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天 劉秀蓮 宋 振
(湖北師范大學,湖北 黃石 435002)
改革開放40多年以來,特別是進入新時代以來,我國經濟的迅速發(fā)展,帶動了我國居民消費基本結構發(fā)生根本性的轉變,消費能力的提高和休閑時間的增加,推動了今天都市休閑文化產業(yè)的迅速發(fā)展:一方面,改革開放推動了中國城市化的進程,都市成為新時代工業(yè)化發(fā)展的成果和大規(guī)模人口遷徙的聚居地;另一方面,工業(yè)化歷程中與人的勞動物化對應的休息、休閑,成為都市人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都市不再承擔單純的工業(yè)、商業(yè)、文化功能,而是更樂于承擔文化休閑的職責。國際大都市多有以休閑文化符號標注都市的個性化,比如:巴黎被譽為“時尚之都”,維也納是“音樂之都”,威尼斯是“水上之都”;國內大都市如:昆明是“春城”,香港是“動感之都”,杭州是“休閑之都”,等等,非生產性的休閑文化因素都被融入到都市文化建設之中[1]76。20世紀90年代開始,于光遠先生關注“休閑經濟”,從國家頂層設計的角度指出“休閑,是生產力發(fā)展的根本目的之一”,之后圍繞“休閑”主題的相關學科,如休閑經濟學、休閑學、休閑美學等紛紛展開探索性的研究[2]149。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城市化建設與現代化建設同步發(fā)展,在激活市場經濟迅速發(fā)展的同時,也給相關休閑學科的建設提供了硬件基礎。從審美文化的角度出發(fā),都市休閑硬件建設是為了最終實現繁忙都市生活中的閑居之樂,借助于都市休閑文化氛圍的營造,為當代休閑審美的發(fā)展提供基礎;中國當代休閑美學相關的研究范式、研究主題、研究范疇,也為都市休閑文化生活的展開提供了哲學意義和價值依據。
傳統功能主義對“城市”的定義一般是指,以空間地域為中心形成的人類從事商業(yè)、文化、軍事、政治等活動的地理環(huán)境。城市所具有的休閑功能及由此產生的休閑審美,在傳統的城市功能中并不具備。資本主義進入黃金發(fā)展期之后,城市管理者為聚居的工廠勞動者設計規(guī)劃的類如公園、學習場所、運動場所等公共服務設施,為城市發(fā)展增加了身心放松、消遣娛樂等嶄新的功能。不少具有人文歷史沉淀的城市,借助于歷史遺跡、工業(yè)建筑、自然風光、風土人情等元素,集合休閑經濟要素,開發(fā)休閑旅游資源,既實現了城市發(fā)展和經濟效益,也帶給城市居民休閑文化享受,由此為都市休閑文化的肇始。
工業(yè)城市的建設是資本主義生產力迅速發(fā)展和工業(yè)化驅動的結果,為城市發(fā)展提供了技術力量和資本力量。進入21世紀以來,世界城市發(fā)展歷史進入了新階段,以傳統工業(yè)城市為中心的超大城市群開始在世界各地出現并成為新世紀國家競爭力的主要象征。超大城市群的出現,要求地方政府要探索傳統工業(yè)城市之外經濟發(fā)展的新驅動,以消費為主要形式的休閑經濟成為未來城市發(fā)展的持續(xù)動力;以休閑經濟作為判斷城市發(fā)展的主要指標,已成為經濟學界的主要觀點;以休閑為主題構建城市發(fā)展的動力結構,休閑經濟成為城市經濟的新增長點,助力城市經濟發(fā)展、實現城市崛起。
事實上,對傳統都市功能建設的反思,從20世紀初期即已開始。如1933年8月,國際現代建筑協會第4次會議通過的《城市規(guī)劃大綱》,即《雅典憲章》,就開始對城市的物化趨勢進行反思。《雅典憲章》擁護者認為,現代城市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呈現人本主義的文化,所以城市不僅要反映資本主義發(fā)展的物化成果,更要回歸歐洲文藝復興的優(yōu)秀傳統,要尊重人、實現人的文化價值?!堆诺鋺椪隆吩谌祟惓鞘薪ㄖ飞希谝淮翁岢龀鞘幸?guī)劃要按照居住、工作和休閑進行分區(qū)規(guī)劃,要解決“城市病”問題[3]5。
