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治羽,路成文
(華中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中文系,湖北 武漢 430074)
牡丹在唐代享有“國色天香”之美譽,堪稱唐代的國花。據陳寅恪考證,牡丹“于高宗武后之時,始自汾晉移植于京師。當開元天寶之世,猶為珍品。至貞元元和之際,遂成都下之盛玩。此后彌漫于士庶之家矣”[1]245。在此基礎上,陳寅恪進一步指出“唐代牡丹之玩賞甚盛,故元、白二公集中多詠此花之詩”[1]242,初步揭示了中唐時期牡丹游賞的風尚與元、白等詩人牡丹題詠的關系。白居易存詩2800余首,其中詠及牡丹者有23首,數(shù)量雖然不多,卻屢屢將他對人生的感慨,對社會的觀察、思考與批判融注其中,從而使他的牡丹詩具有比較深刻的思想文化意涵,成為中國古代牡丹審美文化發(fā)展演變中的獨特一環(huán)。
貞元十六年(800年),白居易進士及第,10年苦學,一舉成名,“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詩句,可見其少年得志、意氣風發(fā)之態(tài)。貞元十九年(803年),白居易以“書判拔萃科”,入甲等。是年“與微之同登科第,俱授秘書省校書郎”[2]997。“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元、白初登仕途之際,正是牡丹盛行都下之時——“高上慈恩塔,幽尋皇子陂。唐昌玉蕊會,崇敬牡丹期”,元、白二人親自參與到都下風流之中。然而,牡丹帶來的回憶也不是純粹的美好,特別是正式步入仕途之后,個人的遭際明顯影響著他們對牡丹的觀照,試看《西明寺牡丹花時憶元九》:
前年題名處,今日看花來。一作蕓香吏,三見牡丹開。豈獨花堪惜,方知老暗催。何況尋花伴,東都去未回。詎知紅芳側,春盡思悠哉。[2]721
此詩是永貞元年(805年)白居易在長安所作,時元稹旅歸洛陽?!白蕴苿t天以后,洛陽牡丹始盛,然未聞有以名著者”[3]1898,由長安到洛陽,遠離牡丹文化的中心,白居易難免會為對方感到遺憾。何況西明寺是時人欣賞牡丹的勝地,元稹在《西明寺牡丹》中就曾寫道:“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風炫轉紫云英。自從天女盤中見,直至今朝眼更明?!盵4]187對于西明寺的牡丹之美,白居易卻用“憐惜”代替了“欣賞”。初入仕途的欣喜被沉淪下僚的委屈逐步取代,“疏狂屬年少,閑散為官卑”就是白居易交代自己“初登典校司”之后的真實感受。三年“蕓香吏”(校書郎的別稱)的蹉跎歲月使自己萌發(fā)了郁郁不得志的感慨,牡丹花開花落見證了自己“政治青春期”的流逝。
“唐代科舉之盛,肇于高宗之時,成于玄宗之代,而極于德宗之世。”[1]2作為通過科舉晉升的士人,主要利用科舉時產生的同年、同科、同志等關系相互聯(lián)合。白居易與元稹等人就屬于進士出身的新興階層。在《悲哉行》一詩中,白居易通過“悲哉為儒者,力學不知疲。讀書眼欲暗,秉筆手生胝。十上方一第,成名常苦遲”和“沉沉朱門宅,中有乳臭兒?!植话褧?,身不擐戎衣。二十襲封爵,門承勛戚資?!暽否R外,其余一無知”[2]88的尖銳對立,表現(xiàn)了新型士子與傳統(tǒng)貴族之間的矛盾?!吧矫缗c澗松,地勢隨高卑。古來無奈何,非君獨傷悲?!盵2]88作為被打壓和排擠的一方,白居易在詩中表達的悲憤之情代表了一個時代集體情感的抒發(fā)。同樣擔任了三年校書郎,元、白之間存在著一種惺惺相惜的默契與同情。在牡丹花開的特殊季節(jié),白居易顯得無所適從,心無所依,其注意力由牡丹花轉移到“尋花伴”——元稹的身上,自我傷感的迷離情緒隨之讓渡給油然而生的相思:牡丹花的熱烈繁盛反襯出白居易內心的孤寂傷感。元稹的離開在某種程度上暴露了白居易內心深處的無助感:“初應進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面之舊?!盵5]325這種由觀賞牡丹生發(fā)出的失落感與孤寂感交織在一起,折射出詩人希望在政途上有所作為的焦慮。
