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益智
摘要:在電影《流浪地球》中,導演郭帆以“人物和情感”作為電影創(chuàng)作的落腳點,構建出人物、情節(jié)、主題各自獨立而又統(tǒng)一于拯救地球行動中的復調性表達,形成了影片宏大主題下的復調化敘事。個體情感和行為經過由點及面、由局部到整體的串聯與組合,完成了影片中個人與集體的精神共鳴,使宏大主題的表達更加豐富飽滿、立體生動。
關鍵詞:流浪地球 宏大主題 復調 情感
2019年春節(jié)期間上映的電影《流浪地球》,無論是票房還是口碑都取得了好的收獲。多數評論者都注意到這部影片中“拯救人類”的宏大主題,以及在拯救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永不言棄、相信希望、團結一致、勇于犧牲等美好品質?!读骼说厍颉匪磉_的這些內容,也是其能夠好評如潮、票房熱賣、成為中國科幻電影里程碑的重要因素。然而,在我們被電影中人類生存空間的巨大危機構想和特效所震撼的同時,也應該注意到,“拯救”作為《流浪地球》中一以貫之的主線,拯救地球、拯救人類、拯救自己實際上是一個統(tǒng)一的過程。
對于這個過程的電影化展示,導演郭帆認為:“電影的落腳點在于人與情感。在90分鐘或120分鐘內,要尋找一個合適的人物和合適的情感,進行表達?!边@也就意味著,郭帆在電影創(chuàng)作時,并沒有打算將所有的人物統(tǒng)一化和類型化,而是要賦予不同人物不同的情感,從而形成“眾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它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統(tǒng)一的事件之中,而互相間不發(fā)生融合”。影視中的復調正是人物生活與情感多樣性的體現,不同人物之間的沖突與聯系又會在核心脈絡和主題之外,構建出各自的情節(jié)和不同的主題,從人物、情節(jié)、主題三個方面構成這部影片的多重復調。
危機環(huán)境中人物的個性行為
與電影《火星救援》不同,《流浪地球》中并沒有馬克那種集宇航員、植物學家、維修工程師于一體的“萬能”角色。在電影《流浪地球》中,地球上生活的人們有著不同的年齡、職業(yè)、認知方式和判斷力,人物并沒有統(tǒng)一的背景和完全相同的設定。在“流浪地球”計劃開始后,不同的人由于自身的視野、情感和個性,對危機環(huán)境有著不同的認知與理解,從而做出不同的行為,這也就促使人物與人物之間進行更加多元的對話,推動人物與人物之間、人物與自身之間矛盾的發(fā)展與統(tǒng)一。
作為電影的主角之一,劉啟身上最初的少年形象有著叛逆男孩的色調。他不理解父親的責任與離去,怨恨了父親十七年,甚至連合照也要挖去父親的頭像;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即將歸來的父親,他選擇了以離家出走的方式進行逃避,出場時頗具孩子氣。韓朵朵似乎也是和哥哥一樣的“痞孩子”,上課吹泡泡糖、不專心聽講、偷爺爺車卡、翹課和哥哥一起去地面。然而,在翹課后,她擔心被學校開除,有著作為學生的負罪感;面對災難,有著作為女生的恐懼和不安;爺爺去世后,在哭泣中,有著作為孩子的脆弱與無助。這些不同的情緒皆屬于青春期少女應有的情感與意識。
然而,影片中如果只構建出各自不同的意識,而沒有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形成統(tǒng)一的方向,就只會是一盤散沙的雜亂局面。在危機和災難面前成長,是不同人物能夠統(tǒng)一的關鍵。換言之,劉啟從叛逆少年到英雄少年的成長并不突然。如果說姥爺為了救自己是出于血緣和家庭關系,王磊等人對自己的幫助以及英勇救援杭州一號發(fā)動機的行為便是出于使命和責任感。在這些經歷中,劉啟的個人情感在與他人的碰撞中逐漸走出個人的局限,從而導向更深層次的空間之中,促進了其救援行動的展開。
