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江淹的《恨賦》、《別賦》是最為后人傳誦的作品,其高度的藝術(shù)成就得到歷來評論家的贊賞。本文試從《恨賦》《別賦》的情感類型化、人物選擇類型化以及二賦中情感、心理與環(huán)境的互感互生來探析二賦的文學思想價值。
關(guān)鍵詞:《恨賦》 《別賦》 類型化描寫 情景互生
江淹是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在詩歌、辭賦方面成就斐然,歷來最為評論家贊賞的是他的賦作,其中《恨賦》、《別賦》更是傳世的名篇,可謂辭賦史上的雙壁,代表了江淹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受到歷代人們的喜愛。當前對于《恨》、《別》二賦的研究亦是江淹研究的熱點之一,研究者多從二賦的內(nèi)容、形式、藝術(shù)技巧以及對后世的影響等方面來論述,如曹明綱《心物相感 情景互生——江淹〈別賦〉賞析》(《名作欣賞》1983年第2期)、何沛雄《慷慨激昂 淋漓盡致——江淹〈恨賦〉賞析》(《名作欣賞》1987年第5期)二文分別對《別賦》、《恨賦》的內(nèi)容和寫作技巧進行細致地分析,對于我們理解這兩篇賦作都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在此基礎(chǔ)上,趙乃增《總制眾善 博綜雜變——略論江淹辭賦藝術(shù)》(《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3年第1期)一文從藝術(shù)表現(xiàn)角度對二賦的認識價值作了更深入的開掘。這些對于我們把握《恨》、《別》二賦的藝術(shù)特色和價值均有重要作用,但是研究者很少關(guān)注到二賦中所體現(xiàn)的文學思想價值,對于二賦中的類型化描寫以及情感、心理與環(huán)境描寫之間的“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的關(guān)系亦有待于進一步論述。本文試以此為切入角度對《恨賦》、《別賦》的文學思想價值進行探討,以期更深刻地認識二賦的價值所在。
關(guān)于《恨賦》、《別賦》的寫作時間,研究者多認為是江淹作于任建安吳興令期間,據(jù)《梁書·江淹傳》記載,宋末,江淹觸怒建平王劉景素而被黜逐為建安吳興令,吳興“地在東南
嶠外,閩越之舊境也。爰有碧水丹山,珍木靈草,皆淹平生所至愛,不覺行路之遠矣。山中無事,與道書為偶,乃悠然獨往,或日夕忘歸。放浪之際,頗著文章自娛?!保ā蹲孕騻鳌罚┙驮趨桥d待了三年時間,這三年也是江淹創(chuàng)作的一個繁盛期,江淹的的很多賦作都產(chǎn)生于這個時期。《恨賦》、《別賦》這種情感如此感傷、悲慨的作品之所以產(chǎn)生于這個時期,與江淹的自身經(jīng)歷不無關(guān)系,首先,江淹是被貶到吳興的,仕途的坎坷,懷才不遇的經(jīng)歷,對故土的思念,使他的心中一直充溢著悲傷之情。其次,江淹在建安吳興期間,接連遭遇了喪子、喪妻的雙重打擊,江淹分別寫了《傷愛子賦》、《悼室人》詩十首來表達自己心中的哀痛。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江淹在吳興期間才創(chuàng)作出了《恨賦》、《別賦》、《泣賦》這樣寄托莫名哀怨,集傷感與悲憤于一體的作品。
《恨賦》描寫了歷史上上至帝王諸侯、下至英雄才士的“飲恨吞聲”之死的痛苦;《別賦》表現(xiàn)各種不同身份、不同類型人物的“黯然銷魂”的離別的悲傷;二賦既創(chuàng)造性地將漢大賦的鋪陳手法運用到抒情小賦中,又將詩歌中詠史和代言的傳統(tǒng)引入辭賦創(chuàng)作之中,從文學思想價值來說,《恨賦》、《別賦》分別是江淹研究“恨”這一人類普遍心理、“離別”這一普遍行為的文章,是特定場景下的特定描寫,是江淹關(guān)于“恨”、關(guān)于“離別”的文學思考。
一.類型化描寫
