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語言中的“春夏秋冬”隱喻對比分析

賈慧敏

（西南石油大學 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 610500）

傳統(tǒng)意義上的隱喻，是指一種修辭手法。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人們逐漸認識到隱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段，而且是一種思維方式［1］。隱喻所連接的不僅僅是詞或短語，更重要的是那些詞語所包含的意義［2］。隱喻不僅給人們帶來了感知和認識萬物的新方式，而且給語言發(fā)展帶來了新途徑。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和世界的革新，語言也在不斷發(fā)展。因此，詞匯的隱喻意義也在不斷豐富。然而，每個民族的發(fā)展歷史和發(fā)展方式是不同的，語言也會因此打上民族的印記，反映不同的時代意義?！按合那锒笔侨藗?nèi)粘Ｉ钪斜仨毥?jīng)歷的四季，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春夏秋冬”在不同的語言中卻產(chǎn)生了差異。本文將從英漢中“春夏秋冬”的本義及隱喻意義出發(fā)，嘗試分析存在的差異和共性及其成因。

一、研究方法與理論介紹

（一）語料庫研究

本文的語料基于COCA（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和CCL（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中漢語和英語的語言語料，通過選取英漢兩個語料庫中“春夏秋冬”的多個實例來分析其差異。

（二）概念隱喻

概念隱喻理論的提出明確了隱喻的認知本質(zhì)［3］89。這種認知本質(zhì)使人類可以通過具體的源域來理解和形成抽象的目標域［4］。目標域（target domain） 是 隱 喻 所 描 述 的 經(jīng) 驗， 源 域（source domain）是人們用來描述經(jīng)驗的方法。隱喻涉及兩個概念的比較，一個概念借用另一個概念來加以識解或詮釋。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是從一個具體的概念域向一個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統(tǒng)映射；隱喻是思維問題，不是語言問題；隱喻是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其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有：隱喻是一種認知手段；隱喻的本質(zhì)是概念性的；概念隱喻的使用是潛意識的。

二、“春夏秋冬”在英漢中的概念隱喻

（一）“春”在英漢中的概念隱喻

在英語中，“spring”起源于印歐語系。在古英語中，“spring”作為一個名詞，意為水從地球上流出來的地方；隨后，這個含義又逐漸拓展，引申為“來源”，代表著“再生和復蘇”。英語語料庫COCA中，英語“spring”作為名詞，大都作其本意來講，例如：late spring to early fall（從晚春到早秋）。同時，英語中“spring”又有許多隱喻性表達。一是借“春天”這個基本含義來表示“活力和新生”，例如：A spring in one’s step（腳步充滿活力）；二是用來指代“復蘇”，例如：the Arab Spring（阿拉伯之春——阿拉伯世界的一次革命浪潮）。

漢語中，“春”字的本義是陽光升起草木初生的時候，后來便以“春”作為四季之首［5］。在古漢語中，“春”大都和“秋”一同出現(xiàn)，代表著一年的歷程與結(jié)束。因為中國古代屬于農(nóng)耕高度發(fā)達的時代，古代人們將一年分為“春秋”二時，“春”代表播撒種子的季節(jié)，而“秋”代表收獲的季節(jié)，因此以“春秋”喻“一年”。典型的例子便是編年史《春秋》，以“春秋”代指歷史的開始與衰敗。在現(xiàn)代漢語中，除本義外，“春”有了更多的隱喻意義。一是用“春”喻指開始，例如：“一年之計在于春”；二是用春天的生機勃勃喻指青春期，例如：“永葆青春”“煥發(fā)青春活力”；三是用春天萬物復蘇的繁榮景象喻指事業(yè)繁榮發(fā)展，例如：中國改革開放以后，市場經(jīng)濟的“春風”吹綠了第一部門；四是用春天的美好代指愛情的美好或男女情欲，例如：詩經(jīng)《國風·召南·野有死麕》中“有女懷春”，第二春，等等。

（二）“夏”在英漢中的概念隱喻

英語中，“summer”來自日耳曼語系，譯為夏季。從英語COCA 的語料庫來看，“summer”的含義基本上都指“夏季”，例如：by the end of the summer（夏天結(jié)束的時候），in the summer（在夏天）。隨后，因為夏季每個學校會有假期，“summer”又喻指“暑假”，例如：summer Internship（暑期實習），summer holiday（暑假）。慢慢地，文學的傳播又賦予了“summer”新的意義，因為夏季具有“百花齊放，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所以又以夏季喻指事物發(fā)展的“全盛時期或者黃金時代”，例如：the high summer of English literature（英國文學的全盛時期）。

