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卷”：新能源的必然選擇

陳惟杉

阿根廷胡胡伊省，中企承建的高查瑞300兆瓦光伏發(fā)電項目。 圖/新華

中泰兩國聯(lián)合承建的泰國烏汶府詩琳通大壩綜合浮體光伏項目。圖/新華

“十片組件八片產自中國?！边@是中國光伏產業(yè)在全球圖景中的真實寫照。

國際能源署（IEA）的數據顯示，2023年全球太陽能生產支出（約3800億美元）將有史以來首次超過石油生產支出（約3700億美元）。而其中，中國生產了全球80％的太陽能電池板、85％的太陽能電池和97％的太陽能硅片。這意味著，中國光伏產業(yè)已經占有絕對優(yōu)勢，成為全球當之無愧的第一。

絕對優(yōu)勢當然不是躺贏的，而是在不斷“卷”的過程中塑造而來。2011年、2018年以及2023年，國內光伏行業(yè)均出現了周期性“探底”，“組件價格戰(zhàn)”“產能過?！币淮未卫_整個行業(yè)。但同時，每逢行業(yè)低谷期，又總會伴隨著新的技術突破。2023年5月，天合光能董事長高紀凡曾公開表示，全球的光伏專利總共15萬件，中國擁有12萬件，占比全球80％以上。

“相比于已經經歷幾輪起落的光伏產業(yè)，鋰電池產業(yè)只能說是剛剛開始經歷周期的洗禮，未來以寧德時代為代表的企業(yè)甚至會占據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全球市場份額。” 天津容百斯科蘭德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李積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海關總署發(fā)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1月至9月，全球動力電池裝機量前十家企業(yè)中，有6家是中國企業(yè)。2023年1～10月，我國鋰離子蓄電池出口額同比增長超過40％。

“中國一定會將鋰電池產能向世界輸出，鋰電池正在重復光伏所走過的路。從表面來看‘內卷’是殘酷的，但是在‘內卷’中勝出的企業(yè)一定具備全球競爭力?！崩罘e剛說。

2023年，中國光伏企業(yè)“卷”的主戰(zhàn)場，已經轉移到了海外。

中國光伏行業(yè)協(xié)會名譽理事長王勃華將去年光伏產品出口的態(tài)勢總結為“量增價減”。2023年1～10月，國內光伏產品出口量增加，硅片、電池片、組件出口量分別同比增長90％、72％、34％，但是同期出口額約429.9億美元，同比下降2.4％。

出口額下降的背后是去年光伏產品價格的全線下滑，從上游硅料，至下游組件，無一幸免。

去年9月11日，歐洲光伏產業(yè)協(xié)會曾致函歐盟委員會，稱高需求導致中國光伏產業(yè)鏈產能急速擴張，中國生產商競爭激烈，市場價格走跌，歐洲組件庫存飆升，這場“風暴”導致歐洲組件價格跌至歷史最低點——自年初跌去超25％，至每瓦不足0.15歐元（約合1.16元）。

中國光伏企業(yè)在海外市場開打“價格戰(zhàn)”，組件降價刺激裝機需求，企業(yè)又希望以更具競爭力的價格搶占迅速增長的市場，類似情形正頻繁在海外市場上演。

有龍頭組件廠商中東非地區(qū)部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中東光伏裝機容量僅占比全球不到5％，不足10吉瓦。“整個市場剛剛起步，今年1～8月中東光伏裝機增速達到110％以上，是全球增速最快的區(qū)域。2022年全年企業(yè)出口到沙特的組件僅1吉瓦左右，2023年僅一季度已經超過3吉瓦”。

不過他也坦言，因為中東光伏電站開發(fā)商中標電價低，加之項目規(guī)模大，容易形成規(guī)?；胁少?，而且實施跨度較大，甚至需要跨年來完成生產和發(fā)貨。中國組件廠商正在這些項目上積極投標，也承擔了上游硅片等原材料價格波動所帶來的風險?！叭绱烁偁幖ち乙彩菫榱嗽谥袞|搶占更多市場，組件利潤其實非常微薄”。