在城市中心區(qū)適當解決勞動人民的休閑需求,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西方“公園運動”的呼聲。此后幾十年的歷史進程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歐洲經濟復蘇,全球城市化進程急劇加速,“大城市病”在全球主要城市群集中爆發(fā):大量農村人口在工業(yè)化進程中涌入城市,導致人口急速聚集,給公共衛(wèi)生、交通管理、城市運營等帶來巨大壓力。此外,超大城市的人口問題進一步激化了城市與自然環(huán)境的矛盾,生態(tài)惡化、能源短缺、資源破壞成為超大城市的通病。1977年12月全球城市規(guī)劃者、建筑師又齊聚利馬,在繼承和批判《雅典憲章》的基礎上,簽署了《馬丘比丘憲章》。較之于40年前的《雅典憲章》,《馬丘比丘憲章》更加關注城市中人居感受,明確提出“生態(tài)城市”建設的問題,強調城市生活中人的交往、民主化介入等新思想,由此啟動了全新的人性化城市規(guī)劃,都市的休閑功能也正式被納入到城市設計理念中[3]6。
1999年6月23日,以“21世紀的建筑學”為主題的世界建筑師大會在中國北京召開,與前兩次的世界級城市建筑師的盛會一樣,此次大會通過了《北京憲章》。在人類從傳統工業(yè)化時代邁入信息時代的過程中,《北京憲章》融合了中西方建筑智慧的城市規(guī)劃學科,正式把生態(tài)人居和休閑功能理念嵌入城市規(guī)劃中。從《雅典憲章》到《馬丘比丘憲章》再到《北京憲章》,既可以看出人類對城市功能不斷拓展、不斷創(chuàng)新的進步,也能感受到三個憲章都貫穿著一個城市規(guī)劃的主線,即城市服務于人類的宜居環(huán)境。城市不應該成為“異化”的工業(yè)化工具,而應該以實現人的幸福為根本目的和出發(fā)點,把人對現實生活的美好追求回歸到城市的日常生活中來,由此而成就新世紀都市休閑經濟新發(fā)展。
都市建設理念的改變?yōu)槎际行蓍e經濟的發(fā)展提供了契機。休閑經濟和傳統的生產投入式經濟模式不同,它是建立在人的休閑消費欲求基礎之上的。傳統經濟特別是進入近代工業(yè)體系發(fā)展的經濟模式,提供的消費產品是物質的、可視的且多以單一的工業(yè)成品為產品形式;都市休閑經濟則不然,它提供給消費人群的既富有情感性,滿足人的精神需求,又多以個性化、體驗式的產品為主,滿足消費人群的個體化需求。都市休閑經濟成為實現社會轉型的新經濟,它既改變了傳統經濟的單一構成模式,集資本、知識、技術、文化等形式于一體;也改變了傳統經濟的增長方式,從數量增長轉移到質量增長。更重要的是,都市休閑經濟的發(fā)展回歸到經濟發(fā)展“以人為本”的初衷,實現了經濟發(fā)展的目的與手段、方式與價值的統一,從“滿足需求”到“創(chuàng)造需求”,從經濟規(guī)律發(fā)生作用的單向維度到雙向回饋循環(huán),發(fā)掘人的深層精神需求,體現了休閑作為社會經濟發(fā)展的新增長點。都市建設理念的改變?yōu)槎际行蓍e經濟的騰飛提供了先決條件。從產業(yè)經濟學的角度出發(fā),休閑經濟的主要消費產品為非物質消費,驅動了新的產業(yè)升級;作為經濟新模式的都市休閑經濟,促進了第三產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更多的工作崗位和就業(yè)機會。都市休閑經濟也改變了人類對個體生命的認知方式——人的幸福訴求成為時代的新標準,閑、適、雅、文的休閑生活內化為當代都市文化的主要意涵,也成為經濟與文化生活契合的新方式[4]9。