元稹因私事到并不是很偏遠的東都,白居易的思念卻如此悠長。牡丹花開的熱烈確實能夠激起詩人內心的情思,以至于當白居易再一次來到西明寺的時候,這種情感體驗與牡丹的綻放又一起生發(fā)開來,只不過這次并不是單純的思念,而是滲透了沉重的憂慮,其《重題西明寺》曰:
往年君向東都去,曾嘆花時君未回。今年況作江陵別,惆悵花前又獨來。只愁離別長如此,不道明年花不開。[2]1075
此詩是白居易元和五年(810年)在長安所作。元和四年(809年)夏末,元稹任監(jiān)察御史分司東都,次年因上書彈劾河南尹房式,被召回罰俸。行至華陰敷水驛,又與中使劉士元爭廳,受辱,理未得申,宰相與宦官交惡之,遂以“有失憲臣體面”之名被貶謫江陵[6]4331。白居易三狀論救,憲宗不聽。元稹在職期間曾大膽揭露權貴非法之舉,白居易參與的營救實際上是一場很嚴重的政治斗爭。由“東都”到“江陵”,空間距離進一步拉大,由“往年”到“今年”,時間間隔進一步延長,由分務東臺被閑置到被貶江陵贖罪,處分進一步加重,白居易內心蘊藏的惆悵之情也進一步發(fā)酵成深層的擔憂:元稹貶官外地,“即是送與方鎮(zhèn),從此方便報怨”[5]245。好花常開,好友不在,一座寺廟,兩處相思,白居易對元稹的牽掛與擔心盡在對牡丹的觀照之中。
在元和五年(810年)的春天,白居易曾拜訪過元稹在長安的舊宅,留意過亭前的牡丹,他在《微之宅殘牡丹》中寫道:
殘紅零落無人賞,雨打風摧花不全。諸處見時猶悵望,況當元九小亭前。[2]1084
西明寺盛開的牡丹見之尚猶惆悵,元稹宅中凋殘的牡丹更加強化了這種情感。“元九亭前”,牡丹是受損的,元稹是缺席的,牡丹受到風雨的摧殘,而元稹受到了執(zhí)政的打擊。在這里,詩人反客為主,既為宅中的殘花傷感,又為宅中的主人憂愁,獨自承擔了一種由物及人的悲憫情懷。全詩的落腳點集中到了元稹身上,睹物思人,對牡丹遭際的觀照暗含著白居易對好友命運的關切。在同年的秋天,白居易又一次注意到了元稹家中的牡丹,其《秋題牡丹叢》:
晚叢白露夕,衰葉涼風朝。紅艷久已歇,碧芳今亦銷。幽人坐相對,心事共蕭條。[2]742
夕降白露,朝來涼風的晚秋時節(jié),牡丹不僅紅花久已消歇,而且綠葉也開始飄零。蕭條的秋意不但抹殺了牡丹的“顏色”,還侵襲了詩人的心頭。元稹雖然不在現(xiàn)場,卻以詩歌唱和的形式予以回應,其《和樂天秋題牡丹叢》曰:
朝廷的處分,拉開牡丹與元稹之間的距離。樂天的“秋題”,又拉近了牡丹與元稹之間的距離,但同時又使元稹反視自觀:由牡丹摧后的慘淡聯(lián)想到自己被貶后的憔悴。結尾元稹以自嘲的口吻對自己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調侃,同時又好像是對白居易發(fā)出某種邀請,希望友人有心,常來常往,見物如見人,不要因為本人的離去而不忍涉足。牡丹詩的唱和之中傳遞出了元稹對白居易的思念。
同類相悲,元稹的被貶對白居易形成了相當大的沖擊,白居易寄寓在牡丹之中的政治感遇色彩隨之得到了強化,人生之窮與達、仕途之沉與浮影響著他們對牡丹之開與落的觀照。在元、白活躍的中唐之際,牡丹的皇家色彩雖然逐步褪去,卻還帶有濃厚的皇城色彩,“花”與“城”建立了緊密的聯(lián)系。作為戀京情結的泛化,對牡丹的留戀也包含著戀國懷闕的深沉意識。白居易與元稹沒有被長安同時接納,因此京城的牡丹,無論開落,都可能激起元稹去國懷鄉(xiāng)的傷感情緒,也會引起白居易牽腸掛肚的相思相惜,而分別時間的長與短、空間的遠與近又在調節(jié)著這種情感的濃度,作為吟詠對象的牡丹花成了元、白二人交流感情與自我審視的特殊載體和媒介。白居易高頻度地通過牡丹來表達自己的心意,與元稹進行著精神的交流與情感的共振,使得這種情思在時空的間隔之下依然可以彌散開來,確實令人動容。陳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箋證稿》中討論元、白二人之關系時曾說:“‘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锥俗髟?,相互之密切關系,此數(shù)語已足以盡之,不必更別引其他事實以為證明?!盵1]8可以說,詩是聯(lián)絡元、白關系的重要紐帶,而他們對牡丹的題詠尤其能集中體現(xiàn)兩人的情誼。
