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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與唐詩“孤篇”的經(jīng)典化

      2020-11-30 08:38:19潘偉利
      中州學刊 2020年10期
      關鍵詞:讀者唐詩

      摘?要:唐代許多“才秀人微”的詩人往往能憑借一首優(yōu)秀作品而“竟為大家”,如王灣、崔顥、常建、張繼,分別憑借《次北固山下》《黃鶴樓》《題破山寺后禪院》《楓橋夜泊》四首“孤篇”而在唐代眾多詩人中脫穎而出,這主要得益于歷代讀者的發(fā)現(xiàn)與推崇。在唐詩“孤篇”的經(jīng)典化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讀者有三類:一是首次遴選與評鑒的選者,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些作品的藝術魅力和獨特價值,并將其收入唐詩選本推薦給同時代的讀者,極大地影響了后世選本的收錄;二是對作品大力推許或賦予無盡話題的名士,他們的推崇與不斷賦值使這些詩作獲得更多關注;三是刻詩于實地的精英及其引領下的無數(shù)大眾,蘇州寒山寺、鎮(zhèn)江北固山、武漢黃鶴樓、常熟破山寺均有詩刻,更有不少因詩而得名的景點,當讀者在這些景點一遍遍念誦該詩時,會再次確認與強化這些詩歌的經(jīng)典性。每一位讀者的認可都在為該詩的經(jīng)典化添磚加瓦。

      關鍵詞:唐詩;讀者;文學經(jīng)典化;唐詩閱讀史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20)10-0149-08

      所謂“孤篇”并非“只有一篇”,而是“僅憑一篇”足以成為大家。清人王闿運稱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孤篇橫絕,竟為大家”①。關于此詩,程千帆先生在《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與被誤解》②一文中已有詳細論析。從中可看出一篇被冷落了幾百年的作品如何被后世讀者發(fā)現(xiàn)和理解,進而獲得其不朽的藝術生命和文學史地位。

      在中國詩歌史上,《春江花月夜》并非個案,《次北固山下》《黃鶴樓》《題破山寺后禪院》《楓橋夜泊》這些千百年來膾炙人口的詩篇,也都可視為“孤篇”,它們的作者王灣、崔顥、常建、張繼也因此獲得了極大的聲名。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詩壇,他們屬于“才秀人微”的一列,不僅仕途偃蹇,除崔顥外,亦無人得入《新唐書·文藝傳》《舊唐書·文苑傳》。不過,根據(jù)王兆鵬《唐詩排行榜》對接受史的統(tǒng)計,這些作品分別位列第十一、第一、第八、第十二③,得與李白、杜甫的詩歌并列。那么,它們的發(fā)現(xiàn)者是誰?哪些因素促使它們從數(shù)萬首唐詩中脫穎而出,進而一步步確立其經(jīng)典唐詩的地位呢?

      德國接受美學代表人物姚斯認為:“一部文學作品,并不是一個自身獨立、向每一時代的每一讀者均提供同樣的觀點的客體。它不是一尊紀念碑,形而上學地展示其超時代的本質。它更多地象(像)一部管弦樂譜,在其演奏中不斷獲得讀者新的反響?!雹鼙M管每一位讀者都會有反響,但其作用卻有大有小。在上述四首唐詩“孤篇”的歷代“演奏”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讀者有三類:一是首次遴選與評鑒的選者,二是對作品大力推許或賦予無盡話題的名士,三是刻詩于實地的精英及其引領下的無數(shù)大眾。

      一、選者與選本

      現(xiàn)存唐人詩歌總量近六萬首,哪些能夠成為經(jīng)典,作品本身的優(yōu)秀只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使之變?yōu)楝F(xiàn)實的首先是選本的編選者。其貢獻主要有三:其一,刪汰繁蕪,菁華畢出,選者通過其編選行為遴選出一部分他心中的優(yōu)美詩篇,這本身就是一個披沙揀金的過程;其二,保存、流傳與推廣作品,被選中的作品因為傳抄與諷誦得以廣泛流傳,其他作品則漸漸散佚或湮沒無聞;其三,影響后世選者與讀者,一次基于個人喜好與觀點的選評行為,因持續(xù)發(fā)揮影響,為作品的整個接受史定下基調。

      以《楓橋夜泊》為例,高仲武的《中興間氣集》是現(xiàn)存最早收錄張繼《楓橋夜泊》的唐詩選本。這不僅使其在張繼的眾多作品中嶄露頭角,與戴叔倫、皇甫冉、劉長卿的優(yōu)秀作品并列,而且影響了后世的中日唐詩選本。

      《中興間氣集》共收錄唐肅宗、唐代宗時期26位詩人的140余首詩歌,其中張繼詩作3首,分別是《送鄒判官往陳留》《夜宿松江》(即《楓橋夜泊》)和《感懷》,是目前所見“唐人選唐詩”十六種中最早收錄《楓橋夜泊》的??梢姡咧傥涫状伟l(fā)現(xiàn)了該詩的獨特價值。其評張繼詩曰:“員外累代詞伯,積襲弓裘,其于為文,不雕自飾。及爾登第,秀發(fā)當時。詩體清迥,有道者風?!雹莞咧傥渫ㄟ^《中興間氣集》的編選,為當時的讀者篩選出了一部分他認為“體狀風雅,理致清新”的優(yōu)秀作品,被選入的《楓橋夜泊》和該集一起流傳,進入越來越多唐代讀者的閱讀視野。

