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的轉喻與語言經(jīng)濟原則

申婷婷/四川大學

一、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

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也就是“經(jīng)濟機制”，最早由法國語言學家馬丁內在《普通語言學綱要》中提出。經(jīng)濟原則以盡可能少的消耗言語活動中的支出來提高語言交際的效率，即減少重復和冗余，在最短時間內以最簡潔的形式實現(xiàn)最大量信息存儲和傳遞。

經(jīng)濟原則體現(xiàn)在不同時期漢語的音、形、義上。語音方面，如《廣韻》三十五個聲母發(fā)展到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的22個聲母，古全濁聲母變?yōu)槿缃衿胀ㄔ捜?，塞擦音，古平聲字今讀送氣清音，古仄聲字今讀不送氣清音。像“幫[p]、滂[p]、并[b]”中“幫”母為普通話聲母b，“滂”為普通話p，但全濁聲母“并”仄聲演變?yōu)槠胀ㄔ捖暷竝，平聲演變?yōu)槠胀ㄔ捖暷竍。此外中古不同的聲母“非[pf]，敷[pf‘]，奉[bv]”全部演變?yōu)榻衿胀ㄔ捖暷竑。字形方面，如隸變，漢字簡化?！皭?愛”，“龜-龜”，“復，復-復”等。經(jīng)濟原則在字形上的體現(xiàn)方便了人們的書寫也節(jié)省了時間成本和識別成本，但也因此為后輩閱讀古籍造成了一定的阻礙。詞義方面。漢語有這龐大的詞匯系統(tǒng)有了詞義的聚合，基本詞匯成為整個詞匯系統(tǒng)的核心，以滿足我們的日常表達需要。此外還有一詞多義也體現(xiàn)了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

經(jīng)濟原則雖然能夠節(jié)省語言和言語成本，但經(jīng)濟原則也存在一定的劣勢或缺點，也非常依賴語境或者是談話雙方的共識。如：“你看過了嗎？”到底看過什么了？這里省略了賓語。要弄明白到底看過什么，必須補充問話前面的語境或賓語。其次，由于”能量守恒定律“，說話人如果表達簡潔，那就意味著聽話人需要耗費更多的”能量“去理解說話人所說的話。越是經(jīng)濟的話就越消耗聽話者的”能量“。這就是“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負相關性”。比如魏曉斌在《關于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反思》中所舉的例子：“秦始皇乃始燒書”改成“政俶燔典”，只節(jié)省三個字就意味著聽話人必須弄明白“政”，“俶”，“燔”，“典”指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每一個字又含有其他的義項。聽話人要真正弄懂這四個字的意思還必須從眾多義項中經(jīng)過一番篩選才行，這就違背了當初使用經(jīng)濟原則進行省略的初衷了。而且有時強行遵守經(jīng)濟原則還會帶來負面影響。如，我們在請求別人借筆給我們用時，說“請把你的筆借我用一下?！薄翱梢园涯愕墓P借給我用一下嗎？”等方式比相對經(jīng)濟的“筆用一下”更為禮貌。

總之，經(jīng)濟原則雖然省力，也有某些特殊效果，但只有語言足夠清晰地傳達意思和必要情感的情況下經(jīng)濟原則才能發(fā)揮其預期的效果，否則溝通失敗。

二、轉喻及類型

轉喻(metonymy)在漢語修辭學文獻上又被稱為“借代”，卽在同一認知領域中，借用相關事物的名稱來代替所要表達的事物。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對轉喻本質和機制的研究，認知語言學家認為轉喻和隱喻(metaphor)不光是一種語言表達方式或是修辭手法，更是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認知過程。陸儉明在《隱喻、轉喻散議》中認為有隱喻，轉喻是“一個認知域可以激活另一個認知域”，其中激活又分為單一激活和疊加激活。單一激活，如：“見義勇為救兒童，不愧時代活雷鋒?！?崔喜躍，高洪順《一“名”驚人》)雷鋒在人們的心中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代表，可以用“雷鋒”來激活樂于助人的精神。疊加激活，如：“他嘗試以毛澤東用理論指揮‘槍桿子’的辦法指揮‘筆桿子’?！?翟墨《藝術家的美學》)“槍桿子”是槍的一部分，用“槍桿子”這個部分來激活整體“槍”，再激活配備槍的人，卽士兵，軍人，泛指軍隊，武裝力量。同樣，“筆桿子”是筆的一部分，用作為一部分的“筆桿子”激活整體“筆”，又由用筆激活用此進行協(xié)作的人。

(1)整體—部分：“他說他這輩子走遍了五湖四海從來是肩膀上站得人大腿上跑得馬，想不到老了會落下這樣一個名聲，睡到天亮還睜著眼睛拉了泡尿在床上“(陳世旭《喧囂與騷動》)“五湖”“四?！笔侵袊林械囊恍〔糠?，由此來激活全國各地這個概念。

