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君
北京市盈科(揚州)律師事務所,江蘇 揚州 225000
案件事實及審理過程:上海市某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新能源公司)成立于2002年,2008年上海某電器有限公司(下稱電器公司)成為擁有新能源公司100%股權的股東。2009年7月李某、蘇某與電器公司達成股權轉讓協(xié)議,約定由電器公司將享有新能源公司28%的股權作價155.68萬元轉讓給李某,將21%的股權作價116.76萬元轉讓給蘇某,李某、蘇某應當在股權轉讓協(xié)議簽訂后30日內向電器公司付清股權轉讓款。協(xié)議簽訂后雙方將上述49%的股權變更登記到了李某蘇某名下。此后,新能源公司申請多項專利,發(fā)明人基本是李某和蘇某,李某和蘇某還為新能源公司的經營管理提供新穎的方法,取得成效。
2013年3月19日,電器公司向李某、蘇某發(fā)出書面通知,通知李某、蘇某如果不能在指定時間內付清股權轉讓款,將于2013年10月30日解除股權轉讓協(xié)議,李某蘇某接通知后提出異議并向法院提起訴訟。同期,電器公司向上海市松江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法院將雙兩案合并處理。(一審文書:上海市松江區(qū)人民法院〈2013〉松民二〈商〉初字第2594號民事判決書;二審文書: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4〉滬一中民四〈商〉終字第2119號民事判決書)。
本案有兩個爭議焦點,本文著重討論第二點,即李某、蘇某若未支付或未全部支付股權轉讓款,電器公司能否行使合同的單方解除權,將股權轉讓協(xié)議解除,使股權重新回歸至電器公司名下。
代理律師觀點:我作為李某、蘇某當時的代理人提出以下觀點:目前李某、蘇某的證據雖尚不足以證明他們已完全支付了股權轉讓款,然而,即便股權轉讓款未全部支付,電器公司在本案中也不當然地享有對于股權轉讓協(xié)議的單方解除權。理由有三:第一,雙方簽訂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中沒有約定在什么情況下各方可以行使單方解除權,既然沒有約定解除權,則依法只能適用法定解除權?!吨腥A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93條、第94條對于法定解除權規(guī)定的情形在本案中并不適用,因此電器公司在本案中無單方解除權。第二,電器公司未在合理期限內催告李某和蘇某履行付款義務,2013年發(fā)出的催告,距離2009年協(xié)議已四年,早已超過合理的解除期間,故電器公司不享有單方解除權;第三,案涉股權作為雙方當事人買賣標的物,與一般買賣合同的標的物有區(qū)別。本案中的股權,在雙方股權轉讓協(xié)議簽訂后不久即已變更登記至李某、蘇某二人名下,股權已實際發(fā)生變動。股權變更登記后,新能源公司因為李某、蘇某二人發(fā)明專利和有效管理等因素,新能源公司的股值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如果此時因李、蘇二人未完全支付股權轉讓款,就直接賦予電器公司單方解除權,將股權再變更回電器公司,顯然對李某、蘇某兩人極不公平。
裁判結果:一審、二審法院均支持了代理律師的觀點,判決電器公司對股權轉讓協(xié)議的解除權已滅失,解除通知不能發(fā)生解除《股權轉讓協(xié)議》的效力,股權仍然歸李某、蘇某享有。
探討和研究:筆者試圖根據上述案例,結合現行法律規(guī)定,做以下兩點探討:
合同解除權是一種形成權,形成權行使的法律后果將導致原有合同關系終止,原有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也隨之終止。因此,如果不對合同解除權期間加以限制,將會使雙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長期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不利于社會交易安全。況且,權利人如果享有解除權卻長期不行使,參照訴訟時效理論應當視為其已從主觀上主動放棄此項權利?,F行法律規(guī)定將合同解除權分為法定解除權和約定解除權兩種,我認為,合同解除權期間亦應隨之區(qū)分為法定解除權期間和約定解除權期間兩種。
