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意寫作與當代華人移民作家作品的審美風格特質探析

摘? 要：創(chuàng)意寫作在國外已然發(fā)展成為極其成熟的學科。華人移民作家近些年來不斷壯大，嶄露頭角，不乏取得巨大成就的知名作家：嚴歌苓、哈金、聶華苓等。不容忽視的是他們中有許多接受過創(chuàng)意寫作訓練，并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還有的將其作為終身志業(yè)。本文將從審美風格層面分析創(chuàng)意寫作對當代華人移民作家的影響，對敘述視角、敘事節(jié)奏和特點、情節(jié)結構幾個方面進行探討，發(fā)現(xiàn)其中共同的特質，論證創(chuàng)意寫作培養(yǎng)作家的有效性。

關鍵詞：創(chuàng)意寫作;華人移民作家;當代;審美風格;敘事

作者簡介：陳清穎（1999-），女，漢，廣東省佛山市人，在讀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3--04

創(chuàng)意寫作主要是在技術層面培養(yǎng)作家，許多訓練和理念都是有關寫作的技巧以及藝術形式的，秉承著“作家可以培養(yǎng)，寫作人人可為”的觀點，創(chuàng)意寫作在理論、實踐、閱讀、技巧等方面探討寫作，提供培養(yǎng)寫作人才的行之有效的方案。經過八十余年的探索和完善、發(fā)展，歐美國家特別是發(fā)源地美國創(chuàng)意寫作建立了完整的創(chuàng)意寫作學科體系，設有本科、碩士、博士研究生培養(yǎng)層次的大學科以及二十多個小學科，取得卓越成效，有許多知名作家如美國作家馮內古特等，都在高校里以駐校作家身份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在各自的寫作教學活動中，創(chuàng)意寫作大師指導學生做向內與向外的各類思維訓練，在共性基礎上培養(yǎng)和鍛造個人創(chuàng)造性。有專門的創(chuàng)意寫作工坊，師生共同交流討論，錘煉和發(fā)表作品。這門學科主要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理念，而理論性并不多，更為側重和強調實踐性，沒有多少理論先導，更多的是大量創(chuàng)作實踐之后的經驗總結，作為學生創(chuàng)作前的理念先行和指導。因為主要是作家個人經驗，沒有十分確定的系統(tǒng)的理論，但是價值取向、教學模式和特征、寫作趨向、寫作技巧和方式方法等方面是相同和相似的。如今，創(chuàng)意寫作體系已培養(yǎng)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作家和戲劇創(chuàng)作者、文案工作者，許多重要獎項的得主也大都是經過創(chuàng)意寫作訓練的作家。華人移民作家哈金甚至斷言：“在美國，不上寫作班別想當作家?！雹匐m然不無夸張的成分，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創(chuàng)意寫作對歐美文學產生的巨大影響。

在華人移民作家這個群體中，許多作家在探索和了解西方文化的過程中也接觸到了創(chuàng)意寫作，經過寫作訓練他們往往登堂入室，開啟了自己的作家生涯，或是使自己的創(chuàng)作更上層樓，取得了驕人成績，還有的自己也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比如：聶華苓于美國華盛頓作家工作室工作，在愛荷華大學教書，創(chuàng)辦被稱為“世界文學組織第一”的國際作家寫作室;嚴歌苓1995年完成學業(yè)獲得哥倫比亞藝術學院文學碩士學位，并且成為了好萊塢專業(yè)編劇;哈金獲得美國波士頓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的學位，并在該校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他是第一個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華人作家，并當選為美國藝術文學院院士;程寶林2005年畢業(yè)于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SFSU）創(chuàng)作系，獲藝術碩士（MFA）學位，現(xiàn)任舊金山美國華文文藝界副會長、《美華文學》季刊執(zhí)行主編;任璧蓮1983年在愛荷華大學寫作班獲得小說藝術碩士學位，曾經也工作在愛荷華作家工作坊;伍綺詩獲得密歇根大學的藝術碩士，參加寫作工作坊，并授業(yè)于哈佛大學和密歇根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班……本文將分析論述華人移民作家作品審美風格層面所呈現(xiàn)的創(chuàng)意寫作影響下的特質，分析和探究切換角度、無意識寫作、結構模式的建立等方面創(chuàng)意寫作塑造之后華人移民作家所形成的整體審美風格，從而佐證創(chuàng)意寫作培養(yǎng)作家的現(xiàn)實可能。

