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涼初
近日,女人之間流傳著一個秘密,它就像《聲名狼藉》中的那個網站“告訴你一個秘密”一樣,將這個秘密花粉似的灑落在某個特定的區(qū)域內,這個區(qū)域就是桃花莊,而這個秘密,是關于梅金的。桃花莊是梅金的娘家,她從這個莊子里嫁出去有快二十年了。
因為分享著共同的秘密,女人們不動聲色地開心并空前團結,只要一有空,她們就聚在一起說悄悄話,連吵架一年多還沒有和好的竹月和王香都借著這個共同的秘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話了。秘密就有這樣的功能,我是說,別人的秘密就有這樣的功能,女人們開心得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現(xiàn)實,以及現(xiàn)實生活中的敵人。
桃花莊是個不錯的小村子,像太湖邊的無數(shù)小耳朵村一樣,它三面環(huán)水,一條小河由西到東穿過村子,匯入村東首的大塘。村上有百來畝水田,幾十畝旱地,水田種小麥油菜,旱地植桑養(yǎng)蠶,祖祖輩輩,桃花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除了現(xiàn)在?,F(xiàn)在,桃花莊的水田被幾個外地人承包養(yǎng)蝦蟹,旱地上的桑樹也基本全毀了。桑樹和蠶寶寶一樣嬌貴,一年兩年不加管理,基本已經棄用。不過,桃花莊的女人們對毀棄的桑地毫不吝惜。雖然就在不久前,桑地還是她們的命根子,因為一年中的現(xiàn)金收入全部來自春秋兩季蠶繭。是什么時候開始不養(yǎng)蠶了呢?她們也說不清楚??赡苁擎?zhèn)上辦廠,可以去上班,每個月能拿到1000多塊錢工資以后吧??傊齻兒荛_心不用起早摸黑地養(yǎng)蠶了,可以像鎮(zhèn)上的女人們那樣上班下班。
不再養(yǎng)蠶種田,空余時間突然多了起來,又因為上班下班彼此沒有像以前田地里勞作時有利益沖突,女人們的關系也空前地友善起來。大家對于新生活歡天喜地的。其實,這樣的生活過了十多年了,就像梅金也從這個村子里嫁出去快二十年了。梅金很少回娘家來,原因是她的母親已經離世,這邊只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家境也不寬裕,隔三差五指望著梅金接濟,慢慢就疏遠了。但桃花莊的女人們也不會想念梅金的,因為她太漂亮,太能干,太出格了,因此她在桃花莊沒有特別要好的姐妹。據(jù)說梅金嫁在南邊離鎮(zhèn)子很近的一個村子里,但莊上的女人都沒有去過,梅金自出嫁后,離桃花莊越發(fā)遙遠了。
這個關于梅金的秘密是從手機上傳來的,確切地說,是從鎮(zhèn)政府的一個公眾號上傳來的,對于桃花莊的女人們來說,是從王香的朋友圈里傳來的。王香是桃花莊大隊會計的媳婦,鎮(zhèn)政府在開通公眾微信號的時候,以政治任務要求相關人員關注它。為了幫助會計老公完成任務,王香也關注了政府公號。然后,三天前,她看到了梅金被捕的場面,這把王香嚇著了,確切地說,內心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快感。當時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把這個天大的消息告訴桃花莊的女人們。