《合同法》第九十五條規(guī)定:“法律規(guī)定或當事人約定解除權行使期間,期限屆滿當事人不行使的,該權利消滅。法律沒有規(guī)定或當事人沒有約定解除權行使期間,經對方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不行使的,該權利消滅”。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五條規(guī)定:“根據《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的規(guī)定,出賣人遲延交付房屋或者買受人遲延支付購房款,經催告后在三個月的合理期限內仍未履行,當事人一方請求解除合同的,應予支持,但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法律沒有規(guī)定或者當事人沒有約定,經對方當事人催告后,解除權行使的合理期限為三個月。對方當事人沒有催告的,解除權應當在解除權發(fā)生之日起一年內行使;逾期不行使的,解除權消滅”。
除上述法律條款中關于三個月或一年解除權行使期間的規(guī)定以外,法律沒有其他關于法定解除權期間的規(guī)定。無論是三個月或一年的解除權期間,相較于一年或二年訴訟時效(同期的法律規(guī)定普通訴訟時效為二年),均在訴訟時效以內??梢姡⒎ㄕ叽蠖鄬⒔獬陂g控制在訴訟時效期間內(此處的訴訟時效期間是指未考慮中斷、中止、延長等因素的期間,且其與解除期間不是同一種權利,但可借鑒),這種做法符合一般法理。因為,如果當事人能夠在已超過訴訟時效的前提之下仍享有解除權,必然會使訴訟時效形同虛設。本文案例即存在這樣的問題:電器公司在四年之后行使合同解除權若能得到法院支持,必會使訴訟時效在本案中毫無約束力可言。
筆者以為,有必要消除當前將合同解除權期間完全交由審理裁判人員自由裁量的尷尬境地,由法律對法定解除權期間作出明確規(guī)定,以便使同類案件審理時有統(tǒng)一適用規(guī)范。
由于《合同法》規(guī)制民事主體,股權轉讓合同適用于商事主體,在立法精神上,《合同法》貫徹的是“公平”原則與“共同價值最大化”的商事原則相悖。這些原則雖然公平,但對股權轉讓當事人而言并非最有效率的。[1]
股權買賣合同通常被認為是買賣合同的一種,也就當然地被認為應當適用《合同法》中關于買賣合同的所有條款。最高院關于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45條第2款規(guī)定:“權利轉讓或者其他有償合同準用買賣合同的有關規(guī)定的,人民法院應當首先引用合同法第174條的規(guī)定,再引用買賣合同的有關規(guī)定”。但實務操作中我們常常能夠深刻體會到股權買賣合同與普通買賣合同的本質性區(qū)別。普通買賣合同著重于平等、公平,股權買賣合同著重于誠信、利益最大化。
事實表明,股權變更登記后,李某、蘇某后期對新能源公司作出了不小的貢獻,公司股權價值因李某、蘇某的發(fā)明專利和管理等因素翻了幾番。因此,無論他們有無支付全部股權轉讓款,股權轉讓協(xié)議簽訂四年后與四年前相比,公司都已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如果僅以未支付股權轉讓款就允許電器公司行使單方解除權,顯然會損害李某、蘇某的合法利益,而且也會損害因信賴于李某、蘇某的合作方及債權人的利益,對新能源公司長遠發(fā)展無利。當然,電器公司并不因為解除權的喪失而失去繼續(xù)向李某、蘇某主張股權轉讓款的權利,其完全可以通過訴訟李某、蘇某繼續(xù)履行股權轉讓協(xié)議、支付股權轉讓款的方式,達到收回股權轉讓款和減少損失的目的。
“無論是債權說、物權說還是社員權說都未能全面描述股權財產性權利和人身性權利緊密結合的特征,股權應是一獨立的權利類型”。[2]因此,股權買賣合同作為一種獨立的權利型轉讓合同,適用的規(guī)則并不當然地完全適用于普通買賣合同的規(guī)則。
通過以上探討我們可以看出:很有必要對現行法律中缺失的合同法定解除權期間作出明確性規(guī)定;也有必要在對股權轉讓協(xié)議相關案件的裁決過程中,區(qū)分股權轉讓合同與普通買賣合同適用不同的規(guī)則。如果能夠做到相對規(guī)范,裁判機構或代理律師在股權轉讓合同單方解除權案例中也就基本能夠做到有據可循。
(注:考慮到對當事人隱私的保護,本文中對當事人個人姓名和單位名稱均作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