《恨賦》、《別賦》的類型化描寫又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情感描寫的類型化。《恨賦》通篇描寫的都是人類普遍存在的“恨”這一心理,《別賦》雖不是直接描寫心理類型,但是由描寫人類“離別”這一行為進而帶來的心理感受和變化,是對人類普遍行為之下的心理進行描寫,這種把某一特定情感作為貫穿全文線索的賦始于魏晉(如孫楚的《笑賦》,陸機的《別賦》等)。“恨”、“別”本是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心理、行為,自古及今都一直存在著,在江淹之前,雖然有表現(xiàn)人的憾恨、離別的作品,但都是以具體人物、事件、場景為描寫對象,用以表達別情,抒發(fā)離緒;像《恨賦》、《別賦》這樣集中篇幅,對人世間種種不同的別離作為一種普遍存在的人生現(xiàn)象,將人世間豐富多樣的離別之情至于不同場面之中,進行系統(tǒng)化思考、類型化描寫的作品卻是沒有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可以說《恨賦》、《別賦》就是江淹研究恨、別的兩篇論文,展現(xiàn)出的是江淹對“恨”的看法以及江淹的離別觀。
二賦類型化描寫的另一個層面便是賦中人物選擇的類型化?!逗拶x》集中描寫了帝王之恨、列侯之恨、名將之恨、美人之恨、才士之恨、高人之恨、貧困之恨、榮華之恨等八種恨的情況,以歷史上具體的人來代表一類人,如秦始皇代表帝王之恨,趙王遷代表列侯之恨,李陵代表名將之恨等等?!秳e賦》通篇“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分別寫了富貴別、任俠別、從軍別、絕國別、伉儷別、方外別、狹邪別等七種離別,集中而強烈地表現(xiàn)了離別令人“黯然銷魂”的共性。江淹對人類歷史上的恨、別進行分類,總結(jié)不同身份人物的心理特征進行類型化描寫,將辭賦描寫的主體由客觀世界的具體物象轉(zhuǎn)為抽象的情感世界,“而且突破了自我個體情感的特殊性局限,深入、拓展到一般性的,超越自我個體的抽象情感世界,開辟了辭賦對難以把握和體現(xiàn)的心理、情緒的探索和剖析,”“這樣《恨》《別》二賦便與社會各類人物的情感體驗發(fā)生通感,發(fā)生廣泛的共鳴。這是江淹對辭賦藝術(shù)的突出貢獻?!?這是二賦的文學思想價值之一。
二.情感、心理與環(huán)境的相感、互生
《恨賦》、《別賦》是抒情小賦的代表,這兩篇賦作并非書寫一時一地特定情境下的個人自我的某種情感,而是描述古今廣泛發(fā)生的,人生中帶有普遍性的抽象情感,對眾多類型的恨事與別愁進行排比與集合,二賦的基本主題是怨恨與愁思,總的基調(diào)是感傷與悲慨。具有濃厚的悲劇性氣氛和一定的沉郁色彩?!逗蕖贰秳e》二賦之所以在文學史上備受推崇,與它們突出的藝術(shù)成就是分不開的。
劉熙載認為“賦中宜有畫”。江淹的《恨賦》、《別賦》不獨發(fā)揚了賦這種文體擅于狀物和鋪寫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出精湛的多面的摹寫技巧,而且十分成功地融入了《詩》的抒情特點,使所賦的景物無不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讀來令人“心驚不已”、“黯然銷魂”。關(guān)于情感與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鐘嶸認為“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即萬物的盛衰觸發(fā)了人的感情。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里提到:“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都是說明外界景物影響人的感情,由感情發(fā)為文辭。《恨賦》在開頭便說到“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崩L出一幅怵目驚心的景象,營造了一個悲涼蕭瑟的氣氛。然后在描寫八種恨事的時候,通過對人物的動作的描寫,環(huán)境的烘托、氣氛的渲染來突出人物之恨,如寫李陵“拔劍擊柱,吊影慚魂?!蓖跽丫把鎏焯ⅰ保鲁?、孽子“聞悲風汩起,血下沾衿。”寫富貴之恨“黃塵匝地,歌吹四起?!