不過，中國有色金屬工業(yè)協(xié)會硅業(yè)專家組副主任呂錦標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2023年開啟的組件降價有成本下降作為支撐，并非一味相互殺價的惡性“價格戰(zhàn)”。 “沒有哪一年像去年一樣成本下降得如此劇烈”。

2023年上游硅料價格大幅下跌，從每噸二三十萬元的高位降至每噸六七萬元，意味每瓦組件成本下降0.6元以上。組件價格下跌源自產能擴張，特別是上游硅料產能擴張。呂錦標表示，硅料企業(yè)在2022年、2023年積極擴產，分別新增約60萬噸、110萬噸硅料產能。而據多家機構估算，2023年硅片、電池片、組件各部分產能都將超過800吉瓦，而如果各家企業(yè)規(guī)劃產能落地，各環(huán)節(jié)產能甚至會超過1060吉瓦。

顯然，這樣的產能不只為國內市場準備。有業(yè)內人士向記者感慨，對于任何一家光伏企業(yè)而言，海外市場的意義都不言而喻，龍頭企業(yè)中一半甚至一半以上的營收來自于國際業(yè)務。這也是去年中國企業(yè)開始“卷”海外市場的原因。

鋰電池產業(yè)也在經歷類似的歷程。“鋰電池產業(yè)基本以7年為一個周期，2020年年底，以特斯拉導入磷酸鐵鋰電池為標志，行業(yè)迎來一段時間的快速增長，產能擴張，而當下行業(yè)正在穿越一個相對困難的周期。”天津容百斯科蘭德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李積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鋰電池價格至少還有30％，甚至50％的價格下降空間。

“這意味未來一兩年鋰電池行業(yè)會極度‘卷’，而企業(yè)則要擁抱‘卷’。”在他看來，“中國企業(yè)已經將除松下以外的日本企業(yè)‘卷’出市場，目前只能算是與以LG新能源為代表的韓國企業(yè)平起平坐”。

電池百人會理事長于清教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產能過剩下，國內市場競爭壓力加大，產業(yè)鏈開拓海外市場的積極性會更高，特別是海外儲能市場，預計在出口方面會有不錯的表現。

據中國汽車動力電池產業(yè)創(chuàng)新聯(lián)盟統(tǒng)計，2023年前11個月，國內動力和儲能電池出口合計133.6吉瓦時，相較2022年全年翻了近一倍。

在動力電池領域，中企正在2023年迅速搶占海外市場份額，去年也被于清教視為收獲期。韓國市場調研機構SNE Research發(fā)布中國以外市場動力電池裝車量排名，能夠反映出中國動力電池企業(yè)在海外市場份額的變化情況。2023年一季度，中國企業(yè)海外市場份額為29.6％，同比提升6個百分點。

2023年1～10月，LG新能源、SK On和三星SDI三家韓國企業(yè)市占率下滑5.5％，正在被以寧德時代為代表的中國企業(yè)蠶食市場份額，同期寧德時代海外市場占比已經達到27.6％，而去年同期僅為21.7％，已經與排位第一的LG新能源平起平坐。

成本競爭力極強，表現在光伏產業(yè)上，影響如同硬幣的兩面。一方面能在海外大殺四方，另一方面卻在國內面臨痛苦的價格戰(zhàn)。

“近期光伏組件環(huán)節(jié)出現接近成本線1元/瓦的非理性價格，現階段這一價格水平上，全產業(yè)鏈都難以盈利，大家基本都在勉強生存?！甭』G能總經理李振國去年10月31日下午在公司第三季度業(yè)績會上表示。