元和元年(806年),白居易應“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策入第四等,授周至尉。在此期間,白居易曾作《醉中歸周至》:“金光門外昆明路,半醉騰騰信馬回。數(shù)日非關王事系,牡丹花盡始歸來?!盵2]1023長安牡丹花盡,白居易趁醉而返,信馬而歸,享受著從風塵下吏的煩悶中暫時解脫的快樂。身歸周至,心戀長安,對京國牡丹物色之美,白居易有著高度的認可,形諸筆墨的則有長詩《牡丹》:
絕代只西子,眾芳惟牡丹。月中虛有桂,天上漫夸蘭。夜濯金波滿,朝傾玉露殘。性應輕菡萏,根本是瑯玕。奪目霞千片,凌風綺一端。稍宜經宿雨,偏覺耐春寒。見說開元歲,初令植御欄。貴妃嬌欲比,侍女妒羞看。巧類鴛機織,光攢麝月團。暫移公子第,還種杏花壇。豪士傾囊買,貧儒假乘觀。葉藏梧際鳳,枝動鏡中鸞。似笑賓初至,如愁酒欲闌。詩人忘芍藥,釋子愧栴檀?!贸昵嘤癜?,稱貯碧冰盤。璧要連城與,珠堪十斛判。更思初甲坼,那得異泥蟠。騷詠應遺恨,農經只略刊。魯班雕不得,延壽筆將殫。醉客同攀折,佳人惜犯干。始知來苑囿,全勝在林巒。泥滓常澆灑,庭除又綽寬。若將桃李并,更覺效顰難。[7]132-135
全詩以“西子”開頭,以“效顰”結尾,前后呼應,筆調統(tǒng)一,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白居易對牡丹的偏愛與激賞,在“尊題”的允許下對牡丹之美進行了無以復加的贊頌:月桂、天蘭與牡丹相比,確有虛實之分;芍藥、栴檀、桃李等與牡丹相比,難免“效顰”之譏?!耙娬f開元歲,初令植御欄。貴妃嬌欲比,侍女妒羞看”,其實,牡丹“初植御欄”在武則天時代已經完成,牡丹之美則在開元時期得到了進一步體認與充實。據李濬《松窗雜錄》記載,唐玄宗與楊貴妃在沉香亭牡丹盛開之際,曾召李白作詞助興,其中就有以牡丹之花映襯貴妃之美的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8]197。在此首《牡丹》詩中,白居易卻反客為主,以貴妃之“嬌”比擬牡丹之美。可以說,在唐代的具體語境中,楊貴妃形象的存在優(yōu)先滿足了以人比花的歷史傳統(tǒng)。“始知來苑囿,全勝在林巒”,歐陽修《洛陽牡丹記》記載:“牡丹初不載文字,唯以藥載《本草》,然于花中不為高第,大抵丹、延已西及褒斜道中尤多,與荊棘無異,土人皆取以為薪?!盵3]1898由“不載文字”到風行天下,由山野林巒到皇家御園,牡丹實現(xiàn)了華麗的轉變,避免了淪為薪木的命運,而這種轉變與科舉制給普通士子帶來的命運之轉變有著一定相似性。“好酬青玉案,稱貯碧冰盤。璧要連城與,珠堪十斛判”,牡丹的價格高并不代表道德的墮落和風氣的敗壞,玉、盤、璧、珠,質等其高雅,價酬其富貴,世人于此超脫了固化的俗欲,洋溢著對新生之美的熱烈追求?!澳嘧页矠?,庭除又綽寬”,人間敞開了足夠的空間迎接和容納著牡丹的來臨。“豪士傾囊買,貧儒假乘觀”,對于牡丹的物色之美,“豪士”和“貧儒”以自己的方式平等地欣賞著,“儒者”也并沒有顯示出身份的特殊性與道德的優(yōu)越感。面對著這股牡丹欣賞之風,每個群體表現(xiàn)得都是往而不返,沉迷其中而無法自拔的。
元和二年(807年),白居易終于被召回長安,十一月任翰林學士,次年五月拜左拾遺?!昂窝猿趺?,且脫風塵吏……驚近白日光,慚非青云器”[2]35,左拾遺級別不高,但能與皇帝親近,所以授官以后,白居易非常盡職。本著“上以廣宸聽,副憂勤;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5]324的目的,白居易以“有闕必規(guī),有違必諫”的原則要求自己,大膽提出意見和建議。與此相配合的是,白居易有組詩《新樂府》和《秦中吟》來針砭時弊,創(chuàng)作時間分別為元和四年(809年)與元和五年(810年)。對于盛況之下暗藏危機的牡丹玩賞之風,白居易以此為契機加以批判。在其《新樂府》和《秦中吟》中就各有一首專門為“討伐”牡丹而作的“檄文”。且看《秦中吟 · 買花》: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shù)。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上張幄幕庇,旁織巴籬護。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2]181
