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琦,董 濤
(重慶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重慶 400044)
自《紅樓夢》問世以來,學界就從未停止過對其進行探秘解味的腳步,甚至形成了專門研究之紅學。紅學家及學者各顯其能,索隱之、考證之、評點之,曹學、版本學、脂學、探佚學等等枝繁葉茂、百花齊放,但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各執(zhí)一詞,很多謎題至今仍然爭論不休。
首先,最關鍵的便是《紅樓夢》的作者問題。早在清末,學界便開始了對《紅樓夢》作者問題的激烈探討。具有代表性的是《紅樓夢》成書于先朝遺老[1](P846),以及《紅樓夢》為吳梅村所作的說法[1](P894)。程甲本《紅樓夢·序》中則提到“《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中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shù)過”[1](P45),將《紅樓夢》作者線索引向曹雪芹。民國時期,胡適以《紅樓夢》文本中“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2](P82)為主要線索,認為小說作者即為曹雪芹,《紅樓夢》是曹雪芹之自傳。這種說法縱橫主流紅學界多年,逐漸成為《紅樓夢》作者之說的普遍觀點和紅學研究的既定前提,但細思便可知其頗存疑竇。第一點仍是史料文獻不足,第二點是“批閱十載,增刪五次”[2](P82),所說應為編輯而非創(chuàng)作。近年來考證派在曹雪芹為作者說法的基礎之上,又提出了此書為曹家其他人,如曹竹村、曹頫、曹碩、曹順、曹顏,即曹寅之子侄輩創(chuàng)作的說法。又袁枚《隨園詩話》卷二有言:“康熙間,曹練亭為江寧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盵1](P45)故而學界亦多將“過繼子”身份安在曹寅子侄身上以附和袁枚的“其子雪芹”。索隱派則與考證派對立存在,首先著眼于本事,并以此來推演作者。蔡元培首先指出:“故鄙意《石頭記》原本,必為康熙朝政治小說,為親見高、徐、余、姜諸人者所草,后經(jīng)曹雪芹增刪,或亦許插入曹家故事,要未可以全書屬之曹氏也?!盵3](P6)蔡元培認為,《紅樓夢》本事與曹家無關,而“雪芹”只是起到編輯整合其書的作用,真正的作者另有其人。而后,索隱派之學者相繼提出了吳偉業(yè)、洪昇、李漁、冒襄等人為作者的說法,但猜謎式的本事研究下其作者研究的分支也不免落于影射附會的窠臼。關于《紅樓夢》究竟由誰而作,仍然是一段無法了斷的公案。
其次,關于林黛玉原型的研究。考證派學者對曹雪芹及寶玉研究較多,對黛玉之原型為誰則著眼較少。對于林黛玉原型為誰的研究集中于索隱派。如蔡元培認為:“林黛玉影朱竹垞也,絳珠影其氏。居瀟湘館影其竹坨之號也。”[3](P15)王夢阮認為,林黛玉為董小宛之影射,錢靜芳認為:“黛玉雖影他人,亦實影侍御德配也。”[4](P325)提出林黛玉之原型為納蘭容若之妻等等。其說法仍沿用索隱派一貫之猜測方法,品性相類、軼事有征、姓名相關即可,往往于史無證。其中雖有學者撥開歷史迷霧,如仇曾升提出了黛玉為曹雪芹的戀人,書中的警幻、秦可卿、香菱、晴雯、小紅等人皆為林黛玉之分身,代表其不同人生階段的不同身份這一較為可靠的說法[5],但遺憾的是作者沒有深入證出所說“曹雪芹之戀人”究竟為誰便戛然而止。
最后,關于《紅樓夢》第三回的相關研究。目前,學界對于《紅樓夢》第三回的研究主要包括第三回外文翻譯研究和文本賞析類研究兩種,且以論文為主。第一種如張燕的《〈紅樓夢〉中文化因素的翻譯——比較〈紅樓夢〉第三回兩種英譯本》[6]、程斐的《各綻奇葩,馥郁清香——淺析楊譯、霍譯〈紅樓夢〉第三回中之異同》[7]、薛傲霜、唐均的《〈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外貌描寫的五種譯文》[8]等等;第二種主要為人物、情節(jié)及寫作手法賞析,較有代表性的有楊秋榮的《陳詞套語有時也成一種美——摭談〈紅樓夢〉第三回的外貌描寫》[9]、張昀的《〈紅樓夢〉的篇章銜接手段——以第三回為例》[10]、董方紅的《中國傳統(tǒng)審美的兼容性與傾向性——〈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賞析》[11]等等。而關于《紅樓夢》第三回的作者和真事的深入研究,卻仍處于空白狀態(tài)。