(2)容器—內容：“山雨欲來，滿樓寂靜?！?《中國青年報》)“寂靜”不光指的是環(huán)境，更只處于“樓”這個處所的人無聲。

(3)領主—屬物：“我和奶奶在草坪的石凳上坐下，說著，笑著，觀看一群紅領巾做游戲。”(倪立青《奶奶的牙齒》)用“紅領巾”激活配戴者少先隊員。

(4)物體—形狀：“然而圓規(guī)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似的，冷笑說：‘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魯迅《故鄉(xiāng)》)因為楊二嫂站姿極像圓規(guī)，故用“圓規(guī)”轉喻楊二嫂。

(5)事物—處所：“所謂農(nóng)村實行新生活運動，據(jù)蔣介石說：‘各縣紳耆服務桑梓，協(xié)助‘剿匪’”。(榮孟源《蔣家王朝》)因古代人們習慣在住宅周圍種植桑樹，梓樹，后就用嗓梓借代故鄉(xiāng)這個處所。

轉喻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語言更加生動有趣或者簡潔，甚至于使某些詞增添新的義項，比如說“狐貍”“諸葛亮”等等，當然使用過度的轉喻也會使人產(chǎn)生厭煩心里。

三、轉喻與語言經(jīng)濟原則

轉喻可以用舊詞轉喻獲得更多的所指，或說使一個詞的意義得到擴展、引申，在加強表達效果之上滿足了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但不是所有轉喻都要用經(jīng)濟原則去固定衡量，只是某些轉喻是與經(jīng)濟原則密切相關。袁毓林在《漢語的概念轉喻及其語法學后果》中卻否認了轉喻的“省略說”。

首先袁毓林設定了“的”字結構的轉喻模式之一“S的M”，M是“S的”所修飾的名詞性中心語，并否定“S的”不是“S的M”的省略形式，即否定“用較短的符號串代體相關的較長的符號串，并且喚起較長的符號串的意義”。他轉引了朱德熙的幾個例子，贊同說其賓語位置上的“S的”后面補不出合適的中心語“M”。

先看其中的例a：孩子們有的[ ]唱有的[ ]跳。對比于袁毓林在前文所舉例子“紅的花”來說，“有的唱”“有的跳”根本就不是“S的M”的形式，而是“S的V”形式。再者，“有的”是指前文已經(jīng)提到的“孩子”，如果在“[ ]”后面再補出賓語“孩子”那句子就變成了“孩子有的孩子唱有的孩子跳”是不符合語法的。也就是說這里所謂的補不出來賓語并不能證明省略說在這里不成立，而是前文已經(jīng)給出了對象，再補出來就不符合語法或者說是語用習慣了。最后，“S的M”只是“S的”中的一個類型而已，也不能因為推翻了“S的M”的省略說而確定的認為轉喻的省略說不成立。

再看例子b：他年輕力壯，所差的[ ]是眼睛不太好。這根本就不是“S的M”形式，而且“[ ]”在袁的文中自己也點出來了可以補“方面”一詞，且說了理由。但袁的理由是在讀者或者交際對象在看到或聽到這個句子之前就已經(jīng)明了“眼睛”是身體的一部分，在看到這個句子時腦子里會有共識，自動補出“他所差的方面是眼睛不太好”，而不需要一定要把后面的東西補出來，這就符合省略說。袁轉引的其他例子同理，都正好可以證明轉喻與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是有關系的。

因語言的經(jīng)濟機制的作用使語言無可避免要受到時空的限制，而語境則可以對這種時空限制提供適應和超越的條件，即語境是語言經(jīng)濟原則得以實施的保障。如依袁所說，把“S的”指稱事物的語義功能歸結給底層的“S的M”，就是把“S的”存在的語境直接省略不計，而“S的”到底指什么又需要依賴于語境，如果否定或省略語境，就無法使“S的”結構表義準確。再者像“有的唱”中“唱”這個動作本身是指向人的動作，只是需要前面的“孩子們”來確定或縮小“人”的范圍，可見在“孩子們有的唱有的跳”里面并沒有把“S的”指稱事物語義功能歸結到“S的M”上，而是在前面的信息當中。至于“跳”和“唱”則是人動作的轉稱或者是擬人修辭時采用的動詞，也并不是“S的M”形式。

雖不是所有的轉喻都能體現(xiàn)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所有的轉喻與語言的經(jīng)濟機制無關。而且某些轉喻不光能使語言更省力，還能達到不一樣的效果，比如說網(wǎng)絡詞“囧”，本來囧指的是“窗戶”，引申為“光明”。因為“囧”的字形像極了人難堪，尷尬時的表情，所以用以轉喻“郁悶、悲傷、尷尬“等境遇。由此“囧”舊詞增新義，符合經(jīng)濟原則，而且把人的境遇表達得更加形象詼諧。總之，筆者認為轉喻與經(jīng)濟原則的關系是不可否認忽略的，需要我們用更多的實用語料對這個問題進行更多的思考和探索。