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傳說在山東的傳播與衍生

秦鳳珍 劉藝璇

（魯東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山東 煙臺 264025）

齊魯大地自古以來就是民間傳說孕育、繁衍的熱土。不僅孟姜女傳說、牛郎織女傳說、梁祝傳說、盤古開天地傳說等在山東大地上一直流傳，形成了獨特的齊魯版本，與全國各地流傳的各種版本交相輝映，而且齊魯大地上孕育了多姿多彩、獨具特色的眾多傳說，如八仙過海傳說、蓬萊仙山傳說、泰山石敢當傳說、魯班傳說、舜耕歷山傳說、嶗山道士傳說、徐福東渡傳說等。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傳說兼具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色彩，是其中的翹楚，歷來備受百姓珍視。

梁祝傳說在山東傳播范圍廣，衍生品類多，值得深入研究。在20世紀80年代前，梁祝傳說在山東大地上主要以口頭形式、戲曲形式流傳，隨著影視技術(shù)的迅猛發(fā)展，梁祝電影、電視劇后來居上。新世紀以來，在媒介融合共生的潮流中，各類衍生的梁祝文本繽紛陸離、互通互滲，形成了多元共生之勢。同時，隨著傳統(tǒng)群集的大眾分化為各種受眾群體，各類衍生的梁祝文本的接受也呈現(xiàn)出分流趨勢。傳統(tǒng)的梁祝戲曲在老年群體中仍然很有市場，電影和電視劇也不乏大量的受眾，B站剪輯、晉江起點等新媒體則主要對準了青年人。

一、傳說故事形式

在識字率普遍較低、中學教育還不普及的歲月中，大部分人是因口耳相傳的故事傳說接觸到梁祝傳說的，老年村民以講故事的方式將梁祝傳說傳給了后代，一代代村民在口耳傳承過程中又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詮釋。

提到山東流傳的梁祝民間傳說，不能不提濟寧的馬坡一帶、濰坊的石橋子鎮(zhèn)一帶、青島西海岸新區(qū)的祝家莊一帶。在這些地方，梁祝傳說都流傳不衰，當?shù)厝硕紙孕帕鹤Ｊ钱數(shù)厝?，梁祝傳說來自于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那片土地。

山東省濟寧市微山縣馬坡一帶的百姓堅信梁祝故事就發(fā)生在他們的家鄉(xiāng)。[1]當?shù)氐浆F(xiàn)在還有梁祝墓、梁祝墓碑、九村（英臺出生地）、十八里相送故道等歷史遺存。從馬坡鎮(zhèn)還曾挖掘出土過一塊明代正德年間的梁祝墓碑，2013年10月，梁祝墓被山東省人民政府確定為山東省第四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

在對當?shù)氐陌傩者M行訪談時發(fā)現(xiàn)他們對梁祝傳說如數(shù)家珍、耳熟能詳。他們講述的梁祝傳說主要以口頭故事形式代代流傳，其大致內(nèi)容如下：梁山伯和祝英臺一起上學，兩人關(guān)系親密，后來祝英臺被許配給了馬家，梁山伯郁悶而死，祝英臺跳到了梁山伯的墳?zāi)估?，馬家臉上無光，后來梁家和祝家也都覺得丟人現(xiàn)眼，所以在濟寧這個地方梁祝馬家歷來不通婚，并且梁祝的戲劇也一度不允許傳唱。濟寧的馬坡一帶距離孔孟文化的圣地曲阜很近，這里明顯受到孔孟文化的輻射，老輩的人們覺得祝英臺沒有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馬家更因為沒娶到新娘丟人，這可能是上述情況產(chǎn)生的重要緣由。

無獨有偶，梁祝傳說在山東濰坊諸城的石橋子鎮(zhèn)一帶也廣為流傳，山東諸城的梁祝傳說在2007年被列入了山東省諸城市第一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當?shù)刂两襁€有祝家樓村、梁山屯村、小梁山塾堂、十八里相送的小石橋、梁祝冢等大量歷史遺存，而馬文才家據(jù)說就在今安丘市官莊鎮(zhèn)的馬家莊子村，當?shù)刂两袢匀挥辛鹤＜也煌ɑ榈慕?。諸城相州鎮(zhèn)梁山屯村的村人們聲稱梁山伯就是當?shù)厝?，而石橋子?zhèn)西的祝家樓村多少年來對表現(xiàn)《梁?！穬?nèi)容的戲劇、電影、鼓詞等一直持拒斥態(tài)度。