桃花莊的女人們傳遞著王香的手機,看著屏幕上的梅金。她被兩個警察押著,脖子上掛著一個號牌,暗紫紅色的頭發(fā)凌亂卷曲,微低著頭,穿著一件豹紋上衣,短得不能再短的黑裙子下面是雪白的大腿,這讓桃花莊的女人們簡直不能直視。
竹月與王香因為一句話別扭著,已經鬧了很久,可是當阿芳將王香的手機遞給竹月時,她自然地接過來,眼睛湊近了屏幕。看完,把手機還給王香,極自然地說,上面說,梅金是因為賭博被抓的,依我看,不那么簡單。王香點點頭,當然,賭博有什么了不起,關兩天就出來了,可梅金都進去一個星期了,肯定是大事。
桃花莊的女人口中所謂的大事,就是男女關系,或者直接點說,就是賣淫嫖娼。梅金被抓時的穿著打扮也提示著不是賭博那么簡單。
桃花莊的女人們突然像法官似的評判起梅金來。她們說她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那時大家都剪齊耳短發(fā),因為媽媽們成天在田地里勞作,根本沒有時間打理她們的頭發(fā)。但梅金卻留了及肩的長發(fā),頭頂上分出兩縷,扎成兩根極細的辮子,垂在兩側,這讓她秀氣的面孔更加生動。女人們,當時還是女孩子們因此更恨死了自己呆板的短發(fā)。但她們是不會效仿梅金的,因為桃花莊的女人們一向以樸素為美,小女孩子如果精于此道,長大了肯定沒出息。所以,桃花莊當年的女孩子們雖然心里羨慕梅金的好看,卻沒有一個人學她那樣子來打扮自己。
王香的老公凌會計今天回家時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因為剛剛放下飯碗,就被王香拉到了房間里。這種熱情只是在剛剛結婚時才體會過。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會錯意了。
你今天去鎮(zhèn)上了吧?鎮(zhèn)上是不是鬧翻天了?王香急切地問。
去鎮(zhèn)上了啊,今天財政所有個會議,縣上也來人的??墒菫槭裁呆[翻天了?凌會計好奇地問。
梅金啊,梅金不是被抓起來了么?王香使勁打了下老公的胳膊。
梅金抓起來和我們的財政會議有什么關系?
傻子,你們開了一天的會?中間歇息時不討論這個?王香白了老公一眼。
好像沒有。凌會計認真回憶了一下,說。
那你有沒有聽說,她是因為什么被抓的?王香不甘心。
因為賭博啊!今年不是收緊了么?我是說標準降低了,輸贏上百塊就算賭博,可惜梅金不知道,做了殺雞敬猴的那只雞。凌會計的語氣里頗惋惜。
她不就是只雞?王香說完,為自己的機智咯咯笑起來。凌會計看了她一眼,站起來準備出房門。
你去哪?王香止住了笑,不高興地問。
去收拾飯桌,洗碗。凌會計頭也沒回。王香又不甘心地追出去。一邊幫著老公收拾,一邊又說,難道你們都不知道,梅金是做什么的?
凌會計突然放下碗,我只知道,梅金是桃花莊嫁出去的女兒,別的,還真不知道。
王香心里一股莫名的火被吊了上來,她啪一聲放下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老公,你這么包庇她是不是別有深意啊,據(jù)我所知,梅金可不算桃花莊的女兒。
怎么不算?她在這里長大,在這里出嫁,怎么不算桃花莊的女兒?凌會計反問。
我踩你尾巴啦?你至于為一只雞發(fā)那么大火?我說她不算,是因為她是她媽帶來的拖油瓶,這事又不是只有我知道,你更知道??!王香怒氣沖沖地吼道。
王香,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那么關心梅金?還無緣無故發(fā)起火來?凌會計不快道。
我無緣無故?你才無緣無故呢!簡直讓人懷疑你和她有一腿,這么護著她。王香狠狠地白了老公一眼。