1.敘述視角的多樣化及自由轉換

戴維﹒洛奇在《小說的藝術》中，將選擇視角稱之為“大概是小說家要做的最重要的一個決定”[1]。創(chuàng)意寫作對于敘述視角的運用就有豐富的設定和技巧，“在這里我們仍然能夠發(fā)掘自我潛在的獨特性，尤其是敘事的視角完全可以是豐富多變的”[2]，所以創(chuàng)意寫作教學里主張通過視角切換去挖掘文本內在內容和人物內心世界。同一故事多視角的寫作練習、同一個情境對多個維度和人物聲音的把控有利于作品以后自如地切換視角。除了人稱視角以及每個人稱視角的多重角度，視角還可以與心理距離結合，形成更多樣的不同的視角和文本感受，此外還有倒敘練習，兒童視角與成人視角練習，特別強調這些不同的視角的交替使用和最佳搭配，從而通過操控語言和敘述角度，掌控故事的整體感覺。通過這一套訓練的領悟力和執(zhí)行力強的學生，勢必可以自如地切換視角，以期最大限度地呈現(xiàn)文本的內容和復雜情感。

嚴歌苓在2014年的一席演講中作了題為《職業(yè)寫作》的演講，她提到，“我在美國讀了三年得到藝術碩士及寫作學位（MFA）來以后，明白很多事情，比如如果想轉換一個視角，應該用什么轉換，其實是非常有技巧在里面。”②她也的確有意識地在運用這些技巧去寫好她的作品。嚴歌苓的作品應用多個敘述視角，并且總是在自由地切換，無縫地銜接作品的情節(jié)和內容，這種形式對內容的展現(xiàn)常是有所增益的。“穗子系列”小說就有看戲人敘述視角，少年穗子和成年穗子雙重視角，達到極好的藝術美感。時空敘事的復調性和不同人聲視角的復調性在《舞男》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形式有勝過內容的美和成就。嚴歌苓這種帶有一點“先鋒”意味的敘述方式，不論是元敘事、內外視角、還是第一、第二和第三人稱交錯雜糅使用、視角自如切換，都是受到了美國創(chuàng)意寫作教學的影響以及她自主自覺地有意識地進行嘗試和創(chuàng)作的結果。聶華苓的《桑青與桃紅》便將一個人分裂為兩個人，將第一人稱視角分為兩人的視角，其中還插入了桑娃的日記，算是補充的一個兒童視角，此外在作品首尾寫桃紅的部分還有作者的有限制的外視全知視角。伍綺詩的《無聲告白》總體上看仿佛從頭到尾都是作者的全知視角，其實不然，作者的全知視角并不是徹底的上帝視角，事事都知道，事事都可以跟讀者詳細解釋，而是雜糅了一點各個人物的限知視角，比如莉迪亞、瑪麗琳、內斯，還有一直躲在角落的漢娜和成人盲目的被蒙蔽的視角不一樣暗示種種線索和真相的兒童視角，這種可以說是全知內視角，作者的上帝視角下還安插了人物的許多雙眼睛，看到以及看不到一些現(xiàn)象和真實。

不論是何種視角、怎樣雜糅，目的都是為了盡可能最大程度地展現(xiàn)作品的內容和思想感情。這是接受過創(chuàng)意寫作訓練的華人移民作家很不一樣的突出特征，他們是有意識地去思考和巧妙地運用視角，使文本新鮮、多變，讀起來往往順暢爽快，給讀者極佳的閱讀體驗。轉換視角一來可以從不同層面挖掘人物感情和小說情節(jié)，二來當一個視角敘述盡了遇到阻礙，表達不暢或者效果不佳的時候可以隨時轉換視角，便可以繼續(xù)寫下去。這樣的小說是行進式的，可以一直往前走，中間因暫時不知道如何推進的創(chuàng)作阻斷的情況較少發(fā)生。

