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洋
曲阜師范大學,山東 日照 276826
馮先生于抗戰(zhàn)時期連續(xù)寫了六部以“新”命名的著作,他將之稱為“貞元六書”。這六部書的寫作體現了馮先生當時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在這六書中和當今中國的文化問題聯系最密切,最具現實感的是《新事論》。《新事論》的第一篇首提一個核心觀念:“別共殊”,也就是試圖超越“西化論”和“中國本位論”的二元對立,為中國道路提供一個不同的解決方案。
中國自近代以來,關于中西文化差異的爭論一直受到關注,直至上世紀中期,這種爭論依然在持續(xù)。當時流行的觀點主要有三種:一為“中國本位文化論”,亦即以中國文化為本位,使中國文化成為主流文化;二為“西化論”,這種觀點認為應該全盤照搬西方的文化,對中國文化全面否定;三為吸收了以上兩種觀點的“中間論”。但是,馮友蘭先生對此三種觀點都不太贊同。他提出,“如照全盤西化的邏輯推下去,則中國人應一律崇奉耶穌教,長袍馬褂也不能穿了,須改穿西服;饅頭大餅也不能吃了,須改吃面包”①。這顯然是不現實也不具有實現基礎的理論。由此來看,“部分西化論”的觀點似乎更具有說服性。但是,“究竟哪些部分應該西化呢?依什么標準來作選擇呢?”②仍是需要仔細斟酌的問題。同樣的,對于“中國本位文化論”,馮先生也指出了其中問題所在,“‘存所當存,去所當去’這兩句話,看起來沒有一點錯,但這些話都是自語重復,都是廢話”③。顯然,主張兩種觀點綜合的“中間論”也不免受到質疑,中西文化的融會貫通如果缺乏具體的衡量尺度,那么即使這個理論再全面,再深刻,也只是一個空洞且抽象的理論,沒有任何理論價值。
如何確定這個標準使中西文化的融合更具有現實意義,馮友蘭先生從“別共殊”的角度,作出了自己獨到而又睿智的回答。他指出中國文化向西方文化進行學習和借鑒主要從其“共相”與“類”的方面,而不是學習西方文化的殊相,如狐步跳舞、說洋話、穿洋服等。亦即:“我們的文化與此類有關之諸性,當改變,必改變;但其與此類無關之諸性,則不當改變,或不必改變?!雹苓@也是其“別共殊”思想的精義所在。
那么究竟什么是西方文化“共相”?對于這個問題,馮先生得出的結論是:工業(yè)化。西方國家之所以能夠造就“以社會為本位的社會”,是因為他們擁有了工業(yè)化,并先一步進行了產業(yè)革命,遂成為了“城里人”,而中國卻因為沒有工業(yè)化,因此還是個“鄉(xiāng)下人”,沒有擺脫“以家庭為本位的社會”。因此,從“共相”角度來看待西方文化,“則其中凡與工業(yè)文化有關者,都是相干的,其余都是不相干的。如果我們要學,則所要學者是工業(yè)化,不是西洋化……即與工業(yè)化有關者皆要,否則不要”⑤。馮友蘭先生主張向西方學習的工業(yè)化就是“質”。換言之,從生產關系到經濟建設,并非西方國家所獨有的,是全世界所共有的文化,只是因為發(fā)展程度的不同而出現的不同“質”。而社會文化的殊相則體現在“文”上,“文”指得是一個社會的精神道德,文人風骨,這是由其不同的民族特色孕育而成的,因此文化只存在形式和花樣的不同,并不存在程度高低之分,所以“文”亦即殊相不存在變革的必要性。因此我們對待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應重在“質”的轉變,大力向西方學習其工業(yè)化,學習先進的生產方式、經濟制度、社會制度,并繼續(xù)保持自己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倫理道德。
因此,以“別共殊”思想為核心,馮友蘭建構了一套相對完整的的文化哲學體系,并首創(chuàng)性地回答了中西文化論爭的焦點。時至今日,馮友蘭先生對此問題的見解依舊具有超前性,觀點獨到,引人深思。
縱觀馮友蘭先生成熟期的作品可以發(fā)現,其文章中大量運用了“地”“的”二詞,許多學者認為此二詞是通用的,無需區(qū)分。然而縱觀全文,將“地”“的”二詞放在一起對比可知,前者是名詞所有格,一般用于特指或專指,而后者是形容詞所有格,并沒有特別所指。當放在現實語境中而言,“地”指一個民族所特有的,與眾不同的文化所在,“的”表示存在于某民族國家范圍之內的,各民族通用的。比如,我們指“美國科學”實際是說美國“的”科學,而不是說美國“地”科學,因為科學不只是屬于美國,其他國家同樣擁有。具體到哲學上看,“中國地哲學”則是指中國文化所獨有的,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學,而非各民族通用的文學。故在哲學作品中,馮友蘭先生用了大量的“地”和“的”的區(qū)分,其認為民族文化是有特色的,文化不應只是民族“的”,更應具有民族“地”。
另一方面,馮友蘭首先肯定了中國文化具有保持其民族文化的特殊性。他用了“文質”概念的“文”來表示。馮友蘭說“清末人常用‘體’‘用’二觀念以談文化。我們于此,可用“文”“質”二觀念,以說明我們的意思。一個社會的生產方法、經濟制度以及社會制度等,是質。它的藝術、文學等,是文?!雹蘅梢?,“文”是狹義上的文化,但他的外延稍小于觀念的上層建筑,因為馮友蘭并沒有將哲學、價值觀、意識形態(tài)涵蓋在“文”中?!百|”指的是生產關系等經濟方面的建設。故,從工業(yè)化的角度來看,是以“類”為劃分的,當從文化本身角度立論,說的則是文化“文”的方面,其重在強調不同文化之間的特殊部分,即殊相。從共殊兩方面相結合的角度來看,中西文化是“文異質同”的?!拔摹迸c“質”分別代表這中國文化的不同方面,體現了其極具有民族性又具有現代性的特征,二者并行不悖,是文化共性與個性的鮮明體現。