你這.……這真是從何說起啊!咱們來捋一捋,一開始,你問我,知不知道梅金被抓的事,我說知道,因為賭博,你說不是,因為別的,我說不可能,今年賭博抓了好多人,梅金也是倒霉的那個,然后你就發(fā)火了。哦,我有點明白了,你希望梅金是因為賣淫嫖娼被抓,是不是?但我告訴你,這次真的不是。凌會計是個老實人,這一捋,他明白了自家女人的心思。王香不是個漂亮女人,五官雖然端正,但皮膚粗黑,雖然已經多年不下田,看著總像拖著兩腿泥似的,但她潑辣能干,與木訥寡言的自己是天設地造的一雙。他在村里做會計,王香在她姨媽家的羊毛衫廠里上班,計件制,一個月也能掙個三四千。一個女兒在上大學,一家三口的日子安靜富足。
王香聽老公這么一捋,也明白過來,是啊,自己就是想知道梅金為什么被抓,但老公給出的答案不是她自己心里的那一個,所以她立馬不高興了,潛意識里,她是希望梅金因為賣淫嫖娼被抓吧。不僅是她,還有竹月,還有,桃花莊幾乎所有女人,都希望是這樣子。王香只不過想從老公這兒得個準信,明天上班時,好向姐妹們發(fā)布這個信息。這么一想,王香嚇了一跳,感覺自己多少有點卑鄙。她和梅金,其實無冤無仇的,她嫁來桃花莊后的第二年,梅金就嫁出去了,此后,也只有梅金娘活著時,梅金回娘家,偶爾見上一面,也都是笑嘻嘻,客客氣氣的??陀^地說,梅金除了比一般人好看之外,沒有別的缺點。她熱情熱心,但也不過分,談吐得當,對他們幾個外村嫁過來的女人,無論大小,都是一口一個嫂子的。王香也不知道梅金何時得罪了自己,這么想著,心里的氣也就消散了。
那梅金會關一陣子?王香看著老公的臉色,小心問。
不知道啊,按說,這種事情,交了罰款就沒事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幫她去交罰款。凌會計想了想,說道,語氣里也沒有了火藥味。
怎么會沒有?她有家有男人,好像還有兩個兒子。王香道。
嗯,是的。哦,你的連續(xù)劇到點了,快開電視。我去院子里抽支煙再進來,省得你又罵我。凌會計幫王香開了電視,王香滿意地在老公背上拍了一記,說,去吧,抽完快點進來,外面有蚊子。
凌會計在院子中央的石椅上坐了下來,點了一支煙。煙頭明滅間,映照出他面孔上的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掏出了手機,打開微信,找到梅金。屏幕上,梅金的頭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屏幕上只有一行灰色的字體,“你們已經是好友了,可以開始聊天了。”加了微信之后大約有兩年了,但他們從來沒有聊過天。很多微友都是這樣的來的,某個場合,大家一起加了微信,但此后就石沉大海,再也不會打撈起來。凌會計打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想了想,又刪了。他想,梅金在里面,手機應該是沒收的吧。不一會,屏幕便暗淡了。凌會計掐滅了煙頭,推開大門,回屋。王香正一臉傻子似的笑,盯著電視,沒有意識到他的進來。
其實,比凌會計更有可能知道梅金被捕細節(jié)的,是竹月的老公,因為他是鄰鎮(zhèn)派出所的副所長。只是,他給人的印象一向嚴肅而一身正氣,竹月沒有向他打聽秘密的習慣,所以也不用多少力氣,就把自己的好奇心壓了下去??墒?,轉念一想,這逮人的事是派出所管的,萬一明天上班時女人們向她打聽起來,她怎么回答呢?看副所長吃過晚飯舒服地坐到沙發(fā)上,竹月心里有些蠢蠢欲動。
哎,你有沒有聽說梅金的事?
