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蘊(yùn)謹(jǐn)
阿姨家門口有棵櫻桃樹。每年的櫻桃季,我都會到阿姨家嘗鮮。站在一樹紅得深淺不一的櫻桃下,就著大樹吃櫻桃,是件奢侈的事。又過了幾年,大櫻桃樹下長出了小樹,阿姨就移了一棵小樹栽在我家院子里。
孩提時,櫻桃樹不多見,僅村頭有一棵。全村的小孩都惦記著這棵樹,結(jié)伴去看。櫻桃由青而黃而橙紅,不動聲色地變化著。一群孩子昂著頭,從嫩黃看到淡紅,順便看看湛藍(lán)的天空。小時候,任何東西看起來都很遙遠(yuǎn)、高大。彼時,櫻桃樹很高大,天空很遙遠(yuǎn)。抬頭看看天,低頭咽唾沫,心里尋思,隔壁的阿哥偷櫻桃時,會不會記得分我一顆?
惦記著櫻桃的不光是孩子,還有麻雀、烏春鳥。當(dāng)全村孩子溫情的目光日夜?jié)补鄼烟页砷L的時候,鳥兒在閑扯游逛。等到櫻桃快要完成最后的紅時,鳥兒來了,偷竊了我們?nèi)找沟氖赝xB兒偷吃的手段非常老練,最紅最熟的櫻桃被剝啄成一枚枚光禿的核,留在樹梢嘲弄孩子們咽唾沫的心。櫻桃,成了孩提時代一個繽紛憂傷的夢想。
櫻桃自古生長在江南一帶,別稱昂珠。這個名字,討喜,形象,會讓我想起昂著頭仰視櫻桃的歲月。多年以后,當(dāng)我踏上雪域高原,見到藏飾中的朱砂、珊瑚,寂靜的紅色中散發(fā)著不可阻擋的光芒。這種抵達(dá)內(nèi)心的氣質(zhì)與紅櫻桃似乎暗含著某種深遠(yuǎn)的聯(lián)系。
幾百年前,蘇州吳江,一位多愁的詞人在蕭瑟的雨中,穿橋渡津,四處漂泊,眼看著美好的光陰在羈旅中漸漸流逝,細(xì)雨催紅了櫻桃,染綠了芭蕉。詞人蔣捷寫道:“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蔽易x此句時,看到的是旖旎生姿而又充滿溫情的畫面。這是歲月的有序美好和豐饒氣息。紅了櫻桃,單憑這句,就詩意了多少人的想象,蔣詞人也因此獲得了“櫻桃進(jìn)士”的美譽(yù)。
櫻桃花開之時,在樹旁的閑地上,母親種了一壟土豆。
母親說,土豆是懶菜,不需要花心思打理,由著它自己生長。只需等待,時間到了,就可以收獲。
院子里,櫻桃在樹梢,日漸變色,等待一場華麗轉(zhuǎn)身。土豆在地里,生根發(fā)芽,沉默生長。
我曾經(jīng)把夢想比作櫻桃。如果說我的生活有蛋糕那么大,那么夢想就是點(diǎn)綴生活的一枚櫻桃。一位師長鄭重地告訴我,如果你把夢想當(dāng)作一枚櫻桃,那么它對你的回報也只有櫻桃那么大。
許多人的夢想一直緘默著,因為它的晶瑩、高遠(yuǎn)。有的人默默努力,夢想一步步變?yōu)楝F(xiàn)實;還有的人,夢想就像櫻桃,一直掛在樹梢。
櫻桃笑盈樹梢,華麗晶瑩;土豆貼地而行,沉默堅守。高高低低,演繹著不同的心事,有繁華,有冷清。人生,也是如此。
湯蘊(yùn)瑾:江蘇省無錫市作協(xié)會員,著有散文集《最遠(yuǎn)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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