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管子》音樂史料研究述評

【摘要】《管子》一書中音樂史料頗豐，今人研究也不少。從目前對《管子》書中音樂史料的研究來看，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依據(jù)《地員篇》所載樂律學史料進行的研究，這部分內(nèi)容最為學者所關(guān)注，多為對三分損益法的產(chǎn)生年代、生律方法及與《呂氏春秋》所載樂律史料的對比研究;二是對《管子》書中所體現(xiàn)音樂美學思想的研究，包含了儒、墨、法、道思想的雜糅及崇雅不貶俗、重實用的音樂審美觀。

【關(guān)鍵詞】《管子》;樂律;五行;禮樂

【中圖分類號】B226.1?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002-767X（2020）20-0004-03

【本文著錄格式】陳科宏.近百年《管子》音樂史料研究述評[J].北方音樂，2020，10（20）：4-6.

引言

《管子》原書十八卷，齊相管夷吾撰。唐尹知章、房玄齡為其做注，尹注已佚，今存房注，共二十四卷。管仲（公元前719-公元前645年），名夷吾，字仲，謚敬，被稱為管子、管夷吾、管敬仲，是我國古代重要的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其生平事跡見諸于《國語·齊語》《左傳》等書中。司馬遷在《史記·管晏列傳》稱：“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p>

《管子》一書內(nèi)容博大，體系完整，內(nèi)容主要包含政治、法令、經(jīng)濟、軍事、文化五部分?！豆茏印窌幸魳肥妨仙⒁娪凇队坠佟贰栋孕巍贰段逍小贰缎男g(shù)》《地員》等篇中，共計二十六條，兩千五百余字。

音樂學科對《管子》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地員》《五行》《心術(shù)》《任法》《幼官》篇音樂史料的解讀與研究。主要圍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一是《管子》樂律學史料研究;二是音樂美學思想研究。

一、《管子》樂律學史料研究

《管子·地員》篇是最早記載三分損益法的文獻，大多研究樂律學的文章都會涉及到對《管子·地員》篇樂律史料的研究，只是研究的側(cè)重點不盡相同。其中，有的將《管子》“三分損益法”的生律方法作為研究重點，有的側(cè)重于音樂與四時、五行學說關(guān)系研究。相較于學術(shù)論文，通史性的音樂史著作對《管子》三分損益法的研究涉及較早。學術(shù)論文研究隨著樂律學研究的繁榮多產(chǎn)生于二十世紀下半葉。

（一）“三分損益法”生律方法、音階調(diào)式等的探究

王光祈、繆天瑞是二十世紀上半葉律學研究方面舉足輕重的學者。王光祈《中國音樂史》是研究《管子》“三分損益法”最詳盡的通史性音樂史著作，其他大部分音樂史著作對此著墨較少。王光祈在律之起源篇將《管子》“五聲”以數(shù)相求之法所得五音按次序排列，得出《史記·律書·生黃鐘》一段的調(diào)式組織和《管子》五音調(diào)之組織相同。此外，結(jié)合《國語》《左傳》，在《管子》原有五音的基礎(chǔ)上，旋宮得三種五音調(diào)式：即低五音徵調(diào)、五音宮調(diào)、高五音徵調(diào)?？娞烊鹪?950年出版的《律學》專著中提出“三分損益”既是生律方法，也是定律方法，在五音音列上，五聲調(diào)式由一個律出發(fā)，向上連取四律而成，把各律輪流作為主音，可以得出五種五聲調(diào)式。

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律學研究成果增多。論文方面對“三分損益法”的研究層出不窮。陳應時《中國古代文獻記載中的律學》一文中，作者認為《管子》書中所載三分損益律為先益后損，生律四次，得五律。將我國的“三分損益律”與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律”對比，得出“三分損益律”中的變化音都帶升記號，“畢達哥拉斯律”的變化音都帶降記號，從而在同樣的七聲音階中第四度音就有了#e和f的區(qū)別，因此，兩者不能劃等號。而在《律學四題》一文中，作者在此基礎(chǔ)上又對三分損益法中相關(guān)“上生、下生”的問題做了進一步闡釋，提出：上生者，并非“向上生”，而是以上生下，即三分益一;相反，下生就是以下生上，即三分損一。