哪個梅金?副所長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就是從桃花莊嫁出去的梅金啊,我在王香的微信上看到她被抓時的照片,被一左一右兩個協(xié)警挾持著,挺可憐的樣子,她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竹月小心說道。
哦,梅金啊,這個不正經的女人,早晚該抓起來,槍斃了事。副所長嫉惡如仇。
槍斃?這么嚴重?我聽說她不過是賭博。竹月的神經興奮起來。
我是說,像梅金這樣的女人,簡直丟桃花莊的臉。桃花莊是什么地方?村口的牌坊說明一切,這是一個純樸潔凈的地方,沒想到出了梅金這樣的女人。呃,她現(xiàn)在嫁出去了,也算不得是桃花莊的人了。副所長今天一改惜字如金,滔滔不絕地說道。
對對對,梅金算不得是桃花莊的人,她不是她母親從外面帶回來的么!竹月附和道。另一面,她想著明天上班時,女人們聽到他們家副所長這么嚴厲地批評梅金,臉上會是怎樣驚詫的表情。她們一定情不自禁地猜測梅金的罪到底有多嚴重,竹月感覺心里有一股暖流涌上來,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熨了一遍,極其舒服。
那,梅金會判多少年?竹月給副所長端了一杯茶來。
這個誰知道?判罪是法院的事,你們總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把派出所和法院搞成一家。副所長端起茶杯,又不耐煩地放下。
我要出去一趟。副所長拿上手機,說。
去哪?打聽梅金的事么?竹月意外地問。
梅金梅金,梅金是我什么人哪?我去打聽她?我去所里有事。副所長簡直要為竹月的拎不清暴怒了,嘭的一聲帶上了門,留下竹月愣愣地看著案上的那杯茶。
副所長其實沒有去派出所,他只是漫無目的地開著車,開出去好遠,在一個靜僻處停了下來,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但電話那頭的回答顯然不是副所長期待的,他滿臉無奈地掛上電話,打開微信,梅金那朵盛放的牡丹花頭像跳了出來,滿屏的聊天記錄,只是看不清說的是什么。副所長猶豫了一下,把記錄清空,看了看牡丹花,把她拉黑了,想了想,又把她移出了黑名單。
槍斃?女人們驚駭?shù)乇牬罅搜劬Α?/p>
不是殺人放火才槍斃嗎?梅金她不過是賭博?。⊥跸銚u著頭說。
可是你想,她在鎮(zhèn)上做了多少年了?睡了多少男人,撈了多少錢,拆散了多少夫妻,那禍害,還不是和殺人放火差不多?另一個叫麗珍的,轉著眼珠子說。
該!這女人!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滿臉恨色地說道。
今天一早上,我遇到梅金的弟弟,他一大早就出村了,說去城里,保不齊是去看梅金的。竹月說。
那你沒問他?
這怎么開口?又不是去探病人。我看他臉色也挺那個的,嗯,想起來還真是。梅金那事應該挺嚴重。竹月兀自點點頭,像確認什么。
竹月,你家老公到底是派出所的人,梅金怎么說都和桃花莊有點關系啊,我們是不是該關心一下。王香問,她早忘了她和竹月若不是因為梅金的事,根本還沒有和好。
我倒是想問來著,可你們也知道我們副所長的脾氣,昨天他老晚還出去,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去上班的,我問不著他。竹月有些為難,與其說是問不著,不如說她不敢問,昨天副所長回家挺晚,臉色也很不好。
這個被桃花莊的女人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關注著的梅金倒是有點百無聊賴。她坐在窄小的床上,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她的那件豹紋上衣已經換下來了,頭發(fā)整齊地扎在腦后,弟弟給她帶來了換洗衣服,還有一袋水果。但一句話也沒有和她說。
不要告訴小寶小貝,反正沒幾天就能出去的。梅金叮囑道。
弟弟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長峰他,怎么樣?梅金被這憤怒的目光剝奪了了勇氣,小心翼翼地問。
弟弟點點頭,臉色松弛了一點。
對不起,我知道很多人在手機上看到我了,讓你丟臉了。我也是倒霉,很久不打牌了,被他們幾個拉了去,才剛剛開局。當然,打牌肯定是不對的,可我,又不想得罪他們。梅金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
梅金,你跟我說實話,真的是因為打牌進來的嗎?弟弟突然抬頭看著梅金。
是啊,不然你以為是什么?