行業(yè)出清的過程必然痛苦，但這也被視為淘汰高成本與技術落后產能的必經過程。

呂錦標告訴記者，隨著硅料產能在2023年迅速攀升，當年中硅料價格降至每噸六七萬元時，一些年產一兩萬噸硅料的小企業(yè)便因成本原因停產。

2022年5月30日，江蘇一家新能源公司的車間內，工人在生產出口歐美的太陽能光伏電池組件。圖/中新

2024年1月8日，湖南的一家能源科技公司，工人在生產出口海外的鋰電池。圖/視覺中國

“突破硅料環(huán)節(jié)的產能瓶頸后，中國光伏產業(yè)的競爭力進一步提升?！眳五\標解釋說，中國光伏產業(yè)優(yōu)勢最直觀的體現便是在成本上將其他區(qū)域甩開很遠，即使是中企在東南亞布局的產能，生產成本也高于國內，其他區(qū)域更是在成本上沒有競爭力，如歐洲組件生產成本仍然高達每瓦兩元以上。

“這也是目前在海外布局產能面臨的一個問題。如果只用于供應當地市場，產能規(guī)模必然難以擴大，不具備成本優(yōu)勢，國內產能之所以能夠迅速增長，源于面對世界市場。全球市場還在逐步擴張，只是增速快慢有所區(qū)別，這也是對產能過剩問題相對樂觀的原因。”呂錦標說。

有業(yè)內人士也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外界無須過多擔憂當下產能過剩導致的價格下跌與行業(yè)出清。中國光伏產業(yè)的優(yōu)勢就在于產品性價比全球最優(yōu)，這背后正源于產能相對過剩，產能達到實際需求的1.3倍才能促進優(yōu)勝劣汰，中國的光伏產業(yè)已經經歷“三落四起”，沒有個體企業(yè)被淘汰，無法塑造出中國光伏產業(yè)的整體優(yōu)勢。

他向記者舉例說，在2022年硅料價格高企的背景下，行業(yè)的一個重要趨勢是薄片化，減少每瓦組件需求的硅料用量，使得當年組件價格甚至有小幅下跌?！爸挥懈叨雀偁幍沫h(huán)境才能倒逼企業(yè)革新技術”。

規(guī)?；a降低成本、選取更優(yōu)的技術路線，這被認為是中國光伏產業(yè)如今在各個環(huán)節(jié)均占據全球八成以上產量的關鍵。呂錦標表示，2023年以TOPCon為代表的N型電池表現超出預期，光電轉化效率得到提升，產線良率不斷提升，而且成本控制得很好，基本實現與上一代P型電池同價。

與光伏產業(yè)成功的路徑相似，在李積剛看來，通過產業(yè)政策培育國內市場，再以規(guī)?；粩嘟档统杀?，并持續(xù)投入研發(fā)迭代技術，最終塑造了鋰電池產業(yè)在全球的競爭力。

最為典型的便是如今中國企業(yè)在磷酸鐵鋰電池上取得的優(yōu)勢。動力電池主要有三元和磷酸鐵鋰兩種，三元電池在能量密度上優(yōu)于磷酸鐵鋰，因此車企往往優(yōu)先選擇三元電池，當時只有中國電池企業(yè)在生產磷酸鐵鋰電池，而日韓企業(yè)憑三元電池技術引領全球。

中國汽車動力電池產業(yè)創(chuàng)新聯(lián)盟數據顯示，2019年6月，三元電池裝車量占比為72.8％，磷酸鐵鋰占比僅為25.1％。但隨著新能源汽車購置補貼不斷退坡，電池成本權重逐漸增大。同時，寧德時代和比亞迪等企業(yè)改進電池結構，提升電池系統(tǒng)整體能量密度，滿足乘用車續(xù)航里程需求，最終打開了磷酸鐵鋰電池市場應用空間。

2023年4月16日，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明高在一個公開論壇上說，中國企業(yè)幾乎每家都有拿手的電池結構技術，比如比亞迪的“刀片電池”、寧德時代的“麒麟電池”、廣汽埃安的“彈匣電池”等，“磷酸鐵鋰好像是上帝專門留給中國人的電池”。

對于光伏與鋰電池產業(yè)而言，歐美都是重要的出口目的地，這源于其較高的毛利率。

中國機電產品進出口商會光伏分會秘書長張森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光伏產品在美國市場售價較高，短期內受兩次對華“雙反”措施、201和301等關稅疊加以及反規(guī)避和強迫勞動法案影響，國外產品難以低價順利進入美國市場。但中長期隨著本土化生產的落地，企業(yè)會面臨降本趨勢以及價格競爭，高售價、高利潤的市場局面會有較大變化。