青島西海岸新區(qū)珠海街道祝家莊也流傳著“青島版”的梁祝傳說，當?shù)卮迕褚矆孕抛Ｓ⑴_是當?shù)厝耍數(shù)夭簧倮先诉€能完整地講述梁祝故事、唱梁祝歌謠。祝家莊遺址也早在1984年被列為了膠南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附近還有梁家莊、馬家莊，祝英臺和梁山伯讀書的嶧山地名也沿用至今，與之相臨的一座小山仍然叫相公山。[3]

在山東流傳的各個版本的梁祝民間口頭傳說中，地方方言的烙印非常明顯。不同地區(qū)的人們在傳承、轉(zhuǎn)述梁祝傳說時自覺不自覺地會把當?shù)氐姆窖酝琳Z融入到故事中，因此各種口頭傳說版本都明顯“增殖”，融匯了當?shù)氐娘L土人情、自然物態(tài)，這使各個版本有了地域文化的較大差異。

在今天，許多青少年更多地是通過書籍的形式了解梁祝傳說的。從張恨水的《梁山伯與祝英臺》[4]到中國民俗文化叢書之一的《梁祝傳說》[5]，市面上的紙質(zhì)版梁祝傳說不一而足。通過搜集比對多個版本，常見的梁祝傳說故事印刷文本中，故事情節(jié)通常有：祝英臺女扮男裝出門求學，遇見梁山伯義結(jié)金蘭，同窗三年，十八里相送，以妹相許，回憶，勸婚，訪祝家，聞噩耗哭靈，逼婚，跳墳……，在類別不同的版本中這些情節(jié)并不完全具備，但求學、相知、回家、提親、噩耗、跳墳幾個常見情節(jié)是反復出現(xiàn)的。各種版本的梁祝民間傳說其思想內(nèi)蘊也具有明顯的一致性和穩(wěn)定性，反對封建家長包辦婚姻、高揚戀愛自由、追求男女平等，歌頌堅貞不屈的愛情，這是世代流傳不息的梁祝傳說的思想精髓。

二、梁祝戲曲

梁祝戲曲長期以來是山東各地流傳的梁祝傳說最重要的載體之一，在識字率較低、書籍不普及、電視廣播等大眾傳媒還不發(fā)達的年代里，地方戲曲的編演、觀賞是梁祝傳說廣為傳播的重要渠道。直到今天，戲曲在鄉(xiāng)鎮(zhèn)仍有不少受眾，尤其是建國前后出生的老年村民對地方戲曲情有獨鐘。

山東省青島市即墨區(qū)鰲山衛(wèi)鎮(zhèn)南里村幾位1950-1960年出生的老爺爺老奶奶在訪談中談到，他們對梁祝傳說的態(tài)度不盡相同，簡要概括如下：小時候兒聽老人講過梁祝傳說，細節(jié)早忘了；那個年代能吃飽就不錯了，誰有閑工夫給你講這些；幸虧現(xiàn)在生活好了，梁祝那個傳說天天在電視里播，演的真好，能沒看過嗎？是從戲曲頻道里演的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戲里了解到的，唱戲唱的我才知道了，小時候沒上過學，得照顧下面弟弟妹妹們，所以不識字，也不知道梁祝這碼事，電視普及了我天天看他們唱戲，才知道這回事。

梁祝戲曲早在元代就有編演，現(xiàn)代以來越劇、京劇、豫劇、黃梅戲等都有相應(yīng)的梁祝劇目長期編演。在山東，除了越劇、京劇版梁祝戲為老百姓喜聞樂見，山東梆子梁祝、山東鄆城花鼓戲梁祝等山東特色的地方戲曲也在當?shù)仡H為活躍，值得一提。

在山東，梁祝戲曲中最受歡迎、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越劇梁祝和山東傳統(tǒng)的梁祝山東梆子劇。越劇梁祝柔婉細膩，吳儂軟語，傾訴衷腸，極具表現(xiàn)力，儼然是山東百姓心目中最貼近才子佳人愛情傳說的戲曲形式。在山東大地上廣泛編演的越劇《梁?！妨芾毂M致渲染了一出感人至深的愛情悲歌，從英臺女伴男裝求學，與梁山伯結(jié)為兄弟同窗三年，十八里相送英臺以妹相許，到英臺被許配馬文才，山伯郁郁病亡，再到英臺在新婚之日墳前祭奠跳入墳塋，梁祝雙雙化蝶。越劇梁祝不僅唱詞纏綿悱惻，回腸蕩氣，而且劇情一波三折，讓人雙淚漣漣。在山東百姓心中，才子佳人的梁祝悲歌從來不曾過時，人們總是會被那份真摯的愛情期許打動。生前不能鴛鴦共，死后化蝶雙翩翩，這契合了山東百姓的文化心理。