我以為,反正村子里說什么的都有。如果僅僅因為是打牌,應該早就出去了??!弟弟說。
派出所說,交了五千塊錢罰款就能出去,可我哪來這筆錢。梅金低下頭。
如果是真的,錢我去籌。弟弟說。
不用,我已經和幾個朋友說過了,他們會來交錢的,你身邊哪有錢。小林馬上中考了,你先顧著她要緊,你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早就不是桃花莊的人了。梅金被弟弟感動了,合情合理地說。
真的有朋友會來交錢?你確定?弟弟松了一口氣似的,問。
確定。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下午四點可以打電話,我會再和他們敲定的。放心,你回去吧。
好,下午你也打個電話給我。弟弟一邊轉身,一邊說。
這天午休時,凌會計從信用社領了五千塊錢,然后開車去了梅金家里。梅金家是一幢建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二層小樓,外墻都灰白了,遠遠望去,和周邊各式漂亮的小別墅很不搭調。凌會計的車剛剛停下,里面的人就把大門打開了,好像知道他要來似的。凌會計下車,一眼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長峰,他胖了許多,也老了許多,整個人也木了許多,這讓凌會計心里一陣難過。
長峰?凌會計叫了一聲。
你是?輪椅上的長峰對凌會計很陌生。這時,長峰的父母也從屋子里出來了,他們看著這個穿著白色T恤深色長褲的體面男人正和兒子說話,臉上的神色有些緊張,走了過來。
叔,嬸,我是桃花莊的村會計,和長峰是老朋友了,來看看他。凌會計忙自我介紹。
哦,凌志明?。¢L峰這時也想起來了,忙伸手握住凌會計的手,里面請里面請,你看我,都這樣了。想起凌會計的長峰很激動,有點語無倫次,倒是他的母親最快反應過來,指揮老伴去廚房泡茶,拿水果。
屋子里只有長峰和凌會計兩個人時,凌會計湊近長峰。
梅金的事我知道了,我來,就是要帶你去派出所交錢領人的。這事宜早不宜遲,你也知道,外面說什么的都有,等周末小寶小貝回家了,就更不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手頭沒有那么多錢。長峰嘆息著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看著凌會計。凌會計點點頭。推起長峰的輪椅,回頭對廚房喊道,叔嬸,茶我就不喝了,我?guī)чL峰去外面轉轉,兜兜風,很快就回來。
凌會計把長峰扶上車,又把輪椅放到后備廂里,上車后,他指了指后座上的信封。
這怎么好意思,這么大筆錢!長峰嚅嚅地說。
長峰,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年輕的時候,我暗戀過梅金,可惜她沒有看上我,就這點情意,五千塊錢還是值的。凌會計笑著說。
梅金她沒福氣啊,要跟著你多好,看我現(xiàn)在這樣子,還不是她的拖累。長峰黯然地說。
話不能這么說,你當年確是十里八鄉(xiāng)的第一大帥哥啊,出車禍不能怪你,梅金是受累了,不過我想她心里很愿意,再說,還有大寶小貝呢!凌會計安慰長峰。
志明啊,梅金這次雖然為了賭博進去的,可外面說什么的人都有,我想你也聽說了,在我這里只有一條,我相信梅金,她做什么都是為了這個家。長峰的聲音有些哽咽,志明聽得心里難受。其實,他想的和志明一樣,梅金做什么都是為了這個家,雖然他不相信外面的傳言,但他不知道他是不愿意相信呢,還是真的不相信。這世道變得太快了,梅金承載著一家人的重擔,她一個弱女子,能扛多久?她沒有多少文化,所有的,也不過是她漸漸褪色的美貌。
兩個男人一時無話可說,凌志明很想說點什么,可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關聯(lián)是梅金,而她又是一個不能輕易打開的話題,所以只好沉默著。幸好,看守所的路程不遠。長峰很久沒機會出來,一路看著野景。正是初夏時分,窗外植物葳蕤豐盛,綠意盎然,長峰貪婪地把腦袋靠在窗口。