總體來看,20世紀新紅學研究者多數(shù)將曹雪芹是此書的唯一作者作為金科玉律,循環(huán)相因,雖軒翥出轍,蓋終入籠內。以至于所有對于《紅樓夢》的研究都建立在這看似無法動搖的既定前提之下,紅學研究者們殫精竭慮,一路而行,最終因視野局限,令新紅學陷入瓶頸。事實上這一縱橫了百年的紅學結論最初只不過出自胡適的一個猜測而已,史料中對曹雪芹三字竟從未提及。
當代學者木齋先生從甲戌本凡例中找到突破口,大膽質疑并顛覆了這一“既定前提”。在大紅學史觀史料學方法論(即猜測+邏輯鏈條+原典史料驗證等三者互相作用)的指導下,提出《紅樓夢》本為石頭曹頫、曹霑、脂硯齋等三人接續(xù)寫作而成,作為雪芹的曹霑不過只是參與了其中一個回目的創(chuàng)作。據(jù)木齋先生的研究,脂硯齋并非只是書的評點人,而是書的主要作者?!都t樓夢》的另一題名《石頭記》為本書最早定名,本為曹頫在經(jīng)受抄家刑獄后立志所作的一部自譬家族興亡的理治之書,以秦鐘、秦可卿等人物為中心,后為避書中文字招來禍端令書無法出版,先托過繼子曹霑修改《賈天祥正照風月鑒》一回而成情色主題的《風月寶鑒》,但仍涉淫穢不能出版,后由脂硯齋修改為糅合其本人經(jīng)歷的大旨談情的《紅樓夢》(中間曾根據(jù)寫作構思題名為《金陵十二釵》)。脂硯齋即為曹霑的續(xù)弦妻子,一生命途多舛的李煦之女李蘭芳,由于女性著書為當時的社會所不容,更不可能在書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于是蘭芳便以《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形式將脂硯齋作為評點人的名字加入書的題名及批語之中。而書中的林黛玉正是脂硯齋李蘭芳的化身。
參與創(chuàng)作后,蘭芳改理治之書為“大旨談情”“實錄其事”[2](P82)之作,但是這一“情”字該怎樣談,“事”又該如何著錄,其自身悲慘的人生經(jīng)歷便成為她創(chuàng)作的來源和土壤。第一步便是以假語村言交代自己的身世,作為全書的總領(前五回為一個單元),以鋪墊展開后文的故事。書中的香菱、黛玉、妙玉等人及其經(jīng)歷為李蘭芳生命不同階段、不同經(jīng)歷的象征。甄士隱甄英蓮故事為蘭芳幼年時遭遇家族抄家的經(jīng)歷、黛玉別父入賈府的故事為李煦家族被抄,李煦托其親信沈槱元帶蘭芳母女逃難至曹家的經(jīng)歷、此后香菱被薛蟠強占的故事為蘭芳在曹家抄家時被熊賜履之子熊志伊強占為妾的經(jīng)歷。妙玉出家為僧的故事亦與之有關。脂硯齋修改再創(chuàng)作之后的《紅樓夢》便具有了其本人自傳的濃厚色彩。
《紅樓夢》第三回在全書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此一回是書中男女主人公寶黛二人首次正面出場、書中主要人物首次云集賈府的關鍵回目。以木齋先生紅學研究新視野重讀重思第三回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包含探究《紅樓夢》作者及真事的重要線索。
木齋先生在《讀懂紅樓夢》一書中明確指出《紅樓夢》最重要的問題便是“脂硯為誰”[12](P14),“在紅樓最早的幾個版本上,赫然署名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每十回都赫然標注著:‘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字樣,脂硯齋何許人也?即便是一位重要的評點人,怎么就有這么大的權利,赫然將自己的名字安置在如此重要的位置,豈非喧賓奪主壓過了一向被認為此書的作者曹雪芹?而在甲戌本的凡例之中,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到甲戌年脂硯齋重閱重評,‘仍用石頭記’作為書名。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寫作者在用這些方式暗示:脂硯齋就是此書的作者!”[12](P14)木齋先生的說法并非憑空想象,仔細對照脂評和文本,便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的端倪。
首先,是文本及脂評中生僻詞語及典故重疊運用的現(xiàn)象。脂硯齋素喜新奇之語,第七回中有批:“諸公且不必問其事之有無,只據(jù)此新奇妙文悅我等心目,便當浮一大白。”[2](P188)第十九回中談到“祿蠹”一詞時有批:“二字從古未見,新奇之至!難怨世人謂之可殺,余卻最喜。”[13](P283)足見脂硯齋對新奇之語的推崇和喜愛之情。脂硯齋在評點中曾多次運用生僻詞語來醒人眼目,這些生僻詞語又往往在文本中得到巧合式的顯現(xiàn)。如脂硯齋曾多次使用“巨眼”一詞:
第一回批:“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式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煙云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盵2](P82)
第十六回批:“大抵作者發(fā)大慈大悲愿,欲諸公開巨眼,得見毫微,塞本窮源,以成無礙極樂之至意也?!盵13](P234)
第十七、十八回回末總評:“此回鋪陳,非身經(jīng)歷開巨眼伸文筆,則必有所滯牽強,豈能如此觸處成趣立后文之根足。”[13](P269)
第三十七回批:“好極!高情巨眼能幾人哉!正鳥鳴山更幽也?!盵13](P535)
在正文文本中,亦有“巨眼”一詞的出現(xiàn)。
第一回中賈雨村初遇嬌杏時有:雨村見他回了頭,便自為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盡,自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2](P88)
第六十四回《五美吟·紅拂》一詩有:“長揖雄談態(tài)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盵13](P898)
巨眼,意指銳利的鑒別能力。就筆者目前查找到的相關古籍資料來看,“巨眼”一詞零散應用于古代詩集、佛經(jīng)及正史中,只有極少量的應用記錄。如《漢語大詞典》中列舉出的:《宋史·謝深甫傳》:“文士世不乏,求巨眼如深甫者實鮮?!鼻宕跚f壽《青玉案·題秋夜校書圖》詞:“漫說曹倉兼杜庫,總憑巨眼,魯魚帝虎,多少相沿誤?!?張素《上紅拂墓》詩:“巨眼當年識俊才,可兒不共此間埋?!盵14](P954)如此冷僻的詞語竟在出現(xiàn)于《紅樓夢》脂評中的同時,又出現(xiàn)于《紅樓夢》的文本正文之中。據(jù)木齋先生所言,這恰能夠佐證評者脂硯齋就是小說的作者之一。
按照木齋先生提供的“巨眼”這一線索,我們也可以在《紅樓夢》第三回中發(fā)現(xiàn)生僻詞語的使用情況。如冷子興聽聞雨村正為復官尋找門路,便忙向雨村獻計,此時【甲戌側批】:“畢肖趕熱灶者”[2](P112);又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一回,探春正為抄檢大觀園之事生氣,面對李紈攆家人的玩笑,探春回嗆了這樣一句話:“‘誰叫你趕熱灶來了!’因問:‘誰又得罪了你呢?’”[13](P1040)中有“趕熱灶”一詞;第三回寫張如圭時亦有【甲戌側批】:“蓋言如鬼如蜮也,亦非正人正言?!盵2](P112)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兒誄》中亦有:“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13](P1105),若只有“巨眼”一詞尚且無法完全說明,那么諸如“趕熱灶”“鬼蜮”二詞這樣亦較為冷僻的詞語,也同時先后出現(xiàn)在脂評與正文文本之中,筆者認為,這應是評點人脂硯齋便為作者之一的有力佐證。
同時,脂硯齋亦喜愛在評點中運用戲謔幽默口吻極強的生僻典故。在第三回的評點中便有兩次精妙絕倫的使用。
一為黛玉初次在賈府吃飯,飯畢后要用先拿來的杯子漱口,后杯方為吃茶之用時有【甲戌眉批】:“余看至此,故想日前所閱‘王敦初尚公主,登廁時不知塞鼻用棗,敦輒取而啖之,早為宮人鄙誚多矣’。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飲一口,不為榮婢所誚乎?”[2](P124)
二則為脂硯齋對榮府中舊物的一番評點:【甲戌眉批】:近聞一俗笑語云:一莊農(nóng)人進京回家,眾人問曰:“你進京去可見些個世面否?”莊人曰:“連皇帝老爺都見了?!北姾比粏栐唬骸盎实廴绾尉皼r?”莊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寶,右手拿一銀元寶,馬上稍著一口袋人參,行動人參不離口。一時要屙屎了,連擦屁股都用的是鵝黃緞子,所以京中掏茅廁的人都富貴無比?!盵2](P121)
此二則典故,王敦初尚公主一則典出《世說新語》,而其下一則于史無考,應為脂硯杜撰戲謔之語。無獨有偶,《紅樓夢》正文文本的作者亦慣常于用戲謔之語與杜撰之典。亦以第三回文本為例,寶玉初次登場時,作者為其撰寫了《西江月》二首,痛批其“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2](P125)言寶玉潦倒不通事務,只空有一副華麗的皮囊而已,對寶玉進行大肆戲謔與嘲弄。而杜撰典故于第三回文本中也有可證之處,寫寶玉為黛玉贈字“顰顰”,據(jù)其自己所說是取自《古今人物通考》,此時探春笑他稱:“只恐又是你的杜撰?!盵2](P126)從這一“又”字可看出文本中之寶玉應常為杜撰語典之事,這又與評點人的特征暗合。筆者認為,這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佐證評點人脂硯齋曾參與小說的創(chuàng)作。
