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鼓響起

新年伊始，許敏根據(jù)組織安排到豆絲村當駐村干部。他在廣泛走訪的過程中，聽到一件要緊事：村民勞蝦仁一家經(jīng)濟困難。他們家僅父子二人。前幾年老勞身體尚健，農(nóng)忙種田，農(nóng)閑捉鱔魚撈蝦子，收入可觀。兒子在一家大戶幫忙種草莓守菜園，也有穩(wěn)定工資。現(xiàn)如今，勞蝦仁再也不能風里來雨里去地勞作了，兒子也被人解聘了，一家陷入困頓。老勞愁眉不展，遇人就說：“我勞蝦仁，只能是勞碌的命?！?/p>

許敏一刻也不想耽誤，心想我雖然年紀輕輕，但幫一個兩口之家阻斷貧困之路應有應對之策。再說這幾天冷雨不斷，時而還夾雜有雪花，老勞家如果有困難，自己更要盡全力去化解。

許敏豎起衣領，打著雨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勞蝦仁家緊趕慢趕。到了院子外頭，聽到一陣一陣的擊鼓聲，還有一句一句的憂傷唱詞夾雜在鼓聲中間：

大雪飄飛撲人面，

滿地冰凍難出門。

生起爐火提室溫，

父子對望好孤憐。

…………

許敏在門外傾耳細聽，音腔聲韻偶有湖北大鼓的高亢，亦有豫東鼓書的抒情。勞蝦仁唱得有板有眼，輕車熟路，聲音像是從一臺破舊的留聲機中穿越而來。許敏敲門喊：“老勞，我是工作隊的許敏。”他兒子拉開虛掩的大門。勞蝦仁打了一個寒噤，在架子鼓上“咚咚鏘、咚咚鏘”地敲了一陣，又直抒胸臆地唱起來：

老勞生來勞碌命，

甘灑汗水無所成。

遇到干部來扶貧，

千方百計勝孔明。

無奈姓勞不姓撈，

先天不足缺硬件。

如今年邁更困頓，

一天到黑喊皇天。

最后一句凄涼的長調(diào)，末尾加上一個“啦”字，叫人頓生惻隱之心。許敏將提著的一盒“草雞蛋”放在桌上，圍著火爐坐下，開始了促膝相談。

原來老勞患了內(nèi)風濕，雖然吃藥有所緩解，但仍干不了體力活兒，如今家里已處在返貧的邊緣。“老勞，您放心，我們一定有良策！”許敏從老勞家出來后急匆匆往村委會趕，找村支書米敏成合議。

米敏成說：“勞蝦仁這個人，稱得上遠近聞名的民間藝人，過去能賺幾個活錢，但現(xiàn)在年老體弱，只有唉聲嘆氣，你說怎么辦呢？”許敏說：“我剛才聽他唱過兩段，很有傳統(tǒng)文化功底，也有江漢平原特色，很不錯呀！”米敏成馬上接茬：“是啊是啊，他唱的《隋唐演義》《平貴別窯》《少年包青天》等鼓書都享譽一方，還多次上過武漢的戲臺哩！”

許敏思索了片刻，說：“蒲城鼓書吐詞清晰，曲風古樸。如果幫他注冊一個視頻號，每天辦場直播，應該會有觀眾；然后教他兒子直播帶貨，相信會有收益。”

許敏當即注冊了視頻號，和米敏成一起給勞蝦仁講解了錄視頻和開直播的要領，鼓書直播就開始了。斑駁的老鼓擱放在幾根竹棍支起的架子上，表演的主角穿著厚實的棉襖。鼓槌三兩點，詠調(diào)幾句來：

看官莫吃驚，

老漢過八旬。

多年不哼腔，

數(shù)載鼓蒙塵。

今日重操藝，

有心唱人生。

背景是石塊壘起的墻和漫天飛舞的雪花，表演者是一個滿臉溝壑的老人，緊挨著他的是他有些呆愣的兒子。低吟淺唱中，來到直播間的人絡繹不絕，討要聯(lián)系方式表示要施以援手的人言之鑿鑿，點紅心和送鮮花的人則不斷地請求老勞加節(jié)目延時間，直唱得老勞靠在石墻上喘氣。鼓書表演大獲成功。

許敏開車帶著老勞的兒子去銀行辦了卡，囑咐凡有打賞和帶貨的收益直接往卡上存，不能瞎用錢，還告訴他計劃在他家里搞生產(chǎn)并且?guī)退⑾眿D。聽說要給自己娶媳婦，老勞的兒子憧憬著呵呵直笑，說想去買套西裝，設計個發(fā)型，再開直播時方便吸引異性。許敏斷然勸阻：“別那樣。保持本色比花里胡哨的長久，也和蒲韻鼓書吻合。你的當務之急是學會直播，學會帶貨。”

回村后，許敏又和米敏成分了工：許敏每天到勞蝦仁家去幫他做直播并且教他兒子，米敏成負責帶貨的貨源且搞好包裝。村民們看到直播的效果，紛紛把手工豆皮、聶山龍井、團山香菇等特產(chǎn)交到米敏成那里，委托帶貨。

時至清明，勞蝦仁的鼓書直播已有30個曲目，經(jīng)濟收入已達4萬多元。許敏帶上勞蝦仁父子開車到湯池鎮(zhèn)、龍王集等地采風，編寫《陶鑄在鄂中》《賀龍攻打龍王集》等紅色鼓書在清明前后演出，緬懷革命先輩。

勞蝦仁的視頻號注冊四個月，加關注的過萬人，帶貨的資源遍及蒲城各鄉(xiāng)，這引起了文旅局領導的重視。領導認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宣傳地域文化的平臺，美中不足是表演者缺乏檔次，土得掉渣，沒有新時代新農(nóng)村的新農(nóng)民新風尚，于是他特地買了兩套高檔西服，要求勞蝦仁化好妝再出鏡。他兒子著裝后倒是得意揚揚地坐在一邊，而老勞本人在唱鼓書時已無如泣如訴的自然流露，不僅扭脖不適，而且經(jīng)常忘詞。老勞丟了鼓槌，說：“這樣我怎么唱得好？脖子圍的領帶像吊筋繩，箍得渾身不舒服?！?/p>

許敏和米敏成也說：“這樣就不是民間藝人了，而像一個小丑。還是把本色還給勞蝦仁吧?！崩蟿诰桶盐鞣B好還給了文旅局，又穿棉布粗衫上陣了。

老勞的短視頻無私地造福了當?shù)匕傩?。在熱度居高不下的一天，老勞專門為兒子征了一次婚，而且相當成功——全國各地的應征對象紛紛主動聯(lián)系。老勞為兒子篩選把關后，鼓勵兒子與本市食品廠的一女工建立了戀愛關系。

待兒子與對象領了結婚證，老勞為三人分了工：自己唱鼓書，兒媳直播帶貨，兒子負責加工制作短視頻。

如此一來，勞蝦仁的視頻更火了，他家不但沒有返貧，而且建造了新房，還購買了用于串鄉(xiāng)采風的汽車。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