羅天全《論管子—三分損益法》一文對三分損益法的生律方法、音階形式以及與希臘畢達哥拉斯律的對比研究中與陳應時的觀點基本相同。此外，作者通過《呂氏春秋·慎大覽》中相關(guān)管仲巧妙運用音樂逃脫殺身之禍的記載以及河南舞陽縣出土的骨笛研究，得出“三分損益法”產(chǎn)生的年代大致不超過管仲所處的春秋時期。

李成渝在《<管子><呂氏春秋>生律法之異同》一文中提出了不同見解，認為陳應時對于相關(guān)“上生、下生”的解釋剛好相反，《管子》與《呂氏春秋》都用三分損益律，而《管子》是先益后損只取五聲，《呂氏春秋》是先損后益，十二律齊備。陳應時在《<管子><呂氏春秋>的生律法及其它》一文做出回應，從生律次序、生律方法和生律結(jié)果方面再次論證得出與之前相同的兩者均為“先益后損”的說法，但對“上生、下生，以上為高、以下為低及以下為低、以上為高”的概念做了進一步分析。

至此，學者頻頻對《管子·地員》篇與《呂氏春秋》所載生律方法問題產(chǎn)生爭論。歷經(jīng)十一年之后，王洪軍發(fā)表了《<管子·地員><呂氏春秋·音律>引發(fā)的與三分損益律相關(guān)問題之思考》一文，作者對多年以來學術(shù)界相關(guān)三分損益法的研究進行了梳理。提出《管子·地員》篇中“四開以合九九”句讀應為“四，開以合九九”，并且認為文中所論只是五音而非五律，“先益后損”只能求得四音而非四律，因而不能將其視為先秦十二律生律“先益后損”的有力證據(jù)。

（二）音樂為四時循環(huán)往復、五行相克相生的產(chǎn)物

對《管子》音樂史料的研究，李純一先生在《<管子·地員篇>中的五行說》一文認為：三分損益律具有科學性，然而五音音高恰和地下水位深度即施數(shù)相矛盾，把角、徵放在兩端，把宮放在中央，并使之與蒼、黑 、黃三色相配列的情況看來，完全是為了牽合五行說，作者將此現(xiàn)象看作歷史的局限性。從這個視角來研究具有相當?shù)目陀^性與辯證眼光。

《<管子>樂論的基礎(chǔ)》一文主要對《管子》書中《幼官》《宙合》《地員》篇中相關(guān)音樂的記載加以分析，認為文中所體現(xiàn)的音樂思想與自然界中的四時、五行相配，視音樂為四時、五行規(guī)律演變發(fā)展的產(chǎn)物。究其原因，這與先秦時期的時代大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作者并由此對先秦時期四時、陰陽五行的緣起、發(fā)展做了系統(tǒng)梳理。

《“聲”“音”“樂”——先秦音樂文獻中的音樂思想考察》一文中，作者對《管子·地員篇》中相關(guān)五聲的概念：“凡聽徵，如負豬豖，覺而駭;凡聽羽，如鳴馬在野……”加以分析，得出古人以生物譬五聲，五聲之起皆來自日常生活所接觸的土地，生物之聲響。分析《管子·五行》《史記·樂律》《白虎通義》篇所載理論，得出在陰陽五行宇宙論的基礎(chǔ)上構(gòu)建出五聲、六律（十二律）、八音（八風）的音樂觀念和理論體系。在器樂系統(tǒng)方面，根據(jù)《管子》和《路史》中相關(guān)記載：“分五聲以五鐘，一曰青鐘、大音;二曰赤鐘、重心……”得出：樂律多以鐘為名，鐘既是律，黃鐘、應鐘等既為鐘名，又為樂律名。鐘磬合稱為金石之音，“吹塤篪之風鑿，動金石之音”，祭祀時之禮，需鼓鐘磬，吹塤篪。

