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佳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用了整整一回來寫大觀園里的蟹宴,我小時候看書和電視劇,都看得食指大動,饞得不行。比如,平兒手里正掰了個滿黃的螃蟹,聽琥珀和她說笑拌嘴,就笑罵著拿著螃蟹照琥珀臉上抹,結(jié)果琥珀一閃,平兒把王熙鳳的臉抹了個正著。這里正說笑著趕緊打水洗臉呢,老太太在里面問發(fā)生了什么,鴛鴦她們忙高聲笑回:“二奶奶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她主子一臉的螃蟹黃子!”
螃蟹掰開來,蟹黃肥厚飽滿,多到能抹上一臉,這蟹該有多肥啊!
仔細(xì)看第三十八回,寫得相當(dāng)精彩。先是在第三十七回提到起因,寶玉、黛玉、寶釵、探春、李紈一干人,對著兩盆送來的白海棠花起了個詩社,大家都起了別號,比如寶玉是絳洞花主,黛玉是瀟湘妃子,寶釵是蘅蕪君,大家興高采烈寫了幾首詩,寶玉回去和襲人聊天時,忽然想起把史湘云忘了,急得馬上去找老太太,“立逼著叫人接”。賈母說今天晚了,等明天白天吧,沒說出來的話是,大半夜叫人去接人,很失禮。結(jié)果翌日一大早,寶玉又沖了過去,“催逼人接去”。這是很典型的公子哥兒習(xí)氣了,只是比起當(dāng)時一般富貴公子來說,少了許多俗氣,多了的是靈性,很干凈。即便是在今天,男子身上有讓人覺得“干凈”的感受,也是難得。
就是這份習(xí)氣,在之前取別號時,姐妹們?nèi)⌒λ盁o事忙”,又或者該叫“富貴閑人”。
逼著去接史湘云的這一筆很重要,因為湘云之后在榮府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為大觀園的群芳圖增加了既明快爽利又充滿雅致詩意的氣息,一提起她,就讓我想到她大烤鹿肉,醉臥芍藥叢,心里由衷地歡喜。但湘云初到,吵著要加入詩社,也是大家族的少女心態(tài),上來就說要做詩社的東道。
但做東是要花錢的,更麻煩的是要調(diào)用賈家的廚房團(tuán)隊來配合,那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燈。湘云一片嬌憨沒想到,寶釵替她想到了。她出的主意是,正是螃蟹的季節(jié),讓薛蟠手下的伙計送幾簍極大的螃蟹來,同時再送幾壇好酒,另外備點兒果碟,就是一餐,既省事又熱鬧。
在北京10月迷人又涼爽的秋天里,螃蟹從江南專程送來。按原文所述,螃蟹正值極肥美的時節(jié),不過這里應(yīng)該是指雌蟹。這時節(jié)雄蟹的蟹膏還沒有長滿,螃蟹殼里略空。
但幾簍螃蟹共幾十千克,不可能全是雌蟹,應(yīng)該也有雄蟹??春笪模煊裼惺自佇吩姡骸膀饽塾耠p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薄澳塾瘛闭f的是蟹螯里的白色嫩肉,應(yīng)該是說雄蟹為多,因為雌蟹的蟹螯偏小,沒有“雙雙滿”這么威武。但“紅脂”說的就是雌蟹的蟹黃,雄蟹只有蟹膏。
螃蟹,學(xué)名中華絨螯蟹。我國人民很早就識得它的美味。李白有詩云,“蟹螯即金液”。徐似道在《全宋詩》里說得更直白:“不到廬山辜負(fù)目,不食螃蟹辜負(fù)腹?!?/p>
江南傳統(tǒng)吃蟹的季節(jié)是秋季,《紅樓夢》里的賈家如曹家一般,是從江南到北京的,自然也在秋天吃蟹。江蘇人民還發(fā)明了吃蟹的各種方法,比如在靖江一帶,蟹黃湯包是人們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小吃。
吃蟹這一回,地點選在大觀園里的藕香榭,在湖水中央的涼閣里擺了三桌,涼閣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到岸上,跨水接岸。
據(jù)書里說,當(dāng)天的螃蟹特別大。作者借周瑞家的口說,這螃蟹一斤兩三只。清朝一斤大約590克,按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換算,一只有200~300克。雌蟹體型比雄蟹小,我們按200克計,雄蟹算300克,這個分量放到養(yǎng)殖水平更發(fā)達(dá)、產(chǎn)量更高的今天,也是最大號的。我們按每只雄蟹300克計算,便宜點兒也要200元一只,三大簍都是同等大小,將近今天的50千克,大概需人民幣4萬元。劉姥姥也給算了一筆賬,這樣一頓在當(dāng)時20多兩銀子,夠莊稼人生活一年。
兩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居民的階層結(jié)構(gòu)完全不同,螃蟹與居民平均收入的比值也不一樣。當(dāng)年只有賈家這種富貴家庭才能吃得起的蟹,現(xiàn)在我們想要買對貴的“打牙祭”,也沒問題。算這筆賬,只為了得出這個結(jié)論:250克的蟹,不論什么時候都是十分昂貴的。
因為賈母出席,王熙鳳便來主持宴席,吩咐說螃蟹雖然一籠蒸了,但是一次只拿10個,大家分著吃,剩下的放在蒸籠里保溫。這是說,螃蟹須要趁熱吃。藕香榭里也擺上了風(fēng)爐,兩個丫頭在扇爐燙酒。
熱螃蟹和熱黃酒再加上姜,一向是吃大閘蟹的標(biāo)配。中醫(yī)認(rèn)為蟹性極寒,所以不能放冷了吃,要和熱黃酒一起下肚,再以生姜這樣熱性的香料中和才行。實際上,蟹是超高蛋白的食物,不易消化,熱酒可助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