      《中興間氣集》的編選擴大了《楓橋夜泊》的傳播范圍,使更多讀者閱讀并喜愛上這首詩。這使得后世的唐詩選本往往亦將其收錄。高建新、李樹新曾對這一情況有過簡單梳理,筆者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理清選者之間的影響關系。

      宋代,收此詩者,除《文苑英華》外,還有北宋王安石《唐百家詩選》、南宋洪邁《萬首唐人絕句》和周弼《三體詩》?!短瓢偌以娺x》成于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共收唐代詩人105家,收張繼詩3首,分別是《楓橋夜泊》《閶門即事》和《過春申君廟》。該書實為宋敏求與王安石共同編選,是一部文獻整理性質的書。在二人同為三司判官期間,宋敏求對家藏唐人詩集進行了初次整理,王安石在此基礎上加以選擇。⑥這些被整理的唐人詩集,即為其選詩的來源,其中包括《河岳英靈集》《篋中集》和《中興間氣集》。嚴羽在其《滄浪詩話》中稱:“王荊公《百家詩選》,蓋本于唐人《英靈》《間氣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劉希夷、韋述之詩,無少增損,次序亦同,孟浩然止增其數(shù),儲光羲后,方是荊公自去取?!雹咴摃诒彼文┬麚P“王學”的背景下極為流行,至南宋時,“它雖退出了詩學中心層,但在精英文化之下的初學者層面廣為傳承”⑧,并一度作為書院教材。其影響力可想而知?!度f首唐人絕句》成書于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本為教稚兒誦讀而編,后奏進宮中。由于事先沒有周密的編纂計劃,所以編次較為紊亂,重收、誤收的現(xiàn)象也比較多。該書共收張繼五七言詩歌8首,《楓橋夜泊》為其一。

      元代楊士弘集十年之力而編選《唐音》,分“始音”“正音”“遺響”三部分,“正音”七絕部分收張繼《楓橋夜泊》《閶門即事》,五絕部分附張繼六言詩《奉寄皇甫冉》一首。在其所作《唐音序》中,還對包括《中興間氣集》在內的幾部唐人選本稍加評論:“至如《中興間氣》《又玄》《才調》等集,雖皆唐人所選,然亦多主于晚唐矣?!辈粌H如此,他還稱:“王介甫《百家選唐》,除高、岑、王、孟數(shù)家之外,亦皆晚唐人?!雹峥梢姉钍亢氩粌H閱讀過《中興間氣集》,還閱讀了本于《中興間氣集》的王安石《唐百家詩選》,其受高仲武影響已毋庸置疑。

      明代高棅《唐詩品匯》成書于明初洪武二十六年(1393),共收包括《楓橋夜泊》在內的張繼詩歌11首。該書還引用了高仲武在《中興間氣集》中對張繼的評論“員外累代詞伯,積襲弓裘,其于為文,不雕自飾”⑩,可見其受高仲武影響之深。此外,高棅還編選了《唐詩品匯》的“精編本”——《唐詩正聲》,該書中張繼詩歌僅選《楓橋夜泊》一首。稍后唐汝詢的《唐詩解》,又一次在《唐詩品匯》基礎上,“采掇《品匯》之英”,張繼五七言詩,僅收《楓橋夜泊》。在二人看來,《楓橋夜泊》是張繼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清代王堯衢《古唐詩合解》,選詩“唯取格調平穩(wěn)、詞意悠長而又明白曉暢、皆人所時常誦習者”B11,亦僅收錄張繼《楓橋夜泊》一首。此外,還有影響較大的沈德潛《唐詩別裁》,收《楓橋夜泊》和《閶門即事》等三首。尤其是當時流傳最廣的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專就唐詩中膾炙人口之作,擇其尤要者,每體得數(shù)十首,共三百余首”B12,屬“優(yōu)中選優(yōu)”,其中也僅收《楓橋夜泊》一首。在近五萬首的《全唐詩》中,張繼《楓橋夜泊》位居三百首之列,表明在經(jīng)歷了千年的淘汰與篩選之后,該詩仍然是歷代公認的好詩。

      此外,唐詩自奈良時代起就不斷被遣唐使沿中日“海上絲綢之路”帶回日本B13,目前可知,首先使《楓橋夜泊》在日本廣為傳誦的是南宋周弼所編《三體詩》。該書成書后不久便被傳至日本,且在14世紀時就已出現(xiàn)和刻本,而后不斷重刻,并逐漸取代《文選》和《白氏文集》,成為鐮倉、室町時代流行最廣的唐詩選本。該書選收張繼詩歌一首,即《楓橋夜泊》?!度w詩》是南宋后期較流行的唐詩啟蒙讀物,與《唐百家詩選》所選詩人、詩目相合的比例近60%,所以周弼應受到了《唐百家詩選》的影響。B14如此,從唐代高仲武到北宋王安石,再到南宋周弼的影響脈絡已很清晰。

      室町之后的日本進入江戶時代,《三體詩》逐漸為另一唐詩選本所取代,即一直爭論未果的舊題明人李攀龍編《唐詩選》。該書亦僅收《楓橋夜泊》一首。繼之而起的數(shù)十種《唐詩選》注解本與改編本,如戶崎允明《箋注唐詩選》、服部南郭《〈唐詩選〉國字解》、崗野榮太郎的《唐詩選講義》等,延續(xù)其收且僅收《楓橋夜泊》一首的范例,并“各顯其能”詳加注解,使得該詩和風靡一時的《唐詩選》一起走進了江戶、明治日本的千家萬戶。即便是不以《唐詩選》為名的唐詩選本,亦難以擺脫其影響,如新井白蛾《唐詩兒訓》與皆川淇園《唐詩通解》,均僅收錄張繼詩歌一首,即《楓橋夜泊》。