《買花》是《秦中吟》組詩的第十首,《才調集》題名即為《牡丹》。暮春時節(jié)的長安并沒有隨著春意將盡而沉寂下來,相反,牡丹的盛開驚動了整個京城——車馬喧囂,相隨買花,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花上,這與劉禹錫《賞牡丹》詩中“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的描寫如出一轍,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了長安城盛行的“牡丹熱”。牡丹花是美麗而嬌艷的,賞花人也是細膩而體貼的,“花”被“人”精心養(yǎng)護起來。然而,這里的人主要指長安士庶,他們人人癡迷不悟,以金錢的揮霍表達對牡丹的追捧,顯然缺乏自知之明,于是詩人安排了一個田舍翁“低頭獨長嘆”的特寫鏡頭見證其“侈靡之蠹甚矣”[9]165: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李肇《唐國史補》記載的“京城貴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不以耽玩為恥。執(zhí)金吾鋪官圍外寺觀種以求利,一本有直數(shù)萬者”[10]45,亦可作為牡丹價格之高的旁證?;羲闪窒壬会樢娧赋鰪睦衔獭啊皖^’的表情與‘長嘆’的聲音中挖掘出全部潛臺詞:僅僅買一叢‘灼灼百朵紅’的深色花,就要揮霍掉十戶中等人家的稅糧!這一警句使讀者恍然大‘悟’:那位看買花的‘田舍翁’,倒是買花錢的實際負擔者!”[11]864“奢靡享樂”與“嚴重剝削”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竟然是老翁在“牡丹”之上“偶然”發(fā)現(xiàn)的。全詩以敘述為主,“卒章顯其志”,以“帝城人家”與“田舍翁”對牡丹感受的不對稱表現(xiàn)階級分化與對立的嚴重性,這種歷代共有的社會積弊于此顯示出其時代性——作為最近幾十年來京城士族崇尚的“新貴”,牡丹也成為白居易批判的對象,體現(xiàn)了詩人敏銳的警覺意識和強烈的責任感,這首詩所具有的深刻的社會意義也就不言而喻了。后人評價此詩道:“實有得于古人作詩之本旨,足以扶人識力,養(yǎng)人性天”,又說“勁直沉痛。詩到此境,方不徒作。若概以淺率目之,則謬矣”[9]348。
牡丹可以說是一面時代的鏡子,反映出的是一個時代墮落的風氣:“長安風俗,自貞元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書法圖畫,或侈于博奕,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各有所蔽也?!盵10]60可以看到,重金買花只是這種奢靡風氣的一個縮影而已。白居易在《秦中吟 · 傷宅》中有“繞廊紫藤架,夾砌紅藥欄。攀枝摘櫻桃,帶花移牡丹”[2]162之句,在整個“豐屋中櫛比,高墻外回環(huán)。累累六七堂,棟宇相連延”[2]162的朱門甲第之中,“牡丹”只是一個很小的點綴,完全是個配角,湮沒在眾多花卉之間。而在詩人所關心的一系列重大社會問題中,“豪宅”也只是冰山一角,是一個具體化的物質形態(tài),詩人的關注點已經上升到社會制度和社會意識層面。在白居易這樣的富于情趣而正直的士大夫看來,適當觀賞牡丹是無可厚非的,但世人在牡丹身上投入了過分的精力和財力,就會有舍本逐末之嫌,是個危險的信號:對于仕宦而言,應該以民為本,而不是耽于享樂;對于庶人而言,應該以農為本,而不是投機經商。白居易《秦中吟 · 重賦》“厚地植桑麻,所要濟生民”體現(xiàn)出來的就是這種節(jié)用愛民、重農輕稅的思想?!皣叶▋啥?,本意在愛人。厥初防其淫,明敕內外臣”[2]157,表現(xiàn)出來的則是白居易希望以國家制度和皇帝敕令來防止欲望之膨脹和侈風之盛行的政治理想?!短扑卧姶肌吩鞔_指出《買花》這首詩“結尾即漢文惜造露臺意”[9]279。歷史上漢文帝的節(jié)儉與現(xiàn)實中貴族的奢侈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暗示著身為諫官的白居易對天子的期待。