其次,通過《紅樓夢》的文本不難發(fā)現(xiàn),評點者非常熟悉小說的內容結構及走向,筆者在木齋先生研究的啟發(fā)之下,僅在小說第三回中便發(fā)現(xiàn)了許多評點人熟悉小說的證據(jù),以下試舉七例:
1.【甲戌側批】:寫如海實寫政老。所謂此書有不寫之寫是也。[2](P113)
2.【甲戌側批】:且按下黛玉以待細寫。今故先將雨村安置過一邊,方起榮府中之正文也。[2](P113)
3.【甲戌側批】:書中人目太繁,故明注一筆,使觀者省眼。[2](P115)
4.【甲戌側批】:為黛玉自此不能別往。[2](P116)
5.【甲戌側批】:這一個穿堂是賈母正房之南者,鳳姐處所通者則是賈母正房之北。[2](P120)
6.【甲戌側批】:寫黛玉心到眼到,傖夫但云為賈府敘坐位,豈不可笑?[2](P121)
7.【甲戌側批】:蜼,音壘。周器也。甲戌側批:海(上臺下皿),音海。盛酒之大器也。[2](P120)
待我們逐句看來。觀察這七句脂評,不難發(fā)現(xiàn)評者所用皆為肯定性甚至是篤定的語氣來為文本定性。第一句是寫明評者熟知小說的寫作手法。第二、三、六句注明評者非常清楚文本的行文意圖。第四句是指明評者早已知曉書中黛玉之最后結局。第五句則更甚,評者竟連書中房屋的具體方位都極為熟悉。第七句則是評者擔心作者無法讀懂文中的生僻字,故苦心孤詣將字音明確標出。如此評點豈非有對作者妄加揣測,僭越文本之嫌,即使評點者是作者的親近之人,亦不可能有如此詳細的關于作者心路歷程的解說。只有一種解釋,就是脂硯齋亦是文本的作者之一。
木齋先生在研究中指出,紅樓之書非女性不能寫出,并提出得出這一關鍵性的結論并非僅僅出自猜測。認為就紅樓夢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而言,小說的寫作者幾乎都為男性,書內也往往展現(xiàn)的是男人的世界?!督鹌棵贰分须m涉及女性,但只作為男性的性愛工具存在。在男權社會話語權的主導下,女人只是男人歷史舞臺中的道具,是從屬于男性的他者。在中國古代男權社會體系下的小說創(chuàng)作亦是如此。明清社會處于儒學與理學雙重纏繞的牢籠之中,“存天理滅人欲”在社會思想中占據(jù)主流地位,全面壓制著人們的情欲與肉欲,女性更是處于被極端壓制的地位。在這樣的社會土壤之中,沒有出現(xiàn)真正懂得愛情的男人,也幾乎很少出現(xiàn)將愛情作為人生宗旨的小說作家。反言之,就曹雪芹或者曹寅之孫曹霑這樣一位從小生長于傳統(tǒng)禮教家族之中的男性來說,想要展現(xiàn)真實細膩的女性情感世界幾乎是不可能的。這與《紅樓夢》之“大旨談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那么何以看出《紅樓夢》的第三回為女性所作呢?細究文本便可發(fā)現(xiàn)其中的端倪?!段鞣綌⑹聦W:經(jīng)典與后經(jīng)典》一書中曾對敘述視角作出一個較為全面的界定:“敘述視角是指敘述時感知或觀察事物的角度。根據(jù)觀察者所處的位置,敘述視角分為外視角和內視角。其中,外視角又包括全知視角、選擇性全知視角、攝像式視角、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中的回顧性視角和第一人稱敘述中見證人的旁觀視角等五種;內視角有四種:固定式人物有限視角、變換式人物有限視角、多重式人物有限視角和第一人稱敘述中的體驗視角。”[15](P94-95)而通過閱讀可以發(fā)現(xiàn),第三回中無論是外視角還是內視角都呈現(xiàn)出鮮明的女性創(chuàng)作特征。
其一,第三回的敘事外視角應采用的是攝像式視角,即故事外的第三人稱敘述者像是劇院里的一位觀眾或像是一部攝像機,客觀觀察和記錄人物的言行?!都t樓夢》第三回的作者推進式展現(xiàn)了黛玉之父托賈雨村送女入都,再到黛玉進入賈府的有關情形。在其中展現(xiàn)了一些難為男性所查知的極細之處。
1.雨村領其意,作別回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確了[2](P112)。
2.黛玉方進入房時,只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發(fā)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2](P115)。