最具有齊魯特色、在山東流傳最廣的地方戲是山東傳統(tǒng)戲劇山東梆子，山東梆子中有關(guān)于梁祝傳說的衍生戲曲《梁祝樓臺會》，這一作品植根于齊魯大地，深入人心，影響很大。《梁祝樓臺會》表現(xiàn)的是梁祝二人經(jīng)歷十八里相送，英臺回家后梁山伯來祝家二人重新相聚互訴衷腸的場景。二人互訴衷腸時，英臺對山伯辯解說并非她嫌貧愛富，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英臺做不了自己的主?！榜R家來抬是官抬，梁兄你來是私來”娓娓道出了悲劇的原因。傳統(tǒng)的封建婚姻制度是梁祝愛情悲劇產(chǎn)生的根因，但人間的權(quán)勢更是橫亙在梁祝間的巨大障礙。在戲曲中，當提親不成山伯生氣想要三張大狀告衙門時，英臺的唱詞說出了現(xiàn)實的情勢：“官官相衛(wèi)你應(yīng)該明白，那馬家有錢又有勢，你梁家無錢無勢是枉為”?！读鹤桥_會》既體現(xiàn)了山東人民深沉的悲劇意識和對純真愛情的贊頌，也以頗有地域特色的唱詞傳達出了齊魯大地的風土人情：“十八相送到長臺，我一片真心說明白。我叫你朝著鴛鴦成雙對，我叫你牛郎織女把鵲橋來配，我叫你井中雙雙來照影，我叫你觀音堂里把親配”，“我想你，提起筆來忘寫字，我想你，拾起針來忘縫衣”。

三、電影、電視劇、歌曲中的梁祝情戀

梁祝民間傳說在山東流傳不衰，甚至對80后、90后產(chǎn)生較大影響，電影和電視劇功不可沒。豆瓣網(wǎng)的統(tǒng)計顯示， 6.3萬人看過電影版的《梁?！?，有將近1萬人看過電視劇版的《梁山伯與祝英臺》，50%的90后、27%的80后豆瓣用戶對梁祝傳說比較熟悉。和戲曲、口頭傳說相比，電影電視劇版本的梁祝最大的優(yōu)勢是覆蓋面廣、生動直觀，影視作品情節(jié)生動、場景逼真，有著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經(jīng)過電影電視劇的普及，青年人的腦海中有了梁祝的具體形象，可觸可感，梁祝故事不再是虛無縹緲的遙遠傳說。

在上個世紀，上海電影制片廠于1953年底拍攝的越劇戲曲藝術(shù)片《梁山伯與祝英臺》曾蜚聲中外，它是新中國第一部彩色電影，它給幾代山東人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藝術(shù)記憶。[6]1994年徐克導演，吳奇隆、楊采妮主演的電影《梁祝》和2006年版的電視劇《梁山伯與祝英臺》也對山東百姓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徐克版梁祝電影的情節(jié)和梁祝傳說主調(diào)仍然一致，但增添了一些流行文化元素，更具消費賣點。影片中英臺進入書院是緣于其父母想將其許給馬家太守，怕她失禮于人，于是送她到書院進補，由此與苦心向?qū)W的梁山伯結(jié)緣。和傳說不同，影片中的梁山伯在相處中發(fā)現(xiàn)了英臺是女兒身，兒女情長的情節(jié)套路置換了傳說中的知音相交。影片還采用了英臺的娘親和和尚這條線來側(cè)面表現(xiàn)封建禮教對人的束縛。細節(jié)上也以腳上的繩子、臉上的脂粉、被禁錮的紙蝴蝶等意象折射人物命運。電視劇版梁祝故事更為繁復，它在傳統(tǒng)的故事線之外又增加了幾條暗線，人物性格刻畫也更為復雜細致，童年悲慘、偏激行事、癡心不改的馬文才、做盡壞事的心蓮、與祝英臺一同長大的祝英齊和黃良玉等，梁祝故事被演繹成了流行的三角戀。