三、音樂美學研究

學界對《管子》音樂史料的研究，除對所載樂律學史料研究外，在音樂美學思想研究方面亦涉及頗多。通史性的美學著作，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史》，葉春明《中國古代音樂審美觀研究》，杜洪泉《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概論》，張越、張要登《齊國藝術(shù)研究》皆對《管子》音樂美學思想有涉及。

（一）“儒、墨、法、道”思想之雜糅

“禮樂”是《管子》書中重要的音樂觀點之一。《管子·心術(shù)篇》提出：“凡民之生也，必以正乎！所以失之者，必以喜樂哀怒。節(jié)怒莫若樂，節(jié)樂莫若禮，守禮莫若敬。外敬而內(nèi)靜者，必反其性?！贝颂幩f的樂即為禮樂，樂主和，可以節(jié)怒，樂使人外靜，禮使人內(nèi)靜，禮、樂結(jié)合才可以使人正平?！豆茏印ば枴菲刑岬焦茏釉诨卮瘕R桓公所問牧民者應以什么為先時，答道：“牧民者，厚收善歲，以充倉廩，禁藪澤，此謂先之以事。隨之以刑，敬之以禮樂，以振其淫，此謂先之以政。”禮樂在此處達到約束人民行為的作用。這證明《管子》一書中所持的“禮樂”觀與儒家“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的禮樂思想有相似之處。而在《任法》篇中提到了：“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辫b于此，不少學者將管子的音樂美學思想定位為儒墨法道各家思想的雜糅。

蔡仲德在《中國音樂美學史》中認為管子充分肯定禮、樂，認為禮使人內(nèi)靜，樂使人外靜，兩者都能使人有所節(jié)制，而樂又受到禮的節(jié)制，具有典型的儒家特征。并且作者特意強調(diào)此處“凡民之生也，必以正平……”所體現(xiàn)的音樂美學思想曾對《樂記》的“動靜”說、“理欲”說及“禮外樂內(nèi)”說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除此之外，文中提出的人應節(jié)欲以保持“正平”“安靜”，又與《老子》的“少私寡欲”、《莊子》的“無情”之說相近，道家色彩鮮明?！度畏ā菲?，“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顯示出了儒、法雜糅以法為主的特色。另外，蔡仲德先生還將《管子》的音樂思想與墨子的“非樂”思想進行比對，認為《五輔》《霸行》《禁藏》《立政九敗》篇所體現(xiàn)的音樂思想與墨子的音樂思想不謀而和，承襲了墨子的音樂思想。葉明春的《中國古代音樂審美觀研究》一書，以“平和”審美觀與“不平”審美觀為貫穿全書的主要脈絡(luò)，認為《管子·內(nèi)業(yè)》篇中所體現(xiàn)的“平和”審美觀既融合有儒家因素又有道家風范的改造。

在《管子的音樂思想研究》一文中作者對管子的音樂思想持更辯證客觀的態(tài)度，認為管仲擁有“寬惠愛民”之心，“牧民”是《管子》一書的主旨，安民、富民、愛民是他治國思想的核心，因而管子的禮樂思想始終融入貫穿于他的治國思想之中。管子承認禮樂的現(xiàn)實意義，認為禮樂具有分明辯異的社會功能，禮是樂的準繩。而對于主張“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并非將法至于至高無上的地位，而是根據(jù)具體情況來對待。由此而看，孫越認為管仲主張禮法相依、儒法相濟而存。