      關于舊題李攀龍《唐詩選》,雖其編者尚有爭議,但其本于《唐詩品匯》已成定論。對此,明人已有論述,胡震亨稱:“詳李選與《正聲》皆從《品匯》中采出,亦云得其精華?!盉15許學夷亦言:“嘗與黃介子伯仲言于遴選唐詩似未睹諸家全集。介子伯仲曰:‘向觀于麟《詩選》所錄,不出《品匯》。……予因而考之,信然?!盉16

      如此,繼《中興間氣集》→《唐百家詩選》→《三體詩》之后,《楓橋夜泊》傳至日本的第二條線路已很清晰:《中興間氣集》→《唐詩品匯》→《唐詩選》。

      綜上可知,自高仲武《中興間氣集》第一次編選《楓橋夜泊》始,后世編選者在收錄篇目上雖幾經(jīng)變化,但此詩一直是不變的經(jīng)典詩篇,凡收張繼詩者,定收該詩。其中既有受直接影響者,如宋敏求、王安石、楊士弘、高棅等,他們曾直接閱讀與參考了《中興間氣集》;也有洪邁、沈德潛與蘅塘退士等受間接影響者,雖不能確定他們曾經(jīng)閱讀過《中興間氣集》,但該集的編選和流傳使《楓橋夜泊》成為“人所時常誦習”之作,鑒于此,他們往往將其收錄,這又進一步擴大了該詩的傳播。如此,通過以高仲武為首的歷代選者的不斷收錄,《楓橋夜泊》取得了其在唐詩選本領域的經(jīng)典地位。

      王灣《次北固山下》、崔顥《黃鶴樓》、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也都經(jīng)歷了類似的過程。不過,這三首詩歌的最先編選者是比高仲武更早的殷璠。殷璠《河岳英靈集》收常建詩15首,王灣詩8首,崔顥詩11首,均為三人所有作品的首次去取,三首“孤篇”無一漏網(wǎng)。殷璠還在評語中將《次北固山下》《題破山寺后禪院》中的聯(lián)句單獨捻出,大加贊賞。三人之中,他對常建推許最多,不僅將其詩置于全書之首,收詩數(shù)量與王維并居第二,僅比王昌齡少1首,且殷璠對常詩的批評亦成為后世諸家批評之濫觴。B17殷璠之后,北宋王安石《唐百家詩選》(未收王灣詩)、南宋周弼《三體詩》、元楊士弘《唐音》、明高棅《唐詩品匯》、明唐汝詢《唐詩解》、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清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等歷代重要選本亦先后收錄此三人作品,或多或少,哪怕僅收一首,這三首詩亦是必收之作。而《河岳英靈集》對他們的影響是明顯的,這不僅體現(xiàn)在選詩方面,還體現(xiàn)在品評方面。如高棅直接將殷璠的評語收入其《唐詩品匯》,這就更進一步影響了與之相關的《唐詩解》《唐詩選》。

      當然,讀者兼選者的殷璠在唐詩經(jīng)典化過程中的貢獻遠不止此。李白詩歌之所以在盛唐就已開始成為經(jīng)典,與《河岳英靈集》的收錄也有極大關系。該集是現(xiàn)存三部盛唐詩歌選本(另兩部為《搜玉小集》《國秀集》)中唯一收錄李詩的,且有13首之多,不管是殷璠對李白及其詩文個性特征的揭示,還是對其代表作的遴選,都影響了后世整個接受史。B18

      二、名士與詩話

      選本的收錄只是完成了詩篇經(jīng)典化的第一步。《河岳英靈集》收盛唐詩234首,《中興間氣集》接著收肅宗、代宗時詩140余首。四首“孤篇”僅為眾多好作品之一,若想在這些優(yōu)秀作品之間的二次競爭中獲勝,還需要其他讀者的幫助。在這一過程中,對作品大力推許或賦予無盡話題的名士功莫大焉。

      入宋以后,歐陽修成為改變《楓橋夜泊》命運的第二位重要讀者。其《六一詩話》載:

      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袖中諫草朝天去,頭上宮花侍宴歸”,誠為佳句矣,但進諫必以章疏,無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蘇臺下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闭f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B19

      作為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的評論無疑具有較大影響力。不僅引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還激起了許多學者的討論。從此,《楓橋夜泊》和“夜半鐘聲”一起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首先接過這一話題的是約成書于北宋末的陳正敏《遁齋閑覽》和王直方《蘭臺詩話》。南宋初年吳曾在其所著《能改齋漫錄》卷三“辨誤”部分稱:

      陳正敏《遁齋閑覽》,記歐陽文忠詩話,譏唐人“夜半鐘聲到客船”之句云:“半夜非鐘鳴時,疑詩人偶聞此耳。”且云:“渠嘗過姑蘇,宿一寺,夜半聞鐘。因問寺僧,皆曰:‘分夜鐘,曷足怪乎?尋聞他寺皆然,始知半夜鐘惟姑蘇有之?!币陨辖浴堕e覽》所載。予考唐詩,知歐公所譏,乃唐張繼《楓橋夜泊》詩。……乃知張繼詩不為誤,歐公不察。而半夜鐘亦不止于姑蘇,如陳正敏說也?!踔狈健短m臺詩話》亦嘗辨論,第所引與予不同。B20