相比口頭傳說、地方戲曲，梁祝電影電視劇明顯呈現(xiàn)出超越地域時空的特色，地方風情、方言俚語的烙印明顯減弱。同時，商業(yè)化、娛樂化的氣息也明顯增強了。

長期以來，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祝》令許多人久久難忘。它由何占豪、陳鋼合作創(chuàng)作于1959年，并于1959年5月27日在上海蘭心大戲院首演。1985年，陳鋼又將《梁祝》改編成了鋼琴協(xié)奏曲，充分利用了鋼琴的優(yōu)勢，渲染了祝英臺的反抗，凸顯了梁祝愛情悲劇的心靈震撼力。它們都給山東民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山東，音樂形態(tài)的梁祝傳說還呈現(xiàn)為發(fā)源于古曹州（今天的菏澤）、產(chǎn)生于清代乾隆初年的山東琴書《十八相送》《梁祝下山》和定陶非遺兩夾弦《梁祝》。它們有著濃郁的地域特色，使梁祝傳說借助山東地方曲藝的渾厚淳樸得到了傳達。

在流行樂曲令人應(yīng)接不暇的今天，我們往往忽略許多我們耳熟能詳?shù)母枨鋵嵤橇鹤髡f的衍生品，例如閆肅的《化蝶》、黃霑的《梁?！罚安徽撛┡c緣，莫說蝴蝶夢，還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雙雙飛過萬世千生”，訴說盡了梁祝愛情的凄美空靈?！读荷讲c朱麗葉》更使莎士比亞筆下的經(jīng)典人物和梁山伯湊在了一起，贊頌愛情的甜蜜。

四、B站、動漫、網(wǎng)游等新媒體衍生形態(tài)

青年受眾永遠是文藝消費領(lǐng)域最活躍的因素，他們的青春氣息和新的審美趣味總是會為古老的文藝原型注入新鮮血液，使歷史上似乎定型化的傳統(tǒng)形象發(fā)生異變，令人耳目一新。梁祝傳說中的人物形象經(jīng)常以戲說、移植、衍生、改寫等方式出現(xiàn)在新的流行文藝文本中，既有流行文化元素，又有傳說的底蘊，可謂是當前文藝生產(chǎn)中值得重視的新機。

除了人物原型變異外，梁祝傳說還會以審美要素嫁接的方式出現(xiàn)在各種異彩紛呈的文娛形式中。例如，關(guān)于祝英臺的個人向視頻《你是我心中唯一最美的英臺》播放量達31萬。在B站有很多馬文才形象的剪輯，UP主瓶小瓶做的系列陳冠霖形象的剪輯播放量將近22萬。晉江文學城、LOFEER也有很多以梁山伯、祝英臺、馬文才為主角的衍生小說，如《人人都愛馬文才》《你是我的馬文才》等。另外，在網(wǎng)游方面，熱門游戲王者榮耀上官婉兒的角色嫁接了一款梁祝的皮膚，這款皮膚采擷了梁祝特色蝶翼，特效設(shè)計也注意契合“樓臺一別恨如海，淚染雙翅化彩蝶”的梁祝故事主題。在動漫方面，寧波萊比特文化傳媒公司推出的動漫版《梁山伯與祝英臺》在少兒市場也很有影響。B站、網(wǎng)絡(luò)小說、短視頻、動漫、網(wǎng)游的受眾主要集中在90后和00后，這些衍生產(chǎn)品客觀上促進了梁祝傳說的傳播。

到今天，梁祝傳說傳播形成了饒有趣味的“星叢”傳播效應(yīng)，故事、傳說、評書、地方戲曲、電影、電視、音樂、B站、動漫、網(wǎng)游等不同歷史時期的傳播形式和呈現(xiàn)形態(tài)層出不窮，跨媒體聯(lián)動。而且，各種梁祝文本在不同媒體、體類、時空中相互掩映、衍生，形成了奇妙的聯(lián)動、互文效應(yīng)，體現(xiàn)了經(jīng)典與流行、民間與學界、民族性與世界性融匯整合的新機趣，彰顯了新的美學追求，不同體類、形態(tài)的梁祝傳說相互促動、交相生輝，有力促進了梁祝傳說的現(xiàn)代傳播與文化普及，使之走進了更多人的視野，更容易為當代青年接受，擴大了梁祝傳說的受眾面，提升了梁祝傳說的社會影響，也順應(yīng)了文學與影視劇游娛共生互通、跨媒體改編與互惠的大趨勢，顯示了融媒體、全媒體影響下文藝創(chuàng)作接受的新潮流。[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