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暉

搪瓷碗

是因為年紀大了嗎，怎么會突然想起來說這些呢？奶奶看著著急得哭出來的小孫女，心里埋怨著自己，連聲說：“不走不走，奶奶哪也不去，就陪著瑩瑩。”

5歲的黃瑩破涕為笑，撲騰著兩個小辮跑到一邊玩兒去了。奶奶端起杯子，看著眼前的小丫頭，慢慢地喝了一口茉莉花茶。

起風了，樹葉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風吹來云彩，遮住了太陽，奶奶起身向黃瑩喊道：“起風了，回家了?！秉S瑩聽到奶奶的呼喚，又撲騰著小辮兒奔過來，祖孫倆—起進了屋。

奶奶剛切好肚條，就聽見黃瑩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大聲呼喚著：“奶奶！奶奶！你快來！”

原來，黃瑩在老屋里東翻西找，找到了一堆黑白老照片?！澳棠蹋@是你嗎？”黃瑩指著一張合影問?！笆前??！蹦棠炭粗掌锏淖约海婺贻p啊，還扎著麻花辮呢。

“這是誰??？”黃瑩又指著合影里的另外一個人。

“他啊，他是你爺爺?！?/p>

“爺爺？”

奶奶看著照片里意氣風發(fā)的年輕男人，“嗯，你還小的時候他就不在了，你當然不記得他了。”

“哦……”小孩的三分熱度很快散去，丟下一堆老照片跑去看動畫片了?！白h點！”奶奶囑咐了聲，便開始收拾照片。

“也不知道這小丫頭從哪翻出來的。”奶奶把照片拿起來仔細端詳，“老頭子，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她用指腹輕輕撫摸著他的輪廓，眼眶有些濕潤。

老頭子走后，子女們也表示，如果奶奶再找個老伴他們也能接受。但奶奶不愿意，都到這把年紀了，她只想把心思放在晚輩身上。更何況，奶奶知道，她心里除了爺爺再也放不下別的人……

“奶奶，多久開飯??？”黃瑩稚嫩的童聲把奶奶從回憶里拉出來?！榜R上?。　蹦棠贪颜掌閷侠镆环?，轉身就去廚房忙活了。

“奶奶，我最喜歡吃你做的肚條了！嘿嘿?！秉S瑩邊吃邊對奶奶說。

“那以后奶奶天天給你做好不好？”

“好！拉鉤！”黃瑩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做了個鉤鉤的動作。奶奶樂呵呵地勾住她的小手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不變不變?！蹦棠棠眉埥戆腰S瑩嘴邊的湯汁擦干凈。

黃瑩在老家讀到小學三年級，父母準備把她接到大城市去讀書。黃瑩哭著抱住奶奶的大腿：“我不想去！我不去！我不要離開奶奶。”奶奶拍著黃瑩因為抽泣而不停顫抖的背：“大城市多耀眼啊……你不想去看看嗎？”

“不想不想！大城市沒有奶奶?！秉S瑩哭鬧著。

父母在一旁也很無奈：“以后你放假回來看奶奶就是了?！闭f罷，強行把黃瑩抱起來塞進車里。車輛逐漸遠去，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直到完全看不見了，奶奶才轉身進到老房子里，坐在藤椅上發(fā)呆，心里空落落的。

奶奶從電話里了解到，黃瑩過去那邊適應得很快，沒幾天就交到了新朋友。

“適應了就好，適應了就好。好好學習。”

每逢過年，黃瑩就會回老家看望她。有一年，奶奶和往常一樣，提前問好了黃瑩回家的時間，起了個大早去菜市場買新鮮的肚條，做了黃瑩最愛吃的白油肚條和一桌好菜?？牲S瑩剛到家，丟了行李就要出去玩兒。

“你吃幾口再出去玩吧？奶奶做了你最愛吃的肚條。”

“我早就不愛吃這些了。”

起風了，干枯的梧桐樹葉敲打著窗戶。奶奶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這些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果然還是老了，不然怎么一摔倒就站不起來了呢。子女也不是沒數(shù)落過她，身體有什么不適怎么不早說呢。唉，兒孫們都長大了，都忙，就讓他們忙吧。

“奶奶，我回來了。”聽到黃瑩的聲音，奶奶睜開眼睛，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牽起黃瑩的手，那小小的、稚嫩的手指，已經變得細長。孫女都長這么大了，自己能不老嗎？

奶奶覺得，自己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但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好像已經能看到老頭子在巷口等待著自己，終于不用只在夢里相見了……

四季輪回周而復始，一切都變了，一切又好像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