弊詈笠浴白怨沤杂兴?,莫不飲恨而吞聲?!弊鳛榭偨Y(jié)?!秳e賦》與《恨賦》相比,情感的直接表達成分要多一些,文章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作為總綱,下面分別寫到社會上各種人物在離情別緒下的種種不同表現(xiàn)。賦的開頭寫到“行子”出發(fā)時的心情:“是以行子腸斷,百感凄惻。風蕭蕭而異響,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滯于水濱,車逶遲于山側(cè)。棹容與而詎前,馬寒鳴而不息。掩金觴而誰御,橫玉柱而沾軾。”這段話通過對環(huán)境的襯托和動作的描寫展示出行子生動細膩的心理,把行子將離之時的復雜心緒刻畫得逼真而細致。其中的景物描寫對于氣氛的渲染起到了重要作用,使讀者深刻感受到離別時的凄切傷感氣氛和離別之情的哀傷。相比來說,《別賦》中對環(huán)境的描寫、氣氛的渲染更多,這也是《別賦》表達的情感比《恨賦》濃厚的原因之一。作者通過對環(huán)境的精細描寫,用環(huán)境烘托出人的情感與心理。在寫富貴別時,作者用大量筆墨對富人離別場面的豪華和熱鬧作了渲染,目的全在于映襯人物最后的“造分手而銜涕,感寂寞而傷神?!彼蛣e的場面越氣派,氣氛越熱烈,分別后的冷落和孤獨也就越突出,人物內(nèi)心的空虛和感傷也就越強烈。江淹用環(huán)境來烘托人的心情,由景生情,心物相感,情景互生。這也是《恨》《別》二賦具有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能夠打動人的原因所在。
《恨賦》《別賦》通過對恨、別情感、行為心理的系統(tǒng)化思考、類型化描寫,不僅使辭賦的內(nèi)容由客觀的具體的物象世界轉(zhuǎn)為主觀的抽象的情感世界,而且在情與景的關(guān)系處理上亦體現(xiàn)出了高度的藝術(shù)成就,許梿評二賦認為:“《恨》《別》二賦,文通創(chuàng)格”4,一“以激昂勝”,一“以柔婉勝”5?!逗拶x》《別賦》以類型化的描寫運用鋪陳手法,圍繞恨、別主線,對與其相關(guān)的種種景物和情狀作細膩的描寫,通過環(huán)境的描繪和氣氛的渲染來突出人物的內(nèi)心感受。其突出的成就受到歷來文人的關(guān)注,唐李白前后三擬《文選》,不如意輒焚毀之,惟留擬《恨賦》、《別賦》者,今僅存《擬恨賦》,可見二賦取得的高度的文學成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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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何沛雄.慷慨激昂 淋漓盡致——江淹《恨賦》賞析[J].名作欣賞,1987年第5期.
[10]趙乃增.總制眾善 博綜雜變——略論江淹辭賦藝術(shù)[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3年第1期.
注 釋
1.趙乃增《總制眾善 博綜雜變—略論江淹辭賦藝術(shù)》,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3年第1期。
2.曹旭《詩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頁。
3.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14頁。
4.許梿評選,黎經(jīng)誥箋注,《六朝文絜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版,第12頁。
5.許梿評選,黎經(jīng)誥箋注,《六朝文絜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版,第16頁。
(作者介紹:葛瑞敏,鄭州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漢魏六朝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