漢語中，“夏”的本義為暑天。而且，因為夏季萬物成長至枝繁葉茂，“夏”又有了“大”的含義，如《爾雅·釋詁上》：“夏，大也?！痹诠糯袊?，以“夏”的本義喻指國家的盛大，因此，“夏”一是指“中國”，如許慎的《說文解字》：“夏，中國之人也。”華夏中的“夏”也代指“中國”。二是指“夏朝或國王”，如夏王。三是指“夏季”，如“夏暑雨，冬祁寒”。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夏”的含義并沒有隨著時間產(chǎn)生更多的引申義，反而聚焦于其原本的含義“夏季或者是假期”，如長夏、炎夏、夏令營等。

（三）“秋”在英漢中的概念隱喻

英語中，“autumn”來源于拉丁文“autumns”。在古英語中，人們用“harvest”來表示一年中收獲的季節(jié)——秋季。但到了16 世紀，人們逐漸用“autumn”來代替了“harvest”，而美國逐漸使用“fall”來代表秋天，直接表達出秋天落葉的畫面感。因“fall”的含義過多，本文僅以“autumn”為例來進行分析。英語中“autumn”的意義多為“秋季”，例如：the lake of autumn（秋之湖），the autumn light（秋天的光線）。

漢語中，“秋”本義是禾谷成熟、收獲，如《說文》：“秋，禾谷孰也?！痹诠艥h語中，“秋”除其本義“秋天、秋季”外，由于歷史原因，又和“春”合成“春秋”代指朝代、中國的史冊《春秋》或時間，例如：“《詩》《書》《禮》《春秋》”“春秋有待，朝夕須資”?！妒酚洝罚骸吧吓c梁王燕飲，嘗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后將傳于王’?！薄扒铩庇钟髦改隁q。因為秋天是成熟收獲的季節(jié)，秋天又附帶上了一層隱喻意義，成熟強壯，例如：《帝王部》中的“心如饑虎，志若秋鷹”。在現(xiàn)代漢語中，“秋”又有了更多的隱喻意義。一是“秋波”，本義是指秋風中的湖波漣漪，清澈，漾動。古詩中又以秋風中的波紋溫柔嫻靜喻指女人的眼神，如“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橫”。二是“年”，因為在古代，“秋”和“春”分別代表了時間的結(jié)束和開始，而“秋”正是因為代表了結(jié)束的時刻，所以又以“秋”喻指。例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中的“三秋”就是許多年的意思。

（四）“冬”在英漢中的概念隱喻

英語中，英文“winter”是德國詞匯“winter”的借入詞，最初的含義是指“潮濕”。又因有人提出“winter”來源于印歐語系中的“wind”，意為白色，所以又稱“winter”是白色的季節(jié)。兩種說法都指向了“winter”冬季的特征，寒冷潮濕，銀裝素裹?！皐inter”和其他三季一樣，大都是用來表示季節(jié)。同時，“winter”又喻指蕭條期或衰落期，因為冬天是萬物休養(yǎng)生息的季節(jié)，沒有生機，例如：nuclear winter（核冬天——科學家認為核戰(zhàn)爭之后會出現(xiàn)的一段昏暗、寒冷、荒蕪的時期）。另外，人們通常認為“冷”是可以鍛煉人的意志的，能夠忍受冬天的人被認為是堅忍不拔的，所以“winter”又帶有這方面的含義。

漢語中，“冬”的甲骨文象形文字，指明“冬”代表著生命的終結(jié)，本義為“終結(jié)，終”。如《馬王堆漢墓帛書》：“誥誥作事，毋從我冬始。”但慢慢地，人們逐漸將“冬”與“終”區(qū)分開來，“冬”便用來特指四季之末。在古漢語中，“冬”的絕大部分含義也都是“冬天、冬季”，如隆冬、冬獵、孟冬等。而古漢語中的“冬月”則指的是特定的陰歷十一月，和寒月（十月）、臘月（十二月）共指一年中最冷的三個月，俗稱寒冬臘月。這層意義也和冬季的特征相吻合。在現(xiàn)代漢語中，“冬”的意義也更多集中為“冬季”。但同時，“冬”字也出現(xiàn)在其他不同的詞語中，比如：“冬瓜，冬菇”，而這些詞語中的“冬”字也同時帶有冬的特征，取名為冬瓜是因為瓜熟之際表面上有一層白粉狀的東西，就好像是冬天所下的霜。