在《新樂府 · 牡丹芳》中,詩人以小序“美天子憂農也”的形式明確重申了這種思想。全詩如下:
牡丹芳,牡丹芳,黃金蕊綻紅玉房。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點燈煌煌。照地初開錦繡段,當風不結蘭麝囊。仙人琪樹白無色,王母桃花小不香。宿露輕盈泛紫艷,朝陽照耀生紅光。紅紫二色間深淺,向背萬態(tài)隨低昂。映葉多情隱羞面,臥叢無力含醉妝。低嬌笑容疑掩口,凝思怨人如斷腸。秾姿貴彩信奇絕,雜卉亂花無比方。石竹金錢何細碎,芙蓉芍藥苦尋常。遂使王公與卿士,游花冠蓋日相望。庳車軟輿貴公主,香衫細馬豪家郎。衛(wèi)公宅靜閉東院,西明寺深開北廊。戲蝶雙舞看人久,殘鶯一聲春日長。共愁日照芳難駐,仍張帷幕垂陰涼?;ㄩ_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三代以還文勝質,人心重華不重實。重華直至牡丹芳,其來有漸非今日。元和天子憂農桑,恤下動天天降祥。去歲嘉禾生九穗,田中寂莫無人至。今年瑞麥分兩岐,君心獨喜無人知。無人知,可嘆息。我愿暫求造化力,減卻牡丹妖艷色。少回卿士愛花心,同似吾君憂稼穡。[2]379
《牡丹芳》為《新樂府》組詩的第二十七首。《唐宋詩醇》評價此詩:“極寫牡丹之秾麗,忽接‘三代以還文勝質’四句,迂腐語聳然奪目。下乃接‘元和天子憂農桑’一段正意,便覺峭折有波瀾。若低手為之,則一直說下耳。”[9]282詩的前半部分,儼然是《牡丹》的“翻版”,先揚后抑,后部分展開了對耽玩牡丹之風俗的批判。全詩由此也分成兩條主線:第一條,渲染牡丹的物色之美,通過“牡丹”與“琪樹”“仙桃”“石竹”“金錢”“芙蓉”“芍藥”等的對比,運用華麗的辭藻、絢爛的色彩、多樣的修辭對牡丹進行了窮形極貌的渲染,將牡丹與其他花卉區(qū)別開了,極力突出牡丹的高貴完美;第二條,贊美天子的憂農之心,用“天子”的“憂”與“王公”“卿士”“貴公主”“豪家郎”甚至是“一城之人”的“狂”加以對比,將天子與其他人物區(qū)別開來,通過贊美天子表明自己批判的立場。但是,詩人將改變風氣的希望寄托在天子身上,無疑又是一種過于理想化的認識,這正如詩人寄希望于造化之力減少牡丹的妖艷之色一樣不切實際。其中,“妖”意味著“對人的引誘和迷惑”,經常用來指女性的美[12]81,正如歐陽修在《洛陽牡丹記》中的“草木之妖”?!坝橙~多情隱羞面,臥叢無力含醉妝。低嬌笑容疑掩口,凝思怨人如斷腸”是以物擬人,牡丹花宛如一個儀態(tài)萬千、多情多姿的美女——牡丹的形象中依稀可見楊貴妃的幽影。牡丹與楊貴妃,在唐代形成了微妙的對應關系,而白居易對牡丹與楊貴妃的態(tài)度恰好也都是矛盾的:既有贊美與容納,也有批判與警覺,既有緊張的對立,也有和諧的統(tǒng)一。
《買花》《牡丹芳》屬于白居易諷喻詩的范疇。所謂的諷喻詩是指沿襲詩教美刺興比之義,以勸諫君臣為目的,以傷民生、憂國事、批時弊為情感基礎,反映社會政治與現(xiàn)實弊端的詩歌,即所謂的“歌詩合為事而作”[5]324。立足于“救濟人病,裨補時闕”,白居易在擔任左拾遺時期所寫的詩歌明顯以服務政治為目的,極富針對性和時效性。白居易對牡丹玩賞之風的批判,順應了現(xiàn)實的需要,“裨補時闕”的實際效果雖然有限,但在當時產生了重大的社會影響,他自道“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5]324。他的《新樂府》后來更是被稱為“一部唐代詩經”[1]124。更為重要的是,這種諷喻精神也為后世所繼承,在宋代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在白居易之前,很少有人如此長篇大論專門作詩對牡丹玩賞之風進行反思和批判。作為回響,在白居易之后,北宋一些具有警覺意識的士大夫沉浸在洛下風流中欣賞牡丹的同時,也表現(xiàn)出了對這種風氣的批判和擔憂。這種批判精神,使得中國整部牡丹文化風流史出現(xiàn)了異樣的聲音,在一定程度上對耽玩牡丹的侈靡之風進行了撥亂反正,豐富了牡丹的文化內涵和人文情懷。