回顧從“雅典”到“北京”近一個世紀的都市建設理念,一方面可以感受市場經濟以其前所未有的力量消解了傳統世界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人正生活在由自己建造的諸多外在“工具”之中,價值理性日消、工具理性日盛;另一方面也意味著人類正在反思當前被“物化”的生活方式,《北京憲章》是人類反思當下都市生活方式、回歸休閑生命狀態(tài)的表征,而都市休閑經濟則是哲學反思和“經世致用”的完美結合。都市休閑經濟是入世的、哲學的經濟模式,承認物質對價值訴求的支持作用,認為人應當在現實生活中、在無可擺脫的都市產業(yè)生態(tài)圈中尋求個人生活的支持,更強調借助于哲學的力量、尋求強大的“物化”壓力下生命的本真。
在中國當代休閑美學的視域下,都市休閑美學升華了都市經濟生活,其借助于休閑美學中審美主體的構建,在現實生活中尋求生命的本真與樸初狀態(tài),把都市的日常生活介入到審美之境。中國當代休閑美學發(fā)源于中國傳統美學,也是中國古代哲學的生活、生命之道。都市經濟是都市生活的主要場景,也是休閑審美的主要對象,而把日常生活的人倫日用提升到人生審美的境地,是中國古代思想的一個重要特點。如《顏氏家訓·治家》中就講到:“生民之本,要當稼穡而食,桑麻棟宇器械,樵蘸脂燭,莫非種殖之物業(yè)。至能守其業(yè)者,閉門而為生之具以足,但家無鹽井耳。今北土風俗,率能躬儉節(jié)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盵5]71在中國古代哲學智慧中,經濟生活與休閑之美并不矛盾:經濟生活是生民之本,是手段、方式和形式,它的最終目的還是要實現個性的自覺與圓滿,實現人與自然、與社會的和解。日常生活之中尋求到審美的意涵,正是中國古人的睿智所在——審美的超越,既不是離群索居、與世隔絕,也不是隨波逐流、庸俗媚俗,而是直接在現實生活的場景中探尋到審美的意涵,給生活審美以主動性、內在性的驅動。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從“雅典”到“北京”,三大憲章的內在邏輯線索,即是實現當代都市混凝土森林中人的休閑審美。當代都市建造者關注人的心靈世界的表征,提出“都市休閑文化”這一命題,既是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成果,也是當下人類在市場經濟壓力下尋求個體精神解放的結果,以期借助在都市的休閑生活擺脫沉重的生活壓力,實現生命健康、生活幸福和生存和諧。
市場經濟以前所未有的力量,促進中國城市化的發(fā)展,同時也撕裂了人與自然的天然和諧關系。中國一直擁有悠久的農業(yè)文化傳統,農耕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底色,也是中國以儒家為中心的傳統文化的底蘊;而都市則是工業(yè)化的產物,與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進程同步。都市文化不僅是一種工業(yè)生產的方式,更是被內化的人文精神,都市文化被象征為進步的工業(yè)精神——都市中生活的人們?yōu)閷崿F個體價值而奮斗、拼搏等,這些被視為積極向上的精神性要素,符合市場經濟發(fā)展的精神驅動要求。
但由此也導致城市的“都市病”和都市人的“都市病”:城市化過程中,原有的鄉(xiāng)村生產方式被工業(yè)和市場的強大力量消解,傳統鄉(xiāng)村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關系被打破,為實現都市經濟的短期發(fā)展效益而不惜犧牲自然環(huán)境,最終導致生態(tài)惡化。如果說,生態(tài)惡化尚可以通過生態(tài)治理來完成,那么經濟異化所造成的人文缺失,則需要更多的呵護與關懷來彌合裂縫。都市生活有一種無可逃遁的悲劇宿命:人在都市中生活,生活在工作中延展,工作在時光消耗中被無聊、空虛的情緒填充。在都市龐大的混凝土森林中,人人都是不自主的、不自由的,人人都被強大的經濟力量所“物化”——自我只能成為遙遠的鄉(xiāng)愁。悲劇的痛苦在于,人不僅無法尋覓自己的家鄉(xiāng),也無法找到自己的血脈之根——如果前者代表哲學上“到哪里去”的問題,后者則代表哲學上“從何處來”的問題。傳統社會中有關血緣、倫理、親情的日常情感活動,以及由此建立的人文、人本精神均被強大的物質力量所消解——人人在都市場域中生活,人人卻又想迅速逃離都市。