      從中可知,在吳曾之前就已有宋人陳正敏、王直方等人對歐陽修的觀點表示反對,此時吳曾又通過“考唐詩”的方式支持陳正敏之說。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予考唐詩,知歐公所譏,乃唐張繼《楓橋夜泊》詩”一句,看來吳曾是獲悉“夜半鐘聲”的討論在前,而后才順藤摸瓜知道《楓橋夜泊》。換言之,“夜半鐘聲”的話題帶動了讀者對《楓橋夜泊》的閱讀。

      之后,不斷有人加入此話題的討論。南宋高宗紹興年間,計有功《唐詩紀事》編成,該書于《楓橋夜泊》之后小字注曰:“此地有夜半鐘,謂之無常鐘,繼志其異耳。歐陽以為語病,非也?!盉21南宋孝宗淳熙年間,陳巖肖在其《庚溪詩話》中又提及這一話題,并將矛頭直指歐陽修《六一詩話》:“姑蘇楓橋寺,唐張繼留詩曰:……六一居士《詩話》謂‘句則佳矣,奈半夜非鳴鐘時。然余昔官姑蘇,每三鼓盡四鼓初,即諸寺鐘皆鳴,想自唐時已然也?!盉22南宋中期《老學庵筆記》中亦有討論:

      張繼《楓橋夜泊》詩云:“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睔W陽公嘲之云:“句則佳矣,其如夜半不是打鐘時?!焙笕擞种^惟蘇州有半夜鐘,皆非也。按于鄴《褒中即事》詩云:“遠鐘來半夜,明月入千家?!被矢θ健肚镆顾迺鼑谰S宅》詩云:“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鐘?!贝素M亦蘇州詩耶?恐唐時僧寺,自有夜半鐘也。京都街鼓今尚廢,后生讀唐詩文及街鼓者,往往茫然不能知,況僧寺夜半鐘乎?B23

      另據(jù)高建新介紹,宋代彭乘《續(xù)墨客揮犀》與明代張睿父《瑯邪代醉編》也都持這一觀點。B24

      至明代,胡應麟重在從具體的體格聲調入手,進而把握唐詩的興象風神B25,開始以新的視角看待這一問題。其《詩藪》言:“又張繼‘夜半鐘聲到客船,談者紛紛,皆為昔人愚弄。詩流借景立言,惟在聲律之調,興象之合,區(qū)區(qū)事實,彼豈暇計?”B26晚明許學夷的《詩源辯體》和清代黃生的《唐詩摘鈔》也都沿著這一思路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這一歷時數(shù)百年的討論,在明代格調論唐詩學背景下,不再執(zhí)著于具體事象的有無,而努力探尋“聲調”“興象”,探尋渾成無跡的藝術境界中所產(chǎn)生的情韻意味。B27但對于《楓橋夜泊》而言,“激烈爭論不僅激發(fā)了讀者對《楓橋夜泊》更大的興趣,事實上也有效地擴大了《楓橋夜泊》的名聲”B28。就這樣,《楓橋夜泊》和“夜半鐘聲”的話題一起為大家耳熟能詳。無論是為欣賞而閱讀的一般讀者,還是為研究而閱讀的學者,都會去接觸《楓橋夜泊》這首詩,從而使其獲得了超出其他唐詩的關注。以上諸家不管反對與否,都以歐陽修的質疑為其立論的起點,顯然受其影響。

      《次北固山下》《黃鶴樓》《題破山寺后禪院》也都有一個與名士相關的話題?!洞伪惫躺较隆返淖钤绨l(fā)現(xiàn)者是張說,他將“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題于政事堂,“每示能文,令為楷式”B29。張說前后三度為相,執(zhí)文柄三十年,既是政壇領袖,也是文壇領袖。他的這一行為既賦予該詩新舊交替的政治寓意,又將此詩樹為盛唐詩風標桿,引領文學潮流。B30殷璠首記此事于《河岳英靈集》,而后許多選本與詩話亦往往論及此事,如《全唐詩話》《唐詩紀事》《帶經(jīng)堂詩話》《說詩晬語》《石洲詩話》等。

      《黃鶴樓》的最早推崇者是李白,《苕溪漁隱叢話》引《該聞錄》:“唐崔顥《題武昌黃鶴樓》詩云:‘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家山何處在?煙波江上使人愁。李太白負大名,尚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欲擬之較勝負,乃作《金陵登鳳凰臺》詩?!盉31此后《唐詩紀事》《后村詩話》《升庵詩話》《歸田詩話》《藝苑卮言》等都論及此事。如此,不關真實與否,《黃鶴樓》一詩便因李白的贊許與擬作而增添了新的光輝與話題B32,吸引了更多的讀者。

      《題破山寺后禪院》的另一位發(fā)現(xiàn)者也是歐陽修。他對該詩大加贊賞:“吾常喜誦常建詩云:‘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欲效其語作一聯(lián),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為難工也?!盉33歐陽修欲效而不得的感嘆一下子提升了常詩“造意之工”,但這僅是其影響的開始,此后的文集與詩話中頻頻將歐陽修之嘆與常詩并引。如蘇軾稱:“常建詩云:‘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歐陽公最愛賞,以為不可及?!盉34惠洪《冷齋夜話》:“唐詩有‘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之句,歐陽文忠公愛之,每以語客曰……”B35此外,將之并引的還有《苕溪漁隱叢話》《詩人玉屑》《容齋隨筆》《西溪叢語》《全唐詩話》《唐詩紀事》《頤山詩話》《帶經(jīng)堂詩話》等B36。