白牡丹在牡丹之中是個“另類”,實際處于邊緣化的地位。唐人欣賞牡丹“蓋以紅紫二色為貴”,白牡丹則不甚入流。白居易對“白牡丹”情有獨鐘,并不意味著他與牡丹欣賞的主流進行了自我隔離,而是因為他始終能夠以一種特立獨行的品格來為人處世、審時度勢,并且這其中滲透了他對人生世事的深沉體悟和理性思考,別有一番滋味可供咀嚼。值得注意的是,白居易詩中僅出現(xiàn)“牡丹”二字之時,其實意味著他已經把“白牡丹”排除在外了。在《牡丹》那首熱烈的贊美詩中,似乎就沒有涉及冷寂的白牡丹,這證明白居易也難逃集體無意識的影響。在白居中的一些詩歌中白牡丹的“白”作為特殊符號被著重標注出來,如《〈白牡丹〉和錢學士作》:
城中看花客,旦暮走營營。素華人不顧,亦占牡丹名。閉在深寺中,車馬無來聲。唯有錢學士,盡日繞叢行。憐此皓然質,無人自芳馨。眾嫌我獨賞,移植在中庭。留景夜不暝,迎光曙先明。對之心亦靜,虛白相向生。唐昌玉蕊花,攀玩眾所爭。折來比顏色,一種如瑤瓊。彼因稀見貴,此以多為輕。始知無正色,愛惡隨人情。豈惟花獨爾,理與人事并。君看入時者,紫艷與紅英。[2]72
城中看客嫌棄白牡丹的“素華”,欣賞不了它的皓然之質、芳馨之香。“紫艷”與“紅英”,徒以顏色取勝,成為看客眼中的“正色”。看花之客旦暮奔走,紛繁騷動,以一種世俗勢利的眼光來評價牡丹:“紫”與“紅”不僅在視覺上對人們有足夠的吸引力,而且在心理上也滿足了人們的訴求:在唐代的品色衣制度中,紫、朱(緋紅)兩色是高官的服色,后世“大紅大紫”觀念的形成即源于此。“紅”與“紫”是富貴的象征,牡丹中的“紫艷與紅英”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花之富貴者”了。白牡丹徒有牡丹之名,卻得不到相同的關注和評價,顯得有點名實不副?!皭蹛弘S人情”,這里雖然對“人情”的不合理提出了質疑,但也透露了一個事實,即無論是看客追捧“紫艷與紅英”,還是“我”等獨賞“素華”,都與個體的心態(tài)和處境有關。然而看花之客是膚淺的,他們對牡丹的觀賞是在世俗風氣的裹挾之下集體進行的,主客處于分離狀態(tài)。白牡丹和詩人則是主客一體的,以我觀物,對之心靜,虛白相生,詩人欣賞白牡丹的同時也在進行著自我觀照:牡丹之白對應著自我期許的清高人格,牡丹之冷對應著自己處境的凄涼和孤寂。白色象征純潔、淡雅,它既可以指向世俗社會的底層,代表人生的失意與低沉,又可以指向塵世之外的虛靜,暗示著心靈的自我安頓。
在其他一些涉及牡丹的詩作中,白居易也刻意貶低牡丹的地位,表達的是對寒士失位的同情,試看其《鄧魴張徹落第》:
古琴無俗韻,奏罷無人聽。寒松無妖花,枝下無人行。春風十二街,軒騎不暫停。奔車看牡丹,走馬聽秦箏。眾目悅芳艷,松獨守其貞。眾耳喜鄭衛(wèi),琴亦不改聲。懷哉二夫子,念此無自輕。[2]101
這首詩中提到的牡丹,顯然是將“白牡丹”排除在外的。眾人“奔車看牡丹”“軒騎不暫?!保纬蓪Ρ鹊氖恰昂蔁o妖花,枝下無人行”,熱冷之遇分明;“眾目悅芳艷,松獨守其貞”,凡圣之別迥然。同時,該詩也將古琴的古韻“正”音與秦箏的鄭衛(wèi)之音加以對比,揚前抑后,牡丹顯然也隨之不可能是花之“正品”了。詩人憐惜兩位好友的落第,同時也鼓勵他們以德行自重。就其主旨內涵而言與白居易對白牡丹的吟詠是殊途同歸的,這其實也說明了白牡丹帶有政途失遇的感懷色彩。“白牡丹”與“寒松”異質同構,遇冷而不趨時自輕,寄寓了寒士礪節(jié)自守的堅貞情操。
在《白牡丹》這首詩中,白居易還將牡丹之“白”與自己的姓氏聯(lián)系起來,明示著“花”與“人”的同構性:
白花冷淡無人愛,亦占芳名道牡丹。應似東宮白贊善,被人還喚作朝官。[2]1200
