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陽
動物的分類,可按有脊椎與無脊椎分,可按卵生或胎生分,可按食肉與食草分,也可按地上跑的還是天上飛的(走獸與飛禽)分。我今日要以會叫還是不會叫來區(qū)分,是因為家里出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某日,我的屋里響起了蟋蟀的叫聲,我仔細聽了聽,的確是在室內(nèi)不是在窗外。那蟋蟀就藏在我的立式空調(diào)后頭的墻角里。又過了幾日,我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蟋蟀不止一只。奇怪的是,蟋蟀是怎樣進入我的十七層樓的居室的。更奇怪的是,它們不分白天黑夜地叫,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能量,我屋里可沒有它們可吃的東西。我只能說,鳴叫是它們生命的本能,不叫就不能活。
我又想,要把鳴叫的動物歸為一類,蛙和蟬應(yīng)當領(lǐng)銜。樹上蟬的叫聲不絕于耳,水邊蛙的叫聲更是不知疲倦。這或許該說是“無內(nèi)容”的鳴叫。有內(nèi)容的鳴叫無需多舉。牛群睡眠時是有一頭牛值班的,值班的牛一聲叫,那是報告險情——狼來了。不會鳴叫的動物也很多,特別是水里的。它們使用聲吶,我們聽不見。昆蟲類不會叫的也太多,如螳螂、螞蚱、蚯蚓、毛毛蟲。
接著,我想到了人類。人被稱作高級動物,既然屬動物,跟別的動物做比較,總不能說不合理。人算鳴叫類動物嗎?人有聲帶發(fā)聲,當然不缺“鳴叫”的本領(lǐng)。人多的地方“人聲鼎沸”,那是“鳴叫”的匯聚。只是,人的“鳴叫”比任何動物更有目的性,且使用語言。有理性的控制,人才不會像蛙、蟬和蟋蟀那樣叫個不停。沉默,那是“鳴叫”的間歇。若按人的大腦發(fā)達程度說,人是應(yīng)當“叫”個不停的,因為人的思想活動從無間斷,除非處于睡眠狀態(tài)。如果人的所有思維都用語言“外化”出來,那么人便當屬鳴叫的純類。但人也并非任何時候都沒有動物式的“鳴叫”。人在肉體隱痛時會呻吟,在劇痛時會嚎叫。失去親人時會“痛哭失聲”,旅游興奮時也會對著大山情不自禁地喊叫。
人的高級之處還在于,他的“鳴叫”除了使用有聲語言外,還使用無聲的文字符號。撰文不必說,網(wǎng)絡(luò)跟帖的點贊,也是。此外,人還有更高級的“鳴叫”方式,例如通過音樂,說琴聲“如泣如訴”,便是。寫抒情詩,也是一法。如黃庭堅言“與世浮沉唯酒可,隨人憂樂以詩鳴”。寫小說也是一種“鳴”。說到寫小說,明代的周楫有言:“發(fā)抒生平之氣,把胸中欲歌欲哭欲叫欲跳之意,盡數(shù)寫將出來?!比祟惖亩喾N“鳴叫”手段,都在相當程度上掩蓋了人與動物相似的“鳴叫”,然而這確確實實是一種鳴叫。
人也“鳴叫”,只因他有強烈的表達沖動。有話不說憋得慌,或如撰文者所說——“不吐不快”,不吐,便“如鯁在喉”。表達,對于文人來說,甚至成了人生的目的。胡適有言:“不默而生,寧鳴而死?!彼l(fā)文章,到處演講,這都是不發(fā)聲或發(fā)聲的“鳴”。韓愈有名句曰“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后來就成了常說的“不平則鳴”。
人與其他動物的不同,除了理性的“鳴”,例如申明一己主張之外,還有出于感情的“鳴”,如剛才說的悲痛時的哭泣,怨憤時的怒吼,狂喜時的歡呼。這些,只因為人有七情六欲,情欲順達或受阻時都會有情緒的宣泄。會哭會笑會說,是人類獨有的,不讓哭,不讓笑,是違反人性的。論殘酷性,這比不讓吃、不讓喝還有過之。
人的感受的豐富性非動物所能比,人之“鳴”若受阻,會產(chǎn)生“壓抑感”。常說的“積郁”“郁結(jié)”“心中塊壘”,即是。郁氣不發(fā),久之,還會得抑郁癥。人在極度悲痛時,好心人在一旁說“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出來就好了”,這就是我們常說的“釋放”。釋放,是一種解脫。
說了半天,人算鳴叫類動物還是算非鳴叫類動物呢?我給個中規(guī)中矩的定義——亞鳴叫類動物。把人歸入鳴叫類是因為:一,人類有利用空氣振動的發(fā)聲器官;二,人之“鳴”有“閑不住”的思維做驅(qū)動。又因人的思維太高級,時有“冥思苦想”的靜態(tài),那“鳴叫”才有停歇,所以我加了一個“亞”字。我把人類稱作亞鳴叫類動物,只因人有沉默不語的時候。其實,鑒于人有極強的自我意識,且有極強的“鳴”的沖動,去掉那個“亞”字,也無不可。
平時無所事事,竟胡扯了一通跟動物學(xué)搭界的事兒,奢談而已,且不管動物學(xué)家們見了拙文說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