3.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2](P121)。
筆者認為,其中“忙尋”與“早被”便都為極其細致的動作細節(jié),而“半舊”更是極難察覺的陳設細節(jié),非女性之眼則難以見出。
其二,第三回之敘事內視角應采用的是固定式人物有限視角。不僅勾畫黛玉眼中的賈府及賈府眾人,還多方位展現(xiàn)了黛玉細膩的情感及內心世界:
1.林黛玉常聽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2](P114)
2.黛玉想道:“這必是外祖之長房了?!盵2](P114)
3.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恥笑了她去。[2](P114)
4.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2](P117)
5.黛玉正不知以何稱呼。[2](P117)
6.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之花園隔斷過來的。[2](P119)
7.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東邊椅子上坐了。[2](P121)
8.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2](P121)
9.黛玉心中正疑惑著:“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2](P124)
一般而言,作者的寫作是不會超出其本人的經(jīng)驗和日常體驗的,正如張愛玲所說:“文人只須老老實實活著,然后,如果他是個文人,他自然會把他想到的一切寫出來。他寫他所能夠寫的?!盵16](P86)魯迅先生亦曾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盵17](P510)是指沒有人能對除自己以外的人的情感和遭遇感同身受,更不可能明晰他人內心世界的想法。法國文藝理論學者祁雅理亦曾談起:“語言絕不是一個由某一主體所使用的客體,它總是一個被某一使用者打上了他的印記的主觀化了的客體?!盵18](P175)而《紅樓夢》第三回中卻多寫黛玉作為一名女性自忖自想的真實的情感感受。足以見出此一回為女性所作。我們也可以由此大膽預設,寫作此一回的正是“黛玉”本人。
在《紅樓夢》的文本和脂評的互證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脂硯齋是一名女性。首先在第一回中脂批中,脂硯齋便提出了“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2](P82)這一說法,在第二十回中又有“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13](P303),暗示其與雪芹的不即不離、似一似二的親密關系。脂硯齋素知閨閣秘事,在脂評中多次流露出來,證明其本為紅樓之閨閣中人。
【庚辰側批】:雖謔語,亦少露怡紅細事。(第20回)[19](P443)
【庚辰側批】:結得一星渣滓全無,且合怡紅常事。(第21回)[19](P470)
【庚辰眉批】:鳳姐點戲,脂硯執(zhí)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第22回)[19](P487)
【庚辰側批】:四字漸露大丫頭素日怡紅細事也。(第24回)[19](P552)
明年一并給我仍舊搬出去心凈?!靖诫p行夾批】:況此亦此(是) 余舊日目睹親聞,作者身歷之現(xiàn)成文字,非搜造而成者,故迥不與小說之離合悲歡窠臼相對。想遭零落之大族(兒) 子見,難(雖) 事有各 ,然其情理似亦有默契于心者焉。此一段不獨批此,直從抄檢大觀園及母對月興盡生悲,皆可附者也。(第77回)[19](P1906)
脂硯齋亦對數(shù)次明言對女性之情感感同身受。
寶玉游歷太虛幻境時有: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凈女兒之境?【甲戌眉批】:奇筆攄奇文。作書者視女兒珍貴之至,不知今時女兒可知?余為作者癡心一哭,又為近之自棄自敗之女兒一恨。(第5回)[2](P157)
寫黛玉因晴雯拒門,自己越發(fā)自憐自傷,有甲戌雙行夾批: “每閱此本掩卷者十有八九,不忍下閱看完,想作者此時淚下如豆矣?!?又有【甲戌側批】:可憐殺!可疼殺!余亦淚下。(第26回)[2](P306)