2.無意識寫作

創(chuàng)意寫作很注重無意識給寫作帶來的無限潛能，希望作家有所察覺并有效引導和利用它為寫作出力，“無意識是害羞的、難以捉摸的、不易控制的，但是學習利用它，甚至引導它，則是可行的?！盵3]一種純粹的寫作，寫作的時候注重無意識的自然流動，所以作品往往會呈現(xiàn)出一種心理時空，顯示出一種想象的張力、流暢自然，情感得到很好舒展的風格。創(chuàng)意寫作特別強調無意識的巨大作用，訓練作家恰當運用方法并且最大限度開發(fā)這種寶貴資源?！坝柧毮愕臐撘庾R，以讓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樂意為你所用?！绻汶S時可以享用放任自流式的寫作，那么你的創(chuàng)造力就發(fā)揮了全部優(yōu)勢。”[2]

嚴歌苓追求描寫的是極致環(huán)境中的極致人性，極能打動讀者的心靈，很好地運用無意識進行創(chuàng)作，為讀者提供想象的空間，體現(xiàn)文學留白式的魅力，正如嚴歌苓自己說的，“是否客觀我不在乎，我忠實于印象”。80后華裔作家林韜的寫作這種特征非常明顯，這也契合了他超現(xiàn)實主義的風格，這種碎片式的荒誕的敘事，更加有賴于無意識寫作的幫助。林韜《咿咿咿》中的敘事“突破了理性化、邏輯化的傳統(tǒng)敘事模式的束縛，以超現(xiàn)實主義的敘事策略透視主人公安德魯以及周圍朋友們平庸無聊的日常生活下面充滿夢幻、虛無、怪誕、暴力等內容的無意識世界，以非邏輯化、非常識性的敘述展現(xiàn)主人公精神世界的真實狀態(tài)?！盵8]林韜的文字非常注重夢幻、想象和內心活動的世界，無意識比直接的事實能表現(xiàn)出人物內心深處的真實以及作者心目中的構思的藝術真實，無意識的世界被深挖和敘述，從而也更好地展現(xiàn)了書中人物的自我意識和人格狀態(tài)，呈呈示一種輕松自然又荒誕不經，場景和心理轉換流暢和碎片拼貼式風格。這種敘事風格具有豐富多樣、瞬間和不確定的特點。伍綺詩的《無聲告白》也有一種依靠無意識流動和意識的構思配合的穿插和重組的安排。章節(jié)之間的時間是跳躍的，銜接得自然流暢，又收放自如，在過去、當下和將來之間自由地游走，無疑也是得益于一種意識下的無意識寫作。

為了訓練出這種無意識寫作，創(chuàng)意寫作提出了許多訓練方法，比如清晨寫作、放任自流式寫作訓練?！澳惚仨氉鰞杉虑椴拍苡柧毮愕臐撘庾R。第一，你必須抓住它的注意力;第二，你必須調整它的狀態(tài)，讓它枕戈待旦，一聽到你的召喚就要隨時準備出發(fā)。第一件事情是要引起它的注意，只要你跟它保持聯(lián)絡，這是可以實現(xiàn)的。做這件事情的最佳時機似乎是每天清晨醒來之后，然后你再和別人說話或者閱讀，有人稱這為清晨的流動寫作?！盵2]第二個階段是訓練你的潛意識，每天抽出固定的時間做放任自流式的寫作訓練，再總結和潤飾，作為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點和原材料，同時還訓練了潛意識，能夠在以后的寫作過程中為你所用。