      無論是歐陽修對張繼佳句的贊美及“夜半鐘聲”的質疑、對常建詩的褒揚,還是李白、張說的推崇,都使這四首詩在作為“好作品”的同時,又擁有一段與名士相關的佳話。這既可激發(fā)讀者的閱讀興趣,又可以使人們在選本之外,多了詩話這條新途徑,從而再次成功晉級,并擁有了更多讀者。

      三、大眾、詩境與實景

      選者的收錄與名士的認可,確為詩篇吸引了更多讀者,但他們首先需要成為選本與詩話的讀者,這于士人而言并非難事,但又不免將許多大眾讀者排除在外,終究無法成為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名篇,且詩境虛擬,難以讓人印象深刻。湊巧的是四首“孤篇”均與四處名勝密切相關,而大眾讀者又往往將虛構當真實B37,這樣,讀詩者則向往景,而觀景者則始讀或重溫詩,在詩境與實景之間,一位位游人既為經(jīng)典化所“裹挾”,又主動將詩篇進一步經(jīng)典化。如此,便形成了一個由少數(shù)精英與無數(shù)大眾共同組成的“讀者金字塔”。

      四首“孤篇”中,《楓橋夜泊》“讀者金字塔”的建立過程最為清晰。從中既可看出一位讀者是如何影響了其后的讀者,也可看出風景名勝怎樣為詩篇培養(yǎng)、維系讀者。高仲武和歐陽修,使《楓橋夜泊》初露鋒芒,但并沒有將該詩與蘇州寒山寺建立聯(lián)系。北宋王珪將《楓橋夜泊》刻石立于寒山寺,第一次將詩與寺聯(lián)系起來,將詩歌意象“寒山寺”與實景寒山寺聯(lián)系起來,這逐漸為人們所接受,并被許多蘇州方志收錄。此后,人們普遍默認張繼詩中的“寒山寺”就是現(xiàn)在的蘇州寒山寺,直至今天。

      今蘇州寒山寺,約從明代開始才叫“寒山寺”,唐宋時期無此專名。唐詩中寫到“寒山寺”的,除張繼《楓橋夜泊》外,還有3首。其一是韋應物《寄恒璨》:“心絕去來緣,跡順人間事。獨尋秋草徑,夜宿寒山寺。今日郡齋閑,思問楞伽字?!睋?jù)陶敏、王友勝二位先生考證,該詩興元元年(784)秋作于滁州。B38若“夜宿寒山寺”者為韋應物,斷不可能是蘇州寒山寺;若為釋恒璨,亦與蘇州寒山寺無關。對此,孫望先生有過明確論述:

      按此詩之“寒山”,蓋謂有寒意之山,“寺”即指西山寺(瑯琊寺),“獨尋秋草徑,夜宿寒山寺”,屬釋子恒璨之事,乃應物想當然之詞。然《古今圖書集成》以此系蘇州寒山寺,遂列此詩于《方輿匯編·職方典》第六百七十卷蘇州府部之下,誤矣。又聞人談《古詩箋》亦選箋此詩,引《一統(tǒng)志》謂寒山寺在蘇州府城西十里云云,亦誤。B39

      另有劉言史《送僧歸山》“夜行獨自寒山寺”B40、方干《途中言事寄居遠上人》“白云曉濕寒山寺”B41,其中“寒山寺”均非實指,僅僅是指“寺在寒山之中”“山中寺剎”B42。楊明和凌郁之二位學者已有論述,至于因詩僧寒山而得名的傳說,沒有任何唐宋史料可以支撐,不足征信。B43

      宋代,仁宗嘉祐以前,今寒山寺稱“妙利普明塔院”,嘉祐后稱“普明禪院”,因其地處楓橋,也一直簡稱“楓橋寺”,無“寒山寺”之稱。南宋高宗紹興十六年(1146),孫覿在其《楓橋寺記》中稱:“而楓橋寺者……按《吳郡圖經(jīng)》,實妙利普明塔院?!良蔚v中,始改賜普明禪院?!盉44所以,此后不管是元豐七年(1084)朱長文的《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還是南宋范成大《吳郡志》、祝穆《方輿勝覽》一直稱“普明禪院”,而不稱“寒山寺”。元末明初,“寒山寺”始以專名出現(xiàn)。盧熊《蘇州府志》卷四十三載:“寒山禪寺去城西十里,舊名普明禪院。在楓橋,人或稱為楓橋寺?!盉45楊明先生認為既然稱寒山寺“舊名普明禪院”,說明“寒山寺”之稱是后起的B46??芍蠹s至此時,“寒山寺”才取代宋時的“普明禪院”,與“楓橋寺”一起成為該寺的專有名稱。