三、“春夏秋冬”在英漢中不同隱喻的差異成因分析

（一）共性成因分析

語言源于生活，詞匯也必定是來源于生活的。因此，大多數(shù)名詞的來源都與事物在生活中的特征有關(guān)。英語詞匯大都是從詞根發(fā)展出來的，而大多數(shù)詞根都與表示事物的特征相聯(lián)系，如“spring”在古英語中作為一個名詞，意為水從土地中流出來的地方，而春天則是萬物復蘇，冰雪消融的季節(jié)，所以“spring”的本義和春天的特征吻合，喻指四季之首——春季?！皐inter”的本義則是“潮濕或白色的”，同時也都是冬天特有的特征。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英語中的“春夏秋冬”詞匯的起源都和對應(yīng)季節(jié)的特征有關(guān)。

漢字的起源也大都如此。中國屬于農(nóng)耕社會，而漢字是古代中國文明的標志。大部分漢字都屬于象形文字，模仿中國古代農(nóng)耕生活的人、事、物，具有含義豐富、形象易于理解的特征。比如，“春”字的甲骨文字形。在甲骨文里，“春”的字體是三個“木”和一個“日”，表示太陽升起；中間夾個形聲字“屯”，表示種子生根發(fā)芽。這樣的象形字和“春”的本義相吻合，后來才喻指“春天”。

同樣地，英語詞匯和漢語詞匯的隱喻意義也都來自各自的本義特征，即從本義中引申出來的含義。例如，英語中的“summer”本意是指“夏季”，而由于夏季百花齊放的繁榮景象，“summer”引申出了另一層含義“黃金時代或繁榮時期”。又如，漢語中的“春”，本義是陽光升起草木初生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正是一年中的開始，也就是春季。所以，“春”就引申出兩層含義“春季和開始”［6］。自古以來，人類一直都在體驗和分享同一個世界所帶來的經(jīng)歷，這些普遍共享的經(jīng)歷從四面八方匯聚成語言的認知普遍性。因此，在這個人類所共存的世界中，人們對于語言和詞匯的理解與創(chuàng)造會存在許多共性，這就是英漢語言雖起源和發(fā)展不同，卻存在意義相同現(xiàn)象的原因。

（二）個性成因分析

盡管英漢中的“春夏秋冬”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有相同的意義與引申義，但是，兩者在某些方面確實存在差異。

英語屬于印歐語系，印歐語系中的詞匯大都是由詞根發(fā)展而來的。而且，英語屬于表音文字，指一個語言在表達其內(nèi)容時，其記錄的形式和符號是以語音來標注的文字系統(tǒng)，這會與其口語相吻合。字母的組合構(gòu)成詞匯，意義也隨即產(chǎn)生。因此，英語詞匯的意義拓展性不強，除引申出與其本義特征有聯(lián)系的意義，很少能和其他詞匯組合形成其他意義。而漢語是標志性的表意文字，即一種用象征性書寫符號記錄詞或詞素的文字體系，不直接或不單純表示語音。因此，漢語的意義來源于字本身。字與字之間的搭配也會引申出不同的含義。比如，用“春風”溫暖和煦的特征喻指男女之間的愛情，或是用“秋波”溫柔蕩漾的特征喻指女人如水的眼神。

再者，人們感知和認識語言具有普遍性。但由于歷史和地域的原因，不同的語言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會帶上歷史的印記。但由于英語是表音文字且大都是借入詞，借的是已經(jīng)產(chǎn)生的意義，因此很少會帶有自己民族歷史發(fā)展的印記。而對于表意象的漢字來說，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會附帶不同的歷史印記。比如，中國的史書《春秋》，這里的“春秋”就不僅僅單純指一年的開始和結(jié)束，而是借由“春秋”這個含義喻指一個朝代的更替。再如，古義的“夏”指大，這時的“夏”喻指國家的繁榮和廣闊，便產(chǎn)生了“華夏大地、華夏子孫、夏朝”等說法。而這些含義，卻無法在英語詞匯“summer”中體現(xiàn)出來。

結(jié)語

隱喻是人類理解和認知世間萬物的重要方式，也是人類認知和思維方式的具體表現(xiàn)。在英漢兩種隱喻表達中，無論是共性還是個性，都是人類社會語言發(fā)展的結(jié)果。隱喻在詞匯發(fā)展過程中的確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尤其是對漢語發(fā)展的推動。從本文對英漢語言中“春夏秋冬”的本義和隱喻義的分析可以得出，不同的語言，其意義是存在共性的，但是語言也會發(fā)展，發(fā)展的同時又會給語言附帶上其他含義，也就是其隱喻義，而這樣的隱喻義就是語言間差異性的成因。理解這一點有利于語言學習者學習時更好地將詞匯和歷史聯(lián)系起來，達到事半功倍的學習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