此詩是白居易元和十年(815年)在長安任太子左贊善大夫時所作。在此之前,白居易曾退居渭水4年,于元和九年(814年)深冬回長安任職東宮。左贊善大夫為閑職,但屬于常參官之列,每天得參與朝謁,這種職閑身忙的處境給白居易造成了極大的不便。他在《初授贊善大夫早朝寄李二十助教》說:“病身初謁青宮日,衰貌新垂白發(fā)年。寂寞曹司非熟地,蕭條風雪是寒天。遠坊早起常侵鼓,瘦馬行遲苦費鞭。一種共君官職冷,不如猶得日高眠?!盵2]1171這里沒有朝天覲圣的自豪與莊重,有的只是早起苦行的辛酸與牢騷。風雪蕭條的寒冷與官閑職冷的寂寞,無疑強化了自己對官職之“冷”的認知。詩人反復強調白牡丹占據了牡丹之名,“名”與“實”繼續(xù)處于分離狀態(tài)。正如自己擔任的東宮左贊善大夫,有名無實,無可作為。拈花喻人,自然貼切,不僅自嘲,郁郁不平之氣兼寓其中。在白牡丹的冷淡遭遇中,白居易看到了自己無人憐愛、冷淡凄清的處境。白居易是這樣總結自己“無人愛”的原因的:“加以握兵于外者,以仆潔慎不受賂而憎,秉權于內者,以仆介獨不附己而忌,其余附麗之者,惡仆獨異,又信狺狺吠聲,唯恐中傷之不獲。”[5]292武元衡遇刺之后,白居易首上疏論事,居然被責“以宮官非諫職,不當先諫官言事”[6]4344的罪名而受讒落貶,以至于白居易口出激語:“贊善大夫誠賤冗耳?!保ā杜c楊虞卿書》)[5]292對于這種“無人愛”的冷遇,白居易既有特立獨行的自豪自勉,又有屯窮多蹇的自傷自憐。然而,獲罪于人使得這種“無人愛”進一步惡化成人身攻擊和政治打壓。白居易觀照白牡丹的“自賞”與“自傷”并存的平和狀態(tài)最終也失衡于橫遭貶斥的激憤之中了。
白色是白居易詩歌中“一個高頻顏色詞,出現(xiàn)了175次”,特別是白居易由贊善大夫貶為江州司馬之后,對白色之花的題詠就層出不窮了,“如白牡丹、白槿花、白蓮花、梨花等,花與人經常呈現(xiàn)出一種‘同命相連’的狀態(tài),表達‘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13]63。初次貶謫對白居易心理造成了巨大沖擊:“自是(白居易)宦情衰落,無意于出處,唯以逍遙自得,吟詠性情為事?!盵6]4353被貶之前,白居易對白牡丹的吟詠尚且夾雜著發(fā)牢騷的性質,而被貶直接挫傷了他的政治熱情,他對“白色”有了更加明確的追求和深刻的體認,失意的黯然之后也有超脫的淡然。遠離了牡丹游賞活動的中心,白居易對白牡丹的關注也悄然讓渡給其他目之所及的白花。中唐以前,絕少有文人關注白牡丹,白居易對白牡丹的“發(fā)現(xiàn)”,開啟了另一種審美取向。中唐以后,文人普遍鐘情白色花卉,往往賦予其清高的人格色彩,流露出冷寂淡泊之感。
白居易對白牡丹的偏愛與他對牡丹的批判在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安史之亂之后,“牡丹詩失卻了盛唐牡丹詩所具有的積極向上和溫柔平和的心態(tài)”,洋溢著“對于牡丹花的狂熱與癡迷”[14]29。中興難望,奢華之風的盛行難以掩蓋社會衰敗的趨勢,“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使得中唐牡丹詩呈現(xiàn)出一種對于現(xiàn)實的蒼涼感和對于歷史的落寞感”[14]29。白居易也明顯由“兼濟”轉向“獨善”,牡丹詩中銳意進取的批判精神消散在隱晦生命的情緒與現(xiàn)實的感懷之中,例如《惜牡丹花二首》:
惆悵階前紅牡丹,晚來唯有兩枝殘。
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
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
晴明落地猶惆悵,何況飄零泥土中。[2]1091
這兩首詩是白居易眾多惜花詩中獨特而有新意的作品,字里行間流露出好花易衰、韶華易逝的傷春之感。結合兩首詩來看,我們可以知道第一首詩中,牡丹是在“晴明”中“落地”的。在人間芳菲將盡的晚春時節(jié),嬌貴的紅牡丹僅剩兩朵殘花猶在枝頭,預感明朝有風吹來,詩人有了心惜殘花將盡的意識,因而采取了秉燭夜游以觀“衰紅”的行動,試圖在時間上延長賞花的期限。李商隱《花下醉》中的“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紅燭賞殘花”與蘇軾《海棠》中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之句皆脫胎于此。清人馬位的《秋窗隨筆》對此評價道:李商隱之詩有“雅人深致”,蘇軾之詩有“富貴氣象”[15]2206。其實,他倆一個是狂歡后的意猶未盡,一個是平日里的自得其樂,沒有白居易詩中流露出的傷感。第二首詩中,牡丹終究在風雨中飄零了。詩人的預感得到證實,牡丹在風吹雨打之下由枝頭墮入泥中,下場之慘淡可想而知?!般皭潯敝橛傻谝皇自娧永m(xù)到第二首詩,并且彌漫開來,縈繞在詩人的心頭:無奈于天變,詩人只能徒自嗟嘆而沒有“浪漫”的秉燭夜游了。對于此詩寄寓之意的解讀雖見仁見智,但其間流露出來的微妙感傷情緒卻是可以肯定的,而且這種感傷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時代情緒的感染。于此,白居易牡丹詩中對“白花”的偏愛與“落紅”的憐惜也得到了統(tǒng)一。