經濟、技術等外在促進社會進步的力量短期內實現了生活的便捷,如大數據時代通過一部手機即實現與世界的互聯互通。但不可否認的是,強大的技術力量并未真正屈服于人類賦予它的工具理性地位,相反它以強勢的技術力量凌駕于人類生活之上,通過特定的算法邏輯、算法政治,實現著大數據對人類生活的全面控制。如今,傳統農業(yè)社會基因記憶中對鄉(xiāng)村生活的向往,只能成為都市文化特定的緬懷對象,它或者存在于一個個標準化的農家樂旅游項目中,或者存在于VR帶來的視覺刺激或紀錄片中。人類寄希望于通過技術改變生活的目的固然實現了,但卻失去了更多原本屬于人的精神內涵[4]10。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家盧卡奇等人認為,市場經濟對于整個世界“物化”的力量,已經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商品經濟通過市場交易,把原本屬于商品的基本價值屬性內化為人的精神生活,并成為判斷其價值的基本標準。精神文化產品,甚至可以用“制造”和“消費”這些原本屬于市場交易的詞匯來表述。精神世界的元素成為物質力量控制對象,而不再成為人類精神自由的象征?!爱惢背蔀椴豢苫乇艿拿缹W主題[6]161。
“異化”已經無法改變,“歸化”成為和解的妥協。以都市休閑觀念和都市特色的休閑活動為背景,旅游文化、體育健身、餐飲產業(yè)、娛樂服務、文化創(chuàng)意等第三產業(yè)領域,形成了既閉環(huán)又開放、既具有普遍產業(yè)意義又具有城市特色的產業(yè)鏈條。都市休閑產業(yè)之所以是特殊產業(yè),就在于它本身就具有深刻的審美意涵:首先,它尊重自然生態(tài),強調在“天人合一”的人文訴求下,實現產業(yè)發(fā)展和自然生態(tài)的高度融合,都市休閑產業(yè)的發(fā)展并不是以破壞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為代價來實現產業(yè)發(fā)展,而是真正做到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其次,它本身就意蘊著人類對于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及高度的審美價值。都市休閑產業(yè)并不消極地排斥技術力量,而是把技術力量轉化為推動產業(yè)進步、服務人文價值的方式,最終目的依然是要實現人的終極關懷;第三,它既關注產業(yè)進步,也關注人的心理需求和心靈建構,把人真正地放到了產業(yè)服務對象的位置。人的心靈世界成為產業(yè)發(fā)展的“彼岸”,人的精神鄉(xiāng)愁成為產業(yè)發(fā)展的方向。
由此可見,都市休閑產業(yè)與休閑美學實現了完美的兼容:一方面休閑美學為都市休閑產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哲學基礎和審美方法。與其它產業(yè)不同,都市休閑產業(yè)似乎為審美而生,它把都市文化和休閑文化視為產業(yè)經濟學的文化基礎。在其產業(yè)發(fā)展的過程,以“天人合一”的審美境界、對物質技術力量產生“異化”的“反審美”現象、市場經濟環(huán)境下族群及個人的審美心靈需求為現實依據,在都市休閑經濟實踐行為中,真正踐行了通過產業(yè)經濟行為,向內尋求個體心靈解放的價值訴求。另一方面都市休閑產業(yè)的誕生,拓展了休閑美學的研究領域和學術視野。從某種意義上,傳統美學往往被視為束之高閣的玄奧之學。都市休閑產業(yè)為休閑美學、當代美學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接地氣、知行合一的產業(yè)方式。繁忙的都市生活是當代人心理亞健康的主要因素,都市休閑產業(yè)則為其排遣心理壓力、重建人文精神提供了路徑。