3.敘事節(jié)奏與敘事特色

創(chuàng)意寫作比較強調敘事節(jié)奏的重要性，注重把控敘事節(jié)奏，有意識地覺察節(jié)奏并且注重推進故事情節(jié)，在其中非常注意“對話”這個要素的寫作。這一點的訓練也是貫穿在整個教學之中，不同的創(chuàng)意寫作的教授者都會涉及的一個問題。比如這樣的練習：“寫一個部分，介紹人物在生活中的某種沖突、需要或緊張。這個部分可以短得只寫一句話。其目的是創(chuàng)造一種故事的懸念或推動故事向前發(fā)展?！盵4]這是強調對話和情節(jié)推進的，還有強調動作的，“用戲劇化的場景，避免總結，來展現(xiàn)人物正在進行某個很重要的行為”[4]。強調運動、活動，才能達到一個比較適合的節(jié)奏，“大多數(shù)情況下，節(jié)奏有問題，都與不愛活動的惰性有關”[4]。從而才能讓故事一直發(fā)展下去。提出節(jié)奏與情節(jié)的發(fā)展要相適應，并強調動作，少總結性的描述，突出人物對話，以人物對話來推進情節(jié)等等。在寫作過程中，盡量要展示，不要講述。嚴歌苓比較注重敘事節(jié)奏，創(chuàng)意寫作強調用動詞或者對話推動故事向前發(fā)展，她在一席演講中也提到“這樣一種訓練就是它告訴你什么能使文章變得非常有活力的、非常有動作的、非常能往前走的，走得比較快的是動詞而不是形容詞”③?？梢钥闯鰢栏柢呤軇?chuàng)意寫作訓練影響，極為重視故事的推進，敘事節(jié)奏偏愛稍快的一種形式。更多使用動詞和名詞而不濫用形容詞這一點，受過創(chuàng)意寫作的作家都有這樣的偏向性愛好，聶華苓也在《桑青與桃紅》的前言中寫到：“我嘗試用訴諸感官的具體的‘物象和‘意象，由外向人物內在放射，而照明人物的內心世界;人物不是平面的速寫，而是立體的、透明的雕像，讓讀者去感受，去認識人物;作者用不著用‘殘酷的、‘恐懼的、‘寂寞的那一類空泛的形容詞去說明?！盵5]聶華苓在這篇前言中也傳達了關于展示好過講述的創(chuàng)意寫作理念，“作者選好一幕幕場景，讓人物一個個登上舞臺去表演，作者不加評論，不加分析。作者根本不露面。”[5]哈金的作品用詞也多為名詞和動詞，少形容詞，并多用陳述句，力求簡單有力而精確，去除掉多余的累贅，拒絕拖沓和反腐的文風，呈現(xiàn)出一種樸實克制而深沉冷靜的敘事風格，感情在冷靜客觀的敘述之下奔涌但不會肆意宣泄，從而形成了一種張力。注重對話這一點哈金的《南京安魂曲》很明顯，開篇七段都是對話，本順用樸實的語言講述一些細節(jié)，不作修飾，卻在表面的零度情感之下暗藏潛流，令人動容和唏噓不已，具有獨特的藝術感染力。

此外，許多創(chuàng)意寫作書籍有專章或專節(jié)論述倒敘等敘述順序的應用以及隱喻敘事的絕妙之處，例如克里弗的《小說寫作教程》。關于整部作品的隱喻敘事——或者說寓言式這一點，在接受過創(chuàng)意寫作的華人作家的作品中隨處可見，擅長極簡藝術的哈金隱喻也是極簡的，將人的痛苦掙扎與生存困境濃縮成一個意象，比如《池塘里》的人們怎樣掙扎也跳不出的“池塘”，還有《等待》中的“等待”，不只有表面的等著和淑玉離婚的這層含義，還有人生存狀態(tài)的隱喻，最后等來結果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等待，當意識到與曼娜的苦戀貌似是一個錯誤時，所謂的等待的意義消解了，人生中的一個個漫長等待仿佛只是人的一種無奈的狀態(tài)，充滿了戈多式的荒誕和虛無。聶華苓《桑青與桃紅》像是一個寓言，女主人公的精神分裂象征了那個時代的動亂對一代人的內心造成的創(chuàng)傷，象征了國家的破裂和動蕩，時代的嚴峻而復雜的形式。林韜的《咿咿咿》則用樂園之上的現(xiàn)實世界和樂園之下的動物世界隱喻了現(xiàn)代人人格分裂化和意識的斷裂。這些隱喻無疑使他們的作品內涵更為深刻了，引人深思。伍綺詩則在倒敘、插敘、順敘的運用上得心應手，使得作品形式與內容相得益彰。在兩條主線的敘事時間之上，預敘、順敘和倒敘交雜使用，而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的錯位也使得讀者可以自由地前后聯(lián)系和觀照，作事件的總體把握和思索。