與此同時,人物的成長并不意味著抹殺其特性。在救援的緊要關頭,韓朵朵通過全球廣播向世界各國救援隊進行求助,她的恐懼、顫抖與無奈似乎成了其“不中用”的詬病。然而,她的這些心理更加符合一個初中生女孩的設定,她的無能為力并不能否定其想要傾盡全力的勇氣,她在與弱小的自己進行博弈的過程中展現出更加強大的信念與力量。韓朵朵的求助表達既不是高深莫測的話語,也不是慷慨激昂的陳詞,甚至帶有自身弱小的緊張,在解釋對希望的理解時,還需要借助老師、班長、課本的表述,這似乎限制了韓朵朵的升華空間,但實際上,這更加符合初中女生的能力和情感等特性,也更容易戳中人們的淚點。
救援行動中不同情節(jié)的展開
在救援行動的大語境之下,電影《流浪地球》并沒有進行單線敘述,影片中至少包含了地球救援和國際空間站兩條主要敘事線索,以及至少七個相對完整、彼此獨立又具有相互聯系的情節(jié),同時還有著劉培強別離妻子和家人、韓子昂救下韓朵朵、劉啟與父親家庭生活等片段的回憶。
影片改編自劉慈欣的同名小說《流浪地球》,原小說中所有的故事情節(jié)都設定在地球上進行單線敘事,而電影則將國際空間站作為另一條敘事線索添加進來。以劉培強為代表的國際空間站的線索,雖然與地面救援隊在以拯救地球為核心的終極方向和最終目標上達成一致,但國際空間站的行動本身并不受地球救援行動意志的控制,有著自身的行動意志和行為判斷,具有敘事線索和情節(jié)的相對獨立性。這樣就將原小說中的單線敘事變成了雙線敘事,兩條線索以拯救地球為焦點,相互交織穿插進行多時空轉換,在地球與空間站之間進行場景穿越。如果只是為了最終與地面救援行動達成契合,縮編甚至刪除前兩個情節(jié),也可以完成最終的救援指向;如果只是要讓空間站的線索更加曲折驚險,刪除劉培強在即將“退休”時突遭意外的情節(jié),似乎也沒有過于強烈的影響;如果只是要通過父子聯系制造地面與太空線索的巧合,刪除劉培強懷疑莫斯叛逃并與馬卡洛夫對抗空間站的部分情節(jié),仍然可以保持連續(xù)。從結構上,空間站敘事情節(jié)的完整性與連貫性,與拯救地球這一核心要求相吻合,同時又增加了情節(jié)的豐富性,也使得影片敘述的視野更加寬廣多樣、豐富立體。
從地球救援的線索角度而言,劉啟和韓朵朵離家出走因無證駕駛被抓、韓子昂帶著孩子們逃離險境被困大樓犧牲、CN171-11救援隊歷經艱險執(zhí)行救援杭州一號發(fā)動機的任務,都是為了最終執(zhí)行赤道地區(qū)蘇拉威西三號“轉向發(fā)動機”任務而進行的鋪墊。在這四個情節(jié)中,蘇拉威西三號“轉向發(fā)動機”作為關乎全人類生死的最重要的救援目標,對其救援任務的展開是影片的高潮與核心部分。如果跳過杭州任務,直接將這些人物組合進蘇拉威西的救援,從結構角度而言,確實不會影響劇情的連續(xù)性,但是,卻會阻礙影片整體的豐富性。假設,劉啟沒有離家出走、姥爺去世的經歷,也沒有目睹CN171-11救援隊為運送火石不畏犧牲的勇氣,直接參與到終極目標的救援任務中,他便會擔任與王磊及其隊員一樣的角色,進而失去角色成長的過程和人物的特性。這樣就會導致大高潮來臨之前,故事整體的進程中缺失了許多小高潮,使蘇拉威西救援行動成為影視表達的一座孤峰。
多情節(jié)和雙線索的組合,使電影故事整體更加豐滿,各個情節(jié)彼此獨立又統(tǒng)一于整體的敘述之中,地面、太空、現在、回憶在時空轉換中既講述了各自情節(jié)的小故事,又使整體線索更加完善、整體故事情節(jié)更加緊湊,跌宕起伏之中帶給觀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緊張與刺激。由各自情節(jié)所展示出來的個體人物形象,在整體之中又構建出危機環(huán)境和救援行動中人物的成長和英雄群像,實現以點到面、從個體到集體的多元串聯。
應對危機時各類主題的生成
電影《流浪地球》中,面對巨大的危機與災難,拯救人類既是最主要的線索,也是影片最大的主題。在這一主題展開時,不同個性的人物之間以及人物自身產生沖突與聯系,人物彼此之間的關系和各自的對話又會根據不同的身份和情感的關聯生成不同的主題。在故事情節(jié)中,這些主題隨著拯救人類的行動過程而生成,雖然統(tǒng)一于拯救人類的線索和主題,但同時又有著各自獨立的思想表達和內涵闡釋。