在巨大的經濟“物化”碾壓之下,都市不再是鄉(xiāng)村時代羨慕、傾心的審美場域;都市場域成為心靈“異化”的源泉——在諸多影視文學作品中,都市場域往往不再具有審美價值,反而被標簽為審美批判的對象。都市休閑產業(yè)則修復了人與都市的撕裂,緩和了人與都市場域的緊張對立。在都市休閑產業(yè)的經濟環(huán)境內,人人都可以成為審美的主體,以生活實踐、經濟實踐而實現生命價值,尋求當下生活的日常審美價值。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都市休閑產業(yè)實現了個體精神與都市文化的“歸化”,即人通過主動而非被動的審美,實現個體精神與都市文化的和解。人盡管覺悟到都市文化是“異化”之源,但卻欣然接受這種類似宿命的現實,依然能在“物化”世界中對“物化”世界實現精神審美。都市休閑文化之所以天然地內含著審美元素,究其根本在于,它既然能在業(yè)已“物化”的都市生活中展開審美,也能夠透過被工業(yè)精神“符號化”的都市文化進行審美重造、審美“歸化”。都市審美由此而不能被單純地視為休閑行為,而是一種積極的、主動的審美立場和生活態(tài)度:人既要欣然接受物質文明發(fā)展至今的成果,享受都市文明帶來的便利生活和工業(yè)成果,也要欣然以審美的精神,給予枯燥的現實生活以儀式感和高尚感;人賦予了現實生活以審美的價值,人在現實生活中尋求到生命的尊嚴和意義。在都市中尋求美的意涵貫穿當代人一生的現實實踐,如約翰·凱利所言,休閑可能在人一生的“成為”過程中,都處于中心地位。生活不僅僅在于知道我們是干什么的(我們的角色),還包括去知道我們是誰(我們的身份)[7]236。都市休閑文化成為一種“救贖”性的精神生活,即前文所說的“悲劇宿命”,在這里尋找到了超越的“法門”,借助都市休閑生活實現了與外在世界的智慧和解,在傳統美學批判“異化”的基礎上,向前邁出“歸化”的一步,調節(jié)人與都市的緊張關系,把審美境界與都市生活相融合,借助審美的視野和人文關懷,實現人的自由與解放。
休閑美學是經世致用之學,與傳統美學不同之處在于,它更強調在現實生活中尋求審美的意義與內涵,同時也可以成為都市休閑文化的人文基礎[8]29。都市休閑文化盡管對以工業(yè)化所塑造的“標準審美”形象展開批判,但也正由于工業(yè)化迅速發(fā)展帶來了人類大都市時代,才為都市休閑文化價值的實現提供了審美的場域。“休閑”一詞,在傳統美學的領域內,被賦予了審美能力和審美權力的雙重意涵;而在工業(yè)時代,休閑則從貴族權力演化為一種普羅大眾皆可享受的生活權力,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都市休閑經濟已成為不少城市經濟發(fā)展的新驅動,如成都、重慶、杭州等地早已明確“休閑之都”的發(fā)展定位,以休閑經濟為主線,把旅游產業(yè)、創(chuàng)意產業(yè)、文化產業(yè)、服務產業(yè)等產業(yè)經濟,串聯為一個主題經濟線索,在優(yōu)化城市經濟產業(yè)結構、帶動就業(yè)、拉動消費的同時,也提升了城市的文化品位,積淀了城市的精神內涵。都市休閑文化的繁榮也成為新時代城市發(fā)展水平的主要標桿,它在推動城市經濟發(fā)展的同時,也為實現人的精神休閑和幸福訴求提供了產業(yè)基礎。
都市休閑文化及由此而產生的都市休閑經濟,是一種內化了的經濟生活方式。在傳統勞動觀念中,休閑是勞動的對立面,休閑并不為普羅大眾所享有,而是貴族的特權。馬克思在論述勞動時間創(chuàng)造財富這一主題時指出:“自由時間,可以支配的時間,就是財富本身:一部分用于消費產品,一部分用于從事自由活動。這種活動不像勞動那樣是必須實現的外在目的壓力下決定的,而這種外在目的實現是自由的必然性”[9]。在馬克思看來,工業(yè)化時代人的生命被量化為獲取勞動價值的方式,勞動就是工作,而象征著工作的勞動不代表自由,由此也不能實現生命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馬克思進而解釋了何謂“休閑時間”的問題,在馬克思看來,“這種時間不被直接生產勞動所吸收,而是用于娛樂和休息,從而為自由活動和發(fā)展開闊天地”[9]280。