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給世界經濟文化帶來了巨大的發(fā)展機遇,也迎來的巨大的挑戰(zhàn),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在全球化的過程之中,不同國家間、民族間的交流也變得日益密切,文化往來傳輸也變得日益方便,有利于本民族的文化更好的激發(fā)出來,以便去交流融合不同的文化,而相應的有關文化的民族性與世界性的關系更加引發(fā)人們的關注。許多人擔心在不久的將來,各民族文化最終會實現同質化,各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在不斷的交流融合的大潮中失去自己本身的價值,最終成為世界文化熔爐中的犧牲品。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文化不斷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也是中國實現“走出去”目標的過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立,說明中國文化必須走出去,接受世界文化的熏陶才能是更具有現代化的文化。中國文化實現完全現代化的目標,必然要參與到全球化、世界化的大潮中去,否則,盡管我們已經歷了百年文化論爭,卻只能原地踏步,重復前人的老路。但與此相反,只有中國文化參與到全球文化的進程之中,我們才能在不斷交流的過程中,實現文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實現自身的文化地位的鞏固和加強即發(fā)展了文化的現代化,又使得中國文化更具有民族性的特征,使文化呈現出更加繁榮的樣態(tài)。馮友蘭先生的“別共殊”思想為我們認識世界文化大的潮流,打造中國文化的名片具有積極且重要的意義。因此,我們認為,面對全球化,中國文化應堅定的保留自己的“殊相”,于“共相”中尋得發(fā)展。
首先,解決中西方文化的問題,必須使其具有切實可行的可操作性,具有具體的理論實踐性,要更加注重對“質”的學習與轉變。然而當時我們的學習,既缺乏大刀闊斧的魄力,又沒有取舍的衡量尺度,因而往往是抽象的且無法具體落實的,在具體的文化踐履過程中,經常被歪曲,使得辯證法最終成看“變戲法”,無法實現文化的真正創(chuàng)新。其次,文化本身具有一體兩面性,是個性與共性的辯證統(tǒng)一。各民族文化之間得以相互學習,相互借鑒,相互會通因其文化的共性方面;也是因為共性,人類文化才可能具有自身的發(fā)展特點,發(fā)展規(guī)律,才會使得文化具有時代性和先進性的特征。而文化個性的存在,使得世界文化呈現一種大繁榮的狀態(tài),各民族文化百花齊放,使得世界文化的大舞臺璀璨斑斕,精彩紛呈。最后,認識文化的共性,不管是在研究文化理論究還是在文化的具體實踐方面來說,都具有更為根本,更為重要的作用?!罢軐W的一個重要任務,是得到對共相的認識?!雹咄瑯拥?,把握住文化的共性,才能把握住文化的靈魂,把握住新的發(fā)展機遇,才能高度把握文化自信。相反,如果只是一味的拘泥于文化個性,我們就無法實現透過現象看本質,后續(xù)所謂的文化建設、交流、比較也都無從談起。
文化既具有共性又具有個性,因而也是世界性與民族性的統(tǒng)一。我們既不能重走“全盤西化論”的老路,拋棄文化自身的特色,更不能否認文化具有的世界性特征?!皷|西文化不僅是相互聯系的,而且是相互統(tǒng)一的。”⑧身處全球化時代的今天,文化具有的世界性特征是我們必須承認的特點,同樣也是不可或缺的,我們在堅定的踐履文化的民族性時,也要使文化具有世界性,在如今全球化的浪潮中,我們絕不可能脫離全球化的背景下去空談文化的民族性特色,民族文化的殊相更不能逆全球化的大潮而獨自發(fā)展,我們要積極吸納世界各國的先進文化,不斷推動文化價值體系的進一步完善。
注釋:
①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99.
②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99.
③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25.
④馮友蘭.當代新儒學八大家集——馮友蘭集[M].北京:群言出版社,1993:248.
⑤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92.
⑥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280.
⑦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67.
⑧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