對了,長峰,我包里有一份表格,等下你填好,我?guī)湍闳ド暾埖捅#F(xiàn)在政府的保障政策很好,低保的錢夠你基本生活,年底時,還可以打申請為兩個孩子申請一點,錢雖然不多,但多少可以幫補一點。凌志明突然想起這個事來。
是么?那太好了,志明,謝謝你,我什么也不懂。長峰由衷地說。
謝什么,我是村會計,這方面自然知道得多些。哦到了,我轉彎停車,你小心扶好。凌志明一個漂亮的左轉,將車子穩(wěn)穩(wěn)停好。他先把長峰的輪椅取出來,扶長峰坐好,又把信封里的錢裝進長峰的包里,才推著他往里面走。
辦手續(xù)的窗口,長峰一眼就看到了梅金的弟弟,他的小舅子。阿弟?長峰意外而驚喜。
姐夫,你怎么也來了?我?guī)兔方疝k好手續(xù)了,錢也交了,她馬上就能出來了。哦,志明哥,你也來了?弟弟看到長峰和志明在一起,也同樣的驚詫。
我陪長峰來交罰金,你知道,他行動不便。志明笑笑,說。
罰金我已經交了。我們一起等吧,梅金很快就出來了。弟弟說。
阿弟,謝謝你,這錢,我還你。長峰從包里取出信封。梅金弟弟忙擋了他的手,說不用不用,你也夠難的。但長峰堅持要給,弟弟又再三推卻,正在這時,梅金出來了,看到長峰和志明,驚得站住了腳步。
梅金把長峰手上的信封拿過來,塞進他的包里,說,長峰,我知道這錢也是借來的,你去還人家,我寧愿欠著阿弟的。志明心里有些不好受,想了想,梅金未必知道長峰手上的錢是他的,也就釋然,招呼著大家上車,回家。
把梅金和長峰送回家,本來想載梅金弟弟一起回村,可是弟弟說,志明你大忙人,先回村里吧,我要和梅金說點事再走。志明也不便久留,開車先走了。一扭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個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后座上。
梅金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澡,公公婆婆也沒有說什么,都在廚房忙碌,請弟弟在家里吃晚飯。長峰說顛簸了半天有點累,去睡一會。
當客廳里只有梅金和弟弟時,弟弟悄聲說,五千塊錢是副所長給的,還是悄悄的,叫弟弟不要和別人說,也不用還。梅金聽罷,只是風淡云輕地笑了笑。弟弟見狀,遲疑地說,真的不用還?梅金說,還不還的,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反正你不用還他。你和他什么事,人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可別瞎搞。弟弟幾乎要跳起來。
阿弟,我這么和你說吧,副所長是怕我待在里面的時間太長,說出不該說的話來,他才給你這五千塊錢,其他,你不用知道,也不要瞎想,好嗎?梅金幾乎是溫柔的。
梅金的侄女小林考上了城里的重點中學,弟弟為她擺了場酒,梅金一家四口自然是要來的,大寶小貝,還有坐在輪椅上的長峰。桃花莊的女人們又一次見到了梅金,梅金這天穿著一條藏青色寬身連衣裙,頭發(fā)束在腦后,看起來干練清爽,端莊大方。
梅金還是那么漂亮,都四十出頭的人了啊。王香由衷地說。
這是她的本錢,不然,她怎么掙錢,怎么養(yǎng)活這一家四口?另一個女人說。
看看梅金,兩個讀中學的兒子,一個癱瘓的丈夫,也夠難的。竹月說。
哦,梅金來了啊,好久不見。副所長是官場規(guī)矩,上去握了握梅金的手。開席時,凌志明也過來了,和梅金點了個頭,倒是和志明聊得熱絡,志明把填好的申請書交給她。
晚飯是在院子里吃的,當最后一抹晚霞映在圍墻上時,整個大院都籠上一層喜氣洋洋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