4.“渴望+障礙=沖突”情節(jié)結構

創(chuàng)意寫作中有一個對作品大方向的指導和要求的公式，渴望+障礙=沖突。強調沖突具有戲劇的特點，所以創(chuàng)意寫作指導下的小說作品往往具有戲劇性的特點，引人入勝。根據這個公式，再看具體要素的技法運用。“從形式方面講，小說實現(xiàn)認同與共鳴的三個要素：沖突、行動、結局?！瓘膬热莘矫嬷v，小說需要強調兩個要素：情感與展示?！盵2]同時，情感的展示是非常重要的，“由此讀者和人物之間產生認同，融為一體，從而我們能夠體驗人物的感覺?！盵2]“為了精確定位人物眼下有什么感覺，我們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問以下幾個問題：他擔心什么，他害怕什么，他希望什么？”[2]受過創(chuàng)意寫作訓練的作家將此公式內化，甚至形成一種條件反射式的對自己的作品的要求和反思，并不是說寫的時候死板僵化、按部就班地按公式來，而更像是一種核心指導和總體把握，便于對自己的作品進行再三的拷問和修改，以期將作品創(chuàng)作得更為細致而曲折有致，有更強的吸引力。

不妨先以嚴歌苓今年于《收獲》2020年第三期雜志上發(fā)表的最新長篇《小站》來簡要分析一下。一個小兵站意外救了一只被獵人射傷并失去了母親的小熊崽，小榮站長因為祖父小時候講的波蘭士兵與一只熊的故事而產生好奇，作了主張留下了熊崽。在給這個叫“黃毛”的小熊療傷和喂養(yǎng)的日子里，士兵們都與黃毛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這個時候異常強烈的“渴望”出現(xiàn)，就是繼續(xù)養(yǎng)著黃毛，將大家的情感寄托在一只熊身上，比較大的障礙設置了三次，第一次是梁部長，第二次是王副團長，第三次是小站面臨的人員大變動，由此產生三次比較大的沖突，第一次蒙混過關，第二次被迫三番五次趕走黃毛，可以說是故事的高潮，沖突很激烈，士兵與指導員之間，站長和團長之間，士兵和站長之間，人與熊之間，隨時爆發(fā)，掙扎和痛苦的情節(jié)很多，這種糾纏和選擇包蘊了許多主題和哲理，也包含了許多人生的無奈，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思考，復雜人性的呈示和反觀等等，算是故事的高潮部分，第三次由黃毛被人送入馬戲團訓練作為結局告終。而對主人物小榮站長提三個問題，作品也都做得很好，都不動聲色地自自然然地包括進去了。他擔心什么？擔心黃毛被上級領導發(fā)現(xiàn)并不允許它繼續(xù)待在小站。他害怕什么？他害怕沒有任何野外生存能力只會吃蜂蜜和剩菜的黃毛會在野外無法生存，甚至因為對人沒有任何提防而被獵人獵殺。他希望什么？他希望能一直守著黃毛，一直讓黃毛和他、和這群士兵像兄弟一樣相處下去。實質上，小榮站長和士兵的擔心、害怕和希望有很多，而正是這些擔心、害怕和希望無處不在，無時不刻不在牽引著人，在這樣的投入和拉扯中故事曲折地向前進，也耐人尋味。整個故事一波三折，波折中又有波折，旁逸斜出寫了許多鮮活的人物和情節(jié)，大小沖突，并且穿插有祖父故事中的Wojtek在另一個時空的大小障礙和沖突，在這樣的來回拉鋸中，黃毛的率真、忠勇、知恩、易感和鐘情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人性的復雜、幽微、自私與卑劣也觸目驚心，人與自然的主題，人性的主題和對人生哲理的思考都一并抖落了出來，這樣復雜多樣的內涵在一個看起來簡單的故事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反映。可以說，這個故事是創(chuàng)意寫作訓練指導下的非常成功而典型的范例。任璧蓮的《典型的美國佬》也可作簡要分析，拉爾夫.張一家的“渴望”是進入美國生活的主流，得到身份的認同，獲得滿意而幸福的生活，在少數(shù)族裔受到歧視等“障礙”下，經過三起三落，逐漸有了起色。身份認同問題，自豪自己是中國人又樂意成為“典型美國佬”的矛盾，家庭的內聚力和價值觀的沖突這些在三起三落間不斷被提出，幽默輕松的語調背后提出了一些振聾發(fā)聵的問題，供讀者深思。