但美國目前仍是毛利較高的市場。2022年，晶科能源毛利率最高的兩個市場分別是亞太（以美國為主）和歐洲，分別達到14.34％和13.54％，而同期國內市場的毛利率僅為7.82％。

前述光伏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歐洲其實對組件價格的容忍度更高，例如2022年當組件出貨價格達到1.9元/瓦時已經達到國內光伏電站的盈虧平衡點，但是以分布式與戶用光伏為主的歐洲市場對價格的敏感度更低。

同時，歐美也是面臨較高貿易壁壘的市場。2011年之后，占八九成需求的歐美先后對中國光伏產品啟動“雙反”調查，所設關稅最高超過200％，這對當時國內市場尚未啟動的光伏產業(yè)而言可謂遭遇“滅頂之災”。

此后，為規(guī)避歐美，特別是美國的貿易壁壘，中國光伏企業(yè)開始經營東南亞生產基地。目前，中國企業(yè)在東南亞的硅片、電池片、組件產能分別達到9.5GW、44.2GW、42.4GW，后兩個環(huán)節(jié)占全球總產能的8.5％左右。據統(tǒng)計，2022年，越南、馬來西亞、泰國、柬埔寨等東南亞四國貢獻了美國八成以上的組件進口。

此后，中歐光伏貿易趨于平穩(wěn)，但美國并未停止針對中國光伏產業(yè)設置貿易壁壘。

今年前三季度，隆基綠能的資產減值損失達30.92億元，同比增長277％。“今年超30億元的減值中，相當一部分來自于發(fā)往美國的產品回運之后的減值。過去幾年美國市場中，我們遭受了很嚴重的損失?！甭』G能總經理李振國說。

2023年6月30日，湖南長沙市，第三屆中國—非洲經貿博覽會期間，參展商（左）向觀眾介紹光伏發(fā)電設備。

匈牙利考波什堡，中企投資興建的100兆瓦光伏電站項目。本版圖/新華

2022年4月，美國商務部啟動針對東南亞四國光伏產品的“反規(guī)避”調查，意在打擊中國組件廠商以東南亞為跳板進入美國市場，但是當年6月便給予兩年的“豁免期”，直至2024年6月。

“新增光伏裝機是剛性需求，如果將中企在東南亞生產的組件排除在外，美國本土廠商難以提供有價格競爭力的產品，因此不得不進行豁免?！眳五\標表示，美國本土產能以First Solar的薄膜組件為主，在美國設有完整的產業(yè)鏈，但此前每年的產量僅為五六吉瓦，而以其去年三季度的財報核算，每瓦組件的售價在兩元以上，但是同期中國企業(yè)出貨價格已經達到每瓦1.2元～1.3元。

有業(yè)內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于今年6月豁免期結束后的形勢預判相對樂觀，“因為美國本土短期內難以找到可以替代的產能，對中國光伏產品的需求于美國而言是‘剛性需求’”。

“對于鋰電池廠商而言，美國依然是海外市場中最大的單一市場，在全球汽車工業(yè)中，美國也占據相當份額。中企自然不想放棄美國市場這塊巨大的蛋糕，但是也看到美國希望通過IRA法案將鋰電池產業(yè)鏈放在本土的決心。”李積剛說。

所謂IRA法案即2022年8月拜登簽署的《削減通脹法案》，在這項法案中，美國政府將為每輛電動車提供最高7500美元的稅收抵免，其前提條件是整車在北美組裝以及電池組件關鍵原材料必須有一定比例在北美開采或者加工等。

2023年12月1日，美國再次明確IRA法案細則，2024年開始電動車若包含任何由受關注外國實體制造或組裝的電池組件，以及2025年開始包含任何由受關注外國實體制造或組裝的關鍵礦物，將無法獲得稅收抵免。