      因張繼作詩時,今寒山寺尚無現(xiàn)名,所以其“寒山寺”應是指作為詩歌意象的“寒山中之寺”。將這一意象實景化的是北宋王珪(1019—1085),其人為仁宗慶歷二年(1042)進士,嘉祐二年(1057)正月與歐陽修、梅堯臣等同知禮部貢舉,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封郇國公,故稱王郇公。王珪將張繼詩刻碑一事,見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編成的《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普明禪院,在吳縣西十里楓橋?!f或誤為‘封橋,今丞相王郇公頃居吳門,親筆張繼一絕于石,而‘楓字遂正?!盉47葉昌熾稱此為“張繼詩第一石也”B48。王珪卒于元豐八年(1085),該書成書時,其人尚在,故稱“今丞相王郇公”,且記事較為可信。王珪將此詩刻石的初衷當是緣于對該詩的喜愛,但作為當時社會的精英人物,他的這一行為,無疑向人們宣告了他認為張繼所聽到的“鐘聲”來自立碑的楓橋寺,也即楓橋寺成了詩中的“寒山寺”。

      本已廣泛流傳的《楓橋夜泊》,經(jīng)過王珪的“牽線”,人們逐漸認為位于蘇州閶門外十里的普明禪院就是張繼詩中的“寒山寺”。但此前該寺一直約定俗成地叫普明禪院,不會因為一塊詩碑讓所有人馬上改口。所以在宋人的記載中,一邊認為這就是張繼詩中的寒山寺,一邊又說這是普明禪院或楓橋寺。繼續(xù)稱普明禪院者,如前引《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普明禪院,在吳縣西十里楓橋?!畻鳂蛑h矣,杜牧詩嘗及之,張繼有《晚泊》一絕?!盉49范成大的《吳郡志》亦于“普明禪院”下附注張繼此詩。仍稱楓橋寺者,南宋紹興年間孫覿既以《楓橋寺記》為題,又稱:“唐人張繼、張祜嘗即其處作詩記游,吟誦至今,而楓橋寺,亦遂知名于天下?!盉50《庚溪詩話》稱:“姑蘇楓橋寺,唐張繼留詩曰……”B51陸游《宿楓橋》亦稱:“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鐘?!盉52

      至元代,這一狀況得到改變,“寒山寺”終于取代“普明禪院”成為該寺的“學名”,楓橋寺則繼續(xù)使用。所以元末明初的《蘇州府志》稱:“寒山禪寺去城十里,舊名普明禪院。在楓橋,人或稱為楓橋寺?!泵髑逡院?,楓橋寺的名稱也漸漸被人們遺忘。時至今日,“寒山寺”一名馳名中外,卻很少有人記得它曾經(jīng)被稱為妙利普明塔院、普明禪院和楓橋寺。

      王珪所構建的“詩寺”關系,想必也得到該寺僧人的大力宣傳。此后,讀過《楓橋夜泊》的人會向往寒山寺,慕名而來:“曾讀《楓橋夜泊》詩,鐘聲入夢少年時。老來遠訪寒山寺,零落孤僧指斷碑?!盉53來到寒山寺的人,也會更喜愛《楓橋夜泊》。如果說高仲武和歐陽修的貢獻,使得那些能夠閱讀唐詩的人接觸到這首詩,那么王珪此舉,則使更多人可以讀到或聽到這首詩。因為只要走進寒山寺,就可以看到《楓橋夜泊》的詩碑、聽到人們的念誦??梢哉f,《楓橋夜泊》使寒山寺馳名,“天下有其名甚大,而其實平平無奇者。蘇州寒山寺,以張繼一詩膾炙人口,至日本人,尤婦孺皆知。”B54與此同時,寒山寺也為《楓橋夜泊》培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的各階層讀者。

      相比之下,崔顥詩與武漢黃鶴樓、常建詩與常熟破山寺、王灣詩與鎮(zhèn)江北固山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很明確。與寒山寺一名后起不同,此三處景觀在三人作詩前就已有一定名氣。黃鶴樓位于水陸交通要道的長江黃鶴磯上,當江漢之交,一直是文人游宴題詠之地。崔顥題詩于黃鶴樓后,因詩歌本身“精妙絕倫”而又“通俗易誦”B55,加之崔顥本人也“名重當時”B56,所以該詩借助黃鶴樓在往來此處的文人之間快速流傳。如果說在崔詩流傳之前,是“詩借樓而名”的話,之后則是“樓借詩而名”。因為黃鶴樓的不可移動性,其影響僅限于周邊及經(jīng)過之人,詩歌則可通過讀者的書寫與吟詠廣傳于塞北江南。隨著《河岳英靈集》等選本的不斷收錄和“李白擱筆”一說的加入,崔詩最終從眾多黃鶴樓題詩中脫穎而出。

      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中的“破山寺”即今常熟興福寺,除常詩外,還有吳融《送僧歸破山寺》、皎然《秋晚宿破山寺》等。該寺建于梁代,命名與常詩無關。常詩帶給該寺的變化是“空心潭”的命名與詩刻。朱長文《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載:“唐常建詩云:‘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即此地也……有空心潭,因常建詩以立名。”B57其后,兩宋之際的吳可《藏海詩話》載:“蘇州常熟縣破頭山有唐常建詩刻,乃是‘一徑遇幽處?!湓娊?,時人常見之?!盉58如此,北宋時期名詩與名寺再度“聯(lián)手”,寺內有詩刻與空心潭,寺外有唐詩選本的流傳與歐陽修的推許,一位位讀者一次次念誦此詩而逐漸忘記他篇,“高才而無貴仕”的常建憑此“孤篇”一步步確立了其在讀者心中的位置。