（二）對“侈樂”的辯證態(tài)度及務(wù)實的審美觀

對于“奢樂”，歷來各家持不同的見解?？鬃釉唬骸皭鹤现畩Z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薄胺培嵚暎h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崩献诱J為“五音令人耳聾”。墨子則完全主張“非樂”。管仲是齊國宰相，他的音樂思想多體現(xiàn)在勸諫齊桓公立于政事方面。除了對禮樂的認識講求惠及集民，服務(wù)于政治外，對于侈樂管子也有自己的看法?！督亍菲岬剑骸胺蛎魍醪幻缹m室，非喜小也。不聽鐘鼓，非惡樂也。為其傷于本事，而妨于教也?！贝颂幱幸稽c墨子的“非樂”意味，但是絕非完全否定音樂。鑒于此，研究者認為，管子一方面贊同“淫聲諂耳，淫觀諂目”，主張“勿聽淫詞，勿作淫巧?！绷硪环矫嫠终J為：“飲食者也，侈樂者也，民之所愿也?！币蚨?，管子的音樂思想更辯證，“務(wù)實”也是非常重要的觀點之一。

《管子的音樂思想研究》一文比較全面地剖析了管子的音樂思想。其中，在第三章主要講了管仲對于“侈樂”的態(tài)度。一方面，管子肯定“侈樂者，民之所愿也。富者靡之，貧者為之”，另一方面，又主張“勿聽淫詞，勿做淫巧”。認為他的音樂思想具有辯證的特點，他首先提出“奢侈享樂”的觀點，同時，音樂要受禮的制約，要有所節(jié)制。

《從管仲言行中窺測其音樂觀》一文認為，由于《管子》一書成書年代及作者不能確定，歷來學者將其音樂思想歸為儒、墨、道、法雜糅派，這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管仲的音樂思想及審美觀。作者通過文獻記載中相關(guān)管仲言行來探討管仲的音樂思想，并將其分為管仲輔佐桓公前與輔佐后兩個階段。得出管仲的音樂觀是重實用、講實效、強國家，他的音樂美學思想應歸于重實用的美學范疇。作者通過這樣的視角來探討管仲的音樂觀，在一定程度上更貼近于事實原貌，更科學可靠?！洱R國藝術(shù)研究》一書認為，管子的音樂美學思想受到姜太公治國政策的影響，講求“重實用，講功利，以和為美”的傾向。

以上兩位作者對《管子》音樂美學思想的研究在諸多學者將其視為雜糅體的基礎(chǔ)上更進了一步，關(guān)注到了其整體的文化屬性。然而，不論是管子對“侈樂”持辯證態(tài)度，還是在音樂上“務(wù)實”的音樂審美觀都與他的身份地位不可分割，促進齊國的繁榮是其根本立足點。

四、結(jié)語

《管子》書中的音樂史料是管子音樂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也正符合了管子“予之為取者，政之寶也”的治國思想。目前，學者對《管子》音樂史料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樂律學及音樂美學領(lǐng)域。樂律學領(lǐng)域以《管子·地員》篇所載“三分損益法”為主要研究對象，圍繞“三分損益法”的產(chǎn)生年代、生律方法及與《呂氏春秋》的對比研究。音樂美學領(lǐng)域主要圍繞《心術(shù)》《任法》《禁藏》篇的音樂史料，將管子音樂美學思想視為包含有“儒墨法道”各家思想雜糅之雜家思想。除此兩方面的史料研究外，《霸形》《侈靡》《輕重》篇涉及到音樂史方面以及《宙合》《五行》篇涉及到陰陽五行方面的史料研究需要引起我們重視。結(jié)合《國語·齊語》《左傳》《戰(zhàn)國策·齊策》等書的史料記載，在把握音樂史料所在篇章整體核心思想的基礎(chǔ)上，將音樂史料的研究與當時齊國音樂的發(fā)展、齊國的經(jīng)濟文化政策，以及目前其他學科的研究相結(jié)合，使看到的音樂層面的問題更具全面性。

作者簡介：陳科宏（1990—），女，河南濟源人，漢族，碩士，研究方向：中國音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