脂硯齋在評價《葬花吟》時,又有【甲戌側批】:余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加批。(第27回)[2](P320)
“他們明知姐姐這樣,他竟不顧恤一點兒”,【庚辰雙行夾批】“殺殺殺,此輩豈生離異,余因實受其蠱,今讀此文直欲拔劍劈紙,又不知作者多少眼淚灑出此回也。又問不知如何顧恤些,又不知有何可顧恤之處,直令人不解。愚奴賤婢之言,酷肖之至?!?第73回)[19](P1785)
由以上論證可以看出,脂硯齋為與雪芹關系非此即彼的女性(1)此一部分參考周汝昌先生《紅樓夢新證》第九章《脂硯齋批》。,深知曹家的閨閣秘事,且為小說的作者之一,《紅樓夢》文本第三回也正由脂硯齋所作,另,黛玉之名據(jù)文本中所說,出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2](P126),證明了黛玉與脂硯的互為依存的關系。極有可能的一點是,書中的“黛玉”便是脂硯齋本人。
這里便又引出這樣一個問題,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脂硯齋究竟是何人?木齋先生由甲戌本凡例延伸發(fā)散,并考證得出,《紅樓夢》是三人接續(xù)寫作的結果,認為書之最早版本由石頭曹頫所作,為以秦鐘、秦可卿為主角的理治之書,但文字中影射朝政無法見容于世;后托其過繼子曹霑修改,但曹霑亦本為生長于富家貴族的紈绔子弟,所見所知極為有限,修改其中賈瑞、王熙鳳之《風月寶鑒》故事后,將其修改為以淫為基調的色情故事,仍然無法出版。那么最后修訂此書成為以女性視角反映女性情感命運、大旨談情之作的,最有可能的便是這位與雪芹非此即彼的女性脂硯齋,按紅樓夢成書之年代而言,這位脂硯齋最有可能是曹霑的續(xù)弦妻子。
在此前,學界曾通過近年發(fā)現(xiàn)的曹雪芹書箱上的文字,考證出曹雪芹的續(xù)弦妻子名為蘭芳,而無獨有偶,脂硯齋亦曾珍藏一塊“素卿脂硯”的硯臺,有學者考證出這塊硯石原為明代萬歷年間蘇州名妓薛素素之物。硯蓋內所刻薛氏小像的旁邊,鐫有“紅顏素心”四字篆文,不僅暗含薛素素的名字,還展現(xiàn)出脂硯的特征。硯背所刻明代著名文士王穉登書贈薛素素的一首五言律詩,其尾聯(lián)“芳心在一點,余潤拂蘭芝”,也是一語雙關,表明這是一塊調和胭脂作朱墨的“脂硯”。薛素素小字潤娘,善畫蘭花之類是其中一意,同時“芳心在一點,余潤拂蘭芝”又恰好暗含著“蘭芳”的名字[20]。
所有的資料匯聚在一起已經(jīng)指向,脂硯齋是曹霑雪芹的續(xù)弦妻子,名為蘭芳。木齋先生則通過考證得出,就時間和年齡的合理性來看,這位蘭芳,很有可能便是蘇州織造李煦的第三如夫人在1716年11月24日所生的女兒(其蘭芳之名也最有可能出自李煦之手),李蘭芳的母家則在揚州如皋一帶。而書中之黛玉亦為揚州人。書中亦多有如皋方言的展現(xiàn),以下試舉三例:
1.淡話[21](P44)
第二十回:正說著,可巧屬姐在窗外過,都聽在耳內。便隔窗說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環(huán)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么!”
“說淡話”如皋方言:閑說、間話、閑聊、聊天。
2.村話[21](P47)
第六回,黛玉便哭道:“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賬書,也來拿我取笑兒。我成了爺們解悶的?!?/p>
村話,如皋方言,意為下流話、骯臟話、無賴話。
3.到了兒[21](P52)
第二十八回,寶玉對黛玉說:“我心里想著;姊妹們從小兒長大,親也罷,熱也罷,和氣到了兒,才見得比人好?!?/p>
“到了兒”,如皋口語,意為最后、到底、末了。
另,前文提到黛玉與脂硯本為互證關系,第三回文本在不同的版本中,也存在黛玉名字的不同變化,在甲戌本之前的抄本皆作“代玉”,是為有一位代替玉兄寫作之人,亦暗示黛玉即為寫作者之化身。
故而通過以上我們可以大膽猜測并得出一條關于脂硯齋的邏輯鏈條:脂硯齋——寫作者之一——女性,與曹霑雪芹非此即彼——曹霑之續(xù)弦妻子李蘭芳——代玉修改并寫作書稿——黛玉??芍君S先生關于《紅樓夢》第三回為脂硯齋所作之說法極具合理性。
通過上文論述及木齋先生的考證研究業(yè)已明確,脂硯齋為曹霑的續(xù)弦妻子李煦之女李蘭芳,且為《紅樓夢》的作者之一,蘭芳以自身人生經(jīng)歷作為紅樓的創(chuàng)作土壤,黛玉正是蘭芳(脂硯齋)在書中的化身。黛玉即為蘭芳的藝術化形象,不僅僅在史料中可以找到對應文本的驗證,在文本中,亦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脂硯齋留下的端倪。循著這一條線索,我們可以以文本為根基,以史料為抓手,直追本質,于層層迷霧中摸清《紅樓夢》第三回中蘭芳苦心孤詣為我們隱去的那段真事。