“目前中日韓三國企業(yè)在鋰電池產業(yè)相對領先。美國一方面擔心中企大面積赴美，另一方面也擔心如果完全將中企排除在外，技術交流受阻，影響美國本土產品的競爭力。”李積剛告訴記者，當下中企也在“八仙過?！贝蛲ㄇ馈?/p>

寧德時代就在通過為北美工廠提供技術幫助和專利許可支持的方式進入美國市場。2023年2月，福特汽車宣布，計劃與寧德時代共同建立電池廠。其中，福特將會出資35億美元，在美國密歇根州新建一座磷酸鐵鋰電池工廠，100％持有股權，而寧德時代將會提供技術幫助和專利許可支持。

2023年9月，受北美汽車工人罷工、IRA法案的多重因素影響，福特汽車曾透露暫時停止電池工廠建設。直到2023年11月，福特汽車宣布，重啟該超級工廠計劃，不過計劃投資、產能和就業(yè)崗位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縮減，產能規(guī)模縮減到20GWh。

日前，福特汽車發(fā)言人明確表示，福特汽車公司在IRA法案和指南中沒有看到“任何將我們與中國電池生產商寧德時代的技術許可合作排除在補貼資格外的內容”。這意味著寧德時代與福特的技術合作，未被排除在新細則已生效的IRA法案補貼之外。

于清教表示，對于中國動力電池企業(yè)而言，美國市場的競爭環(huán)境確實不友好，但儲能等市場還有機會。而在動力電池市場突圍，除了在當地建廠之外，技術突圍也是選擇之一。從福特和寧德時代的合作來看，通過技術合作突圍是可行的，但這一方式，更適合具有強大技術儲備的頭部企業(yè)。

如今，國內鋰電池產業(yè)也在像光伏產業(yè)一樣，希望通過多種形式的全球布局規(guī)避貿易壁壘。

除去鋰電池，美國希望通過今年生效的IRA，以補貼換取光伏產業(yè)鏈回流，從硅料到組件各環(huán)節(jié)提供補貼合計達0.17美元/瓦。

一些中國光伏企業(yè)也在2023年宣布了赴美建廠的計劃，如晶澳科技官宣了美國兩吉瓦組件項目，投資11.4億元。隆基綠能也將與美國清潔能源企業(yè)合作，在美建設5吉瓦組件工廠。阿特斯計劃在美國組件廠的產能也是5吉瓦。

不過呂錦標介紹，“IRA給出的補貼要求過于嚴苛，幾乎要求從上游至下游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在美國落地產能，一些州甚至提出玻璃、邊框、支架等配件也要在當地制造。再比如美國對工廠的自動化程度亦有制約，需要達到一定數量的招工，方可獲得補貼。補貼標準過于嚴苛必然影響產能落地，一些企業(yè)希望以組件廠試水，但是如果只有組件產能落地又難以獲得補貼，最終因為沒有成本優(yōu)勢變成‘紙上規(guī)劃’”。

他提醒，對于中國光伏企業(yè)而言，“走出去”并非新鮮事，尚德2009年便赴美建設組件廠，但最終在2014年關閉，目前在海外比較成熟的產能基地便在東南亞。但是中企在東南亞擴產依然謹慎，因為其相比國內制造成本依然較高，相比于國內常見的大手筆擴產，中企在東南亞擴張1吉瓦的組件產能也相當謹慎?！爸衅蠖荚谧叱鋈?，除去考察當地市場是否成熟，還要通盤考慮各地貿易壁壘的情況。但是，很多海外產能布局還屬于考察論證階段，或是小規(guī)模試驗階段，短期內難以看到另一個海外光伏產業(yè)聚集地的形成”。

不過張森表示，雖然赴美國建廠在成本上沒有任何優(yōu)勢，但為了應對多項法案設置的壁壘，光伏企業(yè)只能將硅片、輔材等產能外遷至海外，甚至將制造工廠建到美國本土，實現特定供應鏈輸出特定市場，達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國光伏、服務全球”的本土化供給，以繞開關稅等貿易壁壘阻礙。