在拯救人類的過程中,涉及最多的另一個內容莫過于犧牲,犧牲也成為人們應對危機時所表現出來的一個重要主題。趙志剛踢開電梯門為救韓子昂而墜落犧牲;黃明為保護火石的安全而受凍犧牲;劉培強攜空間站30萬噸燃料沖擊發(fā)動機火焰,因拯救地球而犧牲……這些行為的共同點是,都具有舍己為人的性質。單純的死亡并不能稱為“犧牲”,趙志剛、黃明、劉培強等人的行為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以及更多的人,帶有中國人文情懷中“殺身成仁”和“舍生取義”的思想,使個體的形象變得偉大,升華出人類高尚品質的持久震撼與崇敬。
在拯救和犧牲主題的表達中,父愛是其中的一個側面,也是一個獨立的主題。以劉培強和劉啟的父子生活作為引入與開場,實際上已經為父愛主題的表達做了明顯的鋪墊,劉氏父子之間的聯系也成為地球和空間站兩條線索對話的觸發(fā)路徑。受木星引力影響,地球第一次受災時,劉培強出于對兒子的擔心請求直系親屬通話,并向韓子昂發(fā)送了就近避災信息;在進入休眠前,劉培強仍是出于對孩子的擔心而時刻關注著地面受災情況,進而產生對莫斯叛逃的質疑與行動??梢哉f,父愛是劉培強前期行為驅動的一個強烈情感內核。劉培強為了地球和人類的犧牲,并不僅僅是父愛因素,但父愛卻成為電影引爆淚點的一個關鍵要素。在劉啟得知父親選擇自我犧牲時,父子矛盾實際上已經冰釋,劉啟的哭泣與瘋狂恰好是對父親的理解與不舍;在劉培強最后的對話中,從劉啟到兒子的稱呼,是其作為父親對兒子的愧疚,也是父愛真情流露的展現。這一段父子情感的交流與表達,是導演郭帆在危急關頭對于情感展示的一個爆發(fā),給觀眾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劉培強曾對兒子說,當兒子能夠用肉眼看到木星的時候,自己就可以回來,然而當劉啟真的看到木星時,換來的卻是父親再也無法歸來。那么,在劉培強犧牲的最后時刻,他為什么還要讓兒子抬頭?這一細節(jié)從表面上看是父子情感的一種交流與互動,也是對電影開頭鋪墊的一種呼應,在深處更隱藏著一種精神的傳承。從影片整體來看,“流浪地球”這一計劃若要取得成功,人類的勇氣和堅毅必然是其中必不可少的因素。這就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斷進行精神、信念以及使命的傳承。實際上,即使沒有劉啟的因素,劉培強依舊會選擇為了拯救地球而犧牲。然而,借助父子關系,在“抬頭”的對話中,恰好構建了這種傳承主題形象表達的載體,父子交流成為人類精神延續(xù)與傳承的表達。
除此之外,影片中還有著對于流浪與回家、情感與理智以及科技發(fā)展等主題的思考。這些主題在拯救人類的過程中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展示,顯示出人類精神世界的多樣性與豐富性,使拯救主題并非“獨唱”而是“合唱”,眾多主題所發(fā)出的聲音又在救援行動中達成和諧,更有利于激發(fā)觀眾對電影的情感共鳴。
結語
郭帆以“人物和情感”作為電影創(chuàng)作落腳點的創(chuàng)作理念,催生了電影《流浪地球》中諸多個性化的人物,他們有著各自獨立的意識,又在拯救地球的行動中獲得了行為的一致性,成為拯救地球行動的多元組成。由個人情感產生的人物對話和不同行為,碰撞出不同的情節(jié)和多樣的主題,配合著炫目的特效和宏大場面的渲染,使拯救地球的過程更加驚險刺激,在跌宕起伏中為觀眾帶來一場科幻盛宴。在宏大的主題之中,一個個生動的個體形象組成了拯救地球的集體力量,實現人類精神世界由點及面、由局部到整體的串聯與組合,完成了影片中個人與集體的精神共鳴,使宏大主題的表達更加豐富飽滿、立體生動。如此一來,在宏大目標的實現過程中,既有生活化的個性表達,又有激情、勇氣和信念的昂揚展示;既有超越個人的宏偉震撼,又有危機環(huán)境下真情流露的真切感動。(作者單位:四川大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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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蘇]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復調小說理論[M].白春仁,顧亞鈴,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