      鎮(zhèn)江北固山在唐前就以三國故事?lián)P名,又臨近大運河與長江交匯處,四方客商往來不絕。王灣也是從洛陽沿運河南下之后慕名至此。雖然現(xiàn)在可知最早的詩刻約在明嘉靖年間勒石,但作為“天下第一江山”的存在,又有水陸交通的便利,北固山本身就吸引了唐代以降的無數(shù)游人,他們均是潛在的讀者。尤其是到了“詩必盛唐”的明代,作為盛唐詩歌“楷式”的王灣詩,又進一步增添了讀者對北固山的向往,如王思任《游北固山記》稱:“予每讀王灣詩‘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輒為此山悲壯半晌?!盉59當選本中的經(jīng)典詩篇遇到眼前的大好河山,作為游人的讀者再次確認了這首詩歌的經(jīng)典性?!霸妷瘶s耀的決定權應屬于那些不帶偏見的普通讀者”,作為經(jīng)典的試金石,只有當這些詩篇在不同時代的他們那里喚起審美愉悅以后,才能最終獲得其持久的經(jīng)典地位。B60而實景在這一喚起過程中明顯充當了極佳的媒介角色。

      四、結語

      俞陛云有言:“作者(張繼)不過夜行紀事之詩,隨手寫來,得自然趣味。詩非不佳,然唐人七絕,佳作林立,獨此詩流傳日本,幾婦稚皆習誦之,詩之傳與不傳,亦有幸有不幸耶?”B61《楓橋夜泊》之幸是遇到了三位知音,他們改變了《楓橋夜泊》的命運,王灣《次北固山下》、崔顥《黃鶴樓》、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亦經(jīng)歷了大致相同的經(jīng)典化歷程。這些唐詩“孤篇”在經(jīng)典化過程中表現(xiàn)出一些驚奇的相似性:

      其一,作為“才秀人微”的詩人,其作品首先憑借自身的優(yōu)美為當代選者所發(fā)現(xiàn),將其收入唐詩選本推薦給同時代的讀者,不管是對選本的直接摘編,還是選本所造就的名篇效果,都極大影響了后世選本的收錄。這樣的選者如殷璠與高仲武。

      其二,詩國唐朝群星璀璨,佳篇間出,選本亦多,經(jīng)典詩作還需名士的推崇才能獲得更多關注。李白在《黃鶴樓》前擱筆,歐陽修對《題破山寺后禪院》“欲擬不能”的感嘆與對《楓橋夜泊》“夜半鐘聲”的質疑,更有宰相張說在殷璠之前手題王灣詩于政事堂,這些故事既提升了作品本身的知名度,又成為詩話中綿延不絕的話題,其后的讀者們不但接受了名士的褒揚,也多了詩話這一接觸途徑。選者與選者之間前后相繼,學者與學者之間爭相探討,作為參與者,他們又吸引與影響了一批旁觀者,在閱讀與討論的彼此滲透之中,形成一個相互交織的中上層讀者群。他們的推崇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后,往往又成為大眾讀者接受的風向標。B62

      其三,北固山旁商賈輻輳,黃鶴樓下四通八達,破山寺、寒山寺香火不絕,或有碑刻長廊,或有空心潭影,它們無不向古今游人訴說著詩與景的故事。作為選本、詩話之外的第三條途徑,它不問賢愚,無論長幼,使人慕之而來,來而不忘。雖未必人人都如王珪貢獻之大,但每一位讀者的認可都在為該詩的經(jīng)典化“添磚加瓦”。他們共同組成了“讀者金字塔”的穩(wěn)固根基,這不僅體現(xiàn)在讀者間影響關系上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更體現(xiàn)在詩篇一旦在大眾間家傳戶誦,其經(jīng)典性則很難再動搖。

      讀者對于文學經(jīng)典的發(fā)現(xiàn),在中外文學史上都不乏其例。如阿爾維托·曼古埃爾在其《閱讀史》中指出莫理斯·海涅對德·薩德塵封了150多年作品的發(fā)現(xiàn)和拯救,凱恩斯爵士和弗萊使被漠視了兩個世紀的威廉·布萊克的作品成為每一個學院的必修課程。B63就中國文學作品而言,除上述四首唐詩外,還有約成書于公元前六世紀的一部詩歌總集,經(jīng)過孔子的加工整理而成“詩三百”,又經(jīng)漢儒的闡釋而成為神圣的經(jīng)典——《詩經(jīng)》。又如杜甫,因其出身與仕宦均不夠顯貴,缺少足夠的讀者,杜詩的價值在唐代處于被嚴重遮蔽的狀態(tài)B64,杜甫在當時也是一位被邊緣化的詩人B65。至宋代,經(jīng)過王安石、蘇軾,尤其是“江西詩派”這一讀者群的倡導,杜甫一躍而為“詩家宗祖”,尊杜成為整個詩壇的共識。又經(jīng)明代讀者的努力,“詩圣”才成為杜甫的專屬。

      “一件藝術品的全部意義,是不能僅僅以其作者和作者的同時代人的看法來界定的。它是一個累積過程的結果,亦即歷代的無數(shù)讀者對此作品批評過程的結果?!盉66在這一累積過程中,如果將經(jīng)典文本本身視為經(jīng)典的“原生層”,那么經(jīng)典在傳播過程中,歷代讀者對其所作的整理與注釋、評點與批評則可稱為“次生層”B67,一如殷璠、高仲武、張說、歐陽修、王珪等人所作的工作。對后世讀者而言,“次生層”往往又成為文學經(jīng)典的一部分與經(jīng)典一同流傳。這四首唐詩與《春江花月夜》一樣,因讀者的不斷發(fā)現(xiàn)與推崇,擁有了更多的“次生層”、更高的“附加值”,其創(chuàng)作者亦由此而“孤篇橫絕,竟為大家”。

