這么寫呀!
云南作家段國云,對小學四年級的一場大雪記憶猶新。那天早上起來,他面對彌天大雪打著寒顫:“爹,雪這么大,路都被封了,學校怕不會上課了,我不去行嗎?”“不行,別說下雪,就是下刀子,你都必須去上學。等一下,爹背你去?!闭f著,父親找了一些棕把腳裹住,戴上斗笠,背上段國云,毅然向學校走去。
門外,是耀眼的白。雪還在下,路上的雪很厚,父親拄著棍子,用棍子做支點,把陷入雪里的腳拔出來邁出一步,再把另一只拔出來,再邁出一步,每一步都那么吃力。好幾次只拔出腳來,鞋子卻被雪埋住,再彎腰去雪里找鞋。即使這樣,父親還是把他背在肩上,一只手兜著他的屁股,一只手費力地把鞋子提出來穿好,繼續(xù)向前挪動。
父親的斗笠后堆滿了雪,雪撐不住落到脊背上,又被汗水融成液體。段國云哭喊道:“爹,把我放下來吧,我能走!”父親停在路邊的大石旁,讓兒子站在上面,自己坐石頭上喘氣,然后繼續(xù)背兒子向學校走去。就這樣走走停停,不足一公里的路程父親用了四十多分鐘,終于把他背到學校。
校園里白茫茫一片,見不到一個人影。在校長兼班主任劉老師的宿舍前,父親怯怯地說:“劉校長,我把娃送來上學了。”劉校長開門出來,看到兩個雪人,不由一臉驚訝,連忙把他們讓進屋里避寒。父親問:“劉校長,其他娃呢?”劉校長說:“這么大的雪,怎么能來嘛?”“怎么不能來呢,我們不就來了?”劉校長盯著段國云溫習了昨天的課程,又布置了作業(yè),父親才滿意地背起兒子回家……
后來,區(qū)上組織作文競賽,題目是《大雪》。參賽同學幾乎都是寫自己玩雪的經(jīng)歷,而段國云卻把父親背自己上學的經(jīng)過和感觸寫下來,并換了題目:《那場下在心里的雪》。那次作文競賽,他出人意料地得了全區(qū)作文競賽一等獎。身為四年級的學生,這次經(jīng)歷讓段國云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第二年9月,他被破格錄取到中學寄宿班讀書。因為那場雪,已下在段國云的心里!
作文表達,距離文學僅一紙之隔。源自少年作文的記憶,具有作家終生品質的生存意味。作家作文里的少年生活饒有趣味,并富有人生指向。因為這些作文牽動他們童年或少年的情感,這是記號、刻度和標志性事件。許多作家書寫的作文故事真切動人,重溫中仿佛返回了一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