戲劇性這一點，是與創(chuàng)意寫作相關的華人作家的共同特點，他們創(chuàng)作時是有意識地去向戲劇性靠近的，甚至有屢次提出和強調這一點。聶華苓說她的創(chuàng)作：“我試用戲劇的手法來講故事。……人物在不同的變化過程中所發(fā)生的沖突，就是這一部小說的‘戲?！盵5]所以華人作家的作品往往故事性很強，同時又照樣有許多先鋒的技巧，完美融合之后創(chuàng)作的故事總是很吸引讀者，很貼近戲劇藝術。

“生活就是在渴望、障礙、行動和結局中循環(huán)往復、周而復始，一個斗爭接著另一個斗爭。這是人類的處境，這也是故事普世通行的情節(jié)結構，且是唯一的一個。這是你需要的一切，有了這個情節(jié)結構就足夠了?！盵2]在這個具有普遍性的情節(jié)結構之外，創(chuàng)意寫作理念再提出這個結構以你獨有的方式做出來，講述自己的新鮮而獨一無二的故事，以你自身的經驗和獨特的視角不斷創(chuàng)新，永遠在路上。

華人移民作家常在各種場合各類演講和作品的序言、后記以及散文、小說作品中提到創(chuàng)意寫作對自己的無限助益，充滿感激之情，甚至因為創(chuàng)意寫作學習和教學成為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在小說等作品中的人物也常常有與創(chuàng)意寫作相關的情節(jié)。程寶林在《國際煩惱》的后記中提到：“在異國不無艱難卻回報豐厚的謀生、寫作與求學過程中，許多師長和朋友給予了我極大的鼓勵與支持，其中需要特別表示謝意的，包括舊金山州立大學創(chuàng)作系系主任、小說家兼詩人Maxine Chernoff教授、詩人Daniel J.Langton教授……”[6]伍綺詩《無聲告白》的后記：“人們往往堅稱，寫作是學不來的，但我卻從我的老師們那里，學到了很多關于寫作和寫作生活的知識。在我參加第一堂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工作坊時……”[7]并且回憶了自己學習創(chuàng)意寫作的那段生活。接受創(chuàng)意寫作之后，一些華人移民作家開始了他們作家生涯，或是使自己的寫作進入了一個更高的階段，得到移民國的認可，斬獲各種獎項。創(chuàng)意寫作訓練對這一群體的整體審美風格產生了影響，包括敘述視角、敘事節(jié)奏和敘事特點、情節(jié)結構、無意識寫作影響的寫作風格等方面，創(chuàng)意寫作不僅是對他們的寫作有“利其器”的裨益，還更是一種機遇和成全，幫助漂泊無定的移民作家們通過寫作的方式立穩(wěn)了腳跟——不論是在社會現(xiàn)實層面還是心靈層面。

注釋：

①哈金：在美國，不上寫作班別想當作家.騰訊文化.王姝蘄2016-08-03 16：43

②嚴歌苓，一席演講，《職業(yè)寫作》。

③一席演講，嚴歌苓《職業(yè)寫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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