前述光伏業(yè)內人士也告訴記者，不要低估歐美重建本土產業(yè)鏈的決心，中企保持優(yōu)勢的關鍵還在于技術持續(xù)迭代。

歐美正在加緊布局下一代光伏技術。2023年7月，瑞典太陽能公司Midsummer在瑞典投資的一家設備工廠獲得歐盟創(chuàng)新基金3230萬歐元的撥款，生產的設備將用于制備銅銦鎵硒（CIGS）電池，這是薄膜太陽能電池的一種，早年的代表企業(yè)是已經破產的中國企業(yè)漢能控股。

不過Midsummer股東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其所使用的技術路線與漢能控股并不相同，當時漢能控股等企業(yè)采用“后硒化”技術路線，但最終敗于良品率過低。“歐盟創(chuàng)新基金是歐盟的主權基金，3230萬歐元并非‘投資’而是‘撥款’，意味其不占有公司股權，也不參與公司經營，后續(xù)還有6000余萬歐元的撥款。2023年歐盟創(chuàng)新基金僅做出兩筆撥款，另一筆便投向人工智能項目”。

意大利政府則給予Midsummer逾兩億歐元贈款，并提供應用場景，以換取產能落地。Midsummer位于意大利的工廠將于今年一季度投產，目前規(guī)劃的產能是200兆瓦，意大利政府的贈款可以覆蓋工廠八成的投資額。該股東告訴記者，銅銦鎵硒電池目前正處在需要通過規(guī)模化生產降低成本的階段，加之歐盟電價較高，有消化更高成本組件的空間?！岸鳰idsummer很快會在法國落地產能”。

前述Midsummer股東告訴記者，歐美確實對于晶硅電池有所疑慮，一方面是中國在晶硅電池上的優(yōu)勢難以撼動，其有意設置貿易壁壘；另一方面則是晶硅電池退役后確實難以處理。

李積剛也認為，對于鋰電池產業(yè)而言，未來全球市場競爭的勝負手就在于技術，在鋰電池的四大主材中，負極材料、隔膜、電解液確定性均較大，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是正極材料，這也是決定電池容量的因素?？梢姷膬煞N技術路線便是富鋰錳基與磷酸錳鐵鋰，誰能在下一代正極材料上搶占先機，就有可能是下一個鋰電池巨頭，從而主導全球競爭格局。

每一次正極材料迭代，都伴隨著新的巨頭誕生，例如錳酸鐵鋰電池與索尼，三元電池與LG，磷酸鐵鋰電池與比亞迪。

磷酸錳鐵鋰并非磷酸鐵鋰簡單的升級，會在提升能量密度的同時削減成本，理論上比現有的磷酸鐵鋰電池成本低10％～15％，成為當下最為熱門的賽道。

李積剛表示，現階段，磷酸錳鐵鋰電池一定會“上車”，只不過形式是與三元電池復合使用，即寧德時代M3P電池，規(guī)避其與下游在技術適配性上的短板。而純粹以磷酸錳鐵鋰作為主材的電池“上車”可能還要等待1～2年，目前各家廠商，美國的特斯拉、法國的ACC、韓國的LG新能源等電池廠商都在發(fā)力磷酸錳鐵鋰電池。

在李積剛看來，目前各家廠商都在爭奪磷酸錳鐵鋰的應用上的風口，一旦突破其與下游技術適配的問題，并且能夠降低成本，其會橫掃三元電池和磷酸鐵鋰電池。

“國外企業(yè)想與中國企業(yè)在磷酸鐵鋰電池賽道競爭已經不再可能，難點并非在技術上取得突破，而是除特斯拉以外，都難以像中國企業(yè)這樣產出集聚競爭力的高性價比產品?！崩罘e剛說。

“美歐都想復制中國的打法，通過產業(yè)政策培育本土產業(yè)，但是在中國已經占得先機的情況下，很難再將其成功復制?！崩罘e剛分析，因此美歐更多將目光投向下一代鋰電池產品，“希望在磷酸錳鐵鋰、固態(tài)電池等技術方向上扳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