馬克思認為,休閑時間應該是被剝離于勞動時間,工作時間并不能帶來休閑的快樂,休閑行為和勞動行為是對立的,休閑審美誕生于“非勞動時間”內,成為資產階級的“特權”。馬克思認為,休閑的需求刺激著休閑產品的生產,“生產直接是消費,消費直接是生產。每一方直接是它的對方??墒峭瑫r在兩者之間存在著一種中介運動。生產中介著消費,它創(chuàng)造出消費的材料,沒有生產,消費就沒有對象。但是消費也中介著生產,因為正是消費替產品創(chuàng)造了主體,產品對這個主體才是產品。產品在消費中才得到最后完成”[10]9。換言之,只有人的休閑需求才能刺激休閑產業(yè)的發(fā)展,才能推動都市休閑文化的形成[11]。
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社會整體經濟水平的提升及五天工作制的普及,休閑時代早已到來,休閑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主要組成部分。工業(yè)革命初期,作為貴族特權的休閑生活也已融入到普羅大眾的生活常態(tài)中,休閑產品也成為大部分人都能夠承擔的日常消費產品,由此促使都市休閑方式也發(fā)生了轉換——從提供外在化的休閑產品轉化為提供內在化的休閑文化,都市休閑經濟實現了從生產到生活的飛躍。都市休閑文化步入到生活的領域時,開始擺脫審美“物化”的裹挾,審美從工業(yè)化的符號開始回歸到探尋日常生活方式背后的價值。作為審美主體的人,借助于都市生活中的審美志趣,也在現實生活中追尋到個體生命的超越和提升[12]406。都市休閑文化場域下的人,更容易通過閑暇享受與棲居體驗,擺脫“物化”的束縛,在休閑實踐中尋求心靈的安頓。
都市休閑文化和傳統美學不同,它是一種“在場”的、日常的美學,它更強調生活美學、生活審美,它賦予了現實的都市生活以審美的精神價值。它既要在都市經濟生活中超越現實生活“物化”的羈絆,尋求人生境界的覺解和精神世界的超越,又要在擺脫審美日?;赡軐е掠顾谆谋尘跋拢瑸樯顚徝?、日常審美提供新的發(fā)展方向。都市休閑文化是工業(yè)化發(fā)展的產物,也是對傳統農業(yè)社會逐漸消解、轉變審美對象、重塑審美價值的產物——它折射出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工業(yè)化線索,也契合人類工業(yè)革命的技術成就與美學史觀察對象的轉變,形成一種立足于傳統審美之上、返本開新的美學精神。不能簡單地把都市休閑文化理解為一種庸俗化的生活美學或者是技術化的泡沫美學,相反它繼承了中國傳統美學頂天立地的精神,把人的個體精神重塑于都市文化之中,給每個都市生活中的人以生存的價值觀、生命的意義感和生活的美感。它把都市的“生產化生活”轉變?yōu)闃O富審美意涵的“生活化生產”,實現了工業(yè)化人格的重塑與審美精神的彰顯。
都市休閑文化從審美權力的角度出發(fā),認同了工業(yè)時代的普羅大眾和農業(yè)時代的貴族一樣都擁有享受閑暇和生活審美的權力,人人都可以為美而生、為美而活;從審美領域的角度出發(fā),都市生活中的生產方式、工作方式、工作場域等原本被枯燥無聊填充的日常生活,也被賦予了審美的意涵,拓展了傳統美學研究的領域;從審美價值的角度出發(fā),它把都市繁忙生活中一絲閑暇、日常工作中的幾分休閑,都充分地進行審美價值的發(fā)掘,給予日常生活以價值肯定,既熱愛日常生活又豐富了精神世界。從傳統美學的發(fā)展未來上講,休閑美學必須走出傳統的抽象領域和藝術中心論,要主動走進當代社會大眾豐富活潑的日常生活審美領域,從書齋之學轉換為現實之學,從抽象哲學轉換為生活智慧,從觀聽之學轉換為身心之學,充分發(fā)揮美學的社會文化功能,在喧囂的都市中借助美學的力量尋求現居的雅致[6]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