      注釋

      ①王闿運:《湘綺樓詩文集》,岳麓書社,1996年,第2108頁。

      ②程千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與被誤解》,《文學評論》1982年第4期。

      ③王兆鵬等:《唐詩排行榜》,中華書局,2011年。

      ④[德]姚斯、[美]霍拉勃:《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周寧、金元浦譯,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6頁。

      ⑤B29傅璇琮、陳尚君、徐?。骸短迫诉x唐詩新編》,中華書局,2014年,第502、257頁。

      ⑥⑧B14查屏球:《名家選本的初始化效應——王安石〈唐百家詩選〉在宋代的流傳與接受》,《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

      ⑦嚴羽著、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第243頁。

      ⑨楊士弘編選,張震輯注,顧麟評點,陶文鵬、魏祖欽整理點校:《唐音評注》,河北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6頁。

      ⑩高棅:《唐詩品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81頁。

      B11王堯衢注,單小青、詹福瑞點校:《唐詩合解箋注》,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年,凡例。

      B12蘅塘退士編,陳婉俊補注:《唐詩三百首》,岳麓書社,1988年,序。

      B13潘偉利:《中日“海上絲路”與唐詩東傳》,《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

      B15胡震亨:《唐音癸簽》,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第270頁。

      B16許學夷:《詩源辨體》,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368頁。

      B17盧燕新:《殷璠〈河岳英靈集〉選評常建詩及其意義》,《廣西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

      B18詹福瑞:《唐宋時期李白詩歌經(jīng)典化》,《文學遺產(chǎn)》2017年第5期。

      B19何文煥:《歷代詩話》,中華書局,2004年,第269頁。

      B20吳曾:《能改齋漫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67—68頁。

      B21計有功撰,王仲鏞校箋:《唐詩紀事校箋》,中華書局,2007年,第834頁。

      B22B51B58丁福保:《歷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1983年,第171、171、329頁。

      B23陸游:《老學庵筆記》,李劍雄、劉德權點校,中華書局,1979年,第130頁。

      B24B28高建新、李樹新:《一首詩創(chuàng)造世界——張繼〈楓橋夜泊〉的接受與傳播》,《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在前輩學者研究基礎上,本文突出高仲武、歐陽修等讀者影響之大,同時綜合其他詩篇總結“孤篇”經(jīng)典化的一些規(guī)律。

      B25查清華:《胡應麟唐詩體格之辨》,《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1年第6期。

      B26胡應麟:《詩藪》,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95頁。

      B27查清華:《明代格調論唐詩學向神韻論演化的軌跡》,《文學與文化》2019年第3期。

      B30戴偉華:《王灣〈次北固山下〉詩學史意義的確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

      B31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廖德明校點,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30頁。

      B32關于崔顥《黃鶴樓》與李白《登金陵鳳凰臺》二詩之間的關系,以及“李白擱筆”的真實性,目前尚未形成定論。筆者重在強調話題本身的存在,而非話題內容的虛實。

      B33歐陽修:《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第1065頁。

      B34蘇軾:《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第2111頁。

      B35惠洪:《冷齋夜話》,中華書局,1985年,第16頁。

      B36常建著,王錫九校注:《常建詩歌校注》,中華書局,2017年,第210—230頁。

      B37[法]羅杰·夏蒂埃:《書籍的秩序》,吳泓緲、張璐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90頁。

      B38韋應物著,陶敏、王友勝校注:《韋應物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72頁。

      B39孫望:《韋應物詩集系年校箋》,中華書局,2002年,第340頁。

      B40B41彭定求等:《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第5328、7487頁。

      B42凌郁之:《寒山寺古史新榷》,《蘇州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B43B46楊明:《漢唐文學辨思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64—272、266頁。

      B44B48B50葉昌熾:《寒山寺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8、30、8頁。

      B45盧熊:《蘇州府志》,成文出版社影印明洪武十二年鈔本,1982年,第1743頁。

      B47B49B57朱長文撰,金菊林校點:《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6、36、40頁。

      B52陸游:《陸游集》,中華書局,1976年,第40頁。

      B53方守彝、姚永樸、姚永概:《晚清桐城三家詩》,黃山書社,2013年,第82頁。

      B54陳衍:《石遺室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第486頁。

      B55陳文忠:《從“影響的焦慮”到“批評的焦慮”——〈黃鶴樓〉〈鳳凰臺〉接受史比較研究》,《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

      B56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第5085頁。

      B59王思任著,李鳴注評:《王思任小品全集詳注》,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年,第66頁。

      B60殷企平:《普通讀者》,《外國文學》2019年第6期。

      B61俞陛云:《詩境淺說》,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第224頁。

      B62郁玉英、王兆鵬:《宋詞第一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經(jīng)典化探析》,《齊魯學刊》2009年第6期。

      B63[加]阿爾托·曼古埃爾:《閱讀史》,吳昌杰譯,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25頁。

      B64丁放:《唐詩選本與李、杜詩歌的經(jīng)典化——以唐代至明代唐詩選本為例》,《文史哲》2018年第3期。

      B65戴偉華:《杜甫:一個被邊緣化的當代詩人》,《文藝研究》2013年第8期。

      B66[美]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劉象愚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0頁。

      B67詹福瑞:《試論中國文學經(jīng)典的累積性特征》,《文學遺產(chǎn)》2015年第1期。

      責任編輯: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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