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男,生于上世紀70年代,現居北京。評論人,為多家媒體撰寫文化、娛樂評論。專欄作家,出版有多部個人作品集。
小區(qū)單元的信報箱壞了,門鎖不上,風雨中有點飄搖。我從網上買了一個小郵箱,單獨裝上,然后給郵遞員打電話:“我的郵件可不可以放我自己的小郵箱里?”他滿口答應。
疫情防控期間郵局沒法送信,我開車去幾公里外的鎮(zhèn)上去取,和郵遞員見了幾次面,聊過幾次天,就成為了朋友。每次有我的掛號郵件,他總會打電話通知我。
郵箱掛好了,我給它拍照片,發(fā)給我的朋友,好讓他知道郵箱的樣子。在陳舊的小區(qū)環(huán)境里,暫時只有這個郵箱是新的。它有著顆粒感的鐵皮,刷上了鮮亮的綠漆,上面工整地用噴繪體寫著“中國郵政”幾個字,看著賞心悅目。
我喜歡郵箱、郵筒之類的郵政“周邊物品”,覺得它們是一個時代的重要標志。不止我一個人喜歡這些,很多年輕時喜歡寫信、讀報、訂閱雜志的人都喜歡。有一年我和學者李輝先生去溫州,在一個古老的礬礦上見到豎立的郵筒,就忍不住分立左右合了個影。到一些地方旅行,與郵箱、郵筒、報刊亭合影,也成了保留項目。
我年輕時總夢想有個單獨屬于自己的郵箱。遺憾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縣城,還沒法做到居民小區(qū)每家每戶安裝一個鐵皮郵箱,信件都是送到居委會或者工廠的收發(fā)室,收件人得去一件件地扒拉,找到屬于自己的信。
因為有天南地北的筆友,我那時候的信特別多,他們是通過報紙的邊邊角角、電臺的文學欄目找到我的通信地址的,有的時候,一天會收到一二十封信。讀這些信以及回信,是我那時候生活里難得的快樂。后來我將這種快樂,總結為一個少年向外界發(fā)出的“呼救”信號,唯有從外面的世界得到很多的回應,才能拯救他無法擺脫原地、拔腳而走的絕望。
2000年時成為北漂,我住在一個名字叫北沙灘的地方,租住的平房沒法通郵,于是到附近的郵局租了一個“信箱”——那個信箱其實是投遞班做的一排木格子,內部是敞開的,屬于個人的信件會隨時放進來,外部開了個方形的門,加了把鎖,租信箱的人可以用鑰匙開鎖,拿走自己的信件。
因為上班的緣故,我只有周末才會去拿回一摞信件、報刊還有稿費單。北漂在這個城市很難有一個長久之地,我在北京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暫住過,搬家更是搬了十多次。有一次半夜搬家,車壞在南三環(huán)上,鍋碗瓢盆都卸在路邊緊急停車帶。就算那個時刻,我也沒有絲毫沮喪,因為搬到哪兒住無所謂,反正都是臨時的,郵局里的那個“信箱”,才是我永遠的“家”——它不動,“家”的地址就沒有換。
我在北京20年,那個“信箱”用了十多年,哪怕后來有了長期、固定的家庭地址,單元門口的信報箱可以安全地收到信了,也沒有停用郵局的那個“信箱”。對我而言,那個信箱有著別樣的意義,是一種歸屬感,甚至安全感的象征。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終于有一天,因為郵局的管理政策發(fā)生變化,不再允許個人在郵局租用信箱了。于是,我只能與那個被我視為長久的“家”惆悵作別。
現在人們連電子郵件都很少發(fā),用的都是微信這樣的即時通訊工具。傳統(tǒng)的信件,更是懶得有人寫,偶爾去郵局寄一封信,也會自拍一張照片,當成一件懷舊的、好玩的事曬出來。
我把給新信箱拍的那張照片發(fā)到了朋友圈,并寫道:“有事沒事,請多來信?!边@條朋友圈引來很多人點贊,有朋友調侃地指出:還用這種信箱的人暴露年齡了。
在把那枚晶亮的信箱鑰匙掛進鑰匙串的時候,我心想,這個信箱會不會在幾年之后也“退休”了?即便有一天,它空空蕩蕩,不會再收到一封來信,我也要把它保留著。畢竟,它是我的一個新“家”。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