從1723年正月起,李煦家族便遭遇雍正皇帝劍鋒直指,認為其“巧立名色,誅求無已……上虧國課,高抬鹽價,下累小民,至于官鹽騰貴,貧民販賣私鹽,捕役斗毆,株連人命,流弊無窮”[22](P502-503),正月初十,正式下旨革去李煦官職,抄沒李煦家產(chǎn),逮捕其家人。李煦家族抄家一案所拖延時間較長,直到1724年十月十六日,有和親王允祿上奏一折:
李煦家屬及家仆錢仲璇等男女并男童幼女共二百余名口,在蘇州變賣,迄今將及一年,南省人民均知為旗人,無人敢買?,F(xiàn)將應留審訊之人暫時候審外,其余記檔送往總管內務府衙門,應如何辦理之處,業(yè)經(jīng)具奏。奉旨:依議。欽此。經(jīng)派江南理事同知和升額解送前來。等因。當經(jīng)臣衙門查明,在途中病故男子一、婦人一及幼女一不計外,現(xiàn)送到人數(shù)共二百二十七名口,其中有李煦之婦孺十口,除交給李煦外,計仆人二百十七名,均交崇文門監(jiān)督五十一等變價。其留候審錢仲璇等八人,俟后亦交崇文門變價。等因。為此繕折請旨。送請總理事務王、大臣閱過,交奏事雙全、員外郎張文彬等轉奏。[22](P522)
木齋先生認為其中涉及的病故男人一,婦人一,幼女一,正為沈槱元、蘭芳之母和蘭芳,是為抄家禍起,李煦托其親信沈槱元護送蘭芳及其母逃難,最后輾轉進入曹府。
木齋先生同時推測,蘭芳一行應于1724年十月十六日后進入曹府。又據(jù)“已擇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進一步推測,蘭芳應于其生日滿月后第二天,即1724年12月25日(蘭芳生日為1716年11月24日)啟程,并于1725年正月進入曹府。入府時間應為冬季。這與第三回文本中的時間背景完全吻合:
1.三春之服飾:釵環(huán)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2](P115)
2.王熙鳳之服飾: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2](P117)
3.屋內床褥陳設: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2](P120)(罽:意為用獸毛織成的一種厚毛織品。)
4.寶玉服飾: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2](P125)
5.當下,奶娘來請問黛玉之房舍。賈母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里,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紗櫥里。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2](P127)
由文本中涉及的人物服飾、屋內陳設以及人物語言,暗證明證雙線并行,足以見出是時確為冬季。則木齋先生所言,第三回中明寫黛玉投奔外祖母,實講李蘭芳逃難入賈府之說法極具可能性。
史料中的“男人一”為沈槱元的問題也頗值得探討。從李煦之書信集《虛白齋尺牘》中不難發(fā)現(xiàn),沈槱元與李煦交往甚密,應為李煦之最親近信任之幕僚。如《虛白齋尺牘》中有《促沈宜士赴幕并吊二令郎》一文寫道:“弟擬四月初旬赴維揚,諸凡欲待先生商榷。惟冀即日命駕,佇候佇候!”[23](P408)李煦諸凡都要與沈槱元商榷,可知其為李煦極其信任之人。又沈槱元《柯亭吹竹集》卷七有《哭二兒應杓》詩,詩序中提到其為李煦之事,竟“兒雖病中驚喜,然槁木形骸,相對不勝憂懼。維時父子戀戀,亦必無以身殉人之理矣……顧竹村先生及瓜諧闕,絕無可以代我行者,萬不得已,流連五日,再赴邗關,即連鑣北上”[24],將其病重之兒棄之不顧。足見二人關系之密切。
《柯亭吹竹集》中涉及與李煦交游的敘事詩共14題,29首,其中包括游園、賞花、賞月、乘舟、寄寓、春游等各種交往娛樂方式,李煦甚至還帶沈槱元面見了康熙皇帝,足見二人交往之頻繁、關系之特別。那么,這位與李煦交往甚密、非常緊要的沈槱元,在李煦家族抄家禍起之后,又去了哪里呢?據(jù)《李煦年譜》記載,1724年七月二十四日有隆科多等人的奏折中提到:“沈毅士既為李煦所信任緊要之人,亦應知照查弼納送交色愣額、李周望等審辦。李煦之子及家人內如有應訊事件,仍令查弼納審訊?!盵22](P520-521)按理說,沈槱元作為李煦最親近之幕僚,其供詞亦非常緊要,理應出現(xiàn)于其后的奏折當中,然而史料于此,有關沈槱元的記錄便出現(xiàn)了斷檔,“亦應知照”之后,史料中便再無這位沈毅士的記載。這不能不說十分蹊蹺。木齋先生推測出,這個“報個病故身亡”的男人,正是這位消失的沈毅士。