對于白居易詩中的牡丹之詠,筆者結合白居易的個人經歷與時代背景略微做了一下區(qū)分,著重關注的是白居易任校書郎、左拾遺、贊善大夫等職位時的心態(tài),但這種區(qū)分又不是絕對的,前后有一定的關聯(lián)性與統(tǒng)一性。白居易登上歷史舞臺的時期尚襲盛唐之余風,玩賞牡丹之風作為盛唐氣象的文化遺產,凝定成為京城繁華的象征,深受世人的追捧。唐朝貞元、元和之際,廣大士大夫要求革新政治,以中興唐朝的統(tǒng)治。在這股浪潮的推動下,初登政壇的白居易、元稹抱著極大的熱情參與政治活動和詩歌創(chuàng)作,于是就有了諷喻詩中對牡丹的批判。但是,局面的紛繁復雜與宦海的沉浮起落,使得元、白二人的政治熱情難以為繼。元和五年(810年),元稹被貶江陵,促成了元、白之間第一次唱和高潮的出現(xiàn)。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第一次被貶謫,其為政思想、人生態(tài)度甚至寫作態(tài)度和風格也隨之悄然發(fā)生改變。唐憲宗元和年間(806―820年)中興幻象漸散,導致部分士大夫將精力由“廟堂”轉移到“游宴”,對奢靡之風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可以說,白居易的牡丹詩創(chuàng)作盡管也受社會時代的影響,但同時保持了白居易的個人特色。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白居易所處時代也是牡丹文化進一步播散的重要時期。白居易在《看惲家牡丹花戲贈李二十》中寫道:“香勝燒蘭紅勝霞,城中最數(shù)令公家。人人散后君須看,歸到江南無此花?!盵2]1016其《移牡丹栽》亦曰:“金錢買得牡丹栽,何處辭叢別主來?紅芳堪惜還堪恨,百處移將百處開。”[2]1573這兩首小詩無意中透露了兩個重要的歷史信息:一是玩賞牡丹之風尚未波及江南;二是牡丹生命力的頑強及培植移栽技術的發(fā)展為玩賞牡丹之風的擴散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牡丹不僅生物性生命力比較頑強,而且文化性生命力更是相當強勁,可以說后者才是牡丹開遍天下的根本動力。白居易本人也參與了對地方牡丹文化的初步建設,據范攄《云溪友議》記載:
致仕尚書白舍人初到錢塘,令訪牡丹花。獨開元寺僧惠澄,近于京師得此花栽,始植于庭,欄圈甚密,他處未之有也。時春景方深,惠澄設油幕以覆其上。牡丹自此東越分而種之也。會徐凝自富春來,未識白公,先題詩曰:“此花南地知難種,慚愧僧閑用意栽。海燕解憐頻睥睨,胡蜂未識更徘徊。虛生芍藥徒勞妒,羞殺玫瑰不敢開。唯有數(shù)苞紅幞在,含芳只待舍人來?!卑讓さ剿驴椿?,乃命徐生同醉而歸。[9]18
《看惲家牡丹花戲贈李二十》是貞元元年(805年)白居易于長安所作。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的時間則為長慶二年(822年)。彼時白居易唯恐“歸到江南無此花”,此時江南牡丹“含芳只待舍人來”,江南牡丹與白居易結下了不解之緣。唐玄宗、楊貴妃為京城牡丹“代言”,李白以詩歌之;白居易為江南牡丹“代言”,徐凝以詩歌之。白居易于杭州訪花,徐凝題詩待人,一來一往之間,自是風流人物,自是逸聞趣事?!叭耸隆钡摹按x”并不意味著歷史的空白,“往來”方才成就了中國“古今”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牡丹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