以上皆與文本中之人事暗合,也能將文本中諸多不合情理之處一一講通,下舉七例:
其一,此回題目的多次變化。作者抄本時代的己卯本[25](P39)、庚辰本[19](P49)為林代玉拋父進京都(代玉為黛玉早期定名,意為脂硯齋代玉寫作),甲戌本[2](P112)為榮國府收養(yǎng)林黛玉。官府抄本時代的戚序本[26](P115)則為接外甥賈母惜孤女(蓋因戚蓼生知黛玉原型即為蘭芳,故輩分應為外甥女)為何僅僅為一處題目,便數(shù)次修改,據(jù)木齋先生所言,是由于此一處情節(jié)太不合情理,即使母親死去,作為一名官在任上,家業(yè)豐厚的父親,讓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離開自己寄居舅家,而且又將女兒托付給賈雨村這樣一個男人,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故雖經(jīng)多次修改,仍然不能自圓其說。
其二,第三回中多次寫到黛玉進賈府之前之后“步步留心、時時在意”:
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恥笑了她去?!炯仔鐐扰簩戺煊褡杂字臋C】[2](P114);
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之花園隔斷過來的。 【甲戌側批:黛玉之心機眼力?!縖2](P119);
老嬤嬤們讓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東邊椅子上坐了?!炯仔鐐扰簩戺煊裥囊??!縖2](P121)
這樣的描寫還有很多,為何一名同樣出身大家望族錦衣玉食的幼年女子,卻有這樣眼力和心機,到與自家規(guī)格相差無多的姥姥家時還要唯恐他人恥笑,難道僅僅是因為其自幼如此?蓋因蘭芳是逃難入府。又其幼年便漂泊流亡,更兼身邊有一掌握其身家性命的男人沈槱元,坎坷的經(jīng)歷迫使其不得不小心翼翼、察言觀色。黛玉言行越是得體,便越是觸目凄涼之至。
其三,林如海為何在賈雨村未開口之時,便已預先為其修下薦書一封?若不因抄家禍起,豈非其早有意將女兒一行托付,又怎會將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一個外人,且林如海也曾巡視維揚,與李煦有著相同的經(jīng)歷,且林如海巡視維揚的時間,正與蘭芳的生日一致。
其四,黛玉進府,為何只進西邊角門?蓋因蘭芳為逃難之人不便從正門進入。
其五,寫黛玉進府賈赦、賈政均避而不見,為何“若一見時,不獨死板,且亦大失情理”[2](P119),若不因逃難之身,舅舅見外甥女怎會大失情理?且賈政在黛玉到來后,竟立刻接見了賈雨村這位無官無職、不過是私塾幕僚之人,不能不說非常蹊蹺。
其六,寫賈母一見黛玉,便心肝肉叫著大哭起來,且此一哭為“幾千斤力量寫此一筆”[2](P115),這幾千斤力量鑄就的一哭,豈會僅僅只是單純的憐惜外孫女和其故去的女兒,又有什么事可以稱得上是幾千斤重。大概只有家族興衰能夠及此。
其七,賈府原為黛玉之母家,但文本中處處展現(xiàn)陌生化之寫作,不僅對賈府的房屋陳設、禮儀十分陌生,連賈府眾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顯示黛玉是第一次來到賈府,這又是為何?蓋因蘭芳本非曹家之人,其父與曹家之主曹寅也不過是普通的工作關系,故而蘭芳從未到過曹家。
《紅樓夢》自問世之時便蒙著神秘的面紗,不僅其作者難以確定,與作品相關之史料亦不充足?!都t樓夢》之迷人,皆因其“未定”。以“既定前提”桎梏紅學,勢必造成視野局限,從而導致研究難以取得實質性進展,令紅學陷入死循環(huán)。木齋先生的《紅樓夢》研究立足于整體的、流變的、聯(lián)系的視野,以科學的方法顛覆“既定前提”,拋棄固有成規(guī)陳說,緊緊依托原典,并以嚴謹性和共情性邏輯為史料與原典搭建橋梁,這正是救紅學于危境的一股活泉。筆者認為,木齋先生的《紅樓夢》研究要義有二:一為追本溯源明確《紅樓夢》之真正作者;二為縱橫延伸,最大限度地還原《紅樓夢》中所引之真事。以上筆者首先以《紅樓夢》第三回文本為主要線索,大致拉通:脂硯齋——寫作者之一——女性,與曹霑雪芹非此即彼——曹霑之續(xù)弦妻子李蘭芳——代玉修改并寫作書稿——黛玉一條關于作者真實身份的邏輯線,論述《紅樓夢》第三回為脂硯齋所作的可能性。而后,筆者以文本—史料互證的方式,論述木齋先生所解《紅樓》之味,即認為《紅樓夢》為脂硯齋李蘭芳之自傳相關研究的合理性??